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冰山师叔的崩坏之路》作者:许弦弦   文案:   蓬莱弟子曲遥上辈子造的孽有很多,但要论他被门判死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他不得已被迫非礼了他师叔。   曲遥对天发誓他对师叔绝无非分之想,仅是孺慕之情。当年行此苟且只是情势所逼。曲遥今生愿痛改前非,二十四孝报答澹台莲,赎回前世孽债,把师叔当爹供着(并没有)。   二十四孝:彩衣娱亲   曲遥为让冰块师叔多笑笑,吹唢呐唱数来宝逗他开心,却被澹台莲一顿臭骂,并罚跪三夜。曲遥却是不知他那素来为人端庄正派的竟师叔偷了他的戏服,终日抱在怀中。   师侄的泪,东海的水。师叔的嘴,骗人的鬼。   食用指南:(文案为食品包装袋,仅供参考,至于能吃出来啥,我也不知道。存稿足够,入坑保险!)(本文走文风搞笑剧情流,戳雷致歉。本文乃仙侠幻想,非历史教材,恳求考据党放过。)(双c但男主有过白月光!有过白月光!高亮!年下奶狗攻x傲娇冰山受。)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重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遥,澹台莲 ┃ 配角:瀛洲沧渊哭龙骨,长白冢中日月藏,广陵允卿槛外客,一枕相思梦黄粱 ┃ 其它:年下攻师侄x傲娇受师叔   一句话简介:东海的水,师侄的泪   立意:本文表达了对爱情的追求,和面对困难的勇往直前,体现了人性中的美好 第1章 、生的渺小,死的憋屈   曲遥经年后回忆生平,只觉得自己命途坎坷都要怪自己的名字,一个坎坷的名字就注定了他坎坷的一生。   曲遥,字靖远,曲折又遥远。由此可见给娃起名千万别抖墨水,倒不如叫个曲山炮,曲狗剩,曲宝蛋之流接地气保平安。一个“遥”字注定了他这一生遥远坎坷,连死都死的那么坎坷。   曲遥当年的死状,场面之惨烈,声势之浩大,够他吹八辈子。   当年曲遥被仙宗大宗主绑在震海柱上!用剔骨刀割开椎骨,挑出仙筋!半残的骨骸被扔进蓬莱宫海底的镇海石柱里,浇入混着硫磺的滚烫铅水,浇了人柱。   这刑罚,有个恐怖却好听的名字,叫做海浮屠。   那镇海柱里用海浮屠之刑填着的,尽是些为三界不容,狗彘不食的恶人。有屠城百万,用人精魂炼元丹的,有暗下毒咒,用无辜生命搞活祭的。曲遥混在这里面就很显得有点萌,他一没烧杀二没抢掠三没炼人鼎……可处以的海浮屠之刑,乃是上千年未曾用过的一种极刑。叫仙宗各门叹为观止。   因为他诸多罪孽里要加上一条:   他玷污了他师叔!   虽然人家的罪都多少透着点枭雄英武,说出去脸上有光。他这个错犯的只剩猥琐低俗,讲出去等着被肛……   蓬莱宫乃仙门首席,座下弟子无不自慎自律,清高孤傲,何曾出过这等孽障?蓬莱弟子的宗旨,便是两个字“慎独”,取君子慎独之意。当年初上蓬莱没文化的曲遥第一次听见这“慎独”二字时就已乍现他色胚的端倪:“啥?肾毒?蓬莱弟子都肾里有毒吗?那他们嘘嘘和鼓掌应该都很困难吧……”   如今千年蓬莱名誉尽数毁在一个弟子手里,仙门诸位掌门不由感慨,曲遥这只臭鱼烂虾是怎么混进蓬莱的。   曲遥此时被绑在海柱之上,尚且还能说话,他眼光无神,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浑身上下每一寸似乎都成了他痛苦的源泉。   “孽畜曲遥,为一己私欲,窃走陨生玉,致天下大乱,苍生蒙灾!更是牲畜孚如,玷污师长,经仙宗诸宗主审理,责判其海浮屠之刑!”   仙门大宗主谢景奕接过侍者递来的白巾,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一旁的银盘上是鲜血淋漓的仙筋,曲遥此时还勉强可以说话,大宗主此时正是按照例行的程式问话,他冷哼一声,胡须跟着微微抖动。   “曲遥!你知罪否!?”   镇海柱里的青年半晌抬起了眼皮。   “未……可……知!”青年颤声冷笑,可那声音却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未可知?”大宗主冷哼一声道:   “孽障曲遥!可曾背叛门庭,屠戮手足?”   “从……未……”他从沾满血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可曾数典忘祖,妖邪同污?”   “从未!!”   可曾蝇营狗苟,为己私欲?   “从未!!!”   “可曾恣凶稔恶,助纣为虐?”   “从未!!!!”   青年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似乎想把最后一点空气从胸膛里压迫出去。   “可曾非礼师叔,欺师灭祖!?”   瞪着眼睛的曲遥顿了顿。   “哦,这个事我干了。”   大宗主气的险些背过气,连道:“好!好……你个……曲……曲遥!”大宗主的音调都变了,老大爷一激动就爱磕巴:“行……行……”   曲遥扯开嘴角嘲笑一声:“我也觉得我挺行的,六七次没问题。”   他伤成那副模样,却依旧可以不怕死地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给我行刑!”   人柱下的点苍大弟子,谢景奕的外甥甄建仁手持毗蓝紫金钵,进到了结界之中。那钵看似不大,内里似乎盛着一抔赤金色的液体,那是混合着硫磺的铅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钵虽看着只有巴掌大小,却可以容纳下半个东海。   “呦……曲遥啊,抽筋扒皮的滋味舒服么?”甄建仁微微一笑。   曲遥看着那张恶心肥白的脸冷冷地抽了抽嘴角,他冷哼道:“呵,原来是真贱人你啊。松筋松的挺舒服,既然你这么下作,偏爱给人端洗澡水,那小爷便赏脸再洗个澡。”   “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一会把你的皮直接烫掉,看你还有没有这般豪气!”甄建仁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曲遥啊曲遥,我敬你是位英雄,想你也早就看淡生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死,根本就不值得啊……”   曲遥猛地颤了颤身子。   “你不过就是被人榨干了最后的利用价值,丢在这镇海柱里罢了,真是蠢啊曲遥……”甄建仁狞笑:“还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到头来不过自己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傻子……”   甄建仁突然凑近了曲遥。   “仙宗如此审你,你都没告诉他们殒生玉在哪里,倒是个硬骨头……我看你现在一脸的死而无憾,你是不是觉得时元时归纯那厮,靠着你拼死拼活拿到的殒生玉复活了?他可没有哦……”   曲遥猛地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看向甄建仁。   那鲶鱼般的嘴里吐出一颗淡紫色的小珠子,珠子上是丝丝缕缕恶心至极的口水……   “曲遥多谢你!殒生玉现在可是在我这里呢!你的一番苦心可是助我大大提升了修为!我可是直接从上清提升到了玉清……”   “甄建仁!!!你个狗肏的畜牲!!!你不得好死!!!”青年用尽最后气力破口大骂,一汪黑色的污血从口中呕出……他想挣脱锁链,却是无能为力……然而下一秒,他被甄建仁一把捏住了喉咙,甄建仁端起毗蓝钵,直将那滚烫的铅水倒进了曲遥的口中。   鲜血混合着铅水一起喷涌出来,曲遥只觉得痛的眼前一黑,那钻心蚀骨的痛苦仿佛他所有的脏器都成了他被折磨的源泉……可那一瞬间他却出现了幻觉,那是百花谷桃溪涧,禅房外花木正盛,曲径深处,玄青色的衣裳翩翩而来。   那声音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到曲遥可以忘记痛苦。   “靖远,痛吗?”   “靖远,我给你熬药,喝了便能好了。”   “靖远,你答应我,你得好好的。”   “时元……”曲遥眼球暴突出来,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念着,可是他痛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早已经被烫成一滩血水,肠胃已经糜烂成一滩脓血。   “哈哈哈曲遥,说不出来话了是吗?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好师姐秦雨棠来求我了!求我帮你减刑,之后我叫她付出了点代价……啧啧,你这师姐,可真是溜光水滑,豆腐一般嫩的小娘子……”   曲遥不能再出一声,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恨不能用目光将甄建仁生吞活剥。   “瞪我?瞪我干什么?”甄建仁笑的恶毒至极。   “挖了你的眼睛好了!”   甄建仁伸出手,指套上是师传的独门暗器孔雀指。那指头狠狠插进曲遥眼睛里……青年一阵战栗,可连叫也叫不出一声。   便是这时,结界突然被开启!甄建仁诧异地回过头,门外的大宗主迫不及待道:“做什么磨磨蹭蹭!赶紧行刑……”   老宗主看向曲遥,顿时被那惨相惊的一个战栗,结界外站着的一众仙门长老也都震惊了!一道金光自蓬莱宫主澹台宗炼手中弹射而出,直直打在甄建仁身上!那一派仙风道骨的长髯中年男子冷眼望向甄建仁道:“曲遥当杀!”   “却不当受犬彘之徒如此欺辱!!!”   仙门长老们纷纷看向那男子,只见那长髯的中年男子周身散着凛凛的剑气,避膝与长袖之上以阴线绣着精美繁复的海水江崖纹,脖子上更是系着名为“龙华衿”的银灰色锦丝雪纱飘带。那男子仿佛踏云而来,颈间龙华衿飘然,如同风中飘渺的云雾。   那是蓬莱宫的宫主,澹台宗炼。   谢景奕咬牙,转头看向甄建仁!甄建仁听到犬彘之徒四字时,脸色一时涨的如同猪肝一般。然而他不敢多言,只理亏地从地上爬起,忙向谢景奕辩解:“不……不是……我这是替天行道,惩办恶人呢……”   澹台宗炼冷哼一声,却是在下一秒,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远处的云层中。“甄建仁!你个畜牲,你做什么!?”   一声冷冰冰的可以挤出玻璃碴子的怒喝自远处响起。   众仙者再次回首望去,尽皆骇然。   曲遥亦是一颤,那声音再熟悉不过。那声音他听了十三年,如今听来却是那样难过心酸。   他的师叔,   澹台莲。   澹台莲来了。   那是他曾经最恨的人。   可也是他如今最对不起的人。   曲遥无奈笑了笑,澹台莲明明是他的仇人,可是到临死的时候,曲遥却亏欠了他。那是曲遥最想回避的隐痛,曲遥最大的愿望就是临死前可以别见到澹台莲。可澹台莲还是来了。   在他被自己的亲师侄□□玷污,破去金身之后来了。   曲遥看不见澹台莲,亦不能说话,可他知道澹台莲来了。那个平素冷寂孤高的男子颤声大叫着他的姓字,脖上的雪纱如同无力的鹤羽,在海风中迎风挥动。   “曲遥!!!”   曲遥听着这声音,那样心碎又那样悲怮,他自剧痛中笑了笑,想象了一下那平日高高在上的仙者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有那样一瞬间,曲遥突然怀念起了蓬莱的曾经,他想若有来世,还做那仙者膝下慈慈孝孝的好徒儿,若他曲遥当日没有做那件事,他们此时该坐在东海之滨的礁石上,赏孤鹜落月,品春茗夏花。   可惜这念头来的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曲遥此时要做的,只有复仇!他要完成临死前的一击必杀!即便是将死之人,他也要杀了甄建仁那个畜牲!   他抬起手指,翻出一个小云手!用那含混不清的声音拼命呼唤!   “震旦!震旦!震旦招来!!!”   猛然间,一束金光划破长空,伴随着嗡鸣声,长剑直直地向曲遥飞来!   曲遥此时几乎痛至脱力,他无法言语更不能视物,他只能凭着那最后一丝顽强的意志驱使震旦!   “杀了甄建仁!杀了甄建仁!”   震旦神剑似乎心领神会,明白了主人最后一个夙愿,只见那神剑猛地冲向高空,化作一道破空的闪电,直直飞向甄建仁!   大宗主和一众仙门弟子惊呆了!曲遥已经被折磨成了那般模样,居然还可以起手御剑!那手势,正是操控武器的手势!   “住手……”大宗主大喝一声。   甄建仁是个合格的坏人,他做人虽然毫无底线,可胜在反应迅速。说时迟那时快,甄建仁赶紧祭出殒生玉,淡紫色的光芒瞬间护住全身!那长剑震旦直直射向殒生玉!便是此时,一声巨大的铿锵之声响彻云霄!   殒生玉……碎了!   那厢震旦神剑似乎也遭受了重击,剑身之上瞬间遍布裂痕,只听一声巨大的悲鸣,震旦亦碎裂了。金色的光芒一块块射向苍茫的东海之中。   震旦乃是神剑,任何心怀不轨,神思不洁之人,震旦都不会受其驱使……甄建仁和曲遥最早结下梁子的原因,也是这把剑。   甄建仁咬牙,罪大恶极的曲遥凭什么?他凭什么还能操控震旦?震旦神剑怎会认这样下流的胚子为主?!   甄建仁方才竟被打的口吐鲜血,他一抹嘴,手上竟多了好几颗牙!若不是陨生玉替他挡了一着,此刻他甄建仁已在那阎罗殿报道了!甄建仁看向半死不活的曲遥,想这厮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差点要了他的命,竟气的发抖!将紫金钵内的液体统统倒在曲遥头上!   “啊啊啊啊!!!不!!!”   “曲遥!!!”   那青年眨眼间便被没在震海柱下,转眼被铅水侵蚀干净,消失不见。   空中只留半片残破的龙华衿,那是曾经蓬莱弟子的标志,如今像是被撕碎的翅膀,染上了火星,在空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曲遥!!曲遥!!!曲遥!!!”   海风凛冽,鸥鸟伏哀。带着湿气的风如刀子般肆虐在蓬莱的上空,白衣的仙者悲痛地呐喊,那呼唤声就一片片碎裂在无尽的海风里。   无数金光剑刃打在震海柱上,澹台莲悲怮暴怒的声音在蓬莱上空一次次回响。他一次次击打着那根石柱,可石柱屹立在那里,滚烫的铅水还在往下流……陨铁化泥,金玉销积,他是一片玷污过无暇的污痕,被世界顽笑着肆意抹去。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摘荷花的少年就那样走了。   和他那些或阴霾或明媚的曾经,或卑微或甜蜜的往昔,一起化尽了东海之上无尽的朔风里。 第2章 、说说以往,讲讲曾经   神仙言,三百余载不长不短,不咸不淡,弹指一挥,流云消散。   书给座下列位,片刻翻卷后,已过三百年春。   望归山,天门崖,焚心冢。   这里的山头崎岖险要,正是藏污纳垢之所,妖魔作祟之地,更是采花贼的藏身之所,大魔头卒业之乡。   曲遥闷哼一声,他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场很长的梦,他拢了拢衣襟,想继续睡过去,却突然觉查额前一阵清凉,伸手一擦才发觉是坨鸟屎。   曲遥骂了句妈,想继续睡,结果那扁毛畜生似乎肠胃不好,正对着曲遥脑门拉稀,接连在曲遥脑门上拉了第二泡第三泡和第四泡,仿佛要给他洗个脸……   曲遥“呸!”了一口,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正要抓了那畜牲烤了,然而下一秒却一个震悚!曲遥翻将起来,发现自己并不在震海柱内!而是在一块大石头的上面睡觉!   刚刚不是还在和震海柱内的妖魔鬼怪们缠斗吗?怎么会突然来到了这里?   曲遥努力回想起一切,他在蓬莱仙宫震海柱内和其中八万九千七百二十四只妖魔凶兽之邪灵斗了整整三百一十四年。凶兽们妄图吞噬曲遥金身,冲出震海柱。可曲遥不肯,一直与诸妖邪缠斗……后打了二百年之后,大家都打累了,于是曲遥提议:“咱们别打了吧?武斗大家已经累了,不如改文斗吧!”   “你说!怎么个斗法!?”屠城百万的那位就问了。   “斗地主!”曲遥道。   于是他和这群邪魔妖兽们又斗了一百一十四年的地主,只要男人们坐下玩牌,就会有言之不尽的话题。邪魔们边打牌边诉说自己的过往,原来那个屠城百万的是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报仇,那个炼灵丹的是想救活自己的爱妻……凡此种种,那些恶极之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柔软的境地。   轮到了曲遥,大家都想听听这位最有排面的老兄是怎么被封进来的。   曲遥的眼神暗了暗,遂和一群邪魔讲起了桃溪涧的时元,和那颗搭上他全数身家的殒生玉,讲起了那些他少年时唱的歌和摘过的花。   讲罢,震海柱内一片死寂。   第一声哭是那个救爱妻的邪灵发出来的憋不住的“嘤嘤嘤……”之后哭声连成一片片,“哇哇哇……”“呜呜呜……”“嗷嗷嗷……”连绵不绝。   “那天杀的甄建仁!若我还有机会离开震海柱,我一定要替兄弟你杀了那头猪!”   “可怜了桃溪涧的神医,可怜了时元小兄弟……”   “没想到曲兄是个如此讲义气的人!大义啊,至情至深啊……”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唉……”   曲遥沉默不语,半晌道:“其实还有更悲伤的故事。”   众魔洗耳恭听。   “王炸,你们输了,掏钱。”   “……”   “不要脸!这感情牌打的太不要脸了吧!?”   “谁叫你刚刚俩张二不打,给了我牌权?说那些没有用的……”曲遥据理力争道:“来,一张牌算十年灵力,别赖账赖账的是狗……”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曲遥几乎把这群穷凶极恶之魂的灵力吸了个遍……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然而有一日,曲遥马上就要再收一圈灵力时,一道金光突然射进震海柱内!曲遥还来不及躲避,就直接被击中了……   “玩完这把不行吗!?!我就差两张牌了!”他无力地嘶吼,之后便被包裹进了金光里……   “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要……出去了?”   曲遥愣了愣,旋即豪气道:“咱们在这破地方受了这么多年罪,我若能逃出去,必要带着诸位兄弟们一起出去!我们因难结缘,自然有福同享!”   “好!”震海柱内恶灵们一片叫好……   “可你们怎么出来呢?”曲遥烦恼。   “想要出去,只有一个方法。”其中一只妖兽道:“震海柱中的结界乃是元始天尊设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若是毫无灵力的魂魄,震海柱便根本无法看守。我等可将灵力先都转移到曲遥小兄弟身上,这样我们便都是毫无灵力的孤魂,自然可以逃出震海柱。”   “你们所有人的灵力!?”曲遥愣住道:“这我如何承受的住?”   “小兄弟不用担心,我们就算与你融合,也不会侵蚀你的神识。我等灵体已经可以修炼成封魔珠,平日皆可附身在珠内,这千百万年的精纯修为,我等就算是馈赠与你了!我等在这震海柱里缠斗数万年,早已无心杀戮,只要能出去重获自由,纵使变成毫无灵力的孤魂野鬼也心甘情愿。”   “好!”曲遥道:“那便依诸位所言!”曲遥道。   震海柱内数以万计的邪灵恶魔融合在一起,柱内一道金光闪过,灵体们竟然融合成了一颗小珠子,落在曲遥的颈间。   便是在这时,曲遥似乎被金光狠狠箍住,曲遥呼吸不得,不停挣扎,然而却无能为力,最终惨嚎一声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便是这荒山野岭,古树新冢,枯藤老树昏鸦,鸟屎坟包供花……   望归山,折心冢,天门涯。   这是!自己的老家啊!自己尚未入蓬莱时的老巢啊!曲遥适应了好久,方才辨认了出来!他心下已经有了几分了然,自己应该是回到了青年时期!曲遥伸了伸胳膊,果然碰倒了几个酒坛子!他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块熟悉的墓碑   “绝世神侠曲天风之墓。”   曲遥真正的师父,曲天风。   曲遥的脑子“嗡”!了一声,紧接着看向了曲天风的墓碑旁边。   那是个新坟,还没有盖土,铲子和香花还有酒壶凌乱地摆放在墓碑前,曲遥颤了颤,他立起了身子,看向了坟坑里。   那真是一张安静又美好的脸。   男子的头发很长,似乎早已被人小心地顺好,他的身侧放着他生前最喜欢的鹤骨箫,他就躺在那黄土陇中,安然地沉睡着。   曲遥看着那张脸默了良久,末了心中暗骂一声老天爷。   重生与否,他其实并不关心,可重生在这个节骨眼,无非是让他的心肠被再□□一次,肝胆再碎裂一遍。   那黄土里睡着的,桃溪涧的大师兄,神医,时元,时归纯。   那是曲遥最不堪回首的往昔,和最脆弱甜蜜的爱情。   曲遥回忆起时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曲遥的师父刚死,曲遥还是个小魔头。老魔头一死,魔头的老巢便再无需忌惮。那时有仙门高手上山来,意欲将小魔头曲遥也一并捉拿回去,将妖邪的老巢端平。那俩高手立在山门外,接连叫骂三四个时辰,问候曲天风的八辈祖宗和缩头小乌龟曲遥。   曲遥少年脾性,气的浑身发抖,门外俩人大约是天山派的,骂人带着股羊肉串味儿,有种唱歌的感觉,偏又听起来欠揍的很。曲遥没再多想,啐了一口,直接提刀冲了出去。   然,山门外高声问候曲天风祖宗十八代的那两个,竟是两个无能鼠辈,他们在地上铺下了暗器和毒雾弹,曲遥冒冒失失地闯出去,自然是被满地机关暗算了个半死。还剩一口气的曲遥紧接着便被二人生擒,想要捉回去邀功请赏。   曲遥命大,半路逃了出来,但被琵琶锁打穿了大腿的琵琶骨。若耽搁的时辰再久一点,这胳膊和腿便怕是要废了。曲遥沿着山路爬行几十里,终于倒在了山涧旁的污泥里。   曲遥觉得此生大事皆毕,只是临终前还缺一美人在侧……他每日对着的只有打长隔放臭屁的曲天风,从未见过什么佳人姝丽,这实在有点可惜。曲遥叹息一声,只道上天若能死前给他送一美人陪伴,那么死亦何苦?   然而上苍似乎听了他的祷告,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见了人间明月。那是一张白皙秀气的脸,来者的长发垂在他脸上,不悲不喜,唇如丹朱,目若点漆,温柔宛若一池清水一般。   来者是桃溪涧的时元。   曲遥当时失血过多,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来者大概,却不辨男女,遂放肆道:“小娘子~~~嘻嘻~交出□□饶你不死……”然而下一秒却被对方反手一巴掌打在脸上,这看似柔弱的“小娘子”将曲遥拦腰一提扛了起来,如同扛起一麻袋袋土豆,不带着任何对伤者的怜惜。   曲遥心说自己刚刚真的形容错了,这哪是弱水一般的娘子,这分明是王水般的毒妇……   正是这第一眼被曲遥看成是女人的时元,正是桃溪涧神医谷的大弟子。他妙手回春,治病从来只凭赏,亦不多收钱,故而深受百姓爱戴。只是桃溪涧破规矩甚多,桃溪涧外常年有老弱病残的蹲在地上叫苦连天,嚎啕大哭,可是却不见有任何一位医者出来救人……   桃溪医者,有三不救。   一不救邪魔歪道者,二不救恶意殴斗者,三不救戕害生灵之人。   总之,违背职业原则乱救人的医生当逐出桃溪。曲遥后来掰指头数了数,这三条几乎都让自己占了……   这群大夫拽的很,他们的头头桃溪涧主亦拽的很……后来桃溪涧被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拽。只是当时时元并不知道曲遥的身世,本着医者有大爱的原则没调查他身份就先就医活了他。   故而曲遥那时才醒不到半个月,一群仙门正派子弟就吵吵嚷嚷打上桃溪涧,他们在桃溪涧外高声骂门,要捉拿曲遥。   “曲遥小魔头你给我滚出来!”   “桃溪涧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了?”   “不交出小魔头,你们桃溪涧也脱不开干系!”   “你真的是曲天风的徒弟?”时元当时听着门外的叫骂,擦着银针,漫不经心地问曲遥。   曲遥点点头,露出个甜腻的笑调戏道:“是啊!医仙小哥哥怕了么?”   “怕你个连走路都走不动的?”时元面无表情,一针扎在曲遥的关元穴上,曲遥顿时疼得呜呜呜嗷嗷嗷满床打滚。   镇定下来之后,曲遥苦笑着向时元道:“你要不要听听我师父的故事,就那个人们口中的绝世的大魔头。”   “无妨。”时元淡然道:“坐着也是坐着,门外那些草莽野汉暂时闯不进来,你随意讲讲,我捡着听听。”   曲遥笑笑,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极了这个医者不冷不热的态度和那不咸不淡的表情。 第3章 、话别师长,孽缘又生   曲天风,曲天风……这三个字,好比魔咒一般可怖。曲遥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诅咒般的存在。   原本曲天风的名字,是用来吓唬幼童睡觉的。   “你若再不睡觉,便叫那曲天风来,挖你心肝,抠你眼珠泡酒喝!”   百姓都是这样吓唬小孩的。   阎罗点灯,戾煞天风。   曲天风此人干过最歹毒的事情,便是屠尽白帝城十万百姓。那一夜曲天风催动了阎罗浮缇掌,十万百姓自此化为枯骨。因此人送外号“阎罗点灯。”   他师父是大魔头,魔头的徒弟自然是小魔头。只要他离开了那望归山,小魔头必然也如过街老鼠一般被人追打。   可曲遥的魔头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十七岁的曲遥唯一的亲人。   曲遥并不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谁,他只晓得他是他师父从人牙子手里买的。   当时三菜筐的小娃娃,个个水嫩白皙,只有年幼的曲遥弄得灰突突,形如一条蚯蚓。曲天风当时已经叛离了蓬莱,在望归山独自修炼了整整三年,难免有些寂寞,便动了收徒弟的心,想要下山挑个娃娃回去。   曲遥在那群孩子里无论资质还是容貌当时都最不起眼,原本曲天风是看都未曾看过曲遥一眼的,转身便要走的。然而就在这时,菜筐里的小娃娃轻轻叫了一声:   “爹爹……”   曲天风的身影一滞。   曲天风自认一生洒脱不羁,无牵无挂,可这一声爹爹依旧让他心神动摇。有种情绪在胸口丝丝缕缕的蔓延,仿佛是远古灵魂的召唤。   人贩子抓住时机,开始哭天抹泪地劝说:“这位客官啊!这孩子和你有缘啊!张口便叫爹爹乃是前世的情缘今生的债啊……”   最终曲天风讨价还价,以二十二枚金锭买下了曲遥。正当他感慨世间缘分之奇妙时,发现曲遥这孩子对街边卖豆腐的大爷也叫了一声爹爹……对着路边赶车的贩子也叫爹爹,对着卖首饰的货郎也叫爹爹……   当时曲遥年幼,语言系统尚发育不健全,对所有可见的雄性都叫爹,所有雌性都叫娘。   曲天风才发觉自己上当,赶紧夹着曲遥前去退货,发觉人贩子早已逃之夭夭。日后“阎罗点灯”曲天风拍着大腿哭诉:“那二十二枚金锭是师父最后的积蓄啊!师父买完你身上便没银两了,师父是一步步走回山里的啊……连个骡子都雇不起啊……”   曲遥曾经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剑仙……可以救死扶伤匡扶正义那种。他师父为此一直保持沉默。然而当他七岁那年出了五十六棺下山玩的时候,却被众多村民围住,大骂他是魔教小魔头……是以曲遥直到七岁才明白自己的定位,原来跟着这样的师父是永远不能成为正道人士的。他的出身注定是一个污点,别人可以大大方方地报出自己的师门,而他不行,他的师父这辈子都注定要成为一个羞耻的秘密。   “你下山,另拜一个师父罢。”曲天风很真诚地道:“你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你跟着我,不仅没有半分好处,还会声名尽毁,日后怕是要遭受很多苦楚……”   那一日曲遥跪在门前石板上跪了一夜,哭的凄惨无比。他为了表决心,表示自己乐意成为一个小魔头,特地在半夜跑下山,去了临近的山村。把上茅厕的黄大婶的腰带扔进了水缸里,又把刘大爷家的鸡撵出来烤了吃,偷了张四娘的首饰,又把她未满月的儿子吊在树上,那一夜望归山坳里的小山村鸡飞狗跳哀鸿遍野……做好一切之后曲遥回去跟曲天风邀功,结果被扒了裤子痛打一顿,折心冢凄厉的哭声传来,人们都说那是阎罗点灯在挖小孩的心肝……   曲天风觉得依照曲遥的性子,教他学习仙术日后必然成为祸患,不如授之以渔,教点一技之长当做饭碗,或者教他些音律,日后陶冶情操也是好的。可惜他师父根本不会丝竹管弦之类,只会吹唢呐……于是就教会了曲遥吹唢呐。   只吹唢呐还不够,曲天风还教会了曲遥打麻将和斗地主等一系列生存技能……也就是凭着这两样技能,曲遥才能在震海柱挨过那么多年。   再后来,他唯一的师父也死了,那个插科打诨喝酒耍赖打发他去山下佃农那里偷烟丝的师父死了。带着那些可怕的传说一起埋入黄土,任泥沙侵蚀积毁。   他师父死在蓬莱宫玉清尊者的手下,曲遥捡回曲天风的尸首时,强忍住眼泪。师父身上被戳了三十六个窟窿,每一个都在汩汩地流着鲜血,曲遥堵住一个,另一个就开始喷血……那是浮屠之莲玉清尊者澹台莲的手笔。   曲天风叛离蓬莱前,他的亲师弟,澹台莲。   时元听完那些,眉目依旧淡漠。   “他杀了十万人是么?”时元沉声问。   “没有,他跟我说过,那不是他做的。”曲遥直视着时元的眼睛道:“他说的我便信,他从未骗过我。”   时元的嘴角扬起一丝讥讽:“若他这话就是骗你的呢?”   “那我亦信他。”   “我甘愿做那个被他蒙骗的傻子。”曲遥阖上双眼道:“养恩之大,我无以为报,唯有一腔愚忠可付,我信我师父。”   桃溪涧的弟子们此时早已聚在时元的小屋外,他们惊恐地议论着,眼里充满了畏惧和惶恐:“听见了么?这就是让魔头洗脑了!”   “太可怜了,怕是被魔头一直折磨大的罢!?”   “可别让咱们大师兄也着了道……”   时元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皱眉抿了抿唇,之后扔掉了手中长针,径直出门,无惧身边师弟师妹们惊恐的眼光,沉声对那些师兄弟道:“桃溪确有三不救,可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救人只救到一半的,若是要将治到一半的病人逐出门去,就把我也一并扔了算了!”   桃溪弟子们不敢再妄言,门外叫骂声不断,桃溪涧所有的人都不敢言语,只惊恐又胆怯地看着床上的曲遥,仿佛在看一个异类。然而,时元一回头,却看见了正从床上往下爬的曲遥。   “滚回床上去!”时元用捣药的棒槌将曲遥怼了回去,然而曲遥却再一次爬了下来。   “曲遥!”这一次时元怒了,抄起银针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扎的不能动弹?”   曲遥却再一次爬下来……   那时的曲遥还不能走动,一次次的爬下来,一次次的被扔回去。却是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小屋门口响起。曲遥抬起头,只见是一片绀青色的衣袖。   “你就是曲天风的徒弟曲遥?”   时元看见来者登时愣住,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俯身跪拜。   来者是桃溪涧主,时淼。   时淼平时闭关修炼,从不理世事,可见此事之大,将他也惊动了出来。   “门外那些人,想要你的命。”桃溪涧主轻声道,似乎陈述着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   “哈哈哈!一条烂命而已,想要拿去便罢了!”站都站不起来的曲遥大笑着以手拍地,满脸毫不在乎。   桃溪涧主哼哼一声:“你在我大弟子这里,白吃白喝还治了半个月的病,分文不花就想死么?”   曲遥堪堪扶在了门口……   “眼下有一法子,可解你今日之困。”桃溪涧主眯了眯眼睛道:“你师父曲天风此时已死,你拜入他师门时尚且年幼,分不清好坏善恶也属常理,你没做什么坏事,却为他的恶名所累,实属无辜。你可当着众人之面宣布和你师父断绝关系,从此再不提他。只要你肯,我便能将你保下来。”   时元的眼睛亮了起来。   桃溪涧其他弟子顿时明白了谷主的意思,大家瞬间宽慰了起来。时淼的意思,其实是变相的想收曲遥当徒弟的意思,这个少年的资质的确不错,灵骨清奇,内力扎实深厚。桃溪收徒的标准便如他们救人的标准一样严格,如果能就此加入桃溪涧,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曲遥跟着曲天风,当了这么多年过街老鼠,所有人都觉得以曲遥那般爱占便宜又皮实的性格,遇上这样的便宜,他不占白不占。   然,曲遥听了这话,继续向前爬,衣服上很快就染了泥土和肮脏,可他没有丝毫停顿。   “曲遥!”   时元都看不下去去,厉声唤他。   “谢谷主好意,可惜曲遥没这福分。”还在地上爬行的曲遥吐掉嘴中的沙子,轻声说道。   时淼愣了愣,从未有人敢这般拒绝他!他拂袖冷哼一声道:“你师父是个魔头!他做尽世界恶事!你和他断绝关系也不算背信弃义。就算是你们还有师徒情分在,你若还不悔改,怕是前途尽弃,未来要与诸仙门为敌!一生一世都活在别人的唾弃和追杀之中!你路还长,今日你逞一时口舌之快,未来怕是要被人当上一辈子狗彘之徒……”   桃溪涧主时淼再劝。   曲遥顿了顿,只堪堪回头看了一眼那时淼,紧接着便回过头,用最大的声音笑道:“桃溪涧主说的这些话,都是劝人向善的好话,曲遥心领了。”   “你……”   “曲天风确实是你们口中的大魔头,他做尽世间恶事,可他却对我很好。他与我并无血缘,却含辛茹苦养我成人,他对不起世间众生,却于我有山恩浩荡。”   “那么他就是我的师父,我跟着他,是猪狗一般。我若叛他,却是犬彘不如!”   那天的太阳很毒,曲遥却是迎着阳光,一点一点爬出了门。没有任何人再去阻拦他,桃溪涧内一片死寂,只留时淼无奈的叹息。   门外的骂声还在持续。   曲遥倚在桃溪涧的石门口,扶着石头站了起来,尚且断着的琵琶骨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曲遥对着山门,用尽全力大喝!   “曲天风之孽徒,魔教小魔头,曲遥在此!!!”   青年勉强立起来,他瞪着眼睛,在烈日下用尽全部力量嘶吼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仙门诸派的弟子一拥而上,你一拳他一脚砸在曲遥身上,曲遥只听“咔哒”一声,不知这几脚踢断了多少跟肋骨。曲遥吐了一口老血擦了擦嘴,这是要他性命的打法,时元握紧拳头,指甲几乎剜进肉里。   时元看着曲遥即将被殴打至死,他颤抖着拉住了时淼的衣袖,却被他抽了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么法子。”   时淼摇头。   就在曲遥奄奄一息之时,东天之上突然泛起霞光,仿佛海市蜃楼一般,在场众人似乎都听到了潮声!无数金光涌来,金光之中伴着的,是身着蓝灰与白色相间长袍的剑仙,和标志性的海水江崖。   海水江崖,龙华雪纱!   瀛洲仙岛,东海蓬莱!   这样牛哄哄的出场方式!显然只有东海蓬莱才有。 第4章 、心有妄念,欲乱情动   人群之中一阵喧哗!世人都道:天下登仙者,八分出蓬莱!仙门之中没有比蓬莱地位更高的修仙之地!每年有无数凡人为访蓬莱葬身鱼腹,仙宗之中也不乏许多向往蓬莱的少年。   蓬莱是众仙门中最为清静了凡,忘尘圆觉的门派,却也是仙门中最清奇最不羁最不按套路出牌的门派,故而收徒的条件也是最清奇……灵骨灵根这种重要指标在蓬莱竟只是二线,蓬莱三尊收徒……更看中眼缘,说白了就是看谁顺眼收谁……   当然,只凭顺眼也有看岔的时候,譬如那魔头曲天风就曾是蓬莱大弟子,只不过后来被逐出师门才恢复了俗姓。蓬莱素来远居深海不理世事,如今蓬莱亲自驾临,难不成是为清理门户?可曲遥就是论起来也是徒孙辈,更不算是蓬莱的弟子啊……   “你们蓬莱怎么回事?曲遥是我们抓到的!”   “就是!要抢功吗?”   稍有些见地的此时都不在言语,只有几个不懂事的鼠辈开始嚷嚷。   凭空出现的潮汐之中的灰蓝色衣装的青年们如流水一般分散开,绣着海水江崖暗纹的大袖在空中猎猎作响,雪色的龙华衿在空中肆意飞舞。   空中的蓬莱弟子分成两排,让开中间的通道,曲遥努力抬头向他们中间看去,却猛地被那金光刺的睁不开眼睛。那弟子们中,有白衣的青年御剑而来,青年的发尾竟是纯净的银色,他脚下的长剑泛出金色的光泽,光晕绕在他周身,脖上那玉白色的龙华衿飘忽如同长龙一般,那青年长身玉立在剑尖,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澹台莲冷冷地盯着台下的众人,即便他一声不出,却依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和压迫感……   “澹台莲!”人群里不知道有谁认了出来。   “那是浮屠莲花,澹台莲!”   将死的曲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人便是杀死师父的人!这个人就是将曲天风捅了一身窟窿的人!这个人便是和他不共戴天的人!   曲遥抬起头想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可他周身的光芒却是那样灼目,逼的曲遥根本无法直视他,只能在光圈之外看见一片飘飞的衣袂。   “曲遥。”来者沉声说道,语调容不得丝毫反抗:“我是你师叔。”   “和我走。”   曲遥抻着脖子,看不清那个光芒中的人脸,只看见了那人脖上系着的雪纱龙华衿,曲遥用尽力气骂道:“呸,你是哪个山上哪棵葱?三伏天带个大围脖跟变态似的,老子凭什么跟你走……”   下一秒,曲遥的脸上就被凭空扇了两个耳光……   由此可见,曲遥和他师叔澹台莲见的第一面就开始打仗,由此可以得出,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始终未曾和谐过的原因。   仙门众弟子不敢言语,所有人都恨恨地看着蓬莱的弟子们上前,澹台莲看也不看这些仙门弟子们,轻飘飘抬了抬袖子,那柄名叫“鹤影寒潭”的长剑便轻灵地挑起来曲遥的衣服,将他挑了起来。   “曲天风死不足惜,留下这么个徒弟,倒有几分骨气,比之现下仙门中蝼蚁之辈,不知可爱到了哪儿去。”   澹台莲身后,一名骑在巨大海鸟之上喝酒的大叔打了个酒嗝,挠了挠锃亮的脑门。   那人便是蓬莱的上清尊者,澹台观止。   “有这样的徒弟,倒也不算白活一遭。你我自居仙门正派,座下弟子有这般骨血脾性的,又有几个?”   澹台莲轻声道。   “就是这嘴实在是欠,得好好管教。”澹台观止哈哈大笑。   两侧蓬莱弟子一听这话,都低下了头,地上那些暴揍曲遥的仙门弟子,面上表情五颜六色,都不很好看。在场所有人有半数已经已经猜出澹台莲和澹台观止此行的目的了。   他们是要收曲遥为徒。   和方才桃溪涧谷主的天上掉馅饼不同,被蓬莱收去当徒弟,这简直是天上掉满汉全席。   曲遥没有力气反抗,他直接便晕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置身了蓬莱。   那之后,他阴差阳错地成了蓬莱仙门的弟子。再之后,他又阴差阳错地入了他仇人的门下,要兢兢业业地唤澹台莲一声师叔。   时元少时父母双亡,打小便投奔桃溪涧中的叔婶,还有大伯。叔婶有三个孩子,时元是这里最小的。他自幼在桃溪涧中被叔婶带大,他师从桃溪涧主,一家人都是大夫,而且均是名医,随便拿一个名号出去在江湖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时元因着少时变故,他的性格一直孤僻冷寂,身边也没个说话的朋友,故而这些亲戚一直都担心时元的性格日后难以立本成家。便是这时突然蹦出来个曲遥,曲遥爱笑也爱说话,终日跟屁虫一般围着时元转悠,时元的叔叔婶婶大伯师父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医者的心思都最为纯净,他们都是善良极了的人,一听曲遥也从小没有父母,都将曲遥当做孩子看待。   时元的婶婶是个爽快干净的女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最是热心肠。她做的豌豆黄和小豆糕最是好吃,她做的鞋子也最舒服,每次曲遥去桃溪,总能提着她做的糕点和她做的新鞋开开心心地回蓬莱。   时元的叔叔不爱说话,却是那样朴实,每日都在患者身边周转不开,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藏酒,但凡一听曲遥来了桃溪涧,总要从酒窖里打上二两好酒和曲遥共饮。时元的大伯看似五大三粗,可医治骨科最为得手,为人也最是热心,他最喜欢的便是曲遥,每次见曲遥来,都要逗一逗他,和他贫一贫嘴。之后在打开口袋,里面装的不是新鲜杏子,就是熟透的杨梅。   可曲遥最喜欢的,最想看的人,还是那个清冷孤高的男子。   时元。   他的存在就仿佛是夜幕中那颗最亮的星星,曲遥每次看他,都移不开眼睛。   他的眼神,他的头发,他的手指,他的一颦一笑……曲遥每时每刻都在脑海里拓印着他的信息,之后发疯般统统储存在脑海里。那些画面他只敢在午夜时分最安静的时候才敢在脑海里回放。   一遍一遍地想他,之后痴痴地傻笑。   曲遥觉得时元这个人,就算他看一辈子想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   曲遥不敢承认,那种疯狂的,几近崩溃的念想,实则名为喜欢。   曲遥不在时元身边的时候,他甚至想化作一道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他身边。   不为别的,只为看着他。曲遥不敢有太多的贪念,他想的也只有看着他。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这句话当年曲遥读来时,只觉得这作者痴傻可笑,可转眼不过十几载,初识不闻诗中意,再念已是句中人。   曲遥在被窝里,咬着胳膊苦笑。   曲遥喜欢桃溪涧,可曲遥终归是蓬莱的弟子,没道理三天两头往桃溪涧跑。   故而那之后,曲遥就病的特别勤,不是腿伤了就是感冒了。他三天两头往桃溪涧跑,专找时大夫治腰酸腿疼,要么就是旧伤未愈,要么就是新伤又添……最后曲遥得上一种病因叫“看不见时元就浑身疼”的病,故而去桃溪涧去的更勤。就算每次都被时大夫的银针扎的如同刺猬一般嗷嗷哭喊,曲遥还是一趟趟往桃溪涧跑。   彼时桃溪涧正缺少患有疑难杂症的实验小白鼠,时元的叔叔婶婶对于曲遥这种从天而降的精神健壮小伙子感到十分开心。   名医们的爱好就是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患者,这病症越疑难越好,毕竟医活了就是自己医术高明,医死了是病人病入膏肓……   故而携带着时元的表兄妹,还有时元的大伯,以及老谷主一同给“病入膏肓”的曲遥医治……人说一个槽子里栓不了俩叫驴,一山不容二虎。   于是时元的叔叔婶婶大伯师父一起上,对曲遥展开了复杂而周密的专家会诊,且每个人开的诊方还不一样,大家谁都不服谁……   时元的叔叔觉得曲遥是肝火瘀滞,喂药调养便可。婶婶就骂叔叔是庸医,曲遥的病应该内服外敷,每日以艾灸灸之……大伯平生最敢用药,觉得这两口子医术水准都不行,这病就该下猛药,故而多下了三钱的熟地黄和党参……桃溪涧主时淼最擅长针灸之术,觉得曲遥就是欠扎,应该从心包经扎起,扎他个三天三夜……   那时曲遥俯身躺在床上,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灌着药汤,后背扎的像个豪猪一般。时元辈小,插不上什么嘴,就在一边熬药,透过中药氤氲的气息看向病榻上被折腾个半死的曲遥。   曲遥一抹鼻血,嘿嘿地对着时元痴笑,一脸“我这一生便是死这儿也无憾了……”   曲遥被折腾了整整半个月,名医们的会诊才日渐消停。那一日房中无人,曲遥一边吃着杨梅,一边看着煎药的时大夫,嬉皮笑脸对时元道:“实在不行我就住在桃溪吧,这样一感冒发烧还能有个人管。”   时元冷哼一声:“是了,你没得病也不来找我。”   曲遥顿时委屈:“我怎么不想来找你了!?可是我没病找你那不显得我更有病吗……”   时元冷漠:“你精神有问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你没病找我,也属正常。”   突然,男子背过了脸,他咬着牙,努力将自己的心疼压抑下去。   “别再平填这些病症,我不想看见这些伤口出现在你身上,也最不想将这些针扎在你身上。”   曲遥愣了愣,睁大眼睛看向时元,手中的杨梅落了一地。时元和他对视良久,他长这么大便没有被其他的男子这样瞧过。曲遥不要脸,他是要脸的。时元终于脸红了起来,便背过了身子。   “时元。”曲遥直勾勾地看着时元,着了魔失了心一般道:“我要亲你。”   “你不能反抗。” 第5章 、爱憎一瞬,妄念皆生   下一秒,时元就被身后的人狠狠扑倒,那人年糕一般狠狠抱住他……时元动也未动,任那厮亲吻自己的后颈。   一番耳鬓厮磨,曲遥略略转过头,看向时元的眼睛。只见那眼睛里似有一片薄膜,薄膜后是无法言说的情绪。   “你讨厌么?”曲遥喘着粗气,努力压下眼底的欲望和戾气,他沙哑着对时元道:“我对你心存虎狼之念,日日夜夜地想要你。时元我想要你,我现在疯了一样想要你,可你若说一句讨厌,我便从此消失在桃溪,再不见你,你我老死不相往来。你便当从未听过曲遥这个名字。”   时元看着那面容坚定的曲遥,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薄膜碎了。   “讨厌。”时元面无表情地对着曲遥说。   曲遥颤了颤,眉目里瞬间涌上错愕和失落,他正要起身,可下一秒却被时元抓着胳膊一把按在小塌上!   “我讨厌你。”时元的舌头在曲遥的鼻尖上轻轻一触,之后他咬着曲遥的鼻尖,咬了片刻。   曲遥心下大喜,但是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便从鼻尖处传来。   时元发狠把他给咬了……   平日里素来稳重清冷的医者眼中现出狠戾和欲望,时元颤声道:“但你特么要是敢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那你今天就给我死在这儿!省的我再去蓬莱杀你!”   那素来沉稳冷淡的医者低沉的咆哮,眼中浮现出疯狂的爱意。   曲遥几近窒息。   “时元……时元你……你比我像疯狗……你……你妈的你下手别这么重……”   曲遥哭着央求道,整个身子蜷缩的如同虾米。   “你记住,我可以讨厌你。”时元喘息着拧着眉头,眼中是一派沉如凉夜的神色,他颤声道:“但你绝不能离开我,无论我多讨厌你,你都得粘着我!听懂了?”   “你……你们玩医的,就是变态!”曲遥上气不接下气,崩溃地咒骂。   “曲遥,曲靖远。”那后来,时元在草屋的小塌上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   “怎么了?”曲遥紧紧抱着时元,舔舐着时元的皮肤,沙哑着嗓子问。   “这两个字……却不那么好。曲折又遥远,起这个名字的人,怕是一生都要追逐。”时元拈起曲遥的一缕头发,轻轻嗅了嗅,然后卷进唇舌之中。   “可我想要的东西,已经追到手了啊……”曲遥抬起头,眼底已经染上妖冶的红,他看向时元,故意在他面前舔舐着时元胸前的樱红调笑道。   时元的眼神凛了凛,喉结微颤。   “时大夫,其实你是个庸医,你看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得病了。我来你这里这么多次,你却始终没医好过我,从来都是治标不治本。”   曲遥笑一笑,停下手中动作,去玩时元的耳朵。   时元默了默。   “相思病这个东西,我情愿你此生无药可医。”   他死死绞住曲遥的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但这个病,你只能在我这里犯。”   时元不会亲人,他表达亲昵的方式十分暴力,和扎针一般暴力。时元纯是用牙咬,咬的曲遥一身红牙印,杀猪般嗷嗷惨叫。   后来,曲遥回顾往昔,苦笑一声。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时元当初没有说错,曲遥这辈子,确实在一直追逐,那些他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美好,转眼间便水涸湘江,云散高唐。   他和时元的事情最终纸包不住火,桃溪涧主得知此事,气极之下直接给时元定了门亲事,本月十五便是大喜。   曲遥闻听后,脑中一片空白,当即气极了去找时元,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时元不见他。   这个男人死都不肯见他。   曲遥在桃溪涧外硬是扛了三天三夜。那一夜桃溪涧下着雨,曲遥淋着大雨,冲着那间曾经最盼望的茅屋崩溃地大喊:“时元!你要是再不出来,你信不信你到死都见不到我!?”   “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所有人都死了这才落个干净!”时元在屋里喊着,整个茅草屋伴随着那山崩般的嘶吼摇摇欲坠,曲遥愣了愣,眼中逐渐充盈起血丝。   这个看似文静温柔不理世事的家伙,说话做事还是那样不咸不淡。曲遥是个胸无城府的人,是个可为知己掏心窝子的人。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受不得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听不得这样刀片子般伤人的话。   曲遥听罢愤而离去,可惜一语成谶,死这个字,果然不是他这等不祥之人可以随便说的。   震惊全仙门的桃溪涧灭门之案,便是在那一晚发生的。   那一夜,桃溪涧惨上下所有活物尽数被灭,五百四十二位医者,连带仆妇随从,全部在一夜之间被杀个干净。桃溪涧内外被染成一片血海,医者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山谷,惨案震惊了整个仙宗!   噩耗传来时,整个仙门都炸了,仙门宗主谢景奕立刻派人追查凶手,然而凶手却杳无音信!甚至至今无人知晓究竟是谁对这一群医者下了如此的狠手!曲遥听罢,一口鲜血咳出,哆嗦着连夜飞往桃溪,去寻那人的尸体。   桃溪涧外,一片血海。   时元的叔叔死前还保持着保护妻子的姿势,身上添了五六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平素里被妻子浆洗的发白的衬衫已被血污的难以看清本身颜色。   婶婶就躺在叔叔旁边,怀里还护着两个孩子,胸口的鲜血早已干涸。   会给曲遥采杨梅,最爱哄曲遥玩的大伯被利剑直直削进脖子,他手中还拿着捣药的药杵,临终前他曾奋力抵抗过,只为了为了护住身后那群刚入桃溪涧没有多久的小大夫。   他们都是那样善良的人。   他们都曾是那样好的人。   他倒在茅屋外的琴机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致命伤是从后心扎进去的,一剑毙命。   曲遥倒在时元身上,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猛然间,他瞟到了时元的右手。   他颤了颤,那右手无名指上裹缠着纱布。   时元的无名指……没有了。那根手指,被生生切断了……   可那断口处还包着纱布,这明显不是灭门凶手所为……时元最后的时候死都不肯见他……便是那一秒,曲遥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他死死抱着时元,巨大的黑暗和浓稠的血腥几乎要把他吞没。   桃溪涧,是个破规矩特别多的地方。   这些破烂规矩里,其中便有一条,若是背离师门者,需得自裁,切断一根手指,从不不能施针,以还了师门多年栽培之恩。   时元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娶那位倾慕他已久的名门小姐。桃溪谷主大怒,气极道:“你若不娶,便离开桃溪涧,断掉一指!永世莫为医者!”   时元是个倔强的人,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听罢这话,再没说什么,刮骨的银刀锋利,起落之间一片血花。   于是时元生前最后一件事,便是断了手指,离了师门。死后亦不能和同门师兄弟一起,葬在桃溪的陵园。   他不见曲遥,是怕曲遥发现自己的伤。依照曲遥的性格,必会提着刀上桃溪报仇。他只得忍着伤口的剧痛,拖住曲遥,那之后,便听见了曲遥在门外的叫骂。   “你信不信你到死都见不到我?”   门外的曲遥扯着嗓子喊,那么绝情那么任性,听的他五脏六腑痉挛般的疼。   时元就算再不咸不淡,再凉薄如水,可他也是个人。   他也会疼。   尤其是那一句至死不见,痛的他肝胆俱裂。那刚刚为了曲遥断掉的仿佛不是手指,而是半条命。   当初床笫之上的那句玩笑是真的成真了,只是不是时元去追杀曲遥,而是曲遥去收他的尸首。   时元不爱哭,可那一秒却是泪雨滂沱,他咬住牙关,不让嗫嚅溢出来,狠巴巴地怼回去,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无力又可笑。还未伤着别人,自己先丢盔弃甲夺路奔逃。   他到死都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胸腔里跳的东西不是肉,是水。   曲遥看向天边的月亮,惨然一笑,思绪回到现实。他回到了青年时期,回到了桃溪涧刚刚被灭门的那段日子。   时元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死的,桃溪涧在自己离开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曲遥毫不知情。他不是没有调查过震惊三界的桃溪神医灭门惨案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狠毒之事……仙宗的中央静肃庭一直在查,可无论前世今生,此事始终是件无头悬案。就算曲遥想复仇,茫茫人海,他都无处可复。   曲遥不知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做的,可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要救时元。   要把他救活。   不惜一切代价,将时元救活!   他最后再看一眼时元的墓,亲手将一抔黄土洒在了他的脸上,埋葬了时元。   时元,再见。再次相逢之时,我定诗酒清茶,迎你回家!   桃溪涧的折心冢,葬着两个曲遥最重要的人。   一个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念想,时元。   一个是他的魔头师父,曲天风。   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绝世神侠。   曲遥看了看,他无奈地笑了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上辈子自己对于师父的理解还是过于浅薄。他师父生前最厌恶所谓的大侠之辈,干的事情也实不光彩,鲜少有几件讲的出去的……被杀之后江湖上拍手称赞,五岳仙宗喜气洋洋仿佛过年。于是曲遥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疼痛,将“绝世神侠”四个字改成了“绝世魔头”。   在遇上时元之前,曲遥只想当个小魔头,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一辈子坏事做尽,地狱里也是个逍遥鬼魂,在岩浆里泡澡,顺便和那些罪大恶极的鬼魂们斗斗地主……可遇上时元之后,他突然萌生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他想变成个好人,变得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可一切都是那样的变幻无常,老天爷太毒辣,不给他那个机会。他终也没能成为一个好人,站在时元身边。   曲遥葬了时元,最后看了一眼师父,他看了看自己那身满是尘土污垢的蓝白相间的蓬莱弟子服,讽刺一笑。   蓬莱,终究是要去蓬莱。只有蓬莱才有殒生玉,只有蓬莱才有机会救活时元!只有蓬莱才能手刃甄建仁那畜牲!!   上蓬莱!夺殒生!救时元!   曲遥对自己暗暗发誓,这一生,他不会再向上一世一般窝囊凄惨,曲遥想着上辈子自己干的窝囊事,自己都恨不得打自己的脸。   这一世的曲遥,断不会再做个窝囊乌龟,断不会再做那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一想起甄建仁他就浑身哆嗦……他势必要亲自手刃甄建仁那条狗! 第6章 、又回故地,又见故人   曲遥离开了望归山。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居然身无长物,银袋子居然都没了,除了兜裆布健在其他玉佩之类断然全部失踪……腰间更是一把武器都没有,前世自己的佩剑也不在手边……曲遥拍了下脑瓜壳,惊觉脑子里装的大约都是屎。这些东西都已经用来安葬时元了……时元的尸身,是他特地从桃溪涧拖回来的。   那么他如今根本无法御剑回到蓬莱,蓬莱离这望归山有十万八千里,只是坐马车就要两三个月的路程,等曲遥骑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时元的尸首早都烂没了。   此时曲遥还只是蓬莱宫的小徒,拜入澹台莲门下刚三年,还上不得台面。小徒们皆由年长的师兄师姐代为看管,偶尔由师父授业。当初曲遥拜在澹台莲的座下,还是因为蓬莱的清奇和不羁救了他。澹台莲收徒条件宽,没有强逼着曲遥和他师父断绝关系,只以师叔身份教习他仙术道法。澹台莲有三个徒弟,宁静舟,季春水,还有一个女弟子秦雨棠。加上一个师侄名分的曲遥,共是四个。   曲遥呵呵一笑,澹台莲虽然名分上管的不宽,却依旧是他上辈子的心理阴影。   就在这时,曲遥猛地一拍脑门!若说今日是时元的忌日,那么蓬莱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   赏剑会,夺震旦!   如果回晚了赶不上赏剑大会,赶不上赏剑大会曲遥就拿不到震旦,震旦是最有力的武器,无论是夺殒生玉还是杀敌都必不可少……   可曲遥现下两爪空空,无论怎么走回去,都赶不上趟。如今他实在需要一柄仙器,不用多么好,就是块烂铁也行,只要能载着他飞到蓬莱就阿弥陀佛。   仙器这东西虽然听着飘渺,但和所有凡俗之物一般,都是要金银细软去买的……   曲遥长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道,老天爷就是要逼良为娼。   他要弄钱!   曲遥连夜下山,走至大运河边,夜晚的运河旁,不止有经商的泊船,还有无数画舫,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脂粉暖香之气十里飘靡。曲遥随便找了一艘……东西一撂,豪迈道:“小爷到此,怎不见妈妈接迎?”   老妈子赶紧出门:“呦,仙长!老客呀快请进……”   干这行的都是狐狸成精,曲遥微微一笑,他素未到过这里,但是老妈妈却装成和他昨天刚刚见过面的样子。老妈妈细细一打谅,看那海水纹和白围巾,一眼就辨认出这是海水江崖纹和雪纱龙华衿,两者皆属蓬莱弟子……老妈妈心下旋即有点打鼓。凡俗人等都觉得蓬莱弟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金面看上一眼都实属难得,哪还有出来喝花酒的?干这等事还明晃晃穿着弟子服,这是等着被师父们发现把腿打断么?   “来两个姑娘,要水灵的!”曲遥豪迈道。   老妈妈搓着手上前道:“小爷,我们这里的姑娘,是先赏银子,之后陪客,您看……”   曲遥冷哼一声:“你还怕我不给钱?”   老妈妈没说话,却在内心道了句:对,我就是怕你不给钱。   曲遥旋即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那是蓬莱弟子的铭牌,乃是纯金打造。老妈妈立时便被晃瞎了眼,开心地收下了牌子,招呼了一群姑娘过来……曲遥打眼一看,只见老妈子一口气找了十来个,旋即恼道:“我就要两个!”   “人多玩的开心!”老妈子满脸堆笑。   “爷就要两个!多余的给我退了!”   老妈子无奈,哼哼一声,白了曲遥一眼。只得退了七八个姑娘,留下了两个给曲遥。一个长得四四方方,有点对眼。一个额头似板砖一般,嘴里尚有一股子大蒜味。   二人作了礼,却被曲遥一把搂进了怀里。   曲遥毫不嫌弃,一人脸上亲了一口。俩姑娘一瞧,主顾虽然看似落魄,却是个英俊少年郎,顿时心花怒放,正准备肉搏,然而曲遥却甜腻一笑:“小娘子们个个生的花容月貌,今夜花月正暖,不如咱们玩些什么刺激的?”   曲遥长相本就清秀英俊,更是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微微一笑简直能把人心肝都软的化了。   “大爷说玩什么?”对眼的姑娘一甩头发,露出一抹月白色的酥'胸问道。   曲遥露出一抹邪魅狂狷的笑……   那一夜,大战正酣。   大运河边有数条画舫,风情月色无尽,有丝竹管弦之声,有嗯嗯啊啊之声,然而这之间混进去一个极不和谐的音调……   “一个三!”   “一个七!”   “我就剩一张牌了哈哈哈!”   曲遥大开杀戒,数了数银子,再赢点银子基本就能买块废铁飞回蓬莱了……然而这时候门口却出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喝。   “曲遥!你个混球!你居然还敢来这里!”   来者带着冷风一脚踏进花船,差点把船掀翻……曲遥定睛一看,心中五味杂陈,又惊又喜!只见来人浓眉俊眼,长相周正严肃,透着股不怒自威。   那是蓬莱师兄里,鲜少几个看得起曲遥的人。   曲遥的心中不知为何,鼻尖突然酸涩起来,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点倦鸟还巢的意味。   宁荡,宁静舟。   静舟大师兄。   他永远是嘴上说的最狠,做事却最软的那个。看似是个钢板般的男人,却有一颗豆腐般的心脏。   上辈子曲遥盗走殒生玉,被判海浮屠之刑时,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宁静舟,那个平素里似乎对曲遥最严厉的人,当初跪在蓬莱震龙台下,跪了整整五日。   曲遥被押解时经过他身边时,宁静舟看着曲遥破烂的衣服和深可见骨的伤口时,愤怒的如同一只濒死的狮子。   “你们谁打的我师弟?”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押解曲遥之人均无人敢应。   “你们且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师弟说。”   押解之人无人敢应。   “我堂堂蓬莱大弟子,连这样一句话都不好使了?你们先走!若师尊们有罚,就说是我逼的你们!一切账都算在我头上!”   押解的弟子面面相觑,最终退散下去。   “曲遥!你……”   宁静舟一脸恨你不怒哀你不争……却还没有说完,就被曲遥打断了。   “傻子师兄,回去吧。”   “你!!!”宁静舟眼中的恨意越发浓烈,他不是没有劝过曲遥,只要说出殒生玉的下落,他便可以保他一命。   可曲遥死都不肯说。   无论被处以何种酷刑,他都咬牙顶了下来。   “曲遥你就是个傻子!”宁静舟怒骂:“时元已经死了!你又何苦如此执拗!殒生玉能否救活他这还尚未可知呢!就算他活了,知道你是为了他沦落成这般模样,他当如何自处!?曲遥啊曲遥,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你又何尝不傻呢?”   曲遥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宁静舟。   宁静舟再说不出话来。   “我去震海柱下劫法场!”半晌之后,宁静舟凝眉沉声道。   曲遥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这话在别人听来也许是个玩笑,可如果被宁静舟说出口那便不是了。宁静舟行事过于刚正笔直,说生就是生,说死就是死。   他说的一切,混话也好,梦话也罢,曲遥都信。   因为宁静舟,是曲遥的师兄。是曲遥永远的大师兄。   不远处押解曲遥的人们皆是一脸呆愣,不知这将死之人为何突然乐的像免罪了一样。   曲遥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一把抱住了宁静舟。   宁静舟一脸呆愣,他颤声:“曲遥……你……”   然而下一秒,曲遥便伸出手指,戳在宁静舟的檀中大穴上!宁静舟一脸震惊,颤了颤身子道:“你……你怎敢……”旋即晕了过去。   曲遥接住宁静舟,只见他双膝处的布料一片血红,粘粘在皮肉上,看着触目惊心。   两旁押解曲遥的人立刻冲了上来,曲遥轻声道:“无妨,只是点穴让我师兄睡了,你们找人将他抬回去罢。”   曲遥重新被押解了去,只是他依旧在哈哈大笑,像个疯子一样。终于,他不笑了,向着苍天嘶吼长啸道:“来世愿为鞍下马,报君殿前长跪恩!”   曲遥拉回思绪,打了一张牌下去,长叹一声。由此可见,话不能随便说,旗不能随便立,当时他看着宁静舟的模样实在有些感动,遂创作了句冲动的酸诗。   对于宁静舟,再过几辈子也轮不到曲遥马首是瞻,就算他曲遥真投胎成了鞍下一匹马,那也是他骑宁静舟啊!   “兄弟过来啊!摸几盘!”   “摸你祖宗!曲遥你还不跟我回去!师父满世界找你呢!”宁静舟怒骂。   “嗨!他找就找呗!”曲遥刻意回避道:“兄弟玩几把嘛!可好玩啦!”   “不玩!”   “来嘛大爷!”两位长得不怎么样的姑娘纷纷上前去拉。   “不去不去!”正直的宁静舟道。   于是来回推辞几次后。   “俩五”   “俩七!”   “俩二!”   “……”   “顺子!要不要!是不是不要哈哈哈!走了!一个三!”   ……   “曲遥你玩赖!你藏牌了对不对!”宁静舟怒道。   “玩什么赖了?”曲遥哼哼:“不行再来一把!看我究竟玩赖没有!来来来上酒上酒!”   “上酒上酒!”宁静舟怒道:“反了你个小兔崽子!敢赢你师兄的钱!”   这一战酣畅淋漓,一直战至两个陪酒的姑娘双双喝倒才罢。曲遥一见宁静舟来了,便再不去想路费问题,毕竟宁静舟不知道比他靠谱了多少。   此时已是二更天,月亮已经隐在了云层后,曲遥看着烂醉如泥哼哼的宁静舟,几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宁静舟的屁股,宋春水的胸,这是蓬莱弟子中的两宝。蓬莱弟子中,女子甚少,且个个凶悍暴力,男弟子中缺少阴气滋养。每每寂寞,思乡,难过之时,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做伴,就能快活到九霄云外。   只是后一样东西谁都可以摸,前一样不太容易摸到……毕竟宁静舟素来稳重严肃,然而曲遥可以,毕竟曲遥不要脸。   “师兄!走了走了!醒醒!”   “不……不走……我还要……”   “你要个屁!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曲遥道。   宁静舟还在哼哼。   曲遥叹息一声,翻了个白眼,他捡起一根筷子,对准宁静舟撅着的屁股,“噗叽”一下子狠狠戳了进去……   “卧槽!曲遥你戳哪里!你个小混球!”宁静舟捂着屁屁吼道。   “呦,师兄醒了。”曲遥面无表情。   “曲遥你越来越过分了!那地方是随便戳的吗!你简直……”   “行了快走!我不戳你那里你醒的过来吗?老妈子刚被我点穴点迷糊了,等一会儿她反应过来我们就有麻烦了!”曲遥催促道。   “我……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都……干了些什么?”宁静舟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和东倒西歪的两个姑娘,颤声问道。   “打牌喝酒泡姑娘。”曲遥面无表情地陈述。   “我……我的金身……破了么?”宁静舟显然是个小雏,他扯着衣角慌乱,平日里整肃的面容此刻透着难以言喻的紧张,羞赧的如同少女一般。   “你都让我用筷子破多少次身了我的少爷!你一个老爷们还怕被一群姑娘占了便宜?!快走吧咱俩,再晚点澹台莲真能把我们一人剥掉一层皮!”曲遥怒道:“快点走!走晚了可要付钱了!”   宁静舟赶紧御剑,踏上了自己的武器“御影”之上,二人脚踏长剑,立时穿梭进云层里。   “不对!等会!”宁静舟才反应过来:“付……付钱?你喝花酒没给钱?”他一脸不可置信,转过身问曲遥。   “非但没给,我还倒赢了她们二十两。”曲遥骄傲。   “曲遥,你好不要脸。”宁静舟感叹。   “我要是真不要脸,你带的那几两盘缠我能都全赢过来。”   “那你究竟怎么进来的?老鸨子就这么让你明晃晃进来?”宁静舟看了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曲遥,虽说的确是蓬莱的衣服,可看起来也实在不像什么有钱人。   “哦,我用了化形术,幻化了块蓬莱的弟子铭牌抵在老鸨子那里。”   “什么?!弟子铭牌?那人家不得上蓬莱来找?”宁静舟惊恐道。   “哦,别担心,那个铭牌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曲遥一脸真诚。   “……” 第7章 、一别经年,渣滓如旧   宁静舟气的浑身哆嗦,颤声道:“你说我现在把你踹下去摔死,是不是能算个意外事故?”   “大约不能,估计明儿的仙门热搜就会写:惊!蓬莱大弟子宁静舟眠花宿柳后灭亲弑兄!这究竟是人性的沦丧还是……诶诶诶……你他娘的真踹……”   “你给我滚下去!!!师门不幸!蓬莱怎能有你这么个孽障?我今日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宁静舟在天空中悲痛地爆喝。   曲遥一巴掌拽住宁静舟的龙华衿,一脸豪迈道:“那行,要死一起死!”   仙剑在空中悠悠飞行,一会上去,一会下来,剑上两个人一直扭打在一起,看起来亲热无比。   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抵达了登州。   登州是东海之滨的一个小城,登州一过,便是滔滔东海,在东海之滨,又有成千上万的小岛,蓬莱便在那东海之上。海上常有大雾,蓬莱仙门便隐在那一片片的大雾之中。   到了登州,二人决定先歇歇脚。   “打累了么师兄?我请客,咱吃个午饭?”曲遥笑道。   “不是你出还能是我出钱吗?我那点银子几乎全让你赢走了!”宁静舟怒道。   “得得!”曲遥找了家饭馆,进门便脱口而出道:“海菜包子两屉,再来一盘炒海肠!多放些辣。”   宁静舟的眉头稍稍抚平。曲遥点的这些东西,都是宁静舟爱吃的。   宁静舟在蓬莱做大师兄时,最恨有人剩饭,每次看见弟子剩下半粒米都要骂上好几句。他本就是海边人,是渔民之子,父亲却在出海时被淹死了。宁静舟从小过足了苦日子,在海边帮人打鱼铲鱼。海菜包子这种食物,是他小时候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有一次他捡到了一个被人吃剩一半的海菜包子,宁静舟从地上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开心了一年。直到后来被澹台观止救回蓬莱,宁静舟才过了几天吃得饱饭的日子。   宁静舟看着炒海肠道:“算你还有些良心,没忘了师兄喜欢的吃的菜。”   曲遥愣了愣,旋即自嘲道:“是啊。”   那一瞬间宁静舟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个青年了,他不在和自己息息相关,他和那曲遥坐在一张桌子上,可中间的距离却仿佛隔却山海一般。   宁静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曲遥,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曲遥了。   那是经历过无数折磨,被封进震海柱中三百年的曲遥。   三百年了,曲遥嚼着那包子,眼前的一切显得那样不真实。曲遥虽经历了无数痛苦磨难,可师兄宁静舟爱吃的海肠和海菜包子,他还是脱口而出。   只这么一件小到芥子一般的事,三百年来未曾忘却。   “小混球,我这几天晚上其实一直在做梦,每次都是做同一个梦。”宁静舟避开曲遥的目光,眼睛看着筷子笼,目光沉的如同块未研的墨。   “师兄你做了什么梦啊?”曲遥随口问道。   “我梦见,你出事了。”宁静舟轻声道。   曲遥一滞,嘴里的饭菜都凝结一团。   “你蹲在一个大柱子下,浑身都是伤,伤的面目全非,还有烫出来的水泡,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是曲遥。我问你伤是怎么弄的,你不说,只是哭,只说你冷,你没钱了。你很饿,想回蓬莱。我说我带你回去,可你说你回不去了,我想拉你,可你就像是一缕烟一般,我根本拉不起来你。你明明就在那柱子底下,可我却觉得我离你很远……”宁静舟看着筷子笼轻声说道。   曲遥机械般地动起上下颌,嚼着那个包子,努力将酸楚和即将掉出来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我知道了时元的事情……这几天仙门一直动荡,各界都不安生,各门各派现在都在奔赴蓬莱商议要事。我就不往好里想,出来寻你。”宁静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去那个地方是为了弄钱。你下次出门,可要仔细带好盘缠,再过段日子,你也要下山游历了。没有钱了可以问师兄要,师兄有钱,想吃什么就买,别饿着,别冻着。”   曲遥端起碗拼命扒饭,试图用碗遮住自己大颗大颗掉下来的眼泪。   宁静舟打小就扣门的很,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曲遥要的东西,宁静舟都会给他买回来。   “其实这些银子,不用你赢我,本来也是要给你的。”宁静舟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两枚温热的银锭子交给曲遥,那上面还带着宁静舟的体温。   “拿着,去结账,回来了就好,这顿饭,自然要师兄请你吃。”   他的大师兄如是说道。   曲遥只是机械性的咽着包子,他觉得在人前哭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却是未曾想,自己的泪窝子如今竟变得这么浅。   “别哭了,想吃什么就再点一些。”宁静舟道。   “师兄,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曲遥平复下了情绪道:“你给的这么点钱,是真的不够饭钱啊……”   “能多给点嘛?”曲遥红着眼睛,一脸贱样。   ……   “曲遥你给我滚!”宁静舟按住颤抖的手骂道。   便是在这时,门口经过了一队紫色衣裳的人马,那衣裳上坠的金银珠玉,看起来华贵异常。   曲遥拄着下巴看热闹,突然间,曲遥的瞳孔猛地皱缩起来!那紫色衣裳队伍里,有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脸!   曲遥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颈间封魔珠开始震荡!他拼命压制□□内那股妖邪之力,因为他不能在这里就魔性发作。   那张脸,是他做梦都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对象。   云岭点苍门,甄建仁!   那张胖的流油的肥腻的脸,曲遥一眼就认了出来。   “呦,点苍派也来了,中间那个小胖子不是仙门大宗主谢景奕的外甥么?”宁静舟道。   “曲遥?你怎么了?”宁静舟看向曲遥问道。   那么接下来的剧情,曲遥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甄建仁上蓬莱,不仅惦记着蓬莱的镇派宝剑震旦,还惦记着殒生玉。   殒生玉不仅仅是蓬莱的镇派之宝,更是全仙门的宝物。想要这块玉绝非易事,况且镇压着这块妖玉的,是曲遥的亲师叔。   澹台莲。   蓬莱是一群散仙,本不想争这块玉,奈何蓬莱有个浮屠莲花,半路杀将出来,将各路英雄杀了个一脸懵逼。   七年以前,这块玉横空出世,引得天下垂涎。殒生玉本是一块妖玉,这块妖玉无论在哪里都能招来祸患和灾祸,必须有灵能高强者镇压殒生玉。此人必六根大定,心无罡碍,最重要的是必须金身未破,元精未泄,方能与这玉融合。如这位道修动了仙心,那么殒生玉将直接脱离仙者本尊,镇压便要失败,这妖玉便要继续为非作歹。   然而仙门各派,就连大宗主都无法与这块玉融合,妖玉的镇压者需是一点凡人心思不能掺杂的,可只要是人便都有私欲,即便是宗主也一样。   便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当年方才十四岁还是蓬莱弟子之一的澹台莲只一伸手,那玉便轻飘飘地飞了过来。落在了澹台莲的佩剑寒潭鹤影所放出的流霞之中。   尚且是少年的澹台莲定定地看着手中那块妖玉,不知该如何处理……   “阿莲……”当年尚且还还未闭关的蓬莱宫主澹台宗炼默然无语。   “师尊,我就想看看这玉长什么样……”澹台莲说。   “不必看了,这玉,怕是你的了。”   还未说完,那玉便化作一道白光,直直融进了澹台莲的身体里。   仙门大宗主和一众仙门弟子的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当时澹台莲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天赋异禀,十四岁便破了上清界,可也只是刚破了上清界,仙门中修为胜过这个孩子的大有人在。   虽然早早生了一张棺材板般的脸,可是仙门之中脸板的比他直的多了去了……大宗主费解了良久,他不明白为什么殒生玉会选择澹台莲。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可能玉选人不看功力,看脸。   澹台莲确实不似凡尘般俊美,活脱脱一天仙下凡,远远看去仿若白鹤成了精。真真的是若浊冰清,俗相不染。澹台莲自幼便被蓬莱诸多尊者捧在手心,连大宗主谢景奕都说澹台莲乃是个不世之奇才。那少年站在那里,仿佛是尊琉璃做的雕像,蓬莱上下无不对之敬畏有加。   从此,殒生玉便由澹台莲镇守,之后的七年里都相安无事,始终太平,直到曲遥上山。   那一年,曲遥十七,澹台莲二十有一。   仙宗里评价修为和俊美的八卦小报上,他是双料冠军。   因为殒生玉要求镇压者必须是金身未破元精未泄的纯阳之体。所以曲遥为了夺殒生玉,便对他的师叔做出了大不讳之事。   这朵绝世的莲花,最终还是叫他这条狗给嚼吧嚼吧给咽了。   仙门动荡,三界震惊。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曲遥的叛罚如此之重的原因。   因为他染指了神明。   曲遥依稀记得这件事当年闹出来之后,有仙门女弟子跳海的,还有割腕的。在静肃庭判罚之时,有无数仙宗少女举着牌子坐在静肃庭下,大喊着“判死曲遥,救我莲花!”她们举着澹台莲的牌子义愤填膺,神情坚定……曲遥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好几个男的……最令曲遥震惊的是,角落里还坐着个八旬老妪,神态之悲愤不亚于在场任何女冠……   蓬莱有两宝,一是浮屠莲花,还有便是神剑震旦。   曲遥吧唧吧唧嘴,这俩宝,好像最后都落在了不才的自己个手里。   蓬莱将各门派聚集到东海,参加赏剑大会其实是为了震旦。   震旦是蓬莱镇派宝剑,可七百年来,始终无人可以从舞月塔下拔起震旦。传说蓬莱始祖曾拿着震旦劈山海,斩巨龙,才于茫茫大海之上开辟出这样一块福地洞天。如今仙门动荡,事件频频发生,桃溪涧更是无缘无故惨被灭门。蓬莱的散仙们觉得召开赏剑会,天下英雄谁能拔震旦神剑的,便可将神剑从蓬莱带走!   甄建仁自居当世英才,又是仙门宗主的亲外甥,他以为这把剑必然收入自己囊中,况且他此次前来,更是为了说亲,算上震旦,实乃好事成双。   但震旦实属是个意外,曲遥从未肖想过这柄神剑最后能落在自己手里。曲遥亲爱的二师兄宋春水宋大师曾经说过:“神剑选主人就好比女人嫁人,看眼缘,所以经常有被猪油蒙心的时候。”   “那这把震旦是被扔进猪油桶里泡过了吗?所以才选的我?”前世的曲遥诚恳地问道。   “你心里有数便好。”宁静舟哼哼一声道。   曲遥拽回野马般的思绪,他冷笑一声,甄建仁的好日子到头了。   曲遥吃了口海肠,擦了擦嘴,盯着门外。门外甄建仁一行人似乎在问路,点苍派常年居在山中,弟子大多数都是北方人,晕船晕的厉害,更是不熟悉海岛之类的地形。   曲遥旋即明白过来这些人是不知道蓬莱怎么走,正在四下问路乘船。曲遥坏笑道:“师兄我去帮帮点苍派的这些朋友!”宁静舟来不及阻拦,曲遥就蹦哒了出去。   “各位仙友可是点苍的朋友么?”曲遥一脸纯良,眨巴着星星眼问道。   “啊!小兄弟是蓬莱的弟子吗?”甄建仁看见曲遥的海水江崖纹的蓝灰色衣裳,立刻从人群中跳出来,一脸虚假的自来熟。   “是啊,我们蓬莱最是热情好客,各位朋友想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么?”曲遥热心道。   “是这样,我等久居仙山中,于海中地形并不熟悉,船家方才告知我们,这海上要起雾了不能出海,我等不能久留,不知小兄弟可否带个路?”   “这好办这好办。”曲遥等的就是这句话,旋即道:“只是我与师兄出来,有要事缠身,蓬莱其实很好找,你们可以自己租一条船,自寻过去。我可以先给仙友们画个地图,你们凭着地图,自然便能找到蓬莱宫。”   甄建仁大喜过望,旋即抱拳:“多谢小兄弟。”   于是曲遥借了根笔,蘸了点唾沫,开始大开大阖画起地图,约莫一柱香时间,曲遥擦了擦头上的汉欢喜道:“画完了,大功告成。”   “哦,多谢小兄弟!”甄建仁道谢之后,便和点苍的一众弟子拿着地图,开启了漫长的海上征程,从此点苍派从一个内陆的仙山门派,变成了海上传说……   “你小子坏笑什么呢?”宁静舟凑过来问道。   “他们想去蓬莱,我给他们画了张地图。”曲遥微笑。   “那地图你画的有问题?”宁静舟问道。   “没问题,就是有点绕远。”曲遥说。   “一肚子坏水。”宁静舟皱眉抿了一口,他们要是走丢了,看你澹台师叔不罚死你。   “就算罚,那也应该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曲遥微笑:“我先把他们从东海支到了南海,顺着印度洋再到孟加拉湾,顺着洋流飘到北冰洋,再从鄂霍茨克海绕回渤海湾,再绕到东海蓬莱。”   “噗!!!”宁静舟的茶水喷了一地。   曲遥叹息一声。   原本想着这辈子甄建仁还能是个棘手的敌人,却没想到刚开始,甄建仁的戏份就杀青了。   “对了。”曲遥随口道:“这次赏剑大会,有多少个门派来蓬莱啊?”   宁静舟顿了顿,空气似乎寂静了。   “什么赏剑大会?”   宁静舟一脸茫然。   “师兄你装傻逗我玩呢?”曲遥笑道:“他们点苍不是为了赏剑大会夺取震旦剑才上的蓬莱么?”   宁静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曲遥。   “你是发烧烧昏了么?什么……震蛋?哪有这么个东西?蓬莱建派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把神剑?”   曲遥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震旦啊!就是舞月塔里那把剑!蓬莱镇派之宝啊!舞月塔你总该……”   宁静舟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仿佛这两样本该如亲爹般熟稔的东西他根本没听过。   曲遥已经觉得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震旦那把剑是蓬莱的镇派之宝,怎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除非……   曲遥只觉得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前世,他被浇成海浮屠前那最后的一击……震旦剑射向陨生妖玉,那一瞬间,二者俱碎……   “师兄,那殒生玉呢?”   曲遥颤声问道。   “什么殒生玉?那又是什么东西?”宁静舟一脸茫然问道。   果然,不会有错。   前世受刑之时,曲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操控震旦剑,想杀了甄建仁,然而甄建仁却用殒生玉挡住了那一击。震旦剑飞向殒生玉,两者相撞之后,均当场碎裂。   上辈子那些被毁坏的神器,不管是什么,这一世都不会出现。这些原本在前世人尽皆知的东西,在今生却被抹杀干净,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碎成了化为齑粉一般。   曲遥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只觉得一片茫然。   现在又该怎么办?   殒生玉没有了,他又该拿什么去复活时元?   。 第8章 、又闻故曲,又见故人   吃过了饭,曲遥垂头丧气和师兄一起御剑飞回了蓬莱。   蓬莱乃是东海之上的一座仙山,离远了看着永远是云山雾罩的模样,根本看不真切,只有飞近才能看清蓬莱的全貌。那些雕梁画栋,拱门飞檐,一切都庄雅美丽的那样不真实。仙山之上是一条巨大的瀑布,折射出的彩虹便如一条光带一般在云雾里时隐时现,那彩虹只要天晴便能出现,又叫蓬莱之虹。   几百栋琼楼玉宇就搭建在这仙山四周,真好似是一座矗立在云端的雄伟宫殿,宫门不远处就是苍茫的东海,有巨大的白鲸在海上嘶鸣长啸……曲遥向下看去,只见几个蓬莱刚入门学会御剑的小童就驾着剑在白鲸的周围滑翔,白鲸喷出巨大的水柱,几个孩子玩水玩的不亦乐乎,欢闹声几乎冲破云霄。   无数鸥鸟鹭鸶在空中振翅滑翔,曲遥站在仙剑上,手欠地拔着身边一只正在滑翔的海鸥的尾巴毛,拔完之后又换了一只拔毛,一脸百无聊赖。   这群海鸟都是不怕人的,凡蓬莱弟子都严禁杀生,所以这些海鸟天天厚着脸皮来宫中讨吃的。一到夏天,酷暑炎热,可蓬莱弟子大都不敢开窗户,一开窗户海鸟便扑啦啦飞进来,四下里寻找一切可食用的素材,袜子,皂靴,冠带……亦不肯放过,十分自来熟。   蓬莱宫建在蓬莱仙岛上,主岛附近又有无数的小型海岛,这四周方圆八百里皆在蓬莱管辖范围之内。   小岛之中最著名当属蓬莱四季岛,那四个小岛连在一起,因海底火山的温泉之故,温差极大,四个岛上丰茂植被孑然不同。   春岛一年四季葱葱郁郁,遍生奇花异草,琼林仙藤,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平日便在这座岛上修炼仙术。   夏岛上现如今住着上清尊者澹台微,岛上有蓬莱百里桃花林,最大的一颗桃花树有千年之龄,树上桃花常年盛放不败,树下是同归冢,冢间葬着素月夫人和蓬莱第十四代上清尊者,这二人曾是师徒关系,后又修了一段令人叹惋的缘分。然曲遥毫不在意这浪漫传说,甚至还曾偷偷在这树下撒过尿……   秋岛有红枫流丹,海风吹来飒飒作响,娇烈如火,是澹台观止的居所。冬岛最为神奇,岛上积雪终年不化,却植满了莲花。接天的红粉之色衬着不染纤尘的洁白,更显雪之纯,花之丽。如今是澹台莲修心养性之所。   曲遥当年犯错的地方亦是此处……   蓬莱有四季奇景,落日初云,长鲸吞海和神宫飞虹这四样世间罕见天界少有的壮美景象,引得无数凡人趋之若鹜。   每年为寻蓬莱仙岛葬身鱼腹的人有数以百计,民间有种说法便是:“得见蓬莱,百死未悔。”   这里是仙山之首,仙门之宗,是一片神赐的奇迹。曲遥的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遥遥一看,四季岛便在不远处,黛,胭,朱,白。四个颜色的小岛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曲遥愣了半晌,想起三百年前在蓬莱第一次御剑时的情景,他在天空中第一次俯视此处时,那激动雀跃之心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他振臂高呼,他引颈长啸……若不是澹台莲拎住了他,他开心的几乎快要从剑上摔进海里……曲遥看着海上那片神迹般的壮美景色,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三百年前第一次上蓬莱的时候,只觉得蓬莱上住着的是一群三伏天带大围脖的变态,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世上最接近神明的存在。那时曲遥还是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少年,看着海上的蓬莱,嘴巴便一直没合上过,故而吃了一肚子海风,放了三天咸鱼味的屁……   可如今再看这里,除却怀念,更多的是酸楚。   仙剑穿过层层云雾,曲遥向下看去,原是已经到了蓬莱宫了。   蓬莱宫外是蕴灵台,蕴灵台四周又有八根龙柱。据说是蓬莱始祖当年斩海龙定东海的地方,至于这东海底下究竟有没有龙族,谁也不知道,毕竟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传说了。   蓬莱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是那高耸的舞月塔不见了,如今变成了个堆放杂物的小阁楼。曲遥叹息一声,只觉得前路一片茫然。   “所以点苍的那群冤大头上我们蓬莱是为了什么啊?”曲遥丧气地问道。   “为了商讨桃溪灭门一事。”宁静舟叹息一声:“各方势力横行,西边羽妖族肆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舜的朝廷也不安稳,如今这天下修仙之风盛行,朝廷又不能缴纳修仙之人的税款。现下里许多鸡鸣狗盗之辈顶着修仙的名义为非作歹,惑乱民众。我朝太子又是个激进派,恨不能立刻把这些不交赋税的斩尽杀绝,和二皇子重用修仙之人走的是两个路子,所以如今朝里也不太平,对这些仙门诸派,今天是捧,明天是压。”   曲遥叹息一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对了,点苍上蓬莱,其实还有一事。”宁静舟道。   “什么事啊?”   “给你师姐说亲……”   “噗!”曲遥一口盐水喷了一地。   “所以你算是坏了你师姐的好姻缘,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啊!”宁静舟惋惜。   “放心,我师姐看不上甄建仁,几辈子都看不上。”曲遥道。   上辈子甄建仁到蓬莱其实并没有说亲这件事,但是却是一眼看中了曲遥的师姐秦雨棠,秦雨棠委实是个大美女,只可惜脾气暴烈的很,比爷们还纯爷们。看不惯谁就把他打出屎,所以上辈子甄建仁,是差点被秦雨棠打到归西的。   所以那甄建仁怀恨在心。   就在这时,曲遥听见背后阴风骤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响了起来。   “曲遥你个小王八蛋!”   宁静舟抖了抖。   那蓬莱大门口拿着个扫把立着的,正是秦雨棠。   那一声吼,直击灵魂。   宁静舟一个战栗。   云雾中杀出一个美人,那美人正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蓬莱弟子服,一身男装打扮……美人手执扫把,看见曲遥如同看见了八辈子的仇敌一般。她挥舞着扫把招招狠戾,每一下都打在曲遥的屁股上……   “小兔崽子你跑哪里去了!这几天师姐都要担心死了!我这两天一直幻化成你的模样,生怕骗不过师尊……”秦雨棠道。   曲遥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眼泪猛冲上来,他想起前世她最后来监狱探望自己的时候那苍白的模样,曲遥突然觉得那样幸福,他一动不动挨着师姐的打,幸福地傻笑着。   能再一次被师姐打,可真好。   能看见师姐元气满满的样子,可真好。   可说着说着,师姐的语气却软了下来。   她像前世一样,火爆脾气里藏着颗温柔至极的心,她打累了,放下了扫把,叹息一声,以为自己打疼了,拿出帕子去擦曲遥抑制不住的眼泪。秦雨棠捋顺着曲遥的额发道:“时元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这凶手总有一天会落网!时大夫的仇,我们肯定能报。”   曲遥点着头,泪流满面地笑着。曲遥根本无法忘掉三百年前那些刻骨的仇恨,一想到甄建仁那个人渣曾经怎样对待过秦雨棠,他便再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师姐,将脑袋藏进秦雨棠的怀里。   痛哭失声。   他从小到大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可他刚到蓬莱的时候却肖想过,若是有真有一个秦雨棠这样的亲姐姐便好了。   她还是那样爱给人捋顺额发,还是那样爱唠叨,还是那样爱操心。   秦雨棠一点都没有变。   “快快快别哭了!被人发现就完了!”曲遥再一看,那正是他的眯眯眼二师兄,宋春水。   春水师兄还是原先的模样,半分未曾改变。季春水是那种表面上春风般和煦,实则身子骨结实精壮的和真人完全不符,面上是春风卷珠帘,其实是山洪冲钢筋……尤其不符合的是那张眯眯眼的笑脸。曲遥顺着他交领上襦看下去,胸肌还是那样结实硕大……   师兄的奶,永远是曲遥和宁静舟的。   他们几个,永远是宋春水出谋划策,曲遥执行,之后宁静舟和秦雨棠收拾烂摊子。   曲遥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里很暖。   秦雨棠一边责备他,一边气的跺脚。宁静舟还是一脸严肃,却又透着安心,仿佛是个看见熊孩子平安无事归来的爹。   那一刻,曲遥突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回家了。无论受了多少白眼,多少委屈,多少伤心,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让你觉得悬着的心在一瞬间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原来家这个字的意义,并不是座空荡荡的建筑物。而是那些人,只要遇见了那些人,他便安心。   前世,温润如同春风般的二师兄宋春水,在曲遥入狱之后,一直在查殒生玉的下落,果然发现了是甄建仁等人在从中作梗。他那么聪明,他是这些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他明知寡不敌众,还是拼上一切身家性命去抢玉,身中数十箭寡不敌众,被扔下了悬崖。   而这一切,最终都被反咬栽赃在了曲遥身上。   甄建仁诬告曲遥,说是曲遥窃玉之事被宋春水发现,之后恼羞成怒,将亲师兄活活打死,扔下山崖。   秦师姐为了救曲遥,去找甄建仁讨要殒生玉,却被那个人渣伺机报复,惨被玷污……她在曲遥行刑前,特地去天牢看了曲遥,她还是那么爱给人捋顺头发,可自己的头发却乱了。师姐摸着曲遥的头,没有说任何关于甄建仁的事情,只是哭着一遍遍跟曲遥说师姐傻,师姐没用,师姐对不起你……   还有大师兄,为了他要去劫法场的大师兄。   还有时元,那个在黄土陇中,等着他的时元。   曲遥是个很穷的人,他们是曲遥最宝贵的东西了。   上辈子,他太过弱小,不能守护他们。这辈子,曲遥与百万邪灵融合,那无穷无尽的灵能此刻就锁在他颈间那个小珠子里。只要释放出来,便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这一世,无论如何,他会舍命保住他们平安!   便是这时,从远远的高台之中,一道金色的光直冲过来,打在曲遥的膝盖上!   “跪下!”声音低沉却有力,带着无法言说的威压。   曲遥看着地面,只觉得双膝之上一片沉重。   “抬起头。”   来者面无表情。   曲遥不肯。   他宁可自戳双目,都不想再看澹台莲一眼。   “抬起头!”   曲遥被狠狠捏住了下巴。   他被那两根指头捏的疼痛,咬着牙抬起头看去,但见那琉璃尊一般的人。   “如今仙门动荡,蓬莱严禁弟子私自离开,你私自走了半个月,还叫你师姐在此扮成你的样子躲过每日点卯和审查!究竟是谁给的你如此大的胆子!”   澹台莲看着那双哭到通红的眼睛厉声质问。   曲遥的目光始终不敢看向澹台莲。 第9章 、月黑风高,邪祟避讳   那人的双瞳如同一泓古潭一般,曲遥不敢看他,也是那张脸,前一世却曾趴伏在自己身下,强忍住疼痛和欢愉,将颤音都吞进身子里。   如今曲遥实在没有脸面去看澹台莲   “眼神闪躲成这般模样,你心中究竟还有什么愧事!”澹台莲怒道。   “看着我!”   澹台莲是个太过刚直的人,他的眼神里,似乎容不下任何虚伪和掩饰。   曲遥还是垂着眼睛。   他不敢去看澹台莲,前一世他将那包卸功散下在澹台莲的碗里时,曲遥的手其实是抖的。   他不断说服自己,澹台莲和他有杀师之仇,这不算什么……澹台莲总有一天是要死在自己手里的,他就算被自己害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当时殒生玉和澹台莲早已合二为一,曲遥若是想将澹台莲身体中的殒生玉逼出来,便只有一个办法。   破了澹台莲的金身。   殒生玉的宿主,需至纯至净,至阳至刚。只要破了他的金身,那么殒生玉便自动会从宿主身体中剥离开来。   那块玉,可救时元的命。   可那块玉,却要让澹台莲陷入地狱。   曲遥自认一生无愧于心,可他无论再怎么欺骗自己,他都无法掩盖住自己对澹台莲的愧疚。   和对时元的愧疚。   他只记得前世,他将那杯下了药的茶递了过去,曲遥的手在抖,他不敢看他,可澹台莲依旧拿过了那杯茶喝了下去。他相信曲遥,即便曲遥的师父是魔头,即便他恶名缠身,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防贼似的防着他。   可曲遥还是辜负了澹台莲的信任。   澹台莲喝了下去,紧接着眼神里浮出疑问,那远山一般的眉毛压的很低,琥珀色的瞳仁里有惊诧和疑惑,他死死咬住嘴唇,双唇红的像是涂了鲜血。   “曲遥?”他捂着胸口颤声问:“曲遥……你?”   整个蓬莱,只有他一人着白衣。   曲遥当时离他,只有三寸远,鼻尖几乎可以相抵。   所以平时那羊脂白玉一般的皮肤逐渐变红变热时,曲遥是感觉的到的   “呵,你当初……杀我师父的时候没想到吧……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曲遥假装理直气壮,可也只是假装。   这话说的干干巴巴,配上几声毫无底气的假笑,连他都感觉到自己话语里的颤抖。   他摸上澹台莲的肌肤,原本是冰肌玉骨自清亮,可此时竟透着温水一般的软糯。   “看着我的眼睛。”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澹台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曲遥当时的一切伪装便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敢和那双眼睛直视,那眼神太过剔透锋利,以至于曲遥不得不随手撕下一块床单,缠在了澹台莲眼前。   那之后,澹台莲再没说一句话。   屋内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喘息和纠缠。   那场玩笑一般的□□结束之后,殒生玉自澹台莲的口中吐了出来,曲遥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澹台莲身上。他不忍心看澹台莲的身子,那些印记是那样肮脏龌蹉,终是污了蓬莱的骄傲。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拿殒生玉要做什么。”低沉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曲遥走前,澹台莲只问了一句。   曲遥心中一颤,却没有吭一声,咬着牙想要离开。   “你是要救桃溪涧的那位医者,是么?”   曲遥一颤,堪堪立住脚。   “你喜欢他的,是么?”   澹台莲问道。   澹台莲的声音那样无力,可于曲遥而言,那却是世上最凄厉的诘问。   曲遥拿着玉,发疯般地拔腿就跑。   他拼命安慰自己那是澹台莲欠他的,那是澹台莲的报应……可他不该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伤了澹台莲。但人又是那样自私,一想到时元的尸体,曲遥却觉得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能干出来……   这喜欢来的何其自私又肮脏,曲遥又是何其胆怯,所以当他后来被押至静肃庭时,听到海浮屠的判决,曲遥的心中甚至有一丝欣然的快慰。每当想起那时候的澹台莲,曲遥的心脏就难受的一阵阵收缩,所以他至今依旧没有脸面去看一眼澹台莲的眼睛,即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一世没了殒生玉,他也没做任何对不起澹台莲的事情。   “曲遥,这么多年,我还当你是个有几分侠骨傲气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宵小之徒罢了。”   澹台莲的冷言冷语将曲遥拉回现实。   “师叔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宵小之徒。”曲遥轻声说。   澹台莲一愣,气愤地看向曲遥,他说这话本也是气话,却没想到,曲遥居然就那么丧气地认了。那副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失意和落寞。   澹台莲不知怎的,心中骤然一疼。   “曲遥领罚!”澹台莲愤怒道。   “师侄在。”   “去正气轩罚跪!跪到明日太阳升起来为止!想不通就继续跪着!”   “是。”   曲遥轻声道。   正气轩原是一个不大的阁楼,原本是用来放置蓬莱杂物的,如今东西都收拾到了阁楼上,一楼放了张案机,立了块牌匾,成为蓬莱尊者们体罚弟子们的好去处。   然而这间屋子,最近却传出来闹鬼的消息。   曲遥在一楼跪着,实在无聊,遂捉了两只蛐蛐放在砚台上,想斗蛐蛐……结果那蛐蛐一公一母,月黑风高立马变成了花前月下,曲遥看那俩蛐蛐交'配心里直堵,于是立刻棒打鸳鸯,将一只扔出了窗户……   就在这时,曲遥突然觉得二楼发出了点动静。   类似于金石撞击的铿锵之声。   曲遥倒是不怕鬼,只怕是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藏在楼上,于是提了一盏灯,手脚轻便地上了楼。   只见阁楼上是一扇大铁门,铁门落了黄铜锁,那铿锵敲击之声,正是铁门里发出来的。   曲遥趴在门缝听了听,然而就在趴上去的一刹那,那黄铜锁“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曲遥一愣,没控制好力道,便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吱呀————”声,铁门开了,曲遥差点一个倒栽葱跌进去……   这阁楼上黑漆漆,突然有道铁门对着自己打开,任谁都会心里发毛……   等到眼睛稍微适应这里的黑暗,曲遥便开始打量起这里的二楼来。   这里堆满了杂物,有废弃不用的剑,有各式青铜爵杯,还有乱七八糟的神像,曲遥看了看,不过是一堆破烂。他长舒一口气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东西“唰!”地闪过去!   曲遥大喝一声:“谁!?”然而没人搭理他。   曲遥吓出了一背冷汗,壮着胆子凑近一看,结果那是面镜子。   他长舒一口气,自叹道自己何时竟如此大惊小怪了。自己在震海柱里和那群妖魔鬼怪打了整整三百年,长什么歪瓜裂枣样的魔物没见过,如今倒怕起一面镜子来……   曲遥擦了擦镜子,然抬手却发觉自己擦过镜子的袖口竟然蹭了好多朱砂,曲遥提灯仔细一照,却发现那镜子上有一道朱砂画的镇符,方才竟然被自己擦了下来。   曲遥没有多想,照了照自己的帅脸,不错,双瞳剪水,玉树临风。   然而下一秒,他呆愣住了。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居然对着镜子外的曲遥,做了个鬼脸,飞了个吻……   “卧槽!什么东西!”曲遥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哈哈哈!小朋友,怎么样?老身厉害吧哈哈哈?”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开口笑道。   “你……你是什么鬼?怎么在这里?”曲遥颤声问。   “这话问的什么鬼不鬼的!若不是你解开了老身身上的朱砂印,老身今天定要打你一顿!老身的名讳说出来怕要吓死你!”   曲遥一脸呆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叉腰吹牛。   “老身乃上古昊天镜!服侍女娲娘娘梳妆用的镜子!”   “昊天镜??”曲遥震惊。   镜子里那个自己叉着腰,一脸等待赞美的模样。   “没……听过。”   “呸!你个小辈不识货!你怎么能没听过我的威名?”镜子大怒。   “你要是很厉害,为什么和这些破铜烂铁放在一起?”曲遥不解道。   昊天镜一愣,不再言语。一股青烟飘过之后,镜子变成了小小的一面长柄梳妆镜,它长叹一声,落在了曲遥手中。   “我本是昊天镜,是天族宝物,我可溯十世因果,可探千年轮回……一切天上地下生灵万物的起止缘由,只要照一照我,便能得知。”   “那你怎么被打下凡间了?”曲遥问道。   “因为我照人丑,不能美颜没有滤镜……天帝有一次拿我照镜子,说把他的脸照太宽了,我就被扔下界了……”   “……”   曲遥默了片刻道:“我还是觉得你在扯淡。”   “呵,给你见证一下奇迹。”昊天镜傲娇道:“给老身擦擦身子,之后照自己。”   曲遥觉得这面镜子说话挺好玩,便照做了。   但见镜中闪过一道白光,曲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毫无变化。   “怎么样!”昊天镜豪迈道。   “天帝没说错,你照人确实显脸宽。”   “不可能!怎么可能!”昊天镜疑惑,之后问道:“你是何年生人?”   曲遥刚想说丙子年二月二十九日……然而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那是他三百年前的生日。   “丙子年的二月二十九?四年一次生日,涧下水命?”昊天镜若有所思道。   曲遥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镜子居然可以读懂人的想法。   “可那得是三百年前啊,三百年前才有一个男童和你是一样的命格……这对不上啊……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你别再看了,我要下去罚跪了。”曲遥觉得事情不妙,想要将镜子扔回那堆废铜烂铁中,但听得那镜子嘿嘿笑了一声。   “嘿嘿……殒生玉,震旦剑。”   曲遥猛地住了脚步!   “我就说我昊天镜绝不会出现问题,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凭空消失,蓬莱三万六千年的历史,怎么会有三百年凭空消失对不上?这么多年了……我可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镜子寒声道。   “那个问题,就是你啊。缘分,缘分。”   曲遥只觉得心脏几乎停跳。   “小兄弟,这漫漫长夜,我们聊聊吧。聊聊你这三百年怎么过的,还有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究竟是怎么被锁到这里面的。”昊天镜笑的阴森…… 第10章 、多行不义,其必自毙   时间似乎凝固了。   月黑风高,乌鹊低鸣,最宜杀人放火。   楼上地方窄小,于是二人来到了楼下。一人,一镜,坐在桌子边,两方开始了长久的对峙。   因为桌子上只有一盘花生米……   “你能别都吃了吗给我留点?”镜子道。   “你一个镜子你吃什么东西?”曲遥无语。   “我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只听“嘭!”的一声,那镜子竟变成了个汤圆般粉雕玉琢的男童!   “噫……你个小男孩,伺候人家女娲娘娘梳妆?”   “我是她造出来的啊!娘娘好这口,我有什么办法?”昊天镜理直气壮。   “说重点!”镜子气的敲桌子:“都是因为你!你知道老身为什么被罚下界吗?因为昊天镜的预言,从三百年前便不再准确了!”   “呵,你算的不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曲遥吃了粒花生道。   昊天镜气的翻了个白眼。   “老身的占算,原本是六道之中最为精准的!然而有人使用禁术,使蓬莱的时间倒退了三百年!因为这三百年的巨大时差,很多东西凭空消失,很多东西又凭空出现!本座的测算从那时起再也没有精准过!所以才被罚下了界!而那个时间倒退的节点,正好就是三百年前,人渣曲遥被判海浮屠之刑的时候!”   “所以这跟本人渣有什么关系?”曲遥嚼着花生米。“那禁术又不是我弄的,你赖我也没用。”   昊天镜几乎抓狂:“还听不懂么?你就算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和你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一般!因为他做这件事,很大可能就是为了救你!”   曲遥的花生米差点卡进嗓子里……   “你是不是有什么三生三世的恋人,还是爱子如命的老娘,或者是暗恋你的邻家阿姨……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从实招来!”昊天镜怒道:“这个人私用禁术,扰乱时间,破坏世间秩序,犯下天条!不管为了什么,这个动了禁术的人,该是罪大恶极!要被劈天雷的劈天雷!”   什么人为了救自己……将时间生生倒退了三百年,还冒着犯天条的风险?曲遥不敢想,也想不到。   昊天镜盯了曲遥好一会,确实也没盯出来什么,叹息一声,回到了位子上。   “世界万物的推演行进便如一只沙漏,每一粒沙子都有它特定的轨道。扰乱列序者,必将受到反噬和制裁!那个人此时想必每日都在自食反噬的恶果吧。”昊天镜冷哼道:“那个人,此时怕也是没几天可活了。”   “对了,镜子,先别说这些,我想问你一件事。”曲遥突然正色。   “说。”   “你可知,如今的世上,还有殒生玉了么?”曲遥问道。   “当然有啦,只是不在你们蓬莱。”昊天镜叉腰骄傲。   “真的吗!”曲遥大喜过望,只觉得一切又有了希望,他焦急道:“快!殒生玉在哪里!?”   “跪下求我。”昊天镜骄傲道。   此时一个起夜解手的弟子从正气堂门口路过,只听里面“叮咣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有个稚嫩的声音嘶吼:“没天理啊欺负镜子啦!”   那弟子听过正气堂闹鬼的事情,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屋内,鼻青脸肿的昊天镜跪在地上颤声道:“爸……爸爸别打了,我说……”   “殒生玉在哪里?”曲遥咬牙问。   “殒生玉三百年前被你射碎了啊!如今那玉应该是碎成了六块还是七块还是八块……此时该是散落在九州各地。”   曲遥顿觉无力,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过,我能探查到每一块殒生玉的下落。”昊天镜道。   曲遥顿觉眼前又浮现出了希望之光,旋即他怒道:“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不如我们合作吧。”昊天镜突然诡异一笑:“我也需要殒生玉。”   曲遥愣了愣。   昊天镜紧接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要殒生玉是想要救你的小情人。我不同,我要殒生玉,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我的演算从没出现过问题。等殒生玉现世,势必引起轩然大波,等到那时,你直接拿着玉救人便好了,而我需要的,也仅仅是让它现世而已。”   曲遥睁大眼睛,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旋即伸出了手对昊天镜道:“好,我叫曲遥。”   那团子般的小童亦伸出了小肥爪:“我叫昊天,你也可以叫我静静,或者小甜甜~”   “……”   “那么,先从离你最近的地方找起,第一块殒生玉的碎块,就在你们东海。”昊天镜笑道。   “什么?在东海?是在岛上吗?”曲遥问道。   “不在岛上。”   “那在……蓬莱宫?”   “都说了不在岛上!你们蓬莱宫不也建在岛上嘛!”昊天镜翻白眼道。   “那在……东海的领空?”   “……”   半晌之后,昊天镜道:“你的思维果然十分跳跃,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总不能在海里吧!?”   昊天镜默了几秒。   “答对了。”   “什么!?殒生玉在海里!?”曲遥只觉得眼前一黑,“我难道还要一寸一寸的去捞吗?这不就是大海捞针么?”   “这根针倒不用你去捞,这根针现在就在海中一个地方。”昊天镜微微一笑。   “是哪里!?”曲遥焦急问道。   “东海龙族,水晶宫。”   曲遥听了这个名字之后,半晌无语。   他只觉得三观再一次被打破了。   “龙族?这世上还有龙族吗?龙难道不就是个传说……”   “呸!十二生肖十一个都是真的,怎么可能就那一个是假的?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虽说如今的龙族吧……确是式微了。”昊天镜翘着二郎腿,挖着鼻孔道。   “什么意思?”曲遥问道。   “东海底下水晶宫住的那群……不应该叫龙,应该叫蛟……”昊天镜道。   “什么?蛟?”曲遥瞬间被勾起了好奇:“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外形上几乎没有区别,你们人类绣龙袍的时候,用不同的爪子数量区分,其实那些区分的方法都是错的,是强行区分的。”昊天镜道。   “龙与蛟外形上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龙长得稍微大一点。但究其根本,一个是仙身,一个是妖兽。这之间的距离可是云泥之别。”昊天镜哼哼一声:“魔蛟跃不过龙门,成不了真龙,就永世没有仙籍,也不能飞升,修炼了一辈子却只是条蛟,还要生老病死,啧啧,多惨……”   “先别说那些。“曲遥泄气道:”那我该怎么找玉啊……难不成要去东海?”   “无妨,我倒是可以给你牵一条线,只是成或不成,还需你自己的缘分……”昊天镜道。   ……   就这样,一人一镜就在那小小的正气堂里扯了一夜的闲蛋,那昊天镜如今已有八万九千多岁,这镜子对于天南海北的八卦都如数家珍,二人当下就着花生米讲起八卦……讲着讲着,昊天镜便觉得口渴,于是曲遥便摸到了蓬莱的地下酒窖之中,偷了两缸酱香大曲上来……二人边喝边聊,喝到最后全然忘了正事,变成了单纯的酒鬼互灌。   “曲遥!你养鱼呢?喝啊!!”头重脚轻五迷三倒的昊天镜怒道。   “喝喝喝!来来来!今日聊的开……开心!”曲遥大声道。   “那好!不如……我们……结拜!今天这两缸酒,咱们一人一缸!我若先喝完,我就是你爸爸!你先喝完……你就是我爸爸!我们从此就是异姓父子!你看怎么样……舅舅?”昊天镜已经吐了三回,依旧奋斗在战场上。   “好……好嘞!大侄子!”曲遥仿佛踩在云端里,可依然豪气干云。   两个男人一撞杯,十斤茅台对缸吹。   昊天镜被关在杂物间里整整六十年,曲遥更是在震海柱里被封三百年,两个酒鬼此时惺惺相惜,引为知己,耍起酒疯比谁都狠。   海潮已经退了。   东方的启明星次第亮起,晨钟响起,海螺号的声音厚重绵长,它们次第唤醒了这座仙山上的神宫。   有数道金色光芒划破天际,那是蓬莱弟子在每日轮番御剑巡海。   澹台莲每日起的比谁都早,他稳稳落在蓬莱宫屋檐上。所有经过的早巡弟子都要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玉清尊者。”澹台莲点点头,目送完远方的蓬莱弟子后,便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包碎米,他的手边是一群羽毛尚未扎扁的小海鸥。   澹台莲的掌心放了几粒碎米,几只雏鸟嘤嘤叫着,来到他手心边去啄米。那神剑寒潭鹤影放出一层金色的光晕护在澹台莲周身,恰如一朵金色莲花包裹着他。   几日前有台风肆虐,海浪有十几丈高,这些海鸟的巢穴都筑在附近的山崖上,海浪一拍,筑在外面的巢穴几乎全都被毁,雏鸟们或摔死或淹死,少数的雏鸟幸存下来,却又被海边的秃鹫和海鹰当做了腹中之餐。绝望的海鸥父母们围着山崖无力地盘桓,眼睁睁看着那些肉食者瓜分吞食自己的孩子,它们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悲鸣,却又无力施救。澹台莲不忍,将那些雏鸟们都带回了蓬莱宫。澹台莲又亲自找来了木头和棉絮,给它们做了个巢穴,安置在了蓬莱宫顶一处僻静的屋檐底下,每天早上他目送过蓬莱的巡海弟子后,便会去给这些可怜的小遗孤们喂水喂食。   然,澹台莲在用那些木头板子做鸟巢时,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和暧昧。   这鸟巢,他根本没有做过。然而第一次尝试,便显得那样顺利,顺利到他以为自己很久以前必然做过这样小东西。   更准确的讲,是有个人,手把手亲自教他做的。   他未曾动过心,早早地便悟得了什么叫太上忘情。可当他做起鸟巢这种小物件时,心中似乎萌生出了一种可怕而又强烈的悸动……   这悸动因何而生,他却连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闭上眼去回忆,似乎在很久以前,有个人坐在自己身边,一点一点地教他如何拼接那些木板。澹台莲当时的心思却根本没在那木板上,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个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他想触摸那双手,或是想让那双手触摸自己。那悸动之狠毒之强烈,便如沙漠渴望甘霖。   每每想起这些,澹台莲都对这样的自己厌恶无比……这大约就是心魔,澹台莲想。   一个他似乎从未见过,却又熟悉万分的心魔,几乎吞噬了他那一尘不染的道骨仙心。   澹台莲突然觉得手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原来是一只抢不上食的小海鸥,不小心啄到了他的手指。   澹台莲叹息一声,将剩下的碎米都给了它。   澹台莲的目光收了回来,复又看向了正气轩,曲遥在里面关了一夜,却不知怎样了,此时的正气轩似乎格外安静,安静的反倒令人觉得有些不安。   澹台莲皱了皱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于是澹台莲御剑飞了下去,发现正气堂的大门并没有锁……   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迅速地退了回来……   屋里冲天的酒气几乎给他熏的一个趔趄,地上一片狼藉,两个斗大的空酒缸在地上胡乱放着……地上尽是污物,怕是昨晚有人在这里吐了四五回……   本应该罚跪的曲遥,此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脚下还有一面女人用的铜镜……   澹台莲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似乎装了一窝马蜂,它们在“嗡嗡嗡……”地响……原来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语言系统是根本失灵的。   他上前,狠狠一脚踢在曲遥屁股上!   没想到曲遥借着那一脚的力道,皮球一般翻了个身继续睡……   就在澹台莲气的快要拔剑时,曲遥醒了。   他闭着眼睛,梦呓一般指着澹台莲嘻嘻笑道:   “快……大侄子快……叫爸爸!”   “……” 第11章 、瀛洲来客,访寻仙山   “曲遥!你给我滚起来!!!你仔细看看我是谁!?”澹台莲拎起曲遥的领子,一巴掌打在曲遥脸上,怒喝道。   “嗨!我当是谁呢……不就澹台莲么……”   曲遥睁开通红的眼睛哼哼了一声,俩眼睛白眼一翻差点又睡过去。   澹台莲凌空扇了曲遥五六个巴掌,他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逆……孽畜!你再说一遍?”   “嗨……有什么大呼小叫装蛋的?”曲遥吧唧吧唧嘴笑道:“我又不是没和你睡过……”   澹台莲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曲遥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澹台莲丹朱似的唇上。   “叫的可带劲了呢~~~”   澹台莲登时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这双手,这双手。   他期待的,肖想的,祈愿的,和一切无法言说的欲念。   就是这双手。   没有错,心魔。   妖媚而诱惑,下流又妩媚,勾引着他的魂魄,把他一步步拉进深渊之中。   那一瞬间,澹台莲双手结印,鹤影寒潭的金色光芒化作一道道利刃,它们齐齐对准了曲遥……   “紫荆破魔!浮屠式!”   万道莲华化成光剑,这是只有付出性命才能去欣赏的绝美剑阵。   “曲遥啊,我来给你送饭啦!你小子跪的怎么样有没有想重新投胎……”   正巧此时,宁静舟和宋春水来给曲遥送早饭,才到门口便被澹台莲的阵仗吓懵了……   “师父!玉清尊者!你……”   是宁静舟惊恐万分的声音。   澹台莲猛地回过神来。   对面哪有什么心魔,只有一个死猪般呼呼大睡的曲遥。   然而破魔式已出,那剑阵已经不能收回!   万道金光射出!清晨的蓬莱宫传出一声惊天的轰鸣……只见烟尘之中,正气堂那栋房子,直接被轰塌了……   曲遥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连带着昨晚喝的黄汤,这一下是彻彻底底把他打醒了!等曲遥再恢复意识,澹台莲早已转身慌张离开,不知御剑去了哪里……   “怎么……怎么回事!地震了!?这是哪里?不是蓬莱吗?”曲遥捂着胸口,又咳出一口血丝。   “简单地说,你差点又步了三百年前的覆辙。”昊天镜总结:“刚才你就差一点点就能再来一次震海柱之旅了……”   “师兄?”曲遥抬起头,看见一身灰满脸脏污目瞪口呆的宁静舟,曲遥颤了颤,这人怕不是被吓傻了……   “师……师兄?你怎么了?”曲遥觉得他的情况比自己严重。   “方才……方才师父……要杀了你。”   “是真的……要杀了你。”   曲遥愣住了。   他看着被射成筛子的门墙,整个正气堂塌了下来,房梁被剑气生生切成了两段,断口之整齐没有一片碎茬子……   “他……是来大姨父了么?”曲遥顾不得身上的伤势,颤声问道。   这场闹剧最终不了了之,毕竟屋子是澹台莲炸飞的,曲遥虽然私自离开蓬莱宫,但是罪不至死……但凡做事都讲究个由头,但是澹台莲做出的事是没有人敢问由头的,毕竟澹台莲雅号“蓬莱之花”,又号“浮屠雪莲”,还号“蓬莱小王子”……蓬莱每年的女冠入门就指着澹台莲拉人气了,故而澹台莲做什么都是对的,谁若与小王子为敌,那便是与整座蓬莱宫的女冠们为敌……这些恐怖少女们就算一人一爪子,挠也能把人挠死。   蓬莱有三尊,上清太清玉清三位尊者。这三位分别是天天喝酒人事儿不管的上清尊者澹台观止,平时不爱说话人事儿不管的玉清尊者澹台莲,还有一位不爱露脸但依旧长年霸占尊者首席还是人事儿不管的澹台微……剩下的那个便是老妈子般啥事都管的蓬莱宫主,澹台宗炼。   蓬莱总共就四个主事,结果还有三个甩手掌柜,这三位个个都是澹台宗炼亲手惯大的散仙。他们坚决贯彻蓬莱的仙风道骨精神,柴米油盐一概不管,世俗繁冗与我无关,唯有修仙问道是世间大事。三位尊者时常对于道论仙机时常展开友好的辩论交流……且一辩论就是武辩,不爱说话的澹台莲还好,另外两个只消一句话便能打起来。上清与太清两位尊者打架的次数便如女人的月事一般准确,每月必大打一次,小打数次……   譬如上个月,二位就:“以法身是色实体,故能现种种色。”展开辩论,话不投机便打了起来,当即法光四射,剑气漫天……蓬莱数座宫殿被炸,然一众蓬莱弟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喂鱼的喂鱼,蓬莱之人必须时刻仙风道骨,炸个房子便大呼小叫未免有失仙者风范……   澹台莲也不劝,只看着西北方的天空,他有鹤影寒潭的金光护体,即便身在乌烟瘴气中也依旧仙风翩然。气的澹台宗炼一边拉架一边大骂,澹台宗炼遁入仙门之前曾是川渝人,说话里带着股花椒味:“你们要打起海里打哦!再打就把你们绑了统统喂鲨鱼!一个个的修个铲铲个仙!修仙修出你们这仨猪儿虫!”   可叹宫主一个人辛苦操劳里里外外,还要时不时给野马般的几个尊者师弟说亲,实乃师门不幸。   蓬莱上梁不正下梁歪,弟子们大多也都是这散仙般的个性,故而在蓬莱,只要几个性格南辕北辙的尊者能消停着呆着就行,炸个房子在蓬莱委实不算什么。   只要澹台莲开心,多炸几个也无妨,反正蓬莱宫地方大,很多地方没人住,乐意炸就随便炸……   曲遥被秦雨棠带回了暖雪阁包扎,秦雨棠包粽子一般给曲遥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喏!好啦!这样好的便快了!”   曲遥看着被裹的如同蚕蛹一般的自己,蠕动两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包成这样好,这样你便能少动弹,惹祸的数量也会变少。”宁静舟道。   “不见得,你这位师弟一生怕是命途多舛,几辈子都不见得能安安生生地过。”   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   宁静舟吓了一跳,屋子里就秦雨棠,曲遥和他三个人……他当即颤声道:“谁!是谁!?”   “本尊在此。”昊天镜道。   宁静舟目光下移,半晌之后颤声道:“曲遥,你的脚趾盖会说话?”   “……”   “放屁!大胆曲遥还不把你的脚丫子移开!”昊天镜怒骂。   “我这不受伤了嘛!不小心把你踩住了嘛!生什么气嘛!”曲遥哼哼着将昊天镜从脚底下捡了起来,拍了拍灰。   秦雨棠和宁静舟两个脑袋凑过来,半晌之后问道:“这是什么?”   曲遥道:“一面知道很多东西而且还会说话的的镜子前辈。”   “咦这个东西不错!”秦雨棠毕竟是个姑娘,看见这装饰古雅花纹漂亮的长柄铜镜当即照了起来。   “本尊可不仅能溯前世今生,还有一双透视眼,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   秦雨棠僵了僵身子……   “比如这位温柔貌美的姑娘,嘻嘻嘻你……”   下一秒,这位温柔貌美的姑娘将这面铜镜狠狠往地上一扔,一脚踹上去!伴随着镜子痛苦的哀嚎,她猛踹几脚后一个射门将镜子踹进了门外的大水缸里……   秦雨棠捂住胸怒骂:“臭不要脸!你个镜子还敢耍流氓?”   曲遥捂脸,宁静舟背过身去,长叹一声。   “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   昊天镜悲愤:“我就是想给你看看姻缘,你凭什么打我……更何况……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泄露天机的神器……你凭什么……下手如此狠毒……”   “你其实可以看看你俩上辈子见没见过,没准真有什么仇怨呢……”曲遥对着水缸里的昊天镜补刀。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宁静舟问曲遥道:“这镜子成精了?”   曲遥无奈笑了笑道:“这镜子原本是面宝镜,名叫昊天镜。天上地下之事无所不知,算是我昨晚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朋友。只是放在蓬莱宫的杂物间里太久,如今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原来是这样。”宁静舟道:“只是若是宝物,最好还是禀明三尊,让几位尊者定夺这宝镜去处?”“不用了。师兄,这事情你暂且谁都不要告诉。”紧接着曲遥道   “我要这镜子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宁静舟问道。   曲遥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得蓬莱宫外突然传来一声绵长的螺号声!曲遥一愣,紧接着便传来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曲遥侧着耳朵数了数,一共是九下!   “有客人到蓬莱了么?”秦雨棠打开了窗子向远处看去,果然远处的海面上,一支龙船队伍停在蓬莱岛边,鸥鸟此时都聚集到了这里,在那些龙船之上盘旋。秦雨棠略略一数,竟有八艘巨轮。   “怕还不是一般人。”曲遥道。   “螺号响了九声,说明来者乃是皇族成员,与当今九五至尊有密切关联。”宁静舟沉吟道:“怕是大舜皇族景氏的人来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第12章 、孽缘初启,倚涯临渊   如今天下战乱四起,国家用兵用人,则需巨大的税款与开支,可修仙之人是不必缴纳这些钱财的,而仙门各派中,许多门派有着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根基之雄厚,财力之庞大,有时连皇室都无法比拟。   蓬莱乃是仙门之首,虽声名显赫却远居庙堂,是个鞭长莫及的地方。况且仙门弟子多生性倨傲,不怎么讲忠君爱国。如今大舜皇室不远万里乘船远渡东海也不打个招呼,葫芦里怕不知卖了什么药。   “这便是本尊昨晚所说要给你牵的线,你看这便来了。”昊天镜小声笑道。   曲遥看着挤在窗边的师兄和师姐,心中一颤,他低声道:“大舜皇室?大舜的国都在燕京……离着东海有十万八千里,能和你昨晚所说的龙族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昊天镜冷冷一笑:“关系可大着了。”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东海水下水晶宫里住的那一群,如今根本就不是龙,而是蛟的事么?”昊天镜问。   曲遥点点头。   “蛟族今后能否有蛟可以化成龙身,可就指望今天来的这位皇子爷了。”   此时的东海海面上一派风平浪静。   八艘龙船已然抛锚,船帆也已经拉下,长长的旋梯已经从甲班上放了下来。无数锦衣侍从从船上跳下,手执长刀立在海滩之上。天空中闪过十几道金光,皆是前来相迎的蓬莱弟子,最前面的当是蓬莱宫主澹台宗炼。   只见最中间的那艘巨轮装裱的最为豪华,船舱皆用金紫相间的鲛纱装饰,显得华美万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坐着的必是这些龙船的主人。   澹台宗炼御剑来到船边,优雅地一个甩尾,长剑“斟海”便稳稳地停在了巨轮之上。   “东海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在此,请贵客下船。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船舱似乎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东海蓬莱宫主,特来迎接贵客。”   澹台宗炼又道。   然,那艘巨轮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连个毛都没出现……   “蓬莱宫主,请贵客出舱。”   巨轮上的人还是一声不响,仿佛死光了一般……   在场蓬莱弟子都有些疑惑,宫主亲自前来,三请对方,却还闭门不出,实在过于失礼。然,就在澹台宗炼再一次试图开口时,那层层叠嶂的舱门终于打开了……跑出来一个面色焦急的公公模样的人,公公扑在甲板上喊:“请问天上的诸位仙者里有会医术的么?我们十三皇子晕船晕的厉害,刚刚吐昏过去了……”   澹台宗炼:“……”   果然,几个小太监抬着个颤颤巍巍的担架从甲班上下了来,担架上躺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那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此时却憔悴万分,折腾的似乎只剩下半口气……他正痛苦地闭着眼睛,下唇不停地颤抖,眼下是一片乌青色,两旁有宫女不停替他擦拭嘴角……若是那男子脸色再好一点,该是不难看的……   “我们十三皇子为了得见真仙,是遭了天大的罪。这在船上已经吐了好几十次了,胃都快呕出来了……我们皇子英武不凡,能征善战……就是有点晕船的小毛病嘿嘿……”   老太监不停地搓着手,给他们主子找台阶。   曲遥等人此时也跑出来看热闹,只见澹台宗炼正使劲地掐着那锦衣男子的人中穴……试图将其掐醒……一旁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看仙人用医牛的力气治人……   “那便是大舜十三皇子,景倚渊。”昊天镜轻声道。   “看起来不怎么样,是个孬货。”曲遥如是道。   “看人不能看表面,这位皇子可不孬。”昊天镜嘿嘿一笑:“他老爹的半数江山,可都是这位十三皇子平的。别看他在水上蔫的很,马上功夫可是大舜朝再找不出另一个能出其右的。”   曲遥默了默,道:“所以这个人是来干嘛的?”   “你不用管他来的目的,总之他能帮你找到殒生玉。”昊天镜神秘笑道。   “他能怎么帮?这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枝儿!东海的龙族和大舜的皇族能有什么关系?”曲遥不解。   “听过小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么?”昊天镜便如一位说书先生,故意吊着曲遥:“今天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那东海蛟族的‘龙门’!他可是位贵人!是全东海蛟族的大贵人!”   曲遥呆住了,这话里信息太多,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蛟族若想化身成龙,是要和其它兽类一样,历百世天劫,一直在东海之下受苦受难的。但是这一条路太难了,数万年来没几个畜牲修仙得了正果的。但蛟族和其它兽类不同,它们是灵兽,除了历百世天劫之外,还有一条近路!那便是典报还恩!俗称跃龙门!其实跃龙门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它们必须向一个和其有过恩怨纠葛的人类报恩,报恩的办法最直接的一种就是与之婚好!”   “啥?结婚?”曲遥一口水喷了出去:“这算是哪门子跃龙门啊?这……结婚还能进化成仙兽?这也太扯了吧!那蛟族随便在岸上抓个压寨夫人回海里生崽不也能飞升成龙么?”曲遥问道。   “个屁!典报还恩是说还就还的么?这个人必须和蛟族有九世瓜葛!九世!那九世的纠葛能给你写出好几亿字的言情话本来!所以说这个人类千年难遇!五百六十年前我还没被罚下界的时候,东海的蛟族曾经偷偷找过我,要我扶乩占算这个大贵人究竟何时能出现!我当初占算了二百多日才得出结果,这个九世孽缘的主子将投胎成大舜的十三皇子!就是今天这位晕船的皇子爷!若他能与蛟族的族裔结合,其族裔便可飞升成龙!救东海蛟族于数万年的苦修之中!”昊天镜道。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保媒牵线?下水说亲?给晕船的皇子爷找个小龙女老婆?”曲遥默然……   “小点声!”昊天镜怒道:“这事关天机重大,这种抄近道的飞升方法如果泄露出去,必遭天谴!当时若不是蛟族承诺:若此事泄露,后果由他们一力承担,我才不算这种事情!”   “所以呢?蛟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肯冒险帮助它们?”曲遥眯起眼睛,嘿嘿笑道。   “如果事成,它们便会交出蛟族至宝,那殒生玉的碎块作为谢礼。”昊天镜得意道。   曲遥张大嘴,默了默,终于理清了事情原委,原来只要把这位倒霉皇子爷和那蛟族的翘楚搞成一对,玉就到手了!   “你放心!保媒牵线我最擅长!不就是码一桩婚事么!咱们可以先婚后爱!要么带球跑!或者温柔蛟妹爱上我!话本现在都这么写!”曲遥拍着胸脯保证道。   “容易么?我可不觉得。”昊天镜哼哼:“你要晓得,这皇子可是生在绮罗锦绣里,什么美人没见过!突然塞给他一条鱼当媳妇,他能要么?”   “呸!别说塞条鱼!就是塞个黄鳝给他,有我金牌红娘……呃……红郎在此!他也得要!”   “插红旗!定日子!入洞房!”   曲遥豪气干云……   不远处的澹台莲看着浑身绷带的曲遥拿着面镜子嘀嘀咕咕,一会又手舞足蹈,心中愈发担忧起来。   “那小子不是让你打傻了吧?”澹台观止颤声道。   澹台莲默然不语……   “唉,挺好个孩子,脑子里好像有泡,可咋整……”澹台观止感慨。   于是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将这位皇子爷抬进了蓬莱宫。   皇子爷景倚渊顺了好久的气,方才恢复了一点神智。澹台宗炼见景倚渊稍微有了点起色,便与澹台莲和澹台微三人将他引到了蓬莱宫正堂云初堂叙话。   曲遥和一众八卦的散仙弟子都躲在门缝后头听墙角。   “多谢澹台宫主施救,方才失礼,还请海涵。”景倚渊向澹台宗炼一拱手,他刚刚被澹台宗炼猛掐过的人中早已变成了青紫色,看上去像被人用口脂点了个红点……   曲遥在门外慈祥地看着那景倚渊,如同老母亲看着即将出门的闺女……宁静舟在一旁看着曲遥的眼神,禁不住一阵阵战栗……   “在下此次前来,要从燕京出发,走旱路两个月,又要走水路三个月,差不多半年的行程,今日见得真仙金面,也算得了半分圆满。”景倚渊道。   “哦?不知皇子的那半分圆满是什么?”澹台宗炼抿一口茶道。   “父皇近来日日做梦,梦中有一长髯仙者,与父皇论起养生之道,说世间疆土之广,然论及仙门灵山,有长生不老之法的莫过三座:瀛洲、方丈、蓬莱。然三山之中,又以东海蓬莱为诸仙门翘楚……”   听到这里,曲遥翻了个白眼他,用脚指盖猜都能猜到那皇子是来干嘛的。   他是来给那大舜国主求长生不老仙丹的。   宁静舟亦翻了个白眼,挥挥手:散了散了……门外堵门听墙角的蓬莱弟子纷纷收起了八卦样,纷纷整理衣冠,又当回了散仙,吃饭的吃饭喂鱼的喂鱼去了。   流言这东西很可怕,经过世人的口,再变成流言纷纭,那更可怕。   流言里说,蓬莱有三好:仙丹吃管饱,长生永不老,神仙满地跑……   然而曲遥除了偶尔能看见爬进宫里的小螃蟹之外,从未看见过什么狗屁仙丹,至于长生不老……澹台宗炼都快秃顶了,澹台观止近年来也沧桑了许多,就澹台莲长得年轻些。看着这些蓬莱主事的就能知道,长生不老之类的说法都是放屁。   然而流言的可怕在于,说的人多了,这东西便坐实了……以至于人们都觉得蓬莱就是个仙丹成斤卖的地方……   以前很长一段时间,登州的土特产皆是返老还童丹和驻颜养气丸……所以时常有人不远万里遭了天大的罪来蓬莱,只为求一颗流言里的“仙丹”……这个时候蓬莱弟子们就会推荐这种人去附近的登州农贸市场去买,买两盒送一盒,经济实惠功效多,还有多种口味,买的多的老板还能打折。   澹台宗炼看着不远万里前来的十三皇子,差点就要给人家支到登州自由农贸批发集市……   云初堂里,那十三皇子景倚渊还在东扯西扯问仙丹的事情,曲遥已经听不下去了。这时昊天镜对曲遥笑道:“怎么样?本尊牛不牛?八竿子打不着我也能给他支来。”   “景倚渊不是被他天天做白日梦的老爹支来的么?”曲遥吃惊:“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他皇帝老爹梦里那个跟他扯屁的长髯老者,就是我。”   “……” 第13章 、大幕渐起,蛟龙潜渊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给我打起精神认真打点!蛟族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这是你的第一仗!听好了么!?”   “得嘞!”曲遥干劲满满:“对了,蛟族的小龙女有名字么?”   “这位蛟族的血裔我素未见过,不过名字倒是知道,那蛟族名唤白秋涯,如今四千五百多岁,在蛟族里,大概是十七八的样子。”昊天镜道。   “听名字,像是个一尘不染白衣飘飘的仙女……”曲遥摸着下巴道。   “谁知道长什么样?反正迟早晚是要见到的,嘿嘿……不过蛟族的确是出美人……”昊天镜嘻嘻笑道。   曲遥和昊天镜两个直男此时此刻都已经沉浸在对于“仙女”的幻想里,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仙女”的真身险些将这一人一镜惊出内伤涸血而亡……   接下来的发展便在意料之中了。   景倚渊求了好几日澹台宗炼,妄图求来一粒仙丹回去给他做白日梦的父皇交差,然而最终无果。   澹台宗炼对于这位皇子爷倒是不曾怠慢,只是长生不老仙丹这事实在是无中生有凭空杜撰,宫内仙丹倒是有,不过是助长功力,或是加快伤口愈合的丸药,都有其明确疗效,不大能当保健品,那老皇帝吃了兴许嗝屁的更快……若真是把登州买二送一的“仙丹”送与老黄帝吃了,倒是吃不死人,只是那仙丹倒不如说成是炒胡豆,皇帝吃了兴许还要问蓬莱一个欺君犯上之罪……   澹台宗炼早已说明缘由,奈何景倚渊天天对他死缠烂打,磨的澹台宗炼无奈,最后给了景倚渊几粒人参孢芝养荣丸。   景倚渊白住几日,始终没有进展,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于此同时,十四皇子景倚渊不晓得,他的终身大事,正在被两个人暗中努力着。   这几日,曲遥从诸位师兄师弟手中收了好些话本,慢慢地曲遥琢磨了些许套路出来,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最忌讳太过顺畅。毕竟从古至今,青梅难成双,仇敌出鸳鸯,父母介绍媒人牵线门当户对一帆风顺的男女一般都没个好结果,总有一方被天降的欢喜冤家生生剽窃走……   曲遥得出结论,好的感情是需要磨砺出来的!人都有逆反心理,九世也好八世也罢,太容易到手的都不会珍惜,传统的报恩有几个情比金坚的情侣?许仙还不是个见硬就跑的缩头龟!越曲折的经历才能制造出越坚贞的情侣来……   所以景倚渊和白秋涯的相遇,不能只是干干巴巴的报恩!这样是根本产生不了感天动地坚不可摧的爱情的!他们需要磨砺!他们需要障碍!他们需要英雄救美般惊鸿一瞥的震撼!他们需要不要碧莲的小三小四去阻挠!   想通这个关窍后,曲遥摇了摇头,痛下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必要将这蛟族的长虫和这位十三皇子凑到一起!   二人的初见实乃全剧的重中之重,为此曲遥制定了长达三页的计划书,取名:《东海夺情记》……他要和昊天镜演一场戏!叫龙女与皇子的相遇变得激情四射!激情到十三皇子第一面便会爱上东海龙女……从此二人缠绵悱恻,不死不休!   曲遥创作之余竟觉得越写越流畅,下笔如有神。若是以后修仙之路走不通,他该考虑考虑写小说,他想着等时元复活后,他们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一辈子。时元在茅屋边做做饭把把脉,他在一旁写写书……倒也不赖。   昊天镜看了这计划书,沉吟良久:“想法是好的,但你这计划里面缺小三和恶霸啊?这个小三谁来演?”   曲遥原本想要自己做成这件事,奈何这出戏需要有人去扮演小三和恶霸来阻挠十四皇子和小龙女的情路,为他们的爱情增添障碍和色彩……曲遥孤身一人,难成大事,正愁眉不展之际,却不想那一日他出去练习早课,回来之后便看见宁静舟正坐在他床上翻他的本子翻的起劲……脸色阴沉万分,乌云密布……   “师兄!”曲遥上前一步想要抢夺,却被宁静舟一把挡开……   “曲遥这是你写的?”宁静舟怒道:“你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   “师兄……这……”   曲遥又要夺,却挺得门外一阵脚步,原来是眯眯眼宋春水。   “咦你们……这……你们在抢什么东西?”   “你的好师弟写的一堆乱七八糟!这若是被师尊抓住,还不扒了他的皮!”宁静舟怒道。   曲遥阻拦不及,这下子宋春水也上前去看,   “……那恶霸竟于众目睽睽下掳去了龙女,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蝉衣,光滑白嫩的肩露了出来,恶霸舔上去,如同豺狗舔舐着羔羊……那龙女泪流满面嘤咛道:十三皇子,救我……”   宋春水还念了一段,摸着下巴道:“看不出来,小遥写话本写的还不错,蓬莱怕是要出一个文武双全的状元郎……”   “武状元个屁!他写的这东西……”宁静舟刚要骂没却瞥到了一个名字!   景倚渊……   “曲遥?这是怎么回事?”眯眯眼宋春水睁开了眼睛,指着本子上那三个大字道:“这故事的主角怎么是外面那位皇子爷?”   曲遥被问住了。   “难不成,你对那皇子有意思?所以天天在此宿构?”宁静舟颤声问道。   “屁!老子怎么可能对他……”曲遥刚想辩解,却被昊天镜打断了。   “算了算了,这件事的原委,就告诉你的两位师兄罢。”昊天镜转转眼睛,看着这天赐的两位演员道:“这事情若是由曲遥来解释,只能越描越黑。曲遥接下来要做的事,是要寻找殒生玉,救那已死的时元。”   宁静舟和季春水看着那镜子,听罢都呆住了。   “别的我便不多解释,你们只需知道,曲遥找的这样东西,是可以救死人复苏,生白骨血肉的。可殒生玉此时已经碎成碎片四散到了世间各地。曲遥需要重新找全这些碎片,才能救活时元大夫。”   二位师兄俱是惊呆了。   于是昊天镜又将蛟人和这景倚渊皇子爷的关系讲了个明白,听罢,几人竟都沉默了。   “事情便是这样,曲遥所做,皆问心无愧。”曲遥道:“只是想请两位师兄答应曲遥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毕竟……”   曲遥为难地拽紧衣角。   他心中明白,这件事断然不能泄露出去,一旦被世人知道,这件事引发的风波怕不是靠一己之力便可平息的。   然而,曲遥却没料到,他的大师兄听罢此话,只是苦笑了一声   “曲遥,你小子想多了。”宋春水摇了摇头。   “你只肖说一说,师兄们能做点什么帮帮你?”宁静舟问道。   曲遥听罢愣了一瞬,鼻子便再一次酸涩了起来。   宁静舟握着他的肩膀:“我也曾受过桃溪医者的恩惠,蓬莱的很多弟子,也都在桃溪涧诊过病,养过伤。时元的事情,早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宋春水也来到了宁静舟身后,看着眼圈通红的曲遥笑道:“傻瓜,这哭什么,我们是你师兄啊。”   “师兄们的恩德,曲遥愿来世再……”曲遥咬着牙,狠狠憋住眼泪,想要跪谢,却被宁静舟拉住了。   “呸!婆婆妈妈,说那些做什么?还说什么下辈子!”宁静舟不屑地嗔道,眼里却全是关怀。   “若真有来世,你给我当亲弟弟吧。”   曲遥愣了愣,看向那个人,这个人无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总是不停地嫌弃着他。宁静舟生的并不是很英俊,与澹台莲那般不染纤尘的俊美根本无法比拟。可他生的却很硬朗,只肖看着那双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曲遥便都可以安心。   曲遥狠狠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场保媒牵线运动,便又多了两个得力助手。   宋春水仔细研究了曲遥的计划书,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理和改动……   “譬如这里……”宋春水道:“恶霸掳走龙女的时候,不能是舔香肩,这不够刺激,至少不能刺激到景倚渊的神经。你道他乃是个皇子爷,对调戏女人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所以呢?”曲遥歪头困惑。   “直接把上衣全给我拉到胸口!舔锁骨!”宋春水的眯眯眼突然睁开,眼中精光大胜……   “师兄,你好下流,人家至少是个母蛟。”曲遥默然。   “不!妖精邪怪对于礼法大防之类都置若罔闻,这样有画面感!你经验不够,还不能领会这其中的风情,这不是下流,这是艺术……”宋春水自豪道。   曲遥将信将疑,将计划书送给季春水全面修改,之后,曲遥看后便惊了!故事之恶俗之狗血比之他写的更上一个台阶……看的曲遥直赞道:“宋师兄好厉害,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擅长策划!阅读量势必不小!”   宋春水微微一笑,挑了挑眉,眯着眼睛笑道:“小子,你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师兄就已经开始研读春宫了,这些年看过的本本儿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曲遥再拜,心服口服。   就这样,经由宋春水大刀阔斧的《东海夺情记》剧本新鲜出炉,昊天镜看过之后,赞不绝口。   “你们且先忙,我要去东海找一趟龙宫之主靖海蛟王,把这个本子给他带去,让小龙女温习一下你们的剧情,顺便问问小龙女那边进展如何了。”   “对了!看看小龙女长的好不好看!”曲遥道。   “小龙女怕是看不到的。”昊天镜道:“那蛟族阖族选出的血裔自三百年前便开始在东海淬炎之渊中闭关修行,只有在大婚前才能出关……其实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哦……”曲遥悻悻。   昊天镜遂化作一道金光飞出了窗外,消失不见。   便就这般过了两日,一切计划皆操持妥当,曲遥,宋春水和宁静舟纷纷领好了剧本中的角色……眼见着景倚渊不日便要启船回程,大戏可以开幕了。   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太阳已经沉到海面以下,天色昏暗,倦鸟回巢,便是这时,一道金光自海面中射出!   昊天镜自屋外飞回蓬莱宫弟子阁中,此时曲遥,宁静舟,宋春水三人正聚在一起,一看昊天镜飞了回来,赶紧上前询问。昊天镜喘了口气道:“蛟族那边一切妥当,今晚便是咱们小龙女破关出海之日!也是成她终身大事之日!她会和我们先见一面!见过之后,计划便开始实行,是先婚后爱的戏码还是欲迎还拒的路数,都由你们定夺!”   三人交换了眼光,彼此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么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今晚龙女皇子的初遇的这场戏,两位师兄谁来演流氓恶霸,谁来演无耻小三?”曲遥问道。   昊天镜看着无论何时都在眯眯眼微笑的宋春水,和一脸正直的宁静舟,沉吟半晌道:“我觉得他们的角色都写在他们的脸上……”   “我演恶霸?”宁静舟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我要去舔母长虫的锁骨?这不可能!况且长虫有锁骨吗?”   “你说过时元的事就是你的事!如今你还要反悔?”曲遥一脸悲愤:“我可是把你当成了亲哥啊!静舟哥哥!”   宁静舟憋的半晌无语,最终无奈,只能努力接受自己的角色。   “舔个锁骨,死不了人!”宋春水大义凛然:“那我便是倾慕龙女死缠烂打的小三了,是时候给你们这些凡俗人等展示我演艺水准的高超了。”   “那我俩都有活干,你干嘛?”宁静舟问曲遥……   “我给你俩喊加油!”曲遥道。   “滚!”宁静舟和宋春水异口同声。   屋子里,几个人叽里咕噜地笑闹着互相打骂,却全然不知,此刻澹台莲正站在蓬莱宫的穹顶,眺望着远方的海平面。 第14章 、结缘艰辛,拉线坎坷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白日里蔚蓝色的东海早已变成墨色的巨渊,仿佛能将万物吸入水中。远处的海水正打着漩,涛声阵阵,澹台莲皱眉看了良久,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   “怎么回事?今天整整一下午你都在盯着海看,心不在焉。”澹台宗炼从一旁御剑飞出,悄然问道。   澹台莲见是澹台宗炼,庄重地拱手拜了拜。   “宗炼师兄,我总觉得东海之下不太平,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澹台莲叹息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最近总是神思不宁,我在这里看了一整日,然而其实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你说的也许没错。”澹台宗炼摸了摸胡须道:“这东海深不见底,烟波浩渺,相传有两千七百里深,七十七万里宽。蓬莱宫虽巍巍壮阔,但对于东海而言,不过如芥子孢菌一般微末,这海中住着什么,发生着什么,谁都不知道。”   澹台莲颦着眉头,俊秀的脸上藏着复杂的情绪。   “死生有命,一切都有定数,蓬莱亦是如此,不过休养生息还是重要的,该去睡了。”澹台宗炼笑道:“有些事情,即便是仙身,也无法左右。”   澹台宗炼笑着,御剑飞了下去。   澹台莲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御着鹤影寒潭回房时,突然听见身后海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呜咽般的嘶吼,伴随着一道稍纵即逝的金光……   澹台莲立刻转身,然而除却那深不见底的墨色大海,什么都没看见。   他又往南边看了看,只见十三皇子景倚渊的几艘巨轮正停靠在岸上,守卫此时正在倒班,都点着火把。澹台莲叹息一声,只道是自己的错觉,转身御剑回了蓬莱宫。   然而澹台莲不知道,刚刚那道金光,并非他的错觉。   那道金光上岸之后便隐了身形,直直冲进蓬莱宫……直直冲进————   ……   “我去你奶奶的臭流氓!你丫是哪来的死变态?偷窥姑娘洗澡?还往脑门上粘了俩鹿角?臭变态当你是小精灵吗!!?”   曲遥等人突然听到弟子阁楼上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便是怒摔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啊打————”   曲遥,宁静舟,宋春水,昊天镜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悉数沉默了。   “这是雨棠的声音??”宁静舟颤声。   “对了……那个蛟族今晚会先和我们见一面……吧?”曲遥颤声。   “我告诉了靖海蛟王,他说今晚龙族之裔会夜闯蓬莱宫找我们……所以……她不是进错房间了……吧?”昊天镜颤声。   “楼上是……师姐的房间……吧?”   曲遥复又颤声……   只一瞬,三个男人抬起腿便往楼上跑!   此时此刻其他弟子也被惊动了,曲遥等人仗着离的近,赶紧来到秦雨棠的房门口,却见师姐秦雨棠此时被浴巾团团捆绑住,如同个粽子一般……却依旧挥舞着扫把在战斗……宁静舟赶紧拿来一件外袍给了秦雨棠,只见那厢洗澡用的木桶旁边,一个白色的身影蜷在那里,身边是摔的稀碎的锅碗瓢盆,那白色的影子抱着膝盖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姑娘不必害怕,一切都是误会……”   宋春水率先冲上去,一只手搭在那身影的肩膀上,却是被那结实健壮的膀子惊的一愣……宋春水当下心中打鼓,什么样的姑娘竟生的如此结实,腱子肉练的这样精壮……   然后那“故娘”便一回头。   宋春水当即便僵硬石化在了原地。   宁静舟在安抚秦雨棠,曲遥也赶紧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也僵在了原地……   “快把他藏起来啊!一会儿该被发现了……”昊天镜化成了人形去拉曲遥,只看了那蛟族一眼,也僵在了原地……   那蛟族化生成人形是真的好看,皮肤白的如同一块玉石,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每一寸都生的那样适宜而温润。修长的胳膊配上白皙的肌肉竟如冰泉浸润打磨出的一样。那蛟族的眼睛是高贵典雅的海蓝色,额上生着赤金色的龙角,几缕银灰色的长发在耳后轻轻晃动,配上高挺的鼻梁,精致的锁骨,精壮的胸肌……简直如同艺术品一般。   但这厮的美貌毕竟不是众人僵硬石化的原因……   “在下东海靖海蛟王之子白秋涯,冒失得罪姑娘,罪该万死……”   男人咬着樱红的嘴唇,美的可以随时入画。   声音低沉,带着点少年的沙哑,便如同羽毛一般。   他什么都好,往那一站,俊俏的如同梅花落地成了精。   “不对啊……你不该是靖海蛟王之……女么?”曲遥颤声问道。   “靖海蛟王之女?”那青年愣了愣,旋即躬身歉意道:“吾父修炼三千五百年,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未曾有过长姐或是胞妹。”   曲遥当下只觉得嗓子眼都在冒火,他咬牙切齿地转向昊天镜道:“你不是说这是个小龙女吗?怎么出了个龙男?现在可好,那景倚渊万一是个直的可怎么配对?”   昊天镜一时语塞,只能嘿嘿讪笑。   “我要罢演,我以为他是个姑娘……”宋春水捂脸道。   “我也……不晓得啊?九世情缘……老身……只管算命数,不管算公母啊?这么坑的吗?”昊天镜颤声,和曲遥一样,对于如今的情势很是发懵。   “臭……不……不要脸你别以为你长的好看我就放过你……你……”师姐红着脸怒道。   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开门!!!”   门外有人在大声敲门,曲遥心下暗道不好,定然是那蓬莱宫外的守卫弟子听得屋内躁动,寻声而来。   那小蛟男白秋涯未曾见过此等情境,登时便慌了神。曲遥急中生智,顾不得太多,跪在秦雨棠身前:“这蛟龙的身世和时元有关,情况紧急一会儿再与师姐细细讲来原委,只求师姐帮我先藏住他!”   秦雨棠看着曲遥的眼神,微微一愣。   ……   片刻之后,秦雨棠开了房门。   “怎么回事?”门外两个守卫弟子问。   “我方才……沐浴之时,有条蛇爬了进来……”秦雨棠尴尬地笑道。   “有条蛇爬进来你喊流氓??”守卫弟子看着屋里的一堆人,满脸的不信。   “这……”   “我们是进来帮师姐捉蛇的!”曲遥一脸乖萌地笑道。   “捉蛇?那蛇呢?”那弟子一脸不信。   曲遥微不可见地踹了那藏在浴桶边的那蛟男一脚,白秋涯心领神会,立刻化成原型……那竟是条胳臂粗的长蛟,头上还有两个无论怎么掩盖都藏不住的犄角……   曲遥只能僵硬地笑着,拎起白蛟的犄角,用半遮半掩的袖子挡住,在那两个守卫弟子堪称惊悚的目光中,把白秋涯展示给他们看……   “看!捉到的长虫!”   白秋涯配合地吐了吐舌头,蛟与蛇终究是远亲……这信子和蛇吐的别无二致。   “这……”两个弟子看着这庞然巨物脸都绿了,吓得连连后退:“这哪是蛇??这是巨蟒吧?!蓬莱宫设有结界,怎能闯进这种东西?”   白秋涯抬起头,却又被曲遥一把捂住了两个犄角,那蛟委屈地看了曲遥一眼。   “嗨!什么巨蟒不巨蟒的就是个长虫,师兄难不成还怕了么?”   两个弟子的脸色僵了僵。   蓬莱弟子修的无情道,其中畏怖忧患俱是破道之行,更以杀生为大忌。那两个弟子被一句话堵的呆愣半晌,旋即齐齐一甩袖子,表示我不怕……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曲遥将那条“巨蟒”扔出了窗户,那巨蟒便被曲遥扔出了屋外,这蓬莱宫外便是东海。   只听“噗通……”一声响,伴随着“嗷啊!”一声惨叫。   所有人俱是一愣,秦雨棠略往外看了看,只见海面的礁石上,有个人影捂着脑袋……   “哪个缺德的大半夜往窗户外头扔的大长棒槌?”   有中气十足的男声在窗外破口大骂。   秦雨棠屋内的众人瞬间都僵硬了。   那大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吃饱喝足无事可做,坐在礁石上喝闷酒吹海风的景倚渊。“快走快走……”曲遥赶紧将那两位蓬莱弟子往外推:“这砸着的可是皇子爷,万一砸出点毛病,今天咱们这一屋子人都得吃瓜捞!”   “我看这事还是和尊者们……”那蓬莱弟子心有余悸,却被曲遥笑着打断:“多大点事啊我的师兄!有蛇跑进来说明我们蓬莱生态保护的好,你们快些回去睡罢,这厢便不叨扰了……”   窗外的景倚渊还在骂骂咧咧,那两个蓬莱弟子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曲遥赶紧关上了门,贴着门听着两名弟子逐渐远去的声音,终于将悬着的心脏塞了回去。   白蛟此刻又从窗外飞了回来,两个爪子扒住窗户框,略委屈道:“方才那一下子,摔得在下好疼,还不小心砸到了个路人……”   曲遥回过头,嘴角抽搐道:“你方才就不能变个小点的蛇么?你变个那么粗的,你以为你是雷峰塔里窜出来的白素贞么?”   小蛟人瘪了瘪嘴,委委屈屈:“方才的那个样子,已经是在下能变成的最小的模样了……对了,话说回来……”   小蛟男现了人形,蹲在地上,满脸羞涩,欲拒还迎地对着手指道:“话说,在下的九世情缘现在究竟在哪里?在下……在下虽不急于一时,但还是十分好奇的。”   白秋涯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满脸期待,连赤金色的龙角都粘上了些许粉红……在场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谁都不忍心打碎这少年单纯旖旎的梦……   “您二位,其实已经见过面了……”昊天镜捂脸道。   “真的?”白秋涯抬起眼睛,满脸惊讶:“我怎么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宁静舟面无表情:“刚刚你砸着的那位就是。”   “……”   世界寂静了。   万籁俱寂中,只听得海潮拍岸之声,和窗子外景倚渊骂骂咧咧的声音。   白秋涯僵着脸,顺着窗子往下看,只见那是个精壮高大的男子,男子只穿了身中衣,此时捂着脑袋抡着酒壶正在大骂,遒劲的臂膀和矫健的身躯即便在月光下也是那般显眼,男子抬头,脸色暗沉如墨,指着面色铁青的白秋涯道:“看什么看?你哪来的死娘炮?刚刚是不是你特娘砸的?”   “……”   白秋涯默默地关上了窗子。   “别别别,你别晕啊……”曲遥和宁静舟一左一右扶起白眼一翻堪堪软下去的白秋涯,曲遥道:“怎么了?是个男的你就怕了?真爱面前没有性别的知道吗?”   曲遥心下一颤,若是这两个人撮合不到一起,那么他的殒生玉也就泡了汤……所以曲遥无论如何也要将白秋涯稳住。   “蛟族的未来现在就在你手里!你不想飞升成龙了?你忘了你父王的谆谆教诲了?忘了你师长的殷殷嘱托了?”昊天镜趴在白秋涯身上揪着白秋涯的领子怒道:“振作!振作起来!”   “我……还可以……我……有办法叫他爱上我……这次的报恩,我定能马到成功。”白秋涯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拼命给自己鼓劲打气!   “看见了么?我们都在呢!”曲遥指着他那两个师兄,一脸诚恳地道:“他们都会帮助你,全世界都在撮合你的爱情,你为什么要退缩!?”   宋春水看天,宁静舟看地。   “能不能给我来点互动!”曲遥怒道:“师兄,你们打起精神啊!?”   于是宋春水看地,宁静舟看天。 第15章 、道路受阻,劫数重重   “好了好了……别再纠结那么多了!”刚刚化身成镜子的昊天镜此时又恢复成了人形幼童的模样。昊天镜翻出箱子里的几张□□,给曲遥等人分发下去,昊天镜催促:“赶紧开始计划,景倚渊就在下面,赶紧换衣服准备!他们的第一次初遇就要开始了,诸君请各就位……”   “我就只有一件事,我能不舔锁骨么?”宁静舟苦着脸道。   “不成!想想你死去的弟媳!都这个节骨眼你还还想当逃兵?”昊天镜愤怒:“不仅要舔,你还得舔的圆滑饱满,还要认真仔细!要全方位多角度把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展现出来!把你流氓的形象诠释的丰满完美!”   “……”   “小三呢?!宋春水呢?”昊天镜仿佛戏班子班主,对每一位即将上场的伶人挨个嘱咐。   “一会儿,要演出你的强势,你的刁蛮,你的跋扈!你只爱小龙男的外表!所以当小龙男被恶霸强占时你要表现出只顾自己的态度!当小龙男被男主角解救之后,你又要上前争抢!你要演出欲望!”   “我也就一件事。”宋春水面无表情眯着眼睛道:“若这小龙男是个姑娘,景倚渊说不定会出手相救。但依照现在的情况,景倚渊不一定会救‘他’吧!?”   昊天镜默了默,最终沉痛道:“诸位就请尽力吧,此事能成与否,我等怕是要但听天意了!”   “等等!”秦雨棠一脸呆愣:“我怎么听不懂,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一套又一套的?”   “解释不了那么多了,师姐你且在房里呆着,等我们事成之后再给你细细讲来!”曲遥道。   秦雨棠一肚子的疑问,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   是夜。   西山苍苍,东海茫茫。   今夜是那样的宁静祥和,月光下的海潮拍打着海岸,星光映在海面之上,洒下点点稀碎的光芒,远处停靠着几艘巨轮,此刻也仿佛睡着了一般。   沙滩的礁石之上,有位英俊无比的青年卧在石上,他身着锦缎做的中衣,此刻衣角尽数浸在水中,湿涝涝的模样。青年心情似乎不佳,刚刚骂的喉咙有些灼热,遂仰头干了一壶闷酒,之后随手将酒壶扔进了海里,枕着胳膊躺在礁石上仰望星空。   这几日澹台宗炼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只是拉着景倚渊在蓬莱各处游山玩水。景倚渊求丹不成,心中郁结,所以即便是神仙般的地方,他都无心欣赏。此时朝中政治风云变幻,回去之后不知是何等情势。更何况不仅晕船,还过敏……   十三皇子只要一碰和海挂钩的动物,身上立刻起疙瘩。若是叫景倚渊吃上一条海鱼,景倚渊便能直接圆寂……然蓬莱位居海上,龙虾海参之类的吃食便和馒头咸菜大碴粥一样廉价和不值钱……蓬莱弟子苦于清修,故而每日食鲍鱼啖龙虾,这对他们而言和吃糠咽菜并无区别……然景倚渊因过敏无法吃海味,故而澹台宗炼只能让他吃尊贵高级的大碴粥……景倚渊看着满座蓬莱弟子啃龙虾,自己却只能天天噎远渡重洋早已变了味的贵重咸菜和奢侈的硬馒头……二者互相羡慕着,嫉恨着,又痛苦着……看着对方的食物互相眼红着叹息。   “皇子爷呀!入夜啦,一会儿便涨潮啦!回去睡觉罢?”老太监披着件衣服,在远处的沙滩上扯着嗓子喊道。   “滚,别来烦爷,爷要静静!”景倚渊道。   老太监赶紧退了下去,不敢再唤。   景倚渊今夜喝的有些多了,海风此时正盛,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恶心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胃里那些硬馒头和酒液混在一起,恶心的很。景倚渊叹息一声,想着差不多是时候回去歇息了。   此时此刻昊天镜已经恢复了人形,和曲遥等人藏在远处的柴房之中,眼见着那老太监回了。   岸上再无一人,寂静的很,蓬莱宫内的灯光也彻底熄灭,除了宫外荧荧的结界外,一切都是那样沉寂,世界仿佛都已经睡去。   突然,一声男子的娇嗔划破夜空……   “啊~~~你……你要做什么?”那是个努力捏住嗓子发出的声音,柔弱里透着一丝如何伪装也去不掉的低沉和粗犷……   “呵呵,小娘子,今日你跑不了了……”   那声音毫无波动情感,僵硬干瘪,不似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倒像司仪葬礼念悼词。   景倚渊揉揉眼睛,迷蒙之中但见一个人影,捂住衣襟在海滩上四下逃窜,身后一个男子正在追赶,那男子却看着没什么干劲的样子。前面奔逃的那个人似乎是瞧见礁石上的景倚渊,捏着嗓子开始大声呼救,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激动:“官人,救我,救我呀……我被恶霸调戏啦……”   曲遥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头,他正努力指导白秋涯的动作,在曲遥的计划书里,白秋涯被追赶时,要“如清风拂花一般,旋转着露出白皙的大腿和细幼的皮肤,白色素纱下美好的躯体若隐若现,每一个喘息都散发着惊恐和欲望……”然而当这一切画面以现实的姿态进入景倚渊的眼睛里时……一切都变了……   礁石上的景倚渊满脸懵逼,海风把他素日光滑的头发吹的凌乱如一坨泡了四五天的海带,可他根本顾不及那些,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那个人……他一边逃跑一边呼救就罢了,居然还一边转着圈……矫健的大腿露出来,白纱下是一身好腱子肉……他一转圈,白袴巾也跟着飘起来,下面是亵裤……景倚渊眯着眼睛看了那里会儿……   比自己还特么大一倍!!!   “不用转那么多圈!转一下就算了!你以为你是陀螺吗!!!?”昊天镜用传音在白秋涯耳边崩溃大喊:“你啷个脑子是陈塘关!?让水给淹过了?”   即便喝了酒,他还是能辨认出来那前面跑的是个男子,这恶霸该是多么的眼瞎,阴阳公母不分,被追的猎物仿佛也有病,一边跑一边转圈……景倚渊呆愣着,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不行!快!给景倚渊的刺激还不够!”昊天镜在一旁隔空传音道:“宁静舟!你抱住白秋涯!记住一定要在景倚渊面前抱住他!可以开始你猥琐的行动了!”   宁静舟的心脏咯噔一声,脸都皱到了一起。他表情痛苦地看向景倚渊,只见那皇子依旧鸭子听雷般,呆愣不动。   于是接下来呆愣着的十三皇子景倚渊看见了更神奇的一幕。   只见那“暴徒”在离自己堪堪不到十尺的地方一把抓住了前面奔逃的男人……但见那暴徒一脸痛苦,一把扯开那男子的领子,结实的胸肌宛如玉雕一般,映着苍白的月色……   宁静舟挣扎良久,始终下不去口……白秋涯毫无感情地挣扎着,不住地喊着“官人救命救命啊……”那厢景倚渊脸色愈发深沉如墨,倚坐在礁石上,黑夜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可似乎并没有上前施救的意思……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昊天镜在一旁拼命呐喊:“亲啊!舔啊!刺激景倚渊啊!加油啊临门一脚啊!”   宁静舟颤抖着低下头,伸出了舌头……   群情激昂,无数双眼睛盯着二人!却在此时,一个巨大的海浪直直拍过来!当即拍了景倚渊一身的水!景倚渊晃了晃,险些掉进海中……曲遥定睛一看,登时一惊!景倚渊背后的水下是好几条闪闪发光的银色海蛟,正在海中盘桓!怕是蛟族要“儿媳妇”已经等不及了。   此时又一个浪头拍过来!宁静舟被海浪冲的脚下一滑,旋即飞速捏诀御剑飞至天空之中!宁静舟看着这滔天的海浪有些愣怔,他在蓬莱这么多年,素未见过在浅滩处能有过如此高的浪花!景倚渊一个不稳,便被海浪冲进水中……   白秋涯乃是蛟族,素识水性,当即一个旋身扑过去将景倚渊揽进怀里,景倚渊察觉到自己竟是落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遂难受地睁开眼睛。   月光下,是一对赤金色的角。   他再往上看去,是一张精致的无以言喻的脸,景倚渊身为皇子见过的各样美女比旁人吃过的盐还多,饶是如此,在看到这张脸时,他依旧有一瞬间的呆愣。   那种不辨男女的,清丽脱尘的美。   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这行为过于失礼,遂别过了脸不去看白秋涯。白秋涯颦蹙了眉头,咬住嘴唇,轻声问道:“郎君方才可否为我……动过心?”   景倚渊一愣。   潮来潮去,险浪叠起,可他什么都听不见。   景倚渊想起方才那滑稽的一幕幕,他看向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瞳孔里有焦急,有悲怮,有无边无际的沉重……   可是没有依恋和喜欢。   景倚渊知道那样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是以他沉默了,没有回答。   “我只问你这一句,我不论你是男是女,还是什么,你可有对我动过心,这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白秋涯强迫他的脸转向自己。   他不是个会逼迫别人强行做什么的蛟,他自幼便在海底长大,自幼听的最多的便是“责任”“重担”“义务”……这些字眼,他知道如果此次报恩不成,蛟族阖族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白秋涯方才的一切举动皆是按照曲遥的计划书做的,他根本不知道人类喜欢什么东西,那本粗浅的计划书他看了无数次,里面那些愚蠢的动作他也在海底练习了几百次。可这些原本就笨拙至极的勾引再由一条不谙世事的蛟来做,显得幼稚又可笑。白秋涯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下一秒……   众人只听“哗啦……”一声——   景倚渊吐了。   场面再一次陷入僵局,海浪涛天,景倚渊扶着大石头,吐的昏天黑地。   “这场面,有这么上头么?”曲遥呆愣地问昊天镜。   “不知道……”昊天镜道。   “郎君真的不曾对我……动过心么?”事已至此,白秋涯悲愤地问道。   “动没动心不知道,恶心是真恶心了……”一旁吃瓜看戏的宋春水小声道。   然而就在此时,蓬莱宫突然传来一声海螺号的长鸣……曲遥心下一惊,旋即数十道金光从蓬莱宫中射出!细细一看竟都是御剑飞来的蓬莱弟子!   “被发现了!快,快离开这里!”宋春水大喊。   情况紧急,顾不得太多,白秋涯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蛇皮袋子来,里面倒出了一堆小珠子,白秋涯先是塞在景倚渊口中一颗,紧接着又递给曲遥:“快,这是避水珠诸位一人一粒……”   “这?”曲遥搓搓手嘿嘿赔笑:“你既然已经将景倚渊成功接到了手,这东海我们便不和你下了吧?你们夫妻……呃不,夫夫二人去了便罢……毕竟路远……”   话还未说完,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沉喝!   “妖兽休得放肆!尔等素居东海之底,怎敢上岸作乱!?”   曲遥颤了颤,回头望去,只见晦暗的天空中,凛冽的金光将半边夜空照亮,脚下的长剑如同盛放的金莲,纵海沉如墨,亦不能掩其光华。   澹台莲。 第16章 、火中取粟,鱼游沸鼎   却只是这一望,便叫澹台莲看见了曲遥的脸。   “曲遥!”澹台莲大声喝道,正欲飞身下去施救,却只见那海中突然冲出一条巨龙,它一把裹挟住曲遥,曲遥“嗷……”地惨叫一声,但见那银色的巨龙一甩尾巴,竟将曲遥卷进了海里!瞬间被海水吞没!宁静舟一看不好,一猛子扎下水去救,却是再也没有浮上来……   “曲遥!!!”澹台莲大喝!他御剑直直地飞下去,足下千朵莲花的花瓣化作利刃,生生刺了过去。   然而他脑中却突然一疼!一些他自己都不熟悉不清楚的东西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脑海里涌出……他似乎也曾这样努力地叫过他的名字,但那之后,汹涌的岩浆便如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海水一般把他彻底吞没,澹台莲伸出手去拉他,触到的却是连骨骸都见不到的滚烫岩浆。   而如今,他伸出手,触到的却是刺骨冰冷的海水。   他的脑海中除了这些残存的画面,再无其他。   “澹台莲!你以为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东西?你装什么装?你宝贝师侄曲遥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不都是默许了么?我怎么就不能做曲遥做的事了?”   “我凭什么不能碰你!”   有个陌生的脸在脑海中放肆地大叫。   究竟……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澹台莲失神了片刻,眼中突然失去了神采,长剑鹤影寒潭的光芒开始变得混乱而锋利,那些光剑已然变得混乱,它们四下飞窜着,光剑上的澹台莲捂住胸口……是了……那种诛心蚀骨的感觉又来了,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澹台莲便时不时要受一遭这样的苦楚,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这反噬究竟源自何处,只将这反噬归结到自己功力精进的太快之故……然而这几个月,这反噬却变本加厉,从每隔几日发生一次到现在已经是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次……这痛楚像是被万千虫豸撕咬着肺腑一样,澹台莲只觉得连站都无法站立,堪堪一口血吐了出来!   两旁的蓬莱弟子无不面色惊惧,却都不敢上前,这本来是要救人,人还没救,师叔却先倒下了。便是这时,澹台莲竟被人点住了穴道,封住了奇经八脉,那竟是澹台宗炼。他脸色阴沉,将澹台莲拉到了自己脚下的佩剑上。   澹台莲还在呕血,两旁弟子看的几乎呆傻住,没有人知道,尊者究竟是什么时候受了这么大的伤。   “救……曲遥……”澹台莲颤声道。   “救不了,曲遥已经被那巨龙拖进海底了,宁静舟怕是也被卷了进去。”澹台宗炼轻声道。   澹台莲又一大口血呕了出去。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澹台宗炼的脸色无比阴沉:“被巨龙掳走的人,还有我们大舜的十三皇子,景倚渊。”   澹台莲愣住了,旋即气息不稳,两脚打颤,竟晕了过去。   “只这一个人啊……便可叫千年蓬莱遭受灭顶之灾。”澹台宗炼道。   天色阴沉的可怕,黑色的云团聚集在蓬莱的上空,像是凝结着万钧之力,几乎能压到蓬莱宫的顶端。   “掌门师兄,如何了?”澹台观止此时也御剑而来,看着眼前的场面和昏迷的澹台莲登时一愣。   “无妨。你师弟最近有些过于劳神宫内事宜,叫师弟回去静养便好。”澹台宗炼将澹台莲的事情搪塞过去,之后让身边随行的几位弟子将澹台莲送至冬岛静养。澹台观止望着大海叹息一声道:“蓬莱从此,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澹台宗炼望着深夜里漆黑一片的大海,海面便如同深渊一般,里面藏着无尽的恐惧和未知。澹台宗炼沉声对着身后的澹台观止道:“这次的事情绝不简单,这势必是早就有人精心设计好的。这些水族妖兽原本被震海柱镇在海底,它们蛰伏海底数千年,如今突然出海,势必居心叵测,今夜只是开始。”   “震海柱……那柱子是用来镇压海底龙族的?龙族的存在……难道不是虚构的吗?”澹台观止大惊。   澹台宗炼沉默了片刻,最终叹息一声。   “历代蓬莱宫主在继任之前,都要先了解蓬莱的秘密。”他轻声道:“这些事,如今再瞒着你们也没有意义了。”   “难道东海底下真的有龙么?”澹台观止问道。   “不该说是龙族,应该说是蛟族。”澹台宗炼看着如深渊般的大海冷笑道:“因为龙族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被屠杀干净了。而将东海龙族阖族出卖给天界的,正是今晚出现的这群鳞族之耻。”   “蛟族。”   澹台观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澹台宗炼。   “东海蛟族因在天界屠龙之战中立了功,故而被天界大赦,没有将其处死,但是蛟族却也被罚永世不得脱出东海!那之后天界便立下震海柱,这柱子就压在东海的海床龙脉之上!只要这根柱子在,东海蛟族就不可能离开深海之中。”澹台宗炼道。   “可……震海柱依然定在那里啊!”澹台观止疑惑道:“震海柱和以往并无区别,如今又为何镇不住那些妖兽了?”   澹台宗炼没有说话,他御剑飞向那根巨大的柱子,它此时便伫立在不远处的大海之中,那根巨大的柱子不知立在那里立了多久,那上面尽是太古时期刻画下的层层叠叠的狰狞浮屠,上面雕刻的,尽是些活祭和杀生之类的血腥场面,完全不像是仙风道骨的蓬莱所能建造出的东西。浮屠的凹陷处依稀还能辨认出清理不掉的血迹。有的浮雕经过海浪侵蚀,已经无法辨认了。这柱子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上面的浮雕还曾吓哭过刚入蓬莱的小弟子们。   澹台观止也随之而来,但见澹台宗炼将手放在震海柱那布满浮雕的石壁上,他抚摸着那粗糙的石壁,半晌无语。   “观止,你知道海浮屠么?”澹台宗炼轻声道。   “知道。”澹台观止皱眉:“那不是处理重罪之人的一种刑罚么?这种刑罚已是千年未曾启用过了吧?”   “可是在数万年前,这种刑罚却稀松平常的很。”澹台宗炼沉声道,“那时的天下还不分三界六道,各族各派只凭拳头说话。龙族能统领四海,是纯靠杀戮才冒出头来的,那个时候你脚下的这片东海可不是蓝色的,是红色的。”   “是亿万生灵的死尸融合在一起的血红色。”   澹台观止心中一凛。   “龙族统领四海后,靠的是铁腕统治,海浮屠这种刑罚本身也不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而是龙族所创。一切叛逆者,不服龙族的海兽精怪,都要处以海浮屠之刑!后来龙族虽然式微,可这酷刑倒是传了下来!被天界诸神用来处死敌对之人和罪大恶极者。所以这根震海柱里,填着的都是上古凶兽和重罪之人的魂灵!这柱子原本不在东海,而在西海管辖之内,由于其戾气太重,震海柱方圆三千里内不见半点生灵,所以西海数千年前曾经也被叫作死海。”   澹台观止一语不发地看着这根柱子,心中突然生出凛然的寒意和敬畏。   “那之后,天界诛杀龙族,东海龙族惨死殆尽。天界之主便将这根柱子从西海移来,镇在了东海海床之上,用以镇压蛟族,所以东海才有了这根震海柱。”   “真是祸害完西海祸害东海啊……”澹台观止感慨:“可你方才说过,这根柱子戾气极重,几乎将西海变成了死海。可它在东海怎么没出事?”   “那是因为,东海之上有一个门派压住了震海柱的戾气。”澹台宗炼苦笑:“世人都道此仙门高高在上,所居之处乃是世外仙境,风光无限,殊不知这个门派一开始创立便不是为了修仙……而是为了替天界镇压邪祟。”   澹台观止大骇,几乎从剑上掉了下去,一直以来身为蓬莱仙者的骄傲此时竟变得如此低廉和不堪一击。   “这个门派就是蓬莱。”   “无论蓬莱仙门的风景多么美丽,蓬莱宫如何蔚为壮观,我等说穿了也不过只是天界用来镇压邪祟的一条走狗。”澹台宗炼冷笑。   “这……太可怕了……”澹台观止流着冷汗道。   “这不可怕。”澹台宗炼无奈笑道:“因为比这可怕千倍万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澹台观止一愣。   “震海柱内原本邪气横生,凶戾无比,然而如今这邪气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观止,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吗?”   澹台宗炼轻轻抚摸着那根巨大的石柱,声音寒冷无比。   “震海柱里,已经空了。”   “你说什么!?”澹台观止大惊:“这柱子里面不是镇压着邪灵和凶兽么?这……”   澹台观止没有说下去,他看着澹台宗炼的眼睛,头中只听无数的“嗡嗡……”,可心下却一片清明。   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因为震海柱内镇压的邪灵和凶兽此时都已经不在了,所以震海柱如今根本无力镇压东海之下的蛟族!所以今晚蛟族才会肆无忌惮地上岸兴风作浪……   澹台观止越想心越凉,他咬牙道:“那些凶兽和邪灵……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澹台宗炼听着这话,噗嗤一声倒笑了出来:“那些凶兽和邪灵在震海柱里呆了数万年都没有死,如今倒一股脑集体死了,是想开了自杀了么?”   “掌门,我真的觉得这件事不那么好笑。”澹台观止凝重道。   “确实不好笑。”澹台宗炼道:“因为它们从震海柱里逃出去了。”   澹台观止一时无话。   “狡兔死,走狗烹,若是天界察觉了震海柱的事,你觉得蓬莱的下场会是什么?然而这不算最糟的,和更糟的相比,这就是个前菜。”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么?”澹台观止颤了颤,险些从那仙剑之上掉下去。   澹台宗炼顿了顿,半晌之后用低沉压抑的声音问道:“观止我问你,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澹台观止愣了愣。   “戮神客,仇堕骨。”   这六个字一出口,东海的海浪似乎都岑寂了一瞬,之后喧嚣之声铺天盖地的袭来。   “那不是八百多年前……誓要屠尽南天门的邪魔么?那个畜牲,每次出手便是屠尽整个门派不留活口……怎么……他最后不是被全仙宗联合绞杀,之后锉骨扬灰了么?”澹台观止突然结巴起来……“这……他不可能还活着,他若活着,怎可能有仙门诸派的今天?”   “观止,你记住这世上没什么真正不可能发生的事。”澹台宗炼轻声道:“第一,仇堕骨没有死。因为当时世上没有任何一样利器或是法咒可以杀的了他,刀劈也好,火烧也罢,那仇堕骨已经跳出了三界之外,是无法被杀灭的。”   “你……掌门宫主你是说……”   “没错。”澹台宗炼微微点头,胸前胡须微颤。   “仇堕骨也被封在这震海柱之中。若我没猜错,八百三十二年前,仙宗之中应当没有任何一个人杀的了仇堕骨,故而判了他海浮屠的刑罚,仙宗试图将仇堕骨永远封印在东海震海柱里。因为他那时的修为已经跳出了三界之外,他凌驾了天道之上,除了封印起来,根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仇堕骨是个不世的奇才,数万年间,只有他一个曾凌驾于天道之上。”   “所以呢?”澹台观止眼前一阵阵发黑。   “所以这仇堕骨怕是也跑出来了。”澹台宗炼扯开嘴角开怀笑道:“若要论起完蛋,现在要完的可不止蓬莱一个,整个仙宗怕是都危在旦夕呢……” 第17章 、东海水底,诸事纵生   澹台观止觉得自己根本听不下去了,他默默掐起了自己的人中穴,感叹着这位蓬莱宫主究竟有一颗多么大的心脏,每天肚子里装着这么些糟心的破烂事儿还能吃饱睡好,阳光微笑……若他澹台观止是蓬莱宫主,知道这些之后他怕是早就领着众弟子跳海自尽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仙宗中的诸派掌门全都乘船跑来蓬莱开会?多远的道儿呢!你看谁家串门子不挑着近的走……”   “那桃溪涧的惨案,难道是这仇堕骨所为?”澹台观止赶紧打住澹台宗炼,颤声问道。   “有些掌门的确这样觉得,若只看表现,的确是那仇堕骨所为,但我却并不这样看。”   澹台宗炼轻声道:“观止,你要晓得,世间万事都要讲一个因果缘由。那仇堕骨在震海柱中被封了八百年……而桃溪涧不过是个只立门数十年的医者门派,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直接的关联。那仇堕骨刚从震海柱内逃出,实力早已不复当年,一个过街老鼠,不急着韬光养晦壮大实力,反而急匆匆就出了手,这等于宣告全仙门他仇堕骨回来了!而那出手对象还是群才建门十几年八竿子打不着的医者,你不觉得奇怪么?”   澹台观止凝眉不语道:“所以您是如何觉得的?”   “桃溪涧灭门一事,的确像是仇堕骨所为。然而结合上述的那些缘由,我猜这件事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澹台宗炼隐去了笑容,望向那滔天的东海道:“而那个人,才是一切事件的关键。”   咸湿的海风席卷过来,激的澹台观止一个哆嗦。他似乎从未觉得有过这般的寒冷。   澹台宗炼看着远方的北辰,轻声道:“观止,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过于巧合,我不是什么喜欢阴谋论的人,可这一切的事情都联系的过于精妙,那个和仇堕骨有关的人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就譬如桃溪涧,我们虽不晓得一群医者究竟为何被灭门,但这些事情的内里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灭的是谁,点苍派?允卿门?长白宗?……亦或是……蓬莱?”   此时的蓬莱宫已经乱作一团,弟子们都从睡梦中惊醒,那几艘巨轮上的士兵们也都闻声而来,十三皇子被掳走了……这对谁而言都是天大的祸事,眼见着大家的脑袋都要不保,所有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你且去稳稳场子吧,我累了,想回去睡了。”澹台宗炼打个哈欠道。   “这节骨眼了您还能睡着?”澹台观止颤声道:“平日里都是我们睡觉您稳场子,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了您倒先溜了?”   “先养精蓄锐罢,没多久便有一场大仗要打了,那时候可就睡不了了。”澹台宗炼笑道:“别的不晓得,不过我倒是可以保证一件事。”   “十三皇子景倚渊没有死,连带着那两个被卷进去的弟子,都没有死。”   澹台观止只觉精神一震!澹台宗炼言定之事,是从未有过差错的。   “一个是叫宁静舟吧,还有一个……惹祸精曲遥?”澹台宗炼轻笑道。   远在东海海底的曲遥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本门宫主点了名。   此时的曲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无比,迷蒙中仿佛失去了知觉,就在他万分难受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长发的人影。   那是时元。   他拼命想去触摸到时元,然而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似乎摸到了澹台莲的脸……曲遥躲闪不及,澹台莲一巴掌便打在他的脸上……   “曲遥!曲遥!醒醒快!起来了!”宁静舟努力拍着曲遥的脸,试图叫曲遥醒过来。   “我事先将避水珠给了他的……可他没吃啊……”小蛟男一脸委屈。   “曲遥!别装死了!!”   曲遥睁开眼睛,旋即便被刺眼的光芒激的赶紧闭上了眼睛。曲遥再小心地睁眼,竟发觉自己所见的,竟是水晶制成的大殿!自己正躺在一张冰蓝色冻石制成的床榻上,曲遥向外看去,只见这宫殿内有数百颗夜明珠,幽兰色的荧光将整座透明的水晶宫照的亮如白昼!此时宫殿四周全被罩上了火红色的鲛纱,色调明亮又迤逦,以此衬托大婚的欢快气氛……宫外是一群群曲遥生平素未见过的海百合和珊瑚,四下里又有无数鱼群,巨大的鳐鱼从水晶宫顶掠过,鱼鳍上竟也挂着红色的花,仔细一看,竟都是珊瑚雕刻而成……   这宫中除却回廊无数,又有无数珊瑚所做的雕塑与假山,还有许多曲遥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五颜六色的海底生物,奇形怪状精妙无双。   曲遥瞪大眼睛看了许久,他没有想过海底竟是这样一片绝美的地方。   宁静舟除下曲遥头发上缠着的海带,看着曲遥一脸呆傻的表情苦笑道:“你且适应一会儿,说实话,我刚到这海底时,和你是一个反应。”   “我的天,这海底简直……蓬莱也没这么过分吧!”曲遥仿佛又变回了若干年前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在这等美景面前,只能张大嘴巴啧啧赞叹。   “曲公子可是饿了?不如用些吃食?”白秋涯问,旋即便有两个鱼女捧上了两个琉璃盘,里面盛着的不知是什么菜肴,曲遥乐呵呵地看过去,结果笑容旋即僵在脸上……   琉璃盘子里装着的是还跳着的活鱼和尚在缓慢爬行的海星与海螺,琉璃盘子上是一条蜿蜒着的细长粘液……曲遥默了默,一旁的白秋涯见曲遥迟迟不肯下筷,遂尽到地主之谊,只见他温柔地挽起袖子,西子浣纱一般抄起一只海螺,之后狠狠砸在鱼头上……那条蹦跳的鱼砸登时被砸的开了瓢。   “这鱼不蹦了,吃吧。”白秋涯温和道。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沉默了。   白秋涯此时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艳艳如霞的嫁衣映着他苍白的脸,那真是个绝色的温柔少年,诚然,如果不看他敲鱼的暴力动作,那更温柔……   便在这时,一只化成人形的老王八出现在了水晶门口处。   “东海水晶宫主到,小太子快且整理衣冠……”那老乌龟道。   “父王来了么?”白秋涯惊道。   曲遥向外探了探脖子,只见门外走进一位长髯长眉的男子,形容端方整肃,白秋涯见来者是他立刻盈盈跪拜,曲遥当下便明了,这位怕便是那蛟王了。   “如今一切都妥当,你儿媳妇也被请进海底了,蛟王,这事便算两方妥当了罢?不如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等在这东海海底怕是呆不了太久,还要赶着下一场呢,那便遥祝蛟王早日成龙了。”昊天镜化身成人形,满脸堆笑道。   “怕是不成。”东海蛟王白翳明面无表情道。“一切怕是要等吾等跳了龙门之后才能放你们几人离开。”   “蛟王,你这样办事,不算妥当了罢。”昊天镜冷下了脸:“且不说还有其他要事等着我们,人如今已经给你带到,你怎可背信弃义?这不是便向要将我们软禁在东海海底么?”   那东海蛟王冷哼一声道:“背信弃义?你来和我看看,究竟是哪个背的信弃的义?”   东海蛟王再不言语,冷哼一声转过身领路。老乌龟示意昊天镜跟着他,曲遥也堪堪爬了起来,宁静舟和白秋涯随后,几人绕过水晶宫的长廊,来到一处偏殿门前,东海蛟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进去看罢。”   昊天镜和曲遥缩缩脖子走了进去,结果一个盘子扔将出来,擦着曲遥的鬓角飞过,险险将他砸破了相……曲遥方一回头,但见景倚渊被几根粗壮的海带五花大绑起来,但他却依旧在拼命挣脱,几条鲤鱼精一并努力按下他,却还是未见成效……景倚渊腾出一条胳膊,将能扔的东西拼命往外扔去……太子妃府上锅碗瓢盆悉数砸个稀碎,景倚渊边砸边骂:“我乃堂堂大舜十三皇子!岂是你们这些海妖可以要挟的?若不放我,我便叫人把你这妖府魔窟搅个地覆天翻!”   “皇子爷,您和我们太子可是有九世的情缘啊……”几个喜婆在一旁规劝。   “放他娘的屁!你们这些妖精难不成全是王八?能活九辈子?跟谁扯呢?”景倚渊骂道。   昊天镜和曲遥在帘子后头默默看了一眼,之后悄么儿退了回来。   “这儿媳妇可真性烈如炭……幸好蛟族公子温柔如水,日后慢慢调和,必能鸾凤和鸣……”昊天镜搓着手斟酌道。   “慢慢调和?”东海蛟王冷冷地看着搓手的昊天镜,嘴角抽搐,之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要慢到什么时候?我蛟族阖族性命便依附于此事之上,飞升之期将近,天界此时亦虎视眈眈!所以蛟族还要等上多久?等到天雷劈的我阖族化成焦炭才算作罢么?阁下是把这一切当了什么?小孩儿的撒尿和泥?”   昊天镜自知理亏,呵呵讪笑不语。   “吾等顺利跃过龙门之前,你们几人怕是离不开东海了!若能事成,我即刻放几位离开东海!并即刻将我族至宝殒生玉交付几位!”那蛟王冷声道,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曲遥的心沉了一沉,蛟族如果最终不能顺利跃过龙门,殒生玉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蛟王挥一挥衣袖甩手便走,门外的白秋涯低下头,他躲在屏风后暗暗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屋内景倚渊的谩骂之声不绝于耳,这景倚渊常年混迹于校场军营,随口一说就是能掘八辈祖宗的脏话,蛟族的儿媳妇性烈异常,已是在屋内不歇气挣扎了几个时辰。无论是恐吓或是服软皆镇压不住这位皇子爷。水族喜婆乃是条鳐鱼精,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姑爷呀,你可知这九世情缘是多么不易!我们太子为了寻你,是费了多少周折,尝了多少辛苦……”   “屁!他一条公长虫和我能扯上什么情缘?你当我是瞎的吗?”景倚渊怒道。   “嗳!千里姻缘一线牵,你瞎他瞎到永远……姑爷且凑合凑合……”   昊天镜,宁静舟,曲遥等人听了这话皆是扶额,这水族喜婆规劝别人的方式果然独特。   景倚渊的垃圾话不断,门外曲遥等人自觉听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昊天镜使了个眼神给他俩,曲遥顿时心领神会,准备回房从长计议。   临走前,曲遥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白秋涯就倚在屏风后面,低垂着头静静地听着景倚渊说着那些不入耳的话来。他广袖下的手紧紧地拽着衣角,几缕银灰色的碎发挡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曲遥愣了愣,心下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绪。   当年他在桃溪涧跟时元说:“你信不信你永远也见不到我”这句话时,不晓得他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白秋涯的模样,猛地勾他想起了时元。   当年立在门后的时元,是不是也是这样无助辛酸。   沁着眼泪,又不肯弯下脊梁。   “小公子?”曲遥上前几步,拍了拍白秋涯的肩膀,露出个笑脸来“凡事必要循序渐进,有些事情终归是急不得的。但凡急不得的事,倒也不必勉强,这皇子爷说话虽然狠,但多数有口无心,便不必再听了。”   “多谢这位仙长宽慰了。”白秋涯努力扯开一个笑脸,躬身一礼。向着景倚渊的方向看了看,终是转身离开。 第18章 、即入东海,又生事端   曲遥叹息一声,紧接着便和昊天镜,宁静舟三人被虾兵蟹押回了龙宫的一处僻静宅邸中。   那三人回府坐定后,昊天镜便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门外。曲遥向外看去,只见门外有好几个水族士兵把守看管,可知这屋子内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全部听到。曲遥遂一蒙子扎进水晶床塌里,宁静舟也卧下,二人只听一声细微的声音传进耳朵。   “门外有人监听,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说话,只能用传声了。”昊天镜道:“我的法力会在海里受影响,不能长时间使用,两位听我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耗在这里。”   “当然不能。”曲遥冷哼道:“这就是一锤糊涂买卖。”   “那要怎么办?我们现在里里外外可都是在蛟族的控制之下啊。”宁静舟问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道。”曲遥道:“偷!咱们直接把殒生玉偷来!”   宁静舟正人君子,最听不得偷窃之事,爬起来瞪着曲遥道:“你……”   这一声不打紧,倒将门外把守的虾兵蟹将都给引了来。曲遥抬腿踹在宁静舟的屁股上,宁静舟憋了半晌,支支吾吾道:“你……你……你睡觉别打呼噜。”   那些把守的士兵看了一会儿,见没再出什么动静,又纷纷退了回去。   “只有这个办法,我们要想尽早脱身,只有这样做。”曲遥暗地传声给宁静舟道。   “可是……”   “你且放心。”昊天镜哼哼:“那蛟族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被困此地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还不是因为祖上缺德。”   “可那殒生玉究竟在什么地方?你们准备怎么偷啊?”宁静舟问。   就在此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进了三个人的耳朵。   “殒生玉藏在震海柱下的龙骨之墓里。”   昊天镜,曲遥,宁静舟三人齐齐回头。   玉白色的身影就立在屋内。   站在屋内正中央的人,正是白秋涯。   场面一时间尴尬至极。   曲遥傻笑着挥手:“呦小龙男,好久不见啊嘿嘿嘿……”   “不用费心了,一会儿我便带你们过去。”白秋涯轻声道:“现在这个时辰,是最后一波守夜军搜查龙骨之墓的时候,等过了这会儿,我便带你们去拿殒生玉。”   曲遥往外探了探头,只见门外驻守的虾兵蟹将全都晕了过去,横七竖八地瘫在门口,如同一张张大煎饼。曲遥心下一凉,方才他们几人谁都没有察觉到白秋涯,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白秋涯就轻手轻脚地解决了门口那几个士兵,甚至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曲遥看着那双忧郁的金色眸子,不觉缩了缩脖子。   “等等罢。”白秋涯轻声说道。   “您……要不先坐坐?”昊天镜此时很慌,他不晓得自己刚刚的话白秋涯究竟听了多少,譬如“祖上缺德”那句……就不晓得有没有被听到。   “不必了。”白秋涯轻声说:“我长年闭关在东海的冰极里。这于我不算什么。我一会儿会将大舜的十三皇子救出来,等你们拿到殒生玉后,你们便带着他离开东海罢,再也不要回来了。”   又是一阵极其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曲遥打破了沉默。   曲遥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白秋涯没有说话,看着水晶宫顶回游的小鱼,似乎出了神。   “是因为‘龙祭’吧。”昊天镜良久之后开口。   白秋涯笑笑:“是,也不是。”   曲遥看向昊天镜,眼中充满疑惑不解。   “那是什么?”宁静舟最先问道。   “无论蛟族跃龙门最终成功或是失败,都会伴随着方圆百里内的海洋生灵全部死去。”昊天镜道:“龙是海兽之尊,百鳞之长,乃至阳至刚之体,身体的热量可以使这百里内的海水沸腾。尤其是在跃过龙门的那一刹那,爆发出的能量可以使这整片海洋瞬间沸腾成岩浆。如果蛟族全族化龙,那半个东海的生灵怕是难以幸免。”   “上古时期,龙族的统治可以堪称暴虐。不服龙族看管的水族,基本上都被灭了阖族。”昊天镜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一切:“你是不忍心看着昔日子民在一瞬间被屠戮干净么?”   “全族化龙?”曲遥震惊:“难道化龙的不只有白秋涯一人么?”   昊天镜冷笑一声:“在白秋涯跃过龙门正式飞升成龙的那一刻,其余的蛟在只要在他身上划一道口子,喝了它的血便能阖族成龙了。蛟王策划了那么久,飞升的自然不能只有他一个。”   白秋涯苦笑一声:“我本不想化龙,我觉得一辈子当一条蛟也不错,即便这辈子都离不开东海,可东海我觉得就很好了。但是父王不这么觉得,蛟族的长辈们亦不这么觉得。你们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蛟族强求了多少。”   “我只是不想再强求了,也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了。我族复兴大业,不能就这样全数强加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白秋涯苦笑一声说道:“他厌恶我,强取豪夺,逼人所难这样的事,我终究做不来。”   曲遥抿了抿唇,他没有去看那白秋涯,却在这话中听到了隐藏不住的委屈和纠结。   水晶宫里一片寂静。   “可十三皇子景倚渊,的确与你有九世的情缘,你就这样放弃么?你父王夜以继日筹谋的计划的大业就毁于一旦了。”昊天镜道。   白秋涯久久不语,他低垂着头,脸上的神色无法辨明。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业。”良久之后白秋涯默然道:“说穿了不过就是牺牲旁人去满足他难填的欲壑罢了。父皇觉得,这种事会带给全族人到达顶峰,可我总觉得,这只能带来无尽的苦难。”   昊天镜一时语塞。   “况且典报还恩,并不是那样简单的对吧。”白秋涯抬起头,看向昊天镜,海蓝色的眼珠中,是难以言喻的无奈和忧伤。   “九世的情缘,该是多么深刻的羁绊,可我们如今就如同陌路之人一般。我曾经质疑过父皇,可他根本不理睬我的疑问,只是一意孤行。这样来的典报还恩,怕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吧。况且一旦失败,以父皇的性格,景倚渊的性命是断然留不得的,这事事关天道,况且他已经知道太多了。”   昊天镜愣了愣,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若是失败,那这一切缘由也是因着秋涯不够好。我不想到那时,不仅龙门无法跨越,还要搭上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曲遥愣了愣,一股不自觉的辛酸突然涌上心头。即便是这种时候,小龙男想着的依旧是别人的安危。   “爱或不爱这件事,我逼迫不了他。九世也好,百世也罢,真的到了洞房那天,我还要打晕了他逼着他和我拜天地入洞房么?若入了洞房之后,失败了又当怎样?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还毁了他的一辈子。”白秋涯苦笑。   “……其实……以你的功力,可以打晕他强迫他的,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昊天镜看着门外横七竖八的螃蟹精斟酌道。   “不必了。”白秋涯笑笑:“蛟族原本已经安静地在海底存活了几千年,即便我们无法东海以外的其他地方,可却能自给自足,也算是世外桃源。况且如您所说,蛟族祖上确实做了太多的缺德事,到我这里就少造些孽,算是在阴间添些福寿罢。”   昊天镜老脸一红,难得知道羞赧。   “你想的倒是开,就是不知你父王是否像你这般宅心仁厚。”曲遥叹息一声,皱着眉头问:“你若是私自放了我们,你父王会放了你么?”   “说到底,我终究是他的儿子,父王就算是恨极了我,也不能将我扒皮抽筋杀了祭天。顶多灭掉几百年修为,损了四五成根。”白秋涯笑笑:“若能换东海诸多生灵和无辜之人的一条性命,倒也值得。”   曲遥看着白秋涯的眼睛,那双眼睛澄澈湛蓝如东海之水,仿佛载满了月光。   “放不放了我并不重要。”白秋涯轻声说:“我倒希望他能放了他自己。”   “殒生玉,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就是因为那块碎玉,父王才会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想要化龙飞升,自从那块玉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白秋涯轻声道:“父王自从得到了殒生玉之后,便日日说些什么天命、乱序、长生之类的词儿。说实话,我始终不喜欢那东西。”   曲遥心下了然,殒生玉说到底,还是一块妖玉。   这东西之所以需要心无罡碍之人镇守,是因这玉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曲遥又想起了澹台莲,瞬间一股无名的欲念囫囵冲进肺腑丹田……   水底一片寂然。   有条小带鱼迷路游进了寝宫里,白秋涯不再说话,伸出修长的手和小带鱼玩了起来。那条小带鱼如同一条银光闪闪的发带,鳞片上带着彩虹般的色泽,它绕着白秋涯的手指来回游动,白秋涯看着那条带鱼,笑的温和又柔软,露出两颗平日里害羞的虎牙。   “这条小带鱼,你认识它么?”曲遥轻声问。   “不认识呀,可这海中生灵万千,都是我要护佑的子民。”白秋涯道。   “真好,我也养过一只小宠物,不过不是鱼,是一只海鸥。”曲遥轻声道。   “是吗?”白秋涯回头看向曲遥:“是天上的羽族么?我从未出过东海,可是却从长辈口中听到过。”   “算是羽族。”曲遥抱住胳膊,轻笑道:“只是一只小鸟罢了,它幼年时在台风里折断了翅膀,和父母走散了。被我养到大,我看着它一点点褪掉绒毛,再变成大鸟,可惜它不会飞,走路摇摇晃晃的,所以叫晃晃。它会像小狗一样,到处跟着我,问我要食吃。我只要一吃东西,它必然要跳到我膝盖上,眼睛只盯着吃食,我喝水,它便也要喝。我罚跪,它便也要陪着。那鸟儿机灵的很……”   白秋涯仔细地听着,一边努力幻想那只小鸟的模样,愣怔的出神。   “好可爱。它现在还好吗?”白秋涯问。   曲遥一愣,紧接着鼻尖一酸。   已经三百年了。   自从曲遥被判海浮屠之刑,他便再没见过晃晃。   晃晃是只不会飞的海鸥,它的左翼自幼便因摔下悬崖而折断了。即便后来曲遥努力为它治伤,即便后来折断的骨头愈合了,可因为从小到大未曾飞翔过,晃晃已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若无人喂养,这只海鸥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那只叫晃晃的海鸥,是将曲遥当成了亲娘的。   “大抵是已经死了吧。”曲遥红着眼睛说道:“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它了。”   白秋涯愣了半晌,最终轻声说了句:“抱歉。”   “无妨。”曲遥无奈地笑笑:“万物皆有命定之时,何况是一只鸟呢?”   白秋涯垂下了眼睛。   “等等?晃晃?”宁静舟皱起眉头:“我倒记得莲师尊养了只刚扎毛没多久的海鸥,但是那只海鸥……”   突然,寝宫中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震动,类似于钟鸣一般。白秋涯听罢站起身道:“时辰到了,龙骨之墓此时已经没有巡海士兵了,我等可以去取玉了。”   曲遥和宁静舟一同站起了身,互相对视一眼。   “那个,既然是要取玉,那便有劳几位了……老身身娇体软,怕是不便做剧烈运动……”昊天镜嘿嘿笑着往后退。   “你放心。”曲遥笑眯眯:“有我在一日,你便跑不了。”   昊天镜的脸色瞬间焦黑如炭。   “走罢,在去龙骨之墓之前,我们还得先将十三皇子救出来。”白秋涯道。   “这是为何?”曲遥愣了愣。   “拿到殒生玉之后,势必会惊动东海的水下大军。那之后再去救景倚渊便来不及了,只有先将他救出来。”白秋涯道:“殒生玉取到之后,你们便赶紧出海,我来掩护。”   曲遥点点头。   可就在这时,宁静舟突然道:“你真的……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么?” 第19章 、无涯之渊,情愫暗生   宁静舟此言一出,海底深处又是一片死寂。   白秋涯看向宁静舟,呆愣了片刻。   “我这人讲话直,还请蛟族皇子不要怪罪。”宁静舟皱眉道:“我知道我此言是出于小人之心,可你真的没有别的图谋么?你这样倾尽全力帮助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我宁静舟自认问心无愧,可恕我直言,我不敢尽信于你。”   白秋涯苦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曲遥打断了。   “什么都别说了师兄。”曲遥弯唇笑笑,拍了拍白秋涯的肩膀:“秋涯兄,曲遥信你。我们走吧。”   “小遥!”宁静舟皱着眉头向曲遥低喝。   “贵师兄所言句句在理,若是调换角度,我也未必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你又凭什么相信我?”白秋涯看着曲遥的眼睛问道。   “我打赌罢了。”曲遥哈哈大笑。   “以命做赌注么?”白秋涯看向他,略带费解地问道。   “是,便以命做赌注!”曲遥大笑道:“我赌你胸无城府,心如赤子,清如泉水,皎如白月!”   “可若你输了呢?若我白秋涯真的就是个奸佞小人呢?”白秋涯苦笑着又道。   “我曲遥若输了,不过丢了一条烂命!世上最不值钱的怕就是这东西!可我若赢了,我就赢了一个无价的兄弟!即便我可能今后与他无缘相见,可在这世上我依旧多了一个至亲挚交!”   白秋涯愣了半晌,他看向曲遥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突然展眉大笑起来。   “曲遥,我记得你了,你叫曲遥。若白秋涯还能有幸活下去,千载万年之后,也断然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大笑过后,白秋涯郑重道。   “他们俩疯了么?”宁静舟皱眉问。   “这就是男人的友谊,你不懂。”昊天镜叹息。   “那便请秋涯兄开路了。”曲遥看着白秋涯湛蓝色的双瞳,义正言辞。   白秋涯愣了愣,微微一笑:“曲兄不必介怀,之前你帮我牵线的事,虽说终究未成……但还是多谢了。”   宁静舟摇摇头,叹息一声,只道这世间皎白如月,心如赤子的人,总能志同道合。   没过多久,几人便来到了关押景倚渊的宅子中。   景倚渊此时大约是骂累了,斜靠在水晶宫的大柱子旁。他身上依旧绑着海带,如同一只粽子一般。   只见白秋涯抬手气势,如同一湾月白的剑光,迅速而精准地用手刀将景倚渊门前的一众仆人敲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曲遥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如此暴力的行为化成水墨般飘逸隽永的动作,毫无戾气,尽是美感。白秋涯落地时白色的大袖迎风飘起,像极了一朵水中盛放的百合。   所有人长大嘴巴看着,就连十三皇子景倚渊亦是如此,昊天镜边拍手边感慨:“绝品,这是三界绝品啊……”   “诶呀……”白秋涯突然低呼一声,险些摔倒在地。   曲遥等人一脸懵逼,赶紧冲过去扶,白秋涯挠挠眉毛不好意思道:“方才跳的有些高,崴脚了。”   “……”   不过片刻功夫,几人便打通了这软禁的监狱,来到了景倚渊身边。   白秋涯率先上前,解开景倚渊的绳子。景倚渊皱着眉头打量了白秋涯半晌之后惊道:“怎么是你?”   白秋涯顿了顿,没有说话。细长的头发耷落在景倚渊的鼻尖,弄的他有些微痒   景倚渊旋即墨眉拧成一团:“竟然是你们几个!你们几个究竟想要怎样?”   “害,说话能不能客气些?”昊天镜翻了个白眼:“我们现在是你的恩人,来救你出去的。”   “你们?”景倚渊皱眉:“你以为我会信?”   “我等前来,是为了救十三皇子出去。”白秋涯解开绳子后轻声道:“救您出去之前,还需求您和我等一道去一趟龙骨之墓。我们办完事之后,必将您送回岸上,完璧归赵。”   “你?你……”景倚渊眯了眯眼睛,疑惑地看向白秋涯。利剑般审视询问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去。   白秋涯似是不想和景倚渊对视一般,移开目光,不去看景倚渊。   曲遥立在一旁,摸了摸鼻子。   白秋涯见一时冷场,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我绝无骗你之心,一切妥当之后,我便亲自送你们几位出海……”   “我不是想说这个。”景倚渊垂下眼睑,扔开了身边的海草和绳索。   “我想问的是,你真的与我有九世的情缘么?”景倚渊抿了抿唇,轻声道。   白秋涯愣了,旋即一层薄红泛上白玉似的脸上。他万万没有想到景倚渊会问这个问题,一向腼腆的小龙男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昊天前辈扶乩占算出的结果……”白秋涯磕磕巴巴地挥着手道。看那害羞的模样,倒是另有一番风情。   景倚渊默了默,心尖一颤。   “我也曾想过类似的事,譬如真的遇上个前世恋人之类。”景倚渊站起了身子,自顾自地道:“我想我上辈子若是爱极了他,那么无论他今生是什么,转世成了什么样子,我必然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亦或是特殊的感情。”   “可是对你……我却没并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也许是太久忘了么……”景倚渊说。   白秋涯呆愣了一刹那,旋即辛酸一笑:“抱歉。是我不够好。”   景倚渊愣了愣。   是我不够好……   这话听着是那样的熟悉,亦或是那样的辛酸。   曾几何时他也将所有的结果尽数归结到自己身上,可最终景倚渊才发现,有些事情也许真的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这句话是那样的辛酸,以至于景倚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触动了。   景倚渊抿了抿唇,一句:“并不是这样……”还没说出口,一旁昊天镜就开始催促:“算了算了,既然二位姻缘未成,就不要腻歪啦,二位只将对方互相当成过客便好,正事要紧。”   景倚渊看了看昊天镜,将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那么便出发吧。”白秋涯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尽早夺玉,免得夜长梦多。”   曲遥等人点了点头。   只见白秋涯在海底凝神闭目,淡蓝色的幽光自他额前泛出,他轻轻翕动薄樱般的嘴唇,不到片刻间,一条巨大的鳐鱼从水中游来。曲遥和宁静舟堪堪都低呼了一声,那条鳐鱼竟有半个蓬莱宫正殿云初堂的棚顶那般大小。白秋涯回头道:“这条鱼名叫醫影。它可以随时隐藏自己的行踪,诸位只需要跟我爬到它背上便好。”   大鳐鱼突然翻了鱼肚过来,冲着白秋涯小狗一样撒娇地摇起了大尾巴。白秋涯无奈地轻笑一声,挠了挠那大鳐鱼的肚皮。   “它好乖啊!鱼也喜欢被人挠肚皮么?”曲遥好奇道。   “喜欢啊。若我们不给他挠舒服了,它怕是不肯载我们几个呢。”白秋涯宠溺地笑道。   于是曲遥等人也凑过来,对着这条大鳐鱼上下其手。那大鳐鱼可爱的紧,两个眼睛离的很远,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它哪里痒就把哪里面向众人,曲遥给他挠着鱼鳍,白秋涯给他挠着肚皮,宁静舟给他挠尾巴。鳐鱼见昊天镜偷懒,还用大鱼鳍拍了拍昊天镜道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臀部……   “荒唐!本尊乃是上古神器,何曾给鱼挠过屁股?”昊天镜怒道。   “害,你可是伺候娘娘的神器,你跟娘娘干过什么没干过什么这谁知道……”曲遥哼哼。   “曲遥你不要脸!”昊天镜一边愤怒,一边熟稔地给鱼挠屁股,行动之专业如同水□□的搓澡师父。   此时此刻最惨的便是那十三皇子景倚渊,自从这条鳐鱼出现之后,景倚渊的表情就没有好看过,这厢众人正在给鳐鱼挠痒痒,那厢景倚渊躲独自一人在最远处,铁青着脸,末了吐了个昏天黑地。   ‘十三皇子这是怎么了?’白秋涯惊慌道。   “这人闻不得海鲜,怕鱼。”宁静舟摇头道:“实在是造孽。”   “你们快哄好它,我求求你们快哄好它……哄好我们赶紧上路……孤在这世上最见不得的就是鱼,尤其是海鱼……”景倚渊颤声说道。   众人一片沉默。“所以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没感觉了吧?他海鲜过敏。”昊天镜对白秋涯感慨。   白秋涯顿了顿,旋即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你是因着这个原因讨厌我。”白秋涯苦笑。   “没有……我讨厌的是海鱼,泥鳅我倒不讨厌……我把你想成是泥鳅就好了……或者黄鳝之类的。”景倚渊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安慰白秋涯。   众人一片死寂。白秋涯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他瞪了景倚渊一眼,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我见过直肠子不会说话的,就譬如我大师兄宁静舟。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会说话的……”曲遥感慨。   宁静舟瞪大眼睛:“我不会说话?我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景倚渊知道自己言辞不妥,得罪了这小蛟男,悻悻之余不由感慨自己的确实在不懂如何讨人喜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看不得这人落寞的表情。景倚渊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辈,可他一见到白秋涯的失落,自己便会觉得难过。   或者说,白秋涯是那样像曾经的自己。 第20章 、月盈之海,羽星之原   景倚渊这番安慰还不如不说,白秋涯背对着景倚渊,不再出声,景倚渊不会讨人开心,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憋出个像样的屁来。   片刻功夫后,鳐鱼被撸舒坦了,众人一个接一个跳到了鳐鱼的背上。白秋涯这人做事讲究,生气起来亦是十分讲究,他身边似乎带了一把尺子,自动和景倚渊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景倚渊挠挠头发,他乃是当朝皇子,从来都是别人巴巴哄他,他从小到大基本没有哄过别人。景倚渊哄人没有经验,遂讪笑道:“泥鳅也可爱啊,我很喜欢泥鳅啊!黑乎乎滑溜溜的多有福相,还不咬人……”   曲遥一脚踹在景倚渊屁股上:“泥鳅这个梗你就绕不开了是么!?人家是仙男!是龙!”   大鳐鱼吐出一个泡泡,将一行人罩在泡泡中,鱼鳍一震便直直地飞向高处,只见海中无数色彩斑斓的鱼群从泡泡上空飞过,鳐鱼穿过巨大的鱼群,便像穿过一张张巨幕一般。   众人张大嘴边看着四周的一幕幕美景,感慨这海底世界的神奇迤逦,突然,曲遥一回头,看见肩膀上有个类似鸡毛毽子般的东西在妖冶地扭动着身体……   “啊啊啊——”曲遥当即惨叫出来,一蹦三尺高:“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海羽星。”昊天镜鄙夷道:“放心,又不会咬人。”   景倚渊此刻也心中悸悸,奈何毕竟是个皇子,终归稳住了身形,惊慌之余遂颤声道:“这……我们家……可没这东西。”景倚渊委屈。   “皇宫又不是东海,当然没这东西。”白秋涯戳着那海羽星笑道。   只见白秋涯微微伸出手,将那羽星托在掌心,那羽星在海中曼妙地舞动着,曲遥等人自幼生在海边,是知道这种生物的。可他们却没有在海水中仔细观察过这种生物,都觉得新奇有趣。   “看!”白秋涯指向上方,曲遥等人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皆愣怔住了。   那是漫天的海羽星。   “这里是羽星原,每年的七月,这里就会聚集大量的海羽星。”   “我们把这叫作羽星雪。”   幽蓝色的海羽星在水底阳光的照射下纷纷打着漩散落,一束日光射向这幽幽的深海之中,光柱照亮了无数美丽羽星,这种奇妙壮美的景象,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白秋涯将手中拖着的羽星递到景倚渊面前,他笑了笑道:“你摸摸它,它很乖的。”   那个笑过于纯净清冽,少年站在鳐鱼背上,羽星从他身侧划过,如雪如星,纷纷扬扬,仿佛就那样安静地下了一千年。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也许对另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着迷,只需要一瞬间。那一瞬间,景倚渊看着白秋涯,仿佛这万里的海底只有他一个,他是唯一的光源,唯一的存在。   那少年的美是不辨男女的美,仿佛超脱了一切生灵。他就像是光,吸引着命定的飞蛾飞扑而去。   景倚渊的目光沉了沉,他伸手接过那羽星,他捧住白秋涯微凉的手掌,顺势接过那团羽星。海底的阳光照在白秋涯头顶,似是天神施下的光环。   白秋涯没有抵抗,只专注着看着手掌中那团奇妙的生灵。一切的不安和不愉快似乎就这样得到了奇妙的中和与和解。   突然,景倚渊轻声对白秋涯道:“你很好。”   白秋涯愣了愣,看向了景倚渊,只见他低着眉眼,微笑着看向手中的羽星。   “方才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景倚渊低垂眉眼轻声道:“你并不是不好,你很好。我之所以表现出对你难以接受,大约是你出现的太过突然。但你并没有错,你是我这二十几年来见过最美丽的存在。见到你之前,我不相信有生命可你像你一样。”   白秋涯微微侧过脸,隐藏住那微妙的不安和悸动。   “若这世上能有一处这样的世外桃源,我大约是愿意躲在里面一辈子的。”景倚渊在鳐鱼背上,看着蔚蓝的海水苦笑道。   白秋涯微微一愣,之后侧头问道:“你的身份不是皇子么?皇子是住在人间皇宫之中的吧?我听族中长辈说过人间皇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是人间最为高贵的存在,既然是这样好的地方,又为何要躲在这海底呢?”   景倚渊听罢,苦笑一声,别开眼睛。   “你常年居于海底,一尘不染久了,岂不知那皇宫是世间最肮脏阴暗藏污纳垢之地。那是个吃人的去处,绝不比这海底的安逸。”景倚渊轻声说道。   白秋涯看向景倚渊的神情,有那样一瞬间,他觉得这个青年似乎累极了,他是那样疲惫,累的仿佛会随时垮塌一般。   “其实海底也是一样啊。”白秋涯长袖一挥,羽星随着海浪飘向远方。   “会有大鱼会吃掉小鱼,会有剧毒的海蛇,会有寒冷的冰极……可也会有漫天的羽星,成群的鱼群,和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他回过头,对着景倚渊粲然一笑,月白色的皮肤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我想人间也是一样的。若能得到自由,我也想看看不那么美好的人间,也许只有这些不那么美好的东西,才能显出人间那些美好的东西啊。”   那一瞬间,景倚渊的心脏似乎被一束光剑击中了一般。   他看着白秋涯,良久良久不能回神。人类这东西说来奇怪,喜欢一件东西和一个人,有时需要一辈子,有时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景倚渊被打动,大约就在这么一个瞬间。   他盯了白秋涯良久,直至白秋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景倚渊才慌忙移开眼神。那一瞬间十三皇子有些手足无措,他握紧拳头正想找个什么东西或者话头岔开。突然有一只飘散的羽星落在了白秋涯的角上,景倚渊未曾多想,伸手拂开那只羽星,却是不小心触碰到了白秋涯的龙角。   那龙角的质地宛如玉石,却又带着股玉石没有的温软,景倚渊觉得好玩,便不自觉地盘了一盘……结果这一盘,将白秋涯彻底盘愣了。   白秋涯的脸瞬间涨红,两弯长眉瞬间颦蹙起来!头上几乎能冒出蒸汽……景倚渊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回事,便看见对方一个漂亮的拳花直直打在身上,直直地打飞了出去!   景倚渊“嗷……”地一声惨叫,一口老血喷出来。   方才粉红色的暧昧气氛被一下击溃,景倚渊那颗噗通噗通跳着的春心被打碎一地……   “我的天吶十三皇子!!”曲遥大声关怀:“您没死吧?”   “我死你奶奶个腿儿!”景倚渊怒道,遂转向白秋涯:“你怎么乱打人!?方才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景倚渊刚想责备白秋涯,却发觉那白秋涯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红着脸,表情泫泪欲期。   “你怎么回事?”景倚渊一脸茫然,不知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他的心中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再一次慌乱的结巴起来:“你哭个什么?我……”   白秋涯咬着嘴唇,蹲在角落一言不发。   昊天镜一见这情景,叹息一声。   “小兄弟,你还想干些什么呀?就你刚刚的举动,可以算得上耍流氓了。”   “耍流氓?”景倚渊疑惑地看向昊天镜。   昊天镜一脸老成地道:“蛟族的角可不是随便乱摸的。龙角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至宝,可救濒死之人复活,可令老弱之人延命,所以无论在打斗和日常,蛟族都很宝贝自己的蛟,若蛟族的角被砍,灵力会流失大半,弄不好就要失血过多而亡。蛟族每四年发一次春,母蛟会在珊瑚上留下信号,公蛟就会闻讯赶来,如果两蛟看对眼,公蛟就会伸出角,代表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上。母蛟只要摸上一摸,好事便成了……”   昊天镜讲解的形象生动,鞭辟入里。宁静舟正人君子,脸早已红成艳霞。唯有曲遥一脸受教,恨不得认真拿个笔记本出来做笔记。   “你……昊天前辈你干嘛说的那么详细!?”白秋涯羞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害,这是正常生理现象,有什么害羞的。无论人还是兽,都要接受这种教育嘛。”昊天镜一脸理所当然:“坏人不会因为你是条未成年的龙就放过你。你觉得你小不应该听,但贼人可不觉得你小有些事便不能做了。”昊天镜说罢,遂以老岳母般的眼神看向景倚渊。   十三皇子一脸无辜,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昊天镜说的是自己。   “没想到你这面镜子的思想居然如此超前。”曲遥连声感慨。   “那是自然……”昊天镜刚想自夸,便见曲遥摸着下巴默然思索道:“果真是女娲娘娘□□的好……”   “滚!”昊天镜气的怒骂:“曲遥你果然无耻!这里面最该防的是你才对!”   “所以我方才是在……”景倚渊的脸也红了起来。   “求欢。”昊天镜一脸学究样,拿着一枝不知从哪折来的珊瑚当做教鞭道:“准确的说,这种行为是生物的生殖细胞进行结合,导致受精和繁殖的活动。”   “啊啊啊……前辈别再说了!”白秋涯蹲在鳐鱼背上捂住脸。   于是景倚渊和白秋涯分别呆在鳐鱼背上的两个小角,一个蹲着望地,一个蹲着看天,两个人都红着脸。   曲遥三只电灯泡自觉地退到鱼尾巴处,用巨大的海带叶遮住自己,给主角们腾出独处的地方。   “他们俩进展的很顺利啊。”昊天镜道。   “这么一瞧倒还挺配。”宁静舟摸着下巴感慨。   “我总觉得,我这算牵线成功了。”曲遥得意到。   “跟你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宁静舟鄙夷。   曲遥看向那别扭的两个人,末了脸上浮现出一抹落寞的笑来。   时元若还在,这样的场景,该是天天上演吧。   曲遥这样想着,可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澹台莲叉着腰闹脾气的身影……曲遥一愣,赶紧猛甩脑子,试图将澹台莲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他怎么能喜欢澹台莲呢?曲遥心虚地嘲笑着自己,躲那尊佛爷都躲不及,他又怎能喜欢上他?   鳐鱼醫影继续向北行进,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穿过了羽星原,又穿过了珊瑚崖,曲遥几个突然觉得周围的海水变得寒冷起来,周围的生物开始逐渐变少,鱼群开始一点点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水突然这么冷?”宁静舟问道。   “此地离东海冰极很近,乃是我修行之地。这里再往前走,便是龙骨之墓了。”白秋涯轻声说:“龙类的威压即便死去千年化成骨骸也依旧存在,龙骨附近是没有任何生灵存活的。”   曲遥突然觉得心里一凉。   “到了。”鳐鱼又向前游了一段,没过多时,白秋涯便轻声道:“你脚下的这片骸骨,便是龙骨墓了,亦是东海的禁地。”   曲遥自大鳐鱼的背上向下看去,登时心下一惊!此时的鳐鱼正悬停在龙骨墓的上方,从上向下看去,只见海床上是无数条巨大遒劲的蛇形骨骸,尖利巨大的龙角刺向上方,如同军刀一般狰狞可怖。仅是龙的头骨,便已有蓬莱宫那般的大小了。曲遥看着那些庞然巨物,只觉得自己渺小不已。数百具骨骸缠连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他们纵列交错,似乎死前还在激烈地缠斗,那些声势浩大的可怕的远古战争此时仿佛凝固了一般,静的吓人,可那时的惨烈却又分毫毕现。   这里的海水比别处冰冷许多,阳光几乎透不进来,能见度低的可怕,阴暗又冰冷。周身的海水刺的曲遥每一个毛孔都生生的疼。   “这里离东海冰极很近,所以十分阴冷,委屈诸位了。”白秋涯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里是整片东海最荒凉的地方。”白秋涯淡淡地道:“若蛟族真的要一起跃龙门飞升,那么整片东海便再不会有生机,全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满地骸骨,腥臭黑暗。”   白秋涯的眼神阴暗下来,他叹息着轻声说道。 第21章 、龙骨之墓,陨生玉现   曲遥等人跳下了鳐鱼,白秋涯看着那条叫醫影的鳐鱼转瞬游走,露出了一抹放心的笑容。   “诸位和我一同进去吧,殒生玉便藏在这龙骨之中。”   曲遥等人此时正站在那巨龙的头骨前,曲遥看着那锋利的獠牙,心下颤了三颤,但还是随着白秋涯走进了那巨龙的体内。昊天镜紧紧扒住曲遥的衣角,一脸可怜样眨巴着眼睛道:“遥遥,我好怕,你可千万要保护我……”   “你能不能别拉的这么紧,我没法子走路了……”曲遥无奈。   “不!我不放手!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小宝贝儿时元一样,你说现在假如拉着你的是时元……”   “滚!”曲遥一脚踢开了昊天镜。   白秋涯手掌微微一翻,一颗夜明珠便赫然出现在手上。淡蓝色的荧光瞬间将这里照亮,原来这骸骨之中竟还有许多其他小型鱼类的骨骸落在地上,这里不光是龙类的墓穴,也是许多其他动物的墓穴。   “此处在上古时期,曾是天界处死仅存龙族的刑场。”   白秋涯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头骨中不停回荡:“天界用刺荆鞭将所有龙族捆绑在一起,之后放逐到此地。龙族不服,拼命挣脱,然而挣脱不掉。以当时龙族的现有力量是无法与天道抗衡的,于是为了诞生新的更加强大的龙王,龙族互相蚕食对方的血肉。便是在这时,天界降下三十万道雷霆,将这些龙类劈的只剩骸骨。”   白秋涯的声音原本温柔软糯,却在这龙骨之墓中被衬的寒冷异常。   “蚕食对方血肉?”曲遥愣了愣。   “龙族之间相互继承对方法力和记忆的方式就是吃掉对方的血肉,甚至心脏。”昊天镜解释道:“所以蛟族若能喝上一口龙血,就可以不需要任何外力,直接飞升化龙。”   “我靠!”曲遥震惊:“要是这么简单,蛟族怎么不趁着龙族还没被灭掉的时候偷着弄点血啊?”   “你想得美!”昊天镜一翻白眼:“龙族尚在之时,蛟族的存在于龙族而言就像爬虫豺豸一般卑贱微末。还喝龙血?龙族只要愿意,弹弹指甲盖的功夫就能灭了蛟族全族。水中鳞族可不是人类,多远的亲戚都要认……”   突然,昊天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赶紧闭嘴,偷偷去看白秋涯的脸色。   “昊天前辈说的没有错,的确是这样。”白秋涯点点头,神色并无不快,他叹息一声低下头去:“若不是在天界屠龙的战争中,蛟族出卖了龙族。这东海之下,又何来蛟族的立足之地?背信弃义就是背信弃义,无论怎样掩饰,谁都改变不了。”   几人继续向前走,夜明珠的光芒虽不甚明亮,却还是一点点照清楚了前方那个未知的世界。   曲遥再一次长大了嘴巴。   前面是一排长长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是神庙般的巨大建筑,阶梯两旁是无数用巨石雕刻的石像。曲遥等人看着那巨台之上放着一只水晶制成的神龛,白秋涯看着那神龛道:“那神龛里的,便是你们要找的殒生玉。”   曲遥浑身一个震悚,当即要飞身上前去取,却被白秋涯伸手挡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曲遥踏上那石阶的第一秒,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便传了来:“谁敢在龙墓放肆?”   曲遥一惊,石像开始诡异地扭动起身躯,龙骨开始震荡,碎掉的骨头开始从头顶一根根砸下来。   “谁?”曲遥抬头望去,只见混浊的海水中,一头生着蛇颈龟身的怪兽向前扑来。怪兽长啸一声,声音如同洪钟一般。   “是守墓兽!”白秋涯挥手出去便是一道冰鞭,他大声喝道:“糟了!惊动守墓兽,必将惊动整个东海!曲遥你快些取玉!已经等不得了!未来拖住这守墓兽!不多时我父王怕是就要率兵赶到了!”   便是这时,那怪兽趁白秋涯不备,张开血盆大口,长长的脖颈甩过来,尖利的牙齿向白秋涯的身子咬去!   白秋涯来不及反应,但听一声低喝,一个身影扑在他身上!   “小心!”景倚渊大喝一声,一把扑倒白秋涯,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臂却依旧被那尖利的牙齿所伤,小臂只听“咔嚓”一声!竟是断了骨头!景倚渊的血液迅速飘散进海水中。   白秋涯愣住了。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景倚渊,天上地下,三界六道,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景倚渊棕色的瞳仁里全是担忧,那清澈眼瞳里映出白秋涯略显苍白的脸。   白秋涯自降生以来,从未见过这种神色。   族中长辈对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盼望,有憧憬,却从未有过心疼与怜惜。   那一瞬间,白秋涯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   白秋涯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前是一片无色的冰原,那里便是东海冰极,白秋涯自幼长大的地方。   冰极之中除却他便再没一样会喘气的活物,白秋涯自有神识之后,便住在东海冰极。他那时以为,世界就是一团干净的冰蓝。   他不知道他的身世是什么样的,他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冰极中无任何生灵,除了他自己。   那里很冷,可白秋涯在那里住了几百年,他习惯了刺骨,习惯了冰冷,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和煦这个字眼。   直到他遇见了他的父王。父王说他白秋涯是蛟族,被生身父母遗弃至此,如今他们有缘,便收他为义子,赐他以名姓。   白秋涯被蛟王带离了冰极,从那时起他才知道,原来东海的水,是暖的。原来海底是有其他生灵存在的。   原来生在那样冷的地方的,只有他。   说来也怪,冰冷严寒之地长大的人,该是尊冷漠疏离的冰川。可白秋涯却不,他那样温暖,他见谁都笑,他是海底明艳的珊瑚,是透亮的水晶。蛟族女眷与其他水族的女眷不少爱慕于他,多半就是沉醉在这笑颜之下。   那样温润,那样和煦。   为什么要这样呢?白秋涯亦扪心自问过。   大约只有真正经历过冰极的人,才会最懂得温暖的好。   白秋涯对蛟王感激不尽,父王说他白秋涯是蛟族千年来最有实力的血裔。从此他便在蛟族的期望和仰慕里长大。那之后他便有了家人,那之后他便有了生存的意义。白秋涯是开心的,他发誓要守护全族,可自始至终却从未有任何人保护过他。   除了这个男人。   那一下其实伤不到白秋涯什么,他毕竟是仙兽之身,是人类根本比不得的。   “你……你为何救我?”白秋涯颤声问道。   “问那些又有何用?”景倚渊拧着英俊的眉眼,冷汗一颗一颗从他的额头上落下:“我乃大舜皇子,护佑弱小自幼便是天职!只要我在,我便见不得任何人在我面前受伤!”   白秋涯僵住了身子,景倚渊扑在他身上,男人身上的血味很重,那结实的肌肉正紧绷着。白秋涯能感受到这人的体温和他有力的心跳,和他下巴上刚生出的一丝胡茬。那伤处的皮肉正微微向外翻着,几乎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白秋涯的眼神凝滞了片刻,之后他看向了那守墓兽。   景倚渊看着白秋涯的神情愣了一刹那,他自幼征战,对敌人进攻的气息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那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身下的那个男子不再温柔似水……   那冷峻的气息,几乎能冻结整片海域。   白秋涯扶着景倚渊站了起来。   “你……”景倚渊谨慎地看向他。   “十三皇子且去一旁歇息片刻罢了。”白秋涯忽然展颜一笑。   “此处有我,你必周全。”   曲遥和宁静舟双双飞身上前,宁静舟拔出腰间佩剑“碾冰”,一个漂亮的剑花闪过,几尊石人应声便倒!曲遥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空手格挡,昊天镜见事态失控,起身要跑,被曲遥一把拉住莲藕般的大腿!此时一个石人像挥着武器张牙舞爪挥动着武器砸下来!曲遥情急之下,抡圆了昊天镜……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被抡圆了的昊天镜生生将那石人的脑袋打了下来……   “曲遥!你!你!你罪该万死!老身……三万年了,还没人敢……”昊天镜气的话都说不全,瞪着眼睛对曲遥开骂。“没人敢怎么样?但还真别说,你当镜子照人显脸宽,当个棒槌倒还算合格!性格虽然软了点,但好在你头铁……”   昊天镜鼻子气的几乎扭曲,直气的现了原型,变成了那面长柄铜镜!   曲遥握住镜杆,大喝一声一路杀将过去,竟没想到这镜子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悍!这铜镜竟比金石玉钢之类还要坚硬百倍!打这些石人便如菜刀拍黄瓜一般!靠近的石人都被镜子切的瞬间如同豆腐般分崩离析。   “好家伙!我一直以为你除了脑子有点用处便再无其他特长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当件武器来用!”曲遥看着手中的昊天镜感慨。   “哼!本尊可是补天石炼出来的!我乃是服侍上古大神的器皿!本尊的岁数是你们几个加起来还得乘上个十!这些宵小之徒岂是本尊对手?你也太小看本尊了!”昊天镜骄傲地哼哼。   “既然如此,那之后砍人杀敌,还望你多多照拂!”曲遥大喝:“拿着你虽然娘了点,不过管他黑猫白猫呢!能杀耗子的就是好猫!”   “呸!”昊天镜一听这话慌了:“本尊厉害是厉害!但谁准你把本尊当武器啦混蛋!啊啊啊啊曲遥你真打啊——!”   曲遥手执着镜子扶摇直上,越战越勇,一路砍至神庙边!那厢白秋涯正和守墓之兽苦战,几番交战后,那守墓兽已经战至力竭。   那白秋涯虽平素温文尔雅,说话柔声细语,真的发起狠来竟暴力凶残的令人胆颤。   一旁景倚渊本想出手相帮白秋涯,却被白秋涯那凶残狠戾的招式吓傻了,只见白秋涯升到半空中,面无表情拽住那守墓兽的脖子,形如抻面条一般,他甩着面条般的守墓兽,砸地鼠一般砸着向他靠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石像,龙骨之墓的入口让这爷砸的稀烂。   景倚渊直靠在柱子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不叫吊打,这根本就是碾压啊!   景倚渊看着一脸血污的白秋涯,浑身直颤,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这哪是弱小,这哪里用人保护?这是尊杀神啊! 第22章 、海灵哀鸣,魔神初临   便是这时,曲遥和昊天镜已经杀到了祭台之上,那水晶神龛近在眼前,里面泛着荧光的紫色玉石碎片不是别的,正是殒生玉。   '“曲遥!我来抵挡石人!你去取玉!”宁静舟大喝。   “好嘞!”曲遥抡圆了昊天镜,干脆地砸在那水晶神龛之上!那神龛瞬间四分五裂!眼看陨生玉就要到手,曲遥伸手便去取玉,却在此时听见一声冷笑。   “我就料到你们几个不会善罢甘休,却是没想到我的宝贝儿子也投了敌!这可真是家贼难防!”   来者立在水中,身后是万千水族大军。   那是蛟王,白翳明。   白秋涯愣了愣,旋即被一道雷霆鞭打在身上!那长鞭上尽是带着倒勾的利刺!白秋涯闷哼一声,背上的血液迅速将白衣染红!   白秋涯紧咬嘴唇,只能低头下跪。只见那蛟王手中的鞭子如同银蛇般飞了出去!一瞬间便紧紧缠缚住白秋涯!长鞭上的倒勾悉数剜进白秋涯的血肉里,血雾自白秋涯周身蔓延开来。一声抑制不住的叫喊从白秋涯喉咙里挤出!   “住手!”景倚渊大喝!   “放开他!”曲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放他?”白翳明冷哼道:“放了这蛟族的奸细么?我含辛茹苦玉盘珍馐将他养大,就是用他吃里扒外的?”   众人都未曾注意昊天镜,此刻昊天镜突然化成了人形,它取了一点沾染了白秋涯血液气息的海水,放在鼻翼处嗅了半晌,旋即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向白翳明和白秋涯。   “此事皆是我等胁迫于他!”曲遥大喝:“这一切和白秋涯并无瓜葛!要杀要打冲着我们来!”   “没有瓜葛?”蛟王看着曲遥焦急的脸,冷笑出声:“没想到你们几个认识的时间不长,倒是都颇重情义。也好,既然不愿意明媒正娶,那就一起打进冰极思过罢了!”   此时昊天镜也不知去了哪里,曲遥咬牙,赤手空拳飞身上前去打,怎料对面蛟王只略一挥衣袖,曲遥便被一股大力撞开!生生摔在了水晶宫的石壁上。   曲遥被打的眼冒金星,眼前的一切似乎在不停地摇晃,一口鲜血堪堪从喉咙里咳出。   这一下,该是折了五六根肋骨,还有一根肋骨刺进了脾脏里,此刻他的腹腔内该都是污血。曲遥能明显感受到那钻心的疼。   疼,可这疼痛来的不及当年震海柱海浮屠之刑的万分之一。   这也难怪,曲遥叹息,他现在的功力不过就是一个初级弟子的水平,况且又无武器,震旦也早已不复存在。若是震旦在手,这一条魔蛟又能奈他若何。   “曲遥!!!”宁静舟大喝,上前一把抱住他。   “父王……”白秋涯颤抖着支起身子,伸手去拉白翳明的衣衫下摆,却被白翳明狠狠甩开!白翳明一脚踩在白秋涯伸过去的手,又狠狠碾了几脚……   白秋涯痛的几乎脱力,可他硬生生将那剜心刺骨的疼憋了回去。   “我从未想过,我这自幼养大的义子,还能这样背后捅我的刀子。”蛟王白翳明冷笑。   那蛟王身后的虾兵蟹将们拎来一张巨大的钢丝网,里面缚住的正是那条帮助曲遥等人前来的鳐鱼醫影……此时那鳐鱼浑身是伤,它漂亮的大尾巴已经被生生锯断,钢丝网将它漂亮的鱼鳍割至露骨!它瑟瑟发抖地缩在网中,无力地悲鸣着。   曲遥看见那条鳐鱼,咬着牙想要挺起身子,却又因为剧痛摔了回去。   “求父王不要……”泪水充满了白秋涯的眼眶:“此事与醫影没有半点关系,是我逼它……”   白秋涯知道白翳明会对醫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可即便到了这时,他依旧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卑微地匍匐在地,祈求宽恕。   然而一切都显得那样无力。   “犯错了就是犯错了。”白翳明看着伤痕累累的鳐鱼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地不起的白秋涯。   “既然都已经做错了,又能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东海从不养细作,也不养废物。”   下一刻,一声惨叫直穿海底。白秋涯的瞳孔猛地扩开。   那钢丝制成的大网猛地收缩,钢刀一般的铁网割开了鳐鱼的身体!那一瞬间鳐鱼被四分五裂,一声巨大的哀鸣后,血幕瞬间自海水里弥散开。   鳐鱼的尸块悠悠飘散下来,落了一地。几个时辰前它还像一条小狗一样在白秋涯怀里撒娇……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白秋涯眼眶里落下,又融进海水里。他哭的泪流满面,眼睛里全是疼痛,可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鳐鱼的尸块落在白秋涯伤痕累累的手边。   一块血淋淋的残缺肚皮。   景倚渊趴在一旁,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你就是个……混蛋!!!”曲遥咽下口中的鲜血,暴怒道。他想支起自己的身体,可伤的太重,又跌了回去。   “对了。你和你这师兄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用处,那昊天镜更是如此。原本想着对你们以礼相待,可看着今晚这情形,你们怕是留不得了。”那蛟王好整以暇地捋捋头发,冷笑着走了过来。   “你……”曲遥想要爬起来撕了那张禽兽般恶心的嘴脸,可甫一动,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痛,钻心的痛。   他此刻是如何的卑微啊!那样痛又那样无助。   恨意,心脏中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恨意!曲遥的眼睛逐渐变成血红!便是这时,异样的感觉出现了!   曲遥颈间的封魔珠开始变得滚烫起来……珠子里的力量如同溪流一般自周身各处大穴流进肺腑里!肋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愈合着!那股力量无比肮脏却又无比强大,曲遥原本想要抗拒,可当那股力量逐渐和自己融合后,获得力量的快感又是那样叫他愉悦异常……   无法抵抗,心脏似乎要被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没掉。   敌人的一切动作在他眼里似乎被分解成了无数残影,那些虾兵蟹将,也真的只是虾兵蟹将。   “等……等会!你干嘛!你想干嘛!?”昊天镜颤声,可来不及了,白翳明身后的军队已经竖起弓箭,箭尖直直对准了神龛旁的曲遥和宁静舟。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那白翳明竟生生用尖利的指爪剜进肉里!鲜血汩汩流出,他疯狂地大笑着:“我蛟族原本再无机会翻身!可偏偏就在此时!就在这龙门出现的时候!震海柱内的魔物们逃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再无人能镇压住蛟族了!再无人能成为我的绊脚石了!”   白翳明手舞足蹈,面上青筋暴起,仿佛疯子一般。他在高唱着庆祝,庆祝一场杀戮狂欢,庆祝一场伟大的越狱。   突然,宁静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妖魔的邪气在那一秒瞬间吞噬了整个龙骨之墓,不知源自何处的强大威压生生压了下来!整个龙骨甚至都抵挡不住这威压,开始逐渐坍塌。   “嘻嘻嘻嘻嘻嘻……咯咯咯……呵呵呵呵哈哈哈……”   宁静舟震惊地看向曲遥,他听见曲遥在笑。   可那声音,全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混浊可怖,如同洪钟一般,又刺耳至极。   “哈哈哈……是谁告诉你,东海的震海柱内的魔物全部逃跑了的?”   白翳明浑身一个震悚,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看向曲遥,那个青年面无表情,脸上尽是血污,可眼神却是那样的暴戾狠毒,那熟悉的眼神叫他差点直接匍匐跪地!   “是谁告诉你……你们蛟族还有翻身余地的?”   “你……”白翳明颤抖:“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   “一群蛆虫!你们在粪便里苟活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的斤两了么!??”   曲遥在龙骨之墓中大喝,身旁海水迅速升温,一切都染上了妖异的红。   白翳明突然愣住了,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   万千威压逼催下来!龙骨纷纷坍塌!四周尽是灰烬和尘埃,只有曲遥那双妖异的红色瞳孔在灰烬之中愈发明亮!   “放……放箭……!”白翳明瘫坐在地上,颤声大喊。   宁静舟大喊着曲遥的名字,可他却仿佛听不见一般。那不是曲遥!那根本不是曲遥!那个青年慢慢地站起身来,抖落周身的灰烬,只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一刻白翳明周身的时空似乎出现了裂痕!   白翳明惊恐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那满是戾气的眸子里竟充满了兴奋!白翳明只觉得自己在那一刻的存在仿佛只是个用来取悦这魔鬼的道具,而能取悦他的东西,便是自己的惨死。   “不……不可以……不可以……住手……”   浓稠的黑暗之中,曲遥在不停挣扎。   他的意识一点点涣散,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仿佛知道他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不停对自己喊着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就在黑暗彻底包裹住他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光。   光里盛放着莲花和彩霞。   “师父!!!玉清尊者!!”宁静舟仿佛看见了曙光,他拼命对着来者大喊。   来者正是澹台莲与澹台宗炼。   曲遥在昏迷之前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那张脸,清贵俊美,星目剑眉,那是澹台莲的脸。   “紫荆破魔式——三十九式——御水之莲!斩!”   澹台莲清亮的声音如同闪电一般划破天际。   澹台莲双手结印合十,无数剑光和残影自鹤影寒潭的光晕内爆出!那些虾兵蟹将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这就是东海的蛟王?看上去面相倒是干练,可惜不是个命长的主子。”   一声低低的惋叹。   白翳明向声源看去,却在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魔鬼一般。   澹台宗炼。   那竟是澹台宗炼!   他眯着眼睛微微笑着,一边捋顺着胡须。那手中的斟海长剑如同一条光带一般,锋利可怖。   “走!快走!”白翳明似是知道这长剑的恐怖之处,旋即大声发号施令,龙骨之墓已经彻底坍塌下来,灰尘裹挟着血水融进海水之中,混乱之中景倚渊和白秋涯都被白翳明带走了。澹台宗炼和澹台莲反应过后再去追人已经来不及了。昊天镜见状,立刻变回镜子,躲在了曲遥的衣襟之中。   澹台莲将曲遥揽进怀中,青年的温度是那样温热。可他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一般,澹台莲皱眉对宁静舟道:“好强的邪气,这是怎么回事?”   宁静舟一愣,他刚想说出实情,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澹台莲浅棕色的瞳孔疑惑地扫过宁静舟,这时澹台宗炼轻声道:“我们先回去再说。观止师弟还在上面。唉……阿莲,不是我说你,你此时有伤在身,也该爱惜些自己。要知道,君子自慎。”   “我也想自慎自惜,可惜时局所逼。”澹台莲轻声道:“上岸吧。”   突然,澹台莲发觉曲遥正紧紧地握着拳头,里面不晓得握的是什么。   澹台莲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他试了几次,都没有将手指抽开。直到澹台宗炼看向他,澹台莲无法,只能暂将此事作罢。   几人逐渐上浮,直至水面。   温柔的阳光照在脸上,曲遥因疼痛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冥冥之中,他似乎看见了时元的脸。   明亮温柔,驱散一切寒冷与痛苦。 第23章 、但为情故,殒身不恤   冷。   一片冰冷。   景倚渊从没觉得什么时候像此时一般冷过。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父王老迈的声音,和哥哥们嫉妒又不屑的目光。   哦,对了,与其说他是来蓬莱替父皇找仙丹延命,不如说他是被踢倒蓬莱的。   他景倚渊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蓬莱天高皇帝远,对于放逐他这种不受待见的皇子,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景倚渊忍着疼痛睁开眼睛,竟发现这四周是一片纯白色的冰原。   景倚渊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原里,这四周尽数是冰块和冰棱,他刚想爬起来,就因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而重新跪了回去。   景倚渊痛的直吸冷气,他向远处望了望,这一望不打紧,景倚渊望见了同样浑身是血趴在地上的白秋涯。   他赶紧爬过去,颤声道:“秋涯,白秋涯!醒醒!”   景倚渊忍住疼痛和寒冷,将他抱在怀中,发觉他身上的温度更加寒冷,且伤势比自己重上许多。   白秋涯那位狠绝的父皇打出来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每一道都是不管轻重能要了命的。景倚渊见状,只得撕下衣裙下摆为他包扎,尽力让那些伤口不再流血……他一边包一边骂:“这他妈的是亲爹么?我以为我爹那三宫六院加起来快有一个军的已是极品了,没想到极品之上还有绝品……”   白秋涯的眉头乎地皱起,他勉强颤了颤,之后睁开了眼睛。   “白秋涯!你醒了。”景倚渊惊喜道,之后赶紧护住他:“你别乱动……你……”   “这里……是冰极。”怀中的青年颤声,发丝如同海藻般无力地落在地上。   “你……人类会……受不住……若是继续这样……你会被冻死。”   白秋涯颤声说道。   景倚渊愣了愣,却在白秋涯那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眉毛上,尽是凝结的霜花。   景倚渊每呼出一口气,都是一片惨白的水渍。仿佛是他正在流逝的生命一般。   “那都不重要,白秋涯,我只说一遍。”脸色苍白的景倚渊凝视着白秋涯的眼睛道:“你得逃!你得逃出东海!”   白秋涯愣住了。   “你这样下去,迟早要死在你那个爹手里!他根本没有把你当成儿子来看!”景倚渊怒喝道,他见白秋涯走神,咬牙默了默:“他是你亲爹么?”   白秋涯摇了摇头,呆呆地道:“不,他是我义父。”   “我就说不是亲生的!”景倚渊怒骂:“你若是不逃离此处,迟早要死在他手里!”   “离开他?去哪里?”白秋涯愣怔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生来就在东海,我从没去过其他地方。”   “那就去啊!”景倚渊坚定道:“离开东海,你在哪里都能活着!”   “可……父皇是唯一接受我的人……”白秋涯咬着嘴唇,他看着景倚渊身上的伤口,那些鲜血淋漓的创口一次次刺激着他的眼睛。   “这世上,除了蛟族,再无人接受我。”   冰极之中一片岑寂。   “我接受你。”   末了,景倚渊凝重道。   “我接受你,大舜的十三皇子接受你。”   男子声音低沉,神色庄肃凛然。   白秋涯仰起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景倚渊的双瞳,那瞳孔里仿有星河浩淼,和东海之外的万丈阳光。   “凡大舜疆土,你可随意驰骋,任意去留,有人欺你,你便打回去!你只肖提景倚渊的名字便好,你所有的帐他替你买,你闯的祸他给你抗。”   景倚渊摸向怀中,取出一枚信印,那是大舜皇室的家徽白凤金盏。金盏花周围飞舞着耀目的凤凰,古拙又质朴。   白秋涯看着手中的信印,上面还带着景倚渊的体温。   “这是大舜皇室的家徽,你拿着它,无论你在人间走到哪里,谁都不敢不接受你,谁都不敢为难你半分。”   “我从不欠别人什么。”景倚渊一点点捋顺着白秋涯的额发,眼中似有温暖的火光,他勾了勾嘴角,霜花自他额前轻轻掉落,好像这一秒,他便许诺了一生,也走完了一生。   “你带我看海,我就带你看人间。”   “你给我海底雪,我便还你人间月。”   景倚渊笑着说。   “大舜国都的中秋灯海夜市,虽比不过你的羽星雪,却也未曾逊色多少……”景倚渊说着说着,声音逐渐黯淡下去,他晃了晃身子,却被白秋涯一把抱在怀里。   “倚渊!”白秋涯大喊。   白秋涯旋即便见那景倚渊身上结出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冰碴子,他颤了颤旋即恍然大悟。这里是东海冰极,对于人类而言,这里的温度是可以要他们性命的!不肖太久,只要景倚渊在这冰极里呆上半柱香,他怕是就要冻成冰块了。   白秋涯努力抱住景倚渊,希望给他一丝热量,可那一点热量也是杯水车薪。怀中的男子正逐渐变得僵硬。   景倚渊的脸已经冻成了青色,他勉强地翕动着紫色的嘴唇笑道:“你还不答应?你再不答应,我可要……听不见了……”   热量自他体内中一点一点流走,怀中的男子此时在战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用力,可每句话都是那样的有分量,每句话都能刻进心里。   “我……可你说的都算数么?”白秋涯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景倚渊脸上。   “只要我在,便永远算数。”   景倚渊轻声道。   那是景倚渊在昏迷前说的最后的话。   白秋涯望着这无尽的冰极,这无色的一切突然间仿佛染上了色彩。   景倚渊终于再忍不住这冰极刺骨的寒意,他本就失血过多,此时的意识越发涣散,景倚渊的四肢逐渐僵硬起来,眼皮如灌铅一般越发沉重。他死死抱着白秋涯,仿佛他是这寒冰地狱中最后的救赎。   再不出去,身为人类的景倚渊就要死了!   白秋涯咬着牙,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抱起景倚渊。这四周皆是他父王设下的寒冰结界,若没人使用咒印打开结界,普通的法子根本无法打开。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白秋涯那一刻才深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蛟族的工具,那些仰慕和憧憬,不过是因为他于蛟族还算有些用处。无论自己曾经为蛟族牺牲多少,他们也未曾在乎过自己。   他们在乎的,不过是蛟族的命运,至于其他,至于这东海里的万千生灵,这和蛟族尽数无关。   银光闪过,伤痕累累的青年化成银色的蛟龙!他大声喝道:“景倚渊!不准死!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离开东海!”他悲怮地嚎啕,白秋涯第一次如此地愤怒又难过。刚刚触手可及的幸福昙花一现,身旁鲜活的生命此刻却迅速凋零枯败……   他愤怒,他悲哀。   那悲怮地声音宛如利箭,似能穿越整片海域。   任何法力对于东海冰极的冰柱都是无效的。   除却蛮力。   白秋涯像野兽一般,用尽全力向那冰棱制成的牢笼撞过去!一下!两下!三下!!!银白色的蛟龙被撞的头破血流,新伤旧伤混着鲜血一滴滴顺着冰面淌下……   坚硬的牢壁出现了一丝裂痕。   白秋涯惊喜非常,他看着那道裂痕继续撞上去!这东海的冰极曾经困了他数百年,他从未想反抗过这道壁垒,可如今他要闯出去!把这冰极的壁垒用最野蛮的方法生生破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开路!   “我要——出去!!!”   “放我出去!!”   白秋涯用尽全身气力大喊!似乎要把这数千年的压抑统统发泄出来!   出去,出去……   他要出去。   去看东海以外的大千世界。   白蛟浑身是血,他眼里再没了那些被驯养出的温和怯懦,他的眼里燃起了燎原的大火!   白秋涯奋力一撞!终于将那冰极地狱的壁垒撞出了一个缺口!温暖的海水从缺口处灌进来,白秋涯脱力跌坐在冰面上,他再度变回了那个单薄的少年。可那单薄的少年此刻身上却是体无完肤,上半身是无数被冰碴割裂开的口子。白秋涯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向着景倚渊的方向道:“倚渊!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们可以逃出去……”   一片岑寂。   白秋涯看向景倚渊的方向。   青年躺在地上,身上是一层薄冰。   他的眉目依旧那般俊朗,可却冷的吓人,那个男子的呼吸早已经停止了。   “景倚渊!!!”   白秋涯发疯似地赶到了他身边。   白秋涯将他抱在怀中,发疯一边晃着他,可男子的身子僵硬如铁,胸口前一片寂然,毫无起伏。   白秋涯愣了愣,那是死亡,那是那样真实的死亡,好比那条鳐鱼醫影,就那样血淋淋地死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除了嚎啕、崩溃与呐喊,根本无能为力。   这东海,根本就是一个残忍多牢笼。   深海之下,少年绝望无助地嚎啕大哭。   白秋涯哆嗦着抱住他,那个人类的确已经停止了呼吸。   “不……不可以……不能的……你不能死……”   白秋涯颤抖地抚摸着景倚渊的脸颊,刚刚他还交给了自己那枚大舜皇族的信印,刚刚他还说要带自己逃出东海,刚刚他还说下半辈子白秋涯花的钱他来负,闯的祸他来平……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呢?   不会的,不会的……   突然,白秋涯想到了什么东西!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破碎的冰壁,上面染着他的血,亦映出了少年伤痕累累的龙角。   “景倚渊,你不会死的。”少年悲哀地笑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人类男子冰冷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掌心相对。白秋涯的睫毛贴在景倚渊蜜色的肌肤之上,他闭上眼睛,原来这是人类。   即便被冰层封印,却依旧有一颗炽热的心脏。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活的好好的。”   他捡起一块地上碎裂的冰碴。那东西锋利无比,在海水的照映下闪着冰冷阴森的光。   蛟族的角,乃是三界内的至宝,亦是蛟族最珍贵的东西。   蛟族的少年将它对准了自己的龙角。   三千年了,他从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别人所有的要求和期待他照做不误,猛然间白秋涯发,现,原来他所做的所有,都是为了别人。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更多的是畏首畏尾。   那冰刀对准了自己的角,少年生生地割了下去。温热的血液溅了一地,冰川都被那血液的温度瞬间融化。   他从未有过什么肖想和祈愿,可如今他却有了。   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如同一粒种子,根植于冰层之下,却勇敢地往外冲撞着!   它要破冰!它要发芽!   白秋涯在剧痛中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他望向了景倚渊那张苍白的脸,蛟龙的血闪着银色的光芒,自绝色的少年额前蜿蜒而下,像是条蜿蜒的溪水。   “我想正大光明地在人间爱你。” 第24章 、无耻乃大,没脸则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厢曲遥昏昏沉沉,正自迷蒙中缓缓转醒。   熟悉的天棚,熟悉的陈设,熟悉的阳光,熟悉的纱帘,还有熟悉的鸥鸟长鸣。   那一瞬间,曲遥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他再次睁开眼睛向四周瞧了瞧,错不了!这里是蓬莱宫。   他从东海活着回来了!   曲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心口一凉,旋即打开手掌,之后心中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喜!   陨生玉!那片陨生玉的碎片他一直握在手心里!他拿到了第一块陨生玉的碎块!   虽然那片碎片不大,但是只要坚持下去,终有一日,陨生玉会重新被集齐!到那时,时元就有救了!   “曲遥!你傻笑什么呐?”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曲遥向门外一看,正巧看见了师兄宁静舟还有季春水,旁边跟着端着菜饭的师姐秦雨棠。   “师兄!你也没事!太好了!”   宁静舟看到曲遥醒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可依旧是愁眉不展,没有丝毫的开心。   “怎么了师兄?对了!景倚渊呢?”曲遥问道。   “正要说的便是这件事。”门外,一个稳重沉着的声音响了起来。   曲遥周身一凛,慌忙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澹台宗炼和澹台观止,身后跟着的则是澹台微。面无表情的蓬莱小王子澹台莲。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澹台宗炼走在最前面,脸上是难得的凝重,平日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此刻荡然无存。   “尊上!师父!”   宁静舟几人赶紧跪拜。这等情况太过罕见,蓬莱三尊和蓬莱宫主一同出现在一个普通弟子房间,这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曲遥看向那三尊,意外发觉了一张平日不怎么看见的脸。   澹台微。   那竟是澹台微!   说起澹台微,这人大概是整个蓬莱最不待见曲遥的人。她最爱梳一个冲天发髻,发髻之上常年插着一把精钢制成的铁扇子,曲遥觉得这发型像刷锅用的锅刷一样……   澹台微是三尊之中唯一的女性,她面冷心更冷,整个人如同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刻薄至极。蓬莱弟子们最怕的就是她。好在她常年闭关于蓬莱夏岛之上,极少出面。如今她都已经出山了,可见这事情闹的有多大。   曲遥当时入门时澹台微就曾表示过极力反对,澹台微说曲天风虎狼之心,教出的徒弟不管怎样也是劣性难改,蓬莱绝不能收此祸患。最后曲遥是由澹台宗炼一力保下,他才得以在蓬莱生活。可澹台微依旧如同恶心苍蝇一般厌恶曲遥,澹台微座下弟子也都同仇敌忾,曲遥刚上山之时,没少被欺负。   可他生性豁达,那些欺辱也都随风而过,从没被他放在心上。   澹台宗炼此时虽然还在微笑,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全蓬莱都知道,澹台莲虽然厉害,可澹台宗炼的实力还要在三尊之上。虽然蓬莱宫主平时待人宽厚有耐心,可发起火来绝对能让所有人胆颤。   “我早说过此子必成祸患,这十三皇子被掳一事十之八九便与他有关!”澹台微冷声哼道。   “曲遥,说说吧。”澹台宗炼对澹台微做出了个停止的手势,之后对着曲遥道:“景倚渊被海蛟拐进东海一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曲遥一愣。   澹台宗炼盯着曲遥,目光灼灼如鹰。   “我什么都不知道……”曲遥咽了咽口水开始胡编乱造:“只是那天吃过晚饭做完晚修之后心绪有些凌乱,便和师兄在海边散步,正巧遇上十三皇子喝酒发牢骚。我们担心他受凉,还去上前问候,就是在这时,那些魔蛟上岸掳走了我们……”   “你说的千真万确?”澹台宗炼微微一笑。   曲遥点头道:“却是如此。”   澹台宗炼猛地止住了笑容:“所以这样东西,你又准备如何解释?”   只见澹台宗炼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曲遥看见那东西之后,心脏几乎登时停跳!   册子扉页是几个大字:“东海夺情记……”   “这东西是在你的床铺底下找到的,曲遥。”澹台宗炼微微一笑:“你且说说,这册子的内容是怎么编篡出来的?”   宁静舟和季春水的脸色瞬间变了!   澹台莲皱眉,他伸手欲拿那本册子:“这是什么东西?”   澹台莲还未拿起曲遥的册子,便被澹台宗炼拦住了。   “师弟还是不要看了。”澹台宗炼微笑:“你若是看了这本东西,我怕你会控制不住当场宰了你的宝贝师侄曲遥。”   澹台宗炼的眼中闪过寒光!长剑斟海旋即出鞘!一道冰蓝色的光闪过!曲遥瞬间被巨大的威压生生抵在墙上!曲遥痛的闷哼一声,当即一口鲜血呕出来!   “掌门宫主……在未确认曲遥是否和那蛟族有联系之前,他……”澹台莲沉声急促地说道……   “联系或是不联系又能怎样?”澹台宗炼冷笑:“许是蓬莱的安宁日子太多了,师弟是忘了蓬莱从前的作风是如何杀伐决断了么?”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澹台宗炼隐去了笑容,周身只剩冰冷果决的杀伐之气。   澹台莲紧皱眉头,没再多说一字。   “曲遥,我只问你一遍!”澹台宗炼冷声:“你和蛟族究竟有无勾结!”   “绝对没有!”曲遥颤声,紧接着身上的威压又重一层!曲遥再次呕出一大口血。   “那这册子里的内容究竟怎么回事?”澹台宗炼问道。   曲遥沉默。   “说!”澹台宗炼大声质问。   曲遥紧紧咬着牙,还是沉默。   “你是想死么?”澹台宗炼冷哼,斟海的剑光已经停在了曲遥的心口处。   “我……我……”   曲遥的大脑在飞速运作!事已至此,他不撒这个谎都不行了!   “我写这个,是因为我爱慕十三皇子!故而编出了这个话本,日日聊解相思!”曲遥扯着嗓子大喊!   “我爱景倚渊!!!”   世界仿佛寂静了。   澹台宗炼愣了,澹台莲僵了,连澹台微都傻了。   曲遥只觉得身上的威压猛地消失,之后噗通一声,曲遥砸在了地上。   “十……十三皇子英武不凡玉树临风……”曲遥仓促地咽下一口老血道:“我只一眼就倾慕于他,可我这般卑微又哪里配得上他……所以只敢暗地里肖想,把他编篡成话本……”   曲遥努力地咽下口中的鲜血,试图把这谎话说的动情而完整。   “曲遥!!!你个畜牲!!”   澹台莲一把拉起曲遥的领子,一个耳光狠狠地打了下去!澹台莲一听这话,俊脸当即由白变青,由青变红……他祭出鹤影寒潭,恨不能当场砍在曲遥身上!   “曲遥……你……无耻!”澹台莲气的话都说不清,只红着脸颤声咒骂。   澹台宗炼被曲遥这话打的彻底懵了,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呵!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喜欢他喜欢的光明正大!”曲遥咬着牙,倔强地对上澹台莲愤怒的双瞳,讽刺地笑道:“我没偷没抢,这事儿有什么丢人?”   澹台莲只觉得一口瘀气滞留在胸口,那一瞬间他情绪之复杂之纷繁就连他也辨不清这是什么,可最终,还是愤怒的情绪占领了一切。   “好!好!曲遥,你果然恬不知耻!”澹台莲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既然这般无耻!那就去蓬莱宫的震龙柱前!把你的话本念给所有弟子听!”   澹台宗炼脸色变了变,毕竟在场三尊里只有他把这本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他最清楚。   “念就念啊。”曲遥冷笑着看向澹台莲:“这有何难?”   澹台莲目眦欲裂,浑身哆嗦,他看着曲遥那幅涎皮赖脸的模样,恨不能直接将其打死。   澹台宗炼静默片刻,赶紧出来圆场。   “啧……莲师弟啊……他小辈的不要脸,你做长辈的得要吧?”   “呵!他既这般恬不知耻,就叫他恬不知耻到底好了!”澹台莲愤怒:“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我便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丢人!!!”   “师弟……这个……不是……”澹台宗炼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下一秒,澹台莲一手拿着“东海夺情记”,一手拎着曲遥,形如抓猪一般直直地冲向门外,三尊和几个其他弟子赶紧冲了上去……澹台莲一路直奔着太极台绝尘而去,之后将曲遥直丢到太极台上振龙华表前。澹台莲一把将那话本摔在曲遥面前,冷声喝道:“给我念!”   曲遥看着摔到面前的本子,微微扯了扯嘴角,风拂过那薄薄的纸页,几句淫词艳句不慎飘入眼帘,仿佛污了这一尘不染的仙境,脏了那宛如止水的仙心。   “念啊!?怎么不念了!?”澹台莲怒喝,之后冷笑:“怎么,你也知道丢人二字么?”   曲遥听罢,翻了个白眼。   “呵,这会儿弟子们都吃完饭歇着了,这里也没有观众,我这话本念给谁听啊?”   曲遥一脸无所谓道。   澹台莲气的几乎要内伤。   他压制住被气的吐血的冲动,怒极反笑:“好样的曲遥!你还要听众是么?那我这便给你把其他弟子唤过来!”   澹台莲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金色海螺,曲遥斜着眼睛一睨,那是蓬莱的传音海螺。   传音海螺可使弟子们即便相隔千里也能互相联系,还能存录语音,总之是蓬莱宫不可多得的神秘用具之一。   蓬莱弟子每人皆有一只这样的海螺,这海螺是澹台观止所做。三尊的传音海螺又不一样,澹台莲将那只金色的海螺拿出来,对着海螺低喝一声:“所有弟子!速到太极台下集合!”   凡蓬莱弟子者,只要听见三尊金螺天音,无论在做何事,须立刻遵从,不得违背。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震龙柱前的太极台下就聚满了所有蓬莱弟子。   曲遥看了看,蓬莱那三千来号人,算上报信的看门的厨房的扫地的,基本到全了。   “哼!你不是不害臊么!念啊!”澹台莲冷哼。   澹台莲方才只是气过了头,说实话他倒没有真想拿曲遥怎样,他面上虽冷淡,可终归不是什么拿了别人短处便不依不饶的,若是这会儿曲遥顾及面子趴在他膝下痛哭求饶,他今日便这般作罢了。   澹台莲天真地以为,曲遥就算再没脸没皮,也还残存着底裤般的节操和尊严。   然而事实狠狠打了澹台莲的脸,他错误估计了曲遥的底线。   曲遥的没脸没皮,是真正意义上的没脸没皮。他所谓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澹台莲不知道,曲遥私底下的座右铭是这样的:   海纳百川,无耻乃大。壁立千仞,没脸则刚。   “怎样?念啊?”澹台莲垂眸看向曲遥冷哼。   于是下一秒,立派千年之久的蓬莱宫的历史性高光时刻,就这样到来了。   只见曲遥清了清嗓子,叉着腰抹一把脸,清了清嗓子,之后大声道:“诸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今日我师叔玉清尊者看大家近来修行过于疲累,便命我为大家找点乐子。曲遥今日便恭敬不如从命,将拙作与诸位分享一二。拙作有点长,不过没关系,今日若没有念完,日后我们可以开个连载,一天念三千字。”   蓬莱弟子们一听这话,纷纷支起耳朵瞪大眼睛,全然忘记了仙风道骨的做派,一个个比听圣旨还要十二分的专心。   “有这个脖子以下剧情描写的话啊……我们就用拟声词替代,为了门派环境的健康,具体内容请诸位同门自行脑补,填充,肖想……”   澹台莲愣住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错误估计了曲遥脸皮的厚度。   蓬莱弟子们看着他这副侃侃而谈的模样,下巴几乎掉在海滩上。   “咳咳咳……下面便有请大家欣赏《东海夺情记》,作者:曲遥协作:季春水、编辑:宁静舟、朗诵人:曲遥。”   曲遥举着本子抑扬顿挫,有感情地大声朗读。   情况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再不受澹台莲控制,这厢澹台莲的脸上如同打翻了个调色盘,脸色十分好看。   此言一出,台下的宁静舟和季春水瞬间萌生出了想要杀了曲遥填海之后自尽的心情。二人磨牙霍霍,恨不得冲上去一人一口把曲遥这个小兔崽子当场咬死。   “……那恶霸竟于众目睽睽下掳去了龙女,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蝉衣,光滑白嫩的肩露了出来,恶霸舔上去,如同豺狗舔舐着羔羊……那龙女泪流满面哭喊道:十三皇子,救我……”   台下万千蓬莱弟子的下巴几乎要集体掉在地上。蓬莱创立千年之久,从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过如此劲爆脱俗之物,弟子们都傻了,海鸥不飞了,螃蟹不爬了,澹台莲气的几乎气都要喘不上来,四野一片岑寂,只留曲遥那抑扬顿挫气势十足的朗诵声……   宁静舟和季春水已经在心里把曲遥扒皮抽筋了几万次。   曲遥念的铿锵有力,激昂顿挫,蓬莱宫上几个宫主都彻底听呆了。澹台宗炼红着老脸对澹台观止道:“谁快下去!休要叫那没脸皮的曲遥再念了!”   “蓬莱之花玉清尊者下的令,谁敢不从?”澹台观止呵呵笑道:“听听罢了,我倒觉得挺好玩……”   “蓬莱之花他大爷!我是蓬莱宫主!”澹台宗炼怒道:“你听谁的?”   澹台观止呵呵一笑:“从心,从心便罢。”   “从心个球!你就是怂!”澹台微冷哼。   “那有什么办法?”澹台观止道:“这不都是掌门师兄惯出来的么?”   ……   曲遥念的无比专注,可谓是舌灿莲花地涌金莲,吐沫星横飞……台下弟子们也听的十分认真,念到动情处,竟然还有人叫好。   念了能有两章,关键之处终于来了。   “……那十三皇子道:“卿卿,你且忍一忍,不痛的……”可蛟族皇女毕竟体弱身娇,哪里经受过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摧残,只听:咿咿呀呀嗷嗷啊啊……动次打次嘿咻嘿咻……”   澹台莲浑身哆嗦,只觉得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他眼前一片金星,甚至觉得脑子里正在经历一场大爆炸……   “住口!!!”   澹台莲终于忍受不住,他气的浑身哆嗦,一声爆喝打断了曲遥。   曲遥停了声音,扔下话本,玩世不恭地看向澹台莲。   “师叔,叫我念的也是你,叫我停的还是你,你究竟要让师侄我怎样?”   曲遥突然凛了神情,正色问澹台莲。 第25章 、(倒v开始)情之所止,寸心皆付   澹台莲忽地呆住了,所有的愤怒在一瞬间凝滞。   奇怪,奇怪……曲遥在念着那些恶俗无比的情节时,他的脑海里居然浮现的都是这个师侄的影子!他居然将一切都带进了曲遥身上,那些不入耳的东西他本不想听,可那些情节却如同幽灵一般钻进他浑身的每个角落,侵蚀着他的意识和神经。   曲遥拉开他的上襦和外披。   他扯下他的龙华衿,绑在澹台莲双手之上,澹台莲想要挣扎,可一切显得那样无用。曲遥看着他白皙的手指,直接低头舔了上去,起身时唇舌上带着微微的银丝。   曲遥看向他,明明是那样充满欲望的眼睛,却又那样纯洁可怜,又藏着一丝邪恶。   澹台莲死死咬住嘴唇,他体内的灵力仿佛不受控制就要暴走了一般。他的师侄还在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些下流的想法,多么龌蹉,恶心,卑鄙。   澹台莲突然变得那样无力,他不想再看曲遥一眼,台下弟子只见他一拂衣袖转身便走。他们以为玉清尊者是被气坏了,实则他们不知道。   澹台莲看似淡然,实则是逃走了。   他是不愿再面对曲遥,他觉得自己不配,什么蓬莱三尊,什么六根大定,此时此刻不过是一张虚掩的外衣。自己堂而皇之的站在此处,脑子里的东西却是那般下作,他够不上资格。   曲遥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眼睛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他苦笑一声,旋即闭上了眼睛。   师叔于他,究竟是什么,他自己都搞不清。那些模糊的情愫,他都在努力避开。   澹台莲逃跑了,那他曲遥又何尝不是,不敢面对。   最终,曲遥在被跪了一天正气堂后,晚上回到了卧房。   昊天镜站在曲遥卧房的窗台上和一只淡青色爪子的螃蟹一起玩,蓬莱弟子们的居所都是向阳所建,所以都是海景房。打开窗子虽没有春暖花开,但却有面朝大海。只听得沉重的脚步声踏了进来,月色照耀进屋内,照的屋内一室霜寒,昊天镜哼哼道:“呦,大作家,回来了?”   曲遥累极,噗通一声栽倒在床上。   “陨生玉也拿到了,你也被折腾到了,这遭算是圆满完成?”昊天镜道:“我们不如去下一个地方……”   “不!”曲遥坚定道:“还没有结束。”   “景倚渊和白秋涯还在东海之下生死不明,以白秋涯那个变态老爹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曲遥道。   “明日我便要去救他们。”曲遥道:“要不惜一切……救他们出来……”   昊天镜一口茶水喷将出来,他赶紧吓得摆手道:“你要当英雄,自己一个人去便罢了,可别拖着老身,况且那白秋涯……”   “呼……”   昊天镜听见鼾声响起,回头一看,曲遥竟是睡了。   那是蓬莱特殊的呼吸调节之法,可以在睡眠中调集浑身的力量。昊天镜静静地看着那个睡着的青年,脸上逐渐生出了难得一见的担忧和无奈。   “曲遥遥啊曲遥遥,东海的情况,可是比我所想的要复杂多了。”   昊天镜伸出手,再一次嗅了嗅食指尖。   那上面粘上了白秋涯的血滴,整整一日,昊天镜都在研究指尖上那点血液的味道。   最终,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差点没从窗棂上摔下来。半晌之后,昊天镜才平复下来。   窗外海潮一声接着一声,昊天镜看向天空,那月色是那样凄凉清寒。   “那白秋涯啊,是个命运被当做玩物的可怜人啊。”   昊天镜倚在窗棂上,看向外面波光粼粼的大海,上千年不曾有过波动的眼睛此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和你一样,是个可怜人啊,曲遥遥。”   这句话像是呓语一般,飘散进海风里。   此时的东海万里波涛之下,血腥味甚重。   景倚渊在剧痛中悠悠转醒,他觉得浑身僵硬便如刚刚被石化了一般。他睁开眼睛,此刻身边的海水竟不是纯净的蔚蓝色,而是带着泛着血色的妖异。   此刻水中的血腥味重的吓人,仿佛有谁在海水里杀了一千条鱼一样。淡蓝色的海水被血染污,变得无法视物。   景倚渊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珊瑚丛中,珊瑚和海藻将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叫他根本看不见。   “白……秋涯?”景倚渊喊道。   “秋涯?白秋涯?”   无人回应。   景倚渊咬牙起身,他颤了颤身子,勉强支起了自己。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仔细一看,肩膀上的伤口居然离奇地愈合了!   “白秋涯!白秋涯!你在哪里!”他站起身,向着四下张望。   这里只有充满血腥气味的海水,再无其他。   景倚渊的右眼皮猛地跳了几下,他开始发疯般寻找起白秋涯来。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行踪。   “白秋涯!!!”景倚渊撕心裂肺地喊。   景倚渊努力迈开僵硬的双腿,继续向前缓慢地走着,可越是往前走,血腥味就越发浓烈,景倚渊本就闻不得鱼味,此刻更是难受,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干呕,可他依旧努力迈开脚步往前走着,就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一样。   面前的海水几乎被彻底染红。当白秋涯看清前方礁石上的白色蛟龙时,景倚渊呆住了!   那蛟龙几乎叫人辨认不出身上的颜色。一身月白几乎被染成赤红……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多到把半片海都染上了血色。   “白秋涯!!”景倚渊崩溃地大喝,他扑了上去,之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战栗。   那条蛟的龙角被活生生锯断了!   锯口是那样参差不齐,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   “白秋涯……白秋涯…………你……”景倚渊试图用身体去堵住那不停流血的伤口,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大舜的十三皇子自七岁开始便和秦老将军南征北战,见过太多金戈铁马,抛头撒血的残忍场面。可他却从未像如今这边无措过,那白蛟仿佛已经涸血死去,没有一丁点生还的迹象。   “白秋涯!白秋涯!”景倚渊还在不住地呼唤,即便嗓子痛的像被长刀划过一般,他也没有停下呼喊。   突然,景倚渊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他是为了救你,才沦落至此啊。可惜……可惜……”   景倚渊旋即哆嗦着看向身后,眼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那是白秋涯的义父,白翳明。   “混蛋!你还有脸出现?!他可是你的儿子!”景倚渊看着白翳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恨不能剜其心肝!   “我的儿子可不是为了我死的,景倚渊,他可是为了救你才割掉龙角的。”白翳明面上毫无波动,冷哼一声。   “蛟族的角可是世上最坚硬之物,你知道他是如何割下来的么?”白翳明的声音冷的如同冰块一般,一点点钻进景倚渊的心脏里。   “是用那把根本不锋利的冰锥一点一点剐下来的啊。”白翳明冷笑:“你们人类不是有个刑罚叫凌迟么?蛟族若是割龙角,就好比你们人类在有意识的情况之下,自己一刀刀凌迟自己!”   景倚渊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抱着白秋涯浑身是血的身体,双瞳无光地看着那残缺不全的伤口。   “他就快死了,将蛟族的未竟之业全部托付到这样一个软弱之人身上,确实是我的失职。”白翳明看着浑身是血的白秋涯,眼中没有丝毫悲悯,只是摇着头感慨:“可惜这条命若是就这样没了,倒也实在令人惋惜,可若是救他,只怕十三皇子阳春白雪,低不下来这身段,我儿今日是必死无疑啊。”   “怎么救他。”景倚渊的眼中猛地闪过光芒,他大声道:“怎么救他!你说!”   白翳明愣了愣,他没想到景倚渊的反应如此之强烈,旋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白翳明方才那话,是故意说出来试探景倚渊的。   他本没想到景倚渊能这么快就搭过话茬,心中暗暗一喜。   “那自然是,跃龙门啊。”蛟王白翳明眯缝着眼睛道:“只有跃过龙门,白秋涯才能幻化成龙,那一瞬间所爆发出的法力足够让他死而复生!”   “如何跃得龙门?”景倚渊问。   “那自然,是要十三皇子和我儿行周公之礼了。”   景倚渊愣住了!他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周公之礼?”   “我便知道十三皇子是不愿意的,那便罢了,至于白秋涯,只能算是他命薄,怪不得别人。”蛟王似是一脸可惜道。   “周……周公之礼?”景倚渊颤声,脸色瞬间变红如艳霞,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翳明……   “白秋涯的龙门即是他的九世情缘,亦是皇子殿下您。他唯一成龙的方法便是典报还恩一途。只有成了周公之礼,才算是还恩事成,是以才将您请到东海。”   景倚渊的表情从羞赧逐渐变成震惊。景倚渊看向怀中的白秋涯,他再次变回了那个苍白又单薄的少年,素色衣衫被鲜血染透,如同盛放了一朵朵妖丽的花。他清俊的脸上尽是血污,额上的长角此时已然支离破碎。   景倚渊突然觉得钻心的疼。   疼。   那是彻骨的疼痛。   他受过伤,流过血,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   这样痛,痛的撕心裂肺。   “可皇子若不愿意,我等也不敢强迫。那便请您离开东海……”   “我愿意。”景倚渊沉声道。   白翳明一听这话,眼中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来!   “他于深海救我一命,无论如何,我当报尝,刀山火海我亦下得,何况是这等微末不足道的事情。”   景倚渊抱起白秋涯,目光沉静地看向白秋涯。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男子的嘴角边泛起一丝甜蜜的苦笑。   “活下去啊……我还要带你……看人间呢。”   景倚渊呓语一般轻声说道。   他沉着眉头,轻轻吻了吻白秋涯苍白的脸颊。 第26章 、但为君故,折心沐火   两旁的侍女上前,只将景倚渊引至海底的一处行宫,这行宫由冻石建成,门帘是一串串随浪而起的海百合,时间紧迫,景倚渊抱着白秋涯便进了这里,有侍女为白秋涯更衣,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两旁的侍女就已经处理完毕,她们听话地退了下去,行宫之中,只留昏迷的白秋涯和景倚渊二人。   此时,偌大的行宫正门轰然闭合,门外白翳明冷声道:“阁下便在此处行事罢。”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景倚渊的心口,他低声喝道:“怎么,我和你儿子洞房,你还要在门口听着么?您这当爹的也忒老不正经?”   门外白翳明冷冷一笑:“阁下怕是想多了,不要多说开始吧,若是再晚一些,白秋涯的性命怕是危在旦夕了。”   景倚渊毕竟是十三皇子,常年混迹朝堂。在朝中做事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景倚渊亦是如此。   直觉告诉他,蛟王白翳明不会那样好心,一切的一切,都那样像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景倚渊和白秋涯苟合,所谓典报还恩不过是达到目地的手段。   门外尽是虾兵蟹将,那些人团团监视着他们,白秋涯始终昏迷不醒。景倚渊越发觉得不对劲,这冻石制成的行宫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个牢房。无数双眼睛在牢房外盯着他们,期待着他们的□□。   事情越发诡异。   景倚渊看向这行宫的棚顶,这座冻石所制的行宫是半透明的,他透过冻石壁看见深海之中无数长蛇般的蛟龙像此地靠拢,越来越多的蛟族聚集于此,行宫外无数蛟族汇聚一堂,那些巨大的尾巴撞击着冻石行宫的墙壁,蛟类沉重的嘶吼和低鸣交错不绝。   “开始啊!为什么不开始!”   “龙门在等待什么!”   “蛟族等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属于异族的压迫不断放大,恐惧感逐渐在景倚渊的心头蔓延开来。   景倚渊紧紧抱着白秋涯,他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一脚踢向那冻石制成的大门!景倚渊怒喝道:“放我出去!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呆在这里……”   “看来皇子是没有兴致,那便老给皇子您助助兴。”白翳明阴冷一笑,拍了拍手。   几个蛟女巡声由来,将一罐薄红色的液体倒进行宫之中。   那液体很快和海水混合,景倚渊只觉得那液体里带着一股趋近于腐烂的甜香。景倚渊还未来得及掩住口鼻,只听得心脏突然噗通一声剧烈的跳动,接下来每一声都势如擂鼓。   “这叫蛇吻春,可使人类迅速失智,这天上地下的毒就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海中的剧毒。”   景倚渊瞬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肌肤上似有无数虫豸啃噬,唯一冰凉的便是白秋涯苍白的皮肤。   “同族们,准备好了么?龙门之祭,开始了。”白翳明笑的越发邪肆,最终放声大笑。   景倚渊扑倒在白秋涯身上,他拼死控制着自己的神智,可却根本控制不住,紧绷的弦在他脑海里一根一根断掉。那一刻他变得粗横又野蛮,如同一只野兽一般。   浑身是伤的白秋涯就乖乖躺在他怀中,感受着毫不温柔的耳鬓厮磨和肌肤之亲。他闭着眼睛,像是尊毫无生机的雕像。   景倚渊所做的一切只是释放着自己魂魄深处最可怕的野性,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是谁,只一味横冲直撞,可怕又暴戾,掠夺的极尽残酷。   “呵呵呵哈哈哈哈……其实哪有什么龙门可跃啊!白秋涯啊你个天大的傻瓜!”   蛟族们可怕的笑声充斥了东海。   “你原本,便是真龙啊!是这三界六道,最后的真龙啊!哈哈哈哈!”   漫天的蛟族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又可怖,一声一声回荡在深海之底。   “看见了么?龙族?你还高高在上么?这就是你当年狂妄的下场!你就算再怎样强大,你的后辈也不过是我等蛟族的腹中之餐,我们终归要食他骨髓,啖他血肉!哈哈哈哈哈哈……”   “龙族有什么!终究要臣服在蛟族的爪下!”   “吃了白秋涯!”   “杀了他!我要食他心肝!”   “一人一块,你们谁都别想多抢!”   那些可怕的话,久久回荡在深海之中。   景倚渊将那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他身下动作只愈发粗暴,可他根本无法控制。他的魂灵此刻就像被禁锢在肉身中一样,那魂灵和肉身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正在嚎啕大哭。   不要!住手!他对自己说过了无数次这样的话,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醒醒啊白秋涯……   快……醒醒啊……   逃啊……快逃啊……   然而没有用,他们只能紧紧抱着彼此,纵横驰骋后堕入更深的黑暗。   那些微不可闻的呼救,最终沉浸到了无垠的绝望里。   此刻的东海算宁静,只是蓬莱的天空阴沉晦暗无比,曲遥向天空中看去,只见黑云压城,海面上聚集起巨大的黑云,空中有隐隐的雷鸣。   “要下雨了。”曲遥轻声说道。   谁也不知,蓬莱的海底此刻究竟发生着什么。   曲遥准备妥当之后准备再一次入海,上一次那颗避水珠的功效似乎还没有消失,他依旧可以在海水中自由呼吸。看着曲遥的背影,昊天镜叹息道:“曲遥,我和你说过,这件事你没法管。”   “有法子没法子,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背信弃义。”曲遥说着,顺便往蛇皮吞海囊塞了许多传音海螺和其它蓬莱的独门道具。   蓬莱百宝袋亦是澹台观止所做的另一样神器,这袋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吞海袋”,这袋子外表看上去小小一个,里面的容量却大的叫人无法想象。   “你是要去救白秋涯么?”昊天镜看着西北方向晦暗的天空道。   “是,顺便把那个倒霉蛋皇子爷救上来。”曲遥道。   “那你便不用费心了。”昊天镜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打算把事实告诉曲遥。   “白秋涯,必死无疑。”   昊天镜轻声说。   正在收拾东西的曲遥猛地停下了动作,他震惊地回头看向昊天镜,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白秋涯必死?”   昊天镜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   “白秋涯根本不是蛟,他本就是龙。”昊天镜道:“所以他根本不存在跃龙门一说,白翳明一直精心策划的,只是要他冲破自身的封印而已。”   “什么?”曲遥彻底惊呆了:“你说白秋涯不是蛟,是龙?那我们这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子……究竟是在干嘛?”   “我们都被那蛟王白翳明耍了,连老身都被那条老贼坑了。若不是嗅到了白秋涯的血,可能老身还要蒙在鼓里。”昊天镜沉声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懵。”曲遥结巴道。   “白秋涯不是自幼在冰极里长大,而后才被蛟王白翳明收养为义子的么?”昊天镜长舒一口气道:“白秋涯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他之所以被误以为是蛟,是因为他身上被施下了龙族的血咒封印。”   “血咒封印?”曲遥问道。   “我若是没有猜错,他大概是数万年前屠龙之战中,被龙族以性命为代价所护下的最后血裔。”昊天镜轻声道:“因被下了血咒封印,所以能力被隐藏住,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普通的蛟。但即便灵力和外表被隐藏了起来,血液的气息却骗不得人,那是龙血的气息,我断然不会认错。白翳明之所以要找白秋涯的九世情缘与他典报还恩,并不是要让他跃龙门,怕要让他借着龙与龙门结合时的天雷之力,破开龙族的那道封印。”   此时海面上乌云密布,压迫感越发强烈,仿佛是雷暴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那白翳明兜兜转转是要干嘛……”曲遥还是没绕回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跳了起来:“等等!?我记得你说过蛟与龙之间互相继承对方法力和记忆的方式就是吞噬掉对方血肉和心脏???”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昊天镜轻声道:“没有错,若我没有估计错,白翳明打的就是白秋涯的主意,它如今本就重伤在身,即便化成龙身也要一时半会儿才能恢复体力。白翳明所算计的,大概就是在白秋涯最弱的那一刻,吞噬掉白秋涯。”   曲遥彻底呆住了。   恐惧在他心脏里无限放大。   “不……我要去救他……我要救小龙男。”曲遥摇头颤抖道。   “你救不了的。”昊天镜站在窗棂边看向涛涛东海:“就算你凭着你的封魔珠杀了白翳明,白秋涯也是个死。”   “为什么?”曲遥大声质问。   “你抬头看看这天。”昊天镜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而冰冷。   曲遥抬头一看,但见这天空已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云,乌云之中有轰鸣的雷电之声,那是气流高速旋转之后再碰撞爆炸的可怕声音。   “自数万年前的屠龙之战后,天界便不会放过任何一条龙类。”   “凡鳞龙之族,有一斩一,有十杀十。天道的残忍,你绝对想象不到,曲遥。”   昊天镜的眼中,此时泛出了可怕的古铜色,那眼神冷酷至极,虽毫无杀伐凶戾之意,可源源不断的威压能胜过数以万计的刀剑长鸣。   “昊天镜……”曲遥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他颤颤地叫了昊天镜一声,虽然认识这面镜子的时间不长,可他始终将他当成了朋友。   “没人能违逆天道,曲遥。”昊天镜颤声说道。   昊天镜的声音似乎突然弱了下去,眼底是化不开的难过和疼痛。   “没有人可以。”幼童颤了颤身子,悲伤道。   “可我还是想救白秋涯。”曲遥沉默了半晌之后,轻声说道。   “我从不是个对命数俯首称臣的人,如果我服软了,那我应该早就放弃寻找什么陨生玉,只在时元的坟包旁搭个茅草屋就好了。天天陪着他,陪到我百岁之日的那一天。”   曲遥看着那可怕的天空,淡淡说道。   “可是我不,我偏生想救活他,即便他已经死了,可我依旧没想过要放弃他。”曲遥扯开一个笑,努力将喉头的酸楚咽下。   “时元已死,我尚且不肯认命,何况是还有一息尚存的白秋涯呢?”曲遥声音轻的仿佛是梦呓一般。   “无用功罢了。”昊天镜转过头,不想看曲遥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那样悲伤,却始终没放弃希望。曲遥的眼睛始终明亮着。   “也许成如你所说,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终究都是无用之功。”曲遥说。   “可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眨眼春秋的时光,若是每件事都去追究有用或是无用,那么到了最后,我还剩下什么?”   曲遥笑笑。   “我这一生不想那样度过,未曾为任何人流过血,未曾为任何人洒过汗,我将死之时回首往日,只徒留一腔计较考量,还有那未竟的无用之功。”   曲遥在昊天镜震惊的眼神中,走上蓬莱宫的顶端,迎着万钧雷霆和滚滚黑云,毅然决然跳入海中。   “如若这般,那我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浪花翻涌,青年随浪飞身去往海底。   昊天镜看着他决然的影子,叹息一声   “果然啊,人就不能和傻子呆在一起,要知道傻是种病毒啊,会传染的。”   一道金光闪过,铜镜伴着青年一同入了海底。   世有神明,若浊冰清,六根大定,可那颗尺水不波的心,终于在某一天,被一道雷霆扰的泛起涟漪。 第27章 、乌龙闹罢,骤变徒生   深海之中,群龙正在高歌狂欢。   景倚渊已经彻底脱力,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冲击之后,他终于倒在紧闭双眼的白秋涯身上。白秋涯身下一片狼藉,可他始终都紧阖双眼,如同一个没有生机的瓷娃娃。   “天雷呢?天雷为何还不劈下?”宫外的蛟族早已经不耐烦,巨大的爪子将这海底行宫挠出一道道巨大的抓痕……   “天雷为何还不降下!”   “这周公大礼如今已成啊……”   魔蛟们在海底咆哮着,巨大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海底。   “你们这些无耻的蛟!都给我住手!放了白秋涯和景倚渊!”突然,水中传来一声爆喝!   蛟族们齐齐回头,未曾想过站在这群魔蛟身后的,居然是那曲遥。   “昊天镜!”曲遥大喝一声,只见他手中似有一道金光降落!正是那面长柄的铜镜!曲遥将那铜镜凌空一挥,一道长长的金光对着数条蛟龙凌空一劈,瞬间击落好几只魔蛟。然而白翳明却轻松地闪身而过,一个甩尾!一下将曲遥甩到了一旁的礁石上!   曲遥吃痛,想要爬起身子,却被那魔蛟用大爪子一爪按在礁石上!爪尖如同锋利的刀刃,直刺进曲遥的血肉里。   曲遥痛的一声闷哼。   “哦?我当你识时务逃到东海上再不出现了,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这么快就来送死。”那白翳明冷笑道。   曲遥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巨大的爪子已经横在了脖颈中间。   “曲遥!!!”   突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大喝!   曲遥回过头,旋即眼前一亮!那竟是昊天镜!   “昊天镜!”白翳明看向一旁的昊天镜,登时气的咬牙切齿:“你明明告诉我,只要龙门与白秋涯合体之后,化龙的天雷就会劈下!可此时他二人周公之礼已成!这天雷为何始终没见动静?”   昊天镜愣了愣。   “什么?他俩这么快就把事办完了?”昊天镜疑惑:“不可能啊……照理来说,这会儿天雷早已经劈下来了!”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便把这小子杀了!!!”白翳明卡着曲遥的爪子又紧了紧。   “等!等等!”昊天镜的眼中精光大盛,表情高深莫测。   无数双眼睛看向昊天镜。   “这,这难道是……”昊天镜脸色骤然一变,声音颤颤。   “难道是什么!?”白翳明大声质问。   “难道是……我当初算错了?”   昊天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我好像……算错一个小周天……好像这白秋涯的九世情缘不是这个景倚渊……”   那一瞬间,嘈杂的东海似乎彻底岑寂了。   白翳明:……   曲遥:……   在场所有蛟族:……   “好像真是算错了……”昊天镜迅速地摆弄着手指头,一边念着六六三十六,八八六十四道:“我好像当初点错了一位小数点,白秋涯的九世情缘好像真不是景倚渊……他俩好像真是八竿子打不着毛关系没有……”   昊天镜嗫嚅着道,一边看向白翳明那逐渐气到变形的脸。   曲遥看着白翳明,心中突然泛起怜悯,这蛟王真的好可怜,连句“卧槽!”都不会说。   “白秋涯的九世情缘,按照岁数来算,今年当是七十四了……”   周身的海底骤然升温,那条长蛟的双眼目眦欲裂,整个大海似乎感受到了魔蛟的愤怒,万物都在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日你的龟壳先人祖宗——————你这面混蛋镜子——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昊天镜!!”   白翳明气的一头撞在水晶宫之上,气的口吐白沫,登时就在这海底发起癫来……   “别生气嘛……”昊天镜对着手指,之后迅速躲在曲遥身后,得意地看向曲遥:“看见了么?反派最终是怎么死的?让本尊活活气死的!气死的哈哈哈!”   “虽然说这个蛟王是个反派死不足惜。”曲遥默然道:“但现在我都想揍你一顿。”“曲遥!昊天镜!!”那白翳明化成蛟形,巨大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今天我要让你们有去无回!我要手撕了你们!!!”   大海在震荡,海床在颤抖,尖利刺耳的叫声如同山洪一般倾泻而出!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灿金色的光芒闪过,直直劈开了这可怕的噪音。   “有去无回?凭你一条魔蛟么?”   一个清冷如白月幽昙般的声音响起。   “鹤影伏诛!第二式!!!破——”   雷电与金光交相辉映,同时爆发出来。   白翳明被那到金光击中,在海中翻腾了好几周,曲遥回过神事,发现那白翳明的一条巨大的爪子已经被生生砍了下来……那条巨蛟在海水中痛苦地嘶吼翻腾,连白翳明也未曾想到,东海之上蓬莱的仙者们如今已经臻化至如此剑境。其余的蛟族见状,纷纷逃离开来,作鸟兽状四散。   “宫主说的果真不错,跟着你,果然能找到他们。”澹台微颔首道:“却是未曾想到,你也是来救他们的。”   “曲遥!你知情不报,当如何处罚!?”澹台莲阴着脸对曲遥喝道。   “师叔,到了岸上你们将我扒皮抽筋都无所谓,只是……快救十三皇子!他和白秋涯此时就被关在这个半透明的宫殿里。”曲遥趴在地上大声喊。   澹台莲有一瞬间的疑问,他并不知道白秋涯是谁,然而得知十三皇子在这宫中之后,便起身去救!寒光闪过,澹台莲大喝一声!那柄名叫鹤影寒潭的绝世神剑虚晃一下,数道剑光便劈刺而下!那行宫的大门便被生生劈开!   海水瞬间倒灌进去。清冷的海水稍稍唤醒了一点景倚渊的神智。   “十三皇子——”蓬莱两位尊者和蓬莱宫主澹台宗炼齐齐闯进那行宫之中。   ……   之后又齐齐退了出来。   三位剑仙的脸色一个个都是十分精彩。   澹台宗炼面无表情,澹台莲的脸如同充血一般,澹台微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黑。   “里面是发生什么了么?”曲遥凑上前去,   被澹台莲一脚踹出来。   “非礼勿视!”澹台莲对着曲遥怒喝。   “尔等蛟族,惑乱纲常,违背礼法,竟做出此等大不讳之事!”澹台莲气的颤抖道:“今日我定要诸尽这些恶贼!还十三皇子个清白……”   白翳明一看大事不妙,转身想跑。   澹台微和澹台宗炼迅速上前,只见澹台微将手中所捧着的紫金钵向海中一扔!那紫金钵瞬间变成万丈之大,罩住了妄图逃跑的白翳明!   白翳明还妄图试着反抗,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过于低估这三尊的实力了!澹台莲再一次结印!他额上的莲花仙印泛起赤金色的光芒,鹤影寒潭的温度突然极速升高!金色的剑光变成赤金,脚下的水流逐渐化成莲花形状,海水和大地在不停震动!那男子玉冠博带,他站在动如莲台的海水之上,仿若海神。   澹台莲睁眼的瞬间,鹤影寒潭化作万道尖光,直逼白翳明而去!   “啊啊啊——”   一声痛苦的长嘶。   剑光闪过,那白翳明身上瞬间爆出血花!它无力地趴在海床上,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   只一剑,就将白翳明彻底秒杀。曲遥心中暗叹,澹台莲的实力实在可怕。   至于那些小型的蛟族,三尊暂时没有处理,而是准备先将那尚且光着屁股的十三皇子救出。可那三尊都是脸皮子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的主,谁都不愿上前。   “我一个女流之辈,这种事我实不能参与。宫主,你和莲师弟看着弄吧。”澹台微先把自己撇清了。   “阿微……”澹台宗炼欲哭无泪,他看着那行宫中两个就缠在一起的身影,转向澹台莲道:“你看我们二人合力把这两个人分开如何……”   结果澹台莲竟然抱着剑在一旁用手指戳水母玩……   “师弟!!!你给我过来!!!”澹台宗炼愤怒。   澹台莲继续装聋,继续看着水母,似在悟道一般。   “你们一个个都死了不成!一到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曲遥!你来!!!”澹台宗炼气的心肝直跳。   “好嘞!!!”曲遥撸胳膊挽袖子,回答的热络至极,仿佛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无耻!!”澹台莲一把将水母摔在礁石上,愤怒地看向曲遥。   “你若是觉得你师侄无耻!你就过来把这位皇子爷抬出来!!!”澹台宗炼骂道。   澹台莲默默把水母又捡了回来,红着脸继续戳。   曲遥上前一看,瞬间觉得血脉喷张……只见那两人纠缠的十分彻底,古铜色和白皙的皮肤几乎快要融为一体……两人的双腿似乎快要打结了一般……澹台宗炼实在不知从何下手,面无表情转向曲遥道:“你来研究研究,怎么把他俩分开……”   “他俩……这腿缠的怕是个死结……况且二位此时此刻,怕还是连着的……”曲遥摸着下巴分析。   “曲遥!你……”澹台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满脸通红地瞪了曲遥一眼,奈何澹台宗炼一个眼刀杀过去!澹台莲只能咬牙把气咽下。   澹台宗炼叹息一声,最终脱下宽大的外袍和龙华衿,好在那龙华衿展开之后足够大,澹台宗炼将两人裹了裹,把重点部位基本包上之后,澹台宗炼叹息道:“算了算了,抬回去吧……”   然而就在这一刻,曲遥突然听见了一声巨大的轰鸣!仿佛海底地震了一般!   再之后,是一股极度刺鼻的血腥气飘散开来!曲遥一愣,澹台宗炼等人意识到事态不对,往远处看去。   只一眼,曲遥便被惊呆了。   周身的海水,已然全是血水。   那蛟王白翳明用尽最后的气力自断筋脉,又用残存的爪子将自己生生割开,只见那条蛟龙此刻筋骨皆露,内脏尽显。   “食我……血肉!!!”   那濒死的蛟王大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方。   看了一下,存稿不剩很多了。   抓紧搞点嗯。 第28章 、事有激变,海堕肆行   随着这一声呼喝,铺天盖地的蛟族飞速游来!它们大口大口蚕食着白翳明的血肉和内脏!那白蛟还未死透,只见那两颗巨大都要眼珠因为疼痛而暴起!最后喷射出来!然后迅速被苍蝇般的蛟族吞噬掉。   “不!阻止它们!!!”澹台宗炼大吼。   然而来不及了。   白翳明完成了尸拘。   “糟了曲遥!白翳明用了尸拘之术!他献祭了己身!所有蚕食他身体的蛟类都会堕化成不龙不蛟的海堕!”昊天镜大喊。   “海堕?蓬莱三尊都在此地,区区妖兽又怕什么?”曲遥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还记得震海柱里填着的那些十恶不赦的海底凶兽么?天界当初放着龙族在海中内斗不理,其实就是想让龙族把这种东西杀光,再坐收渔翁之利!”昊天镜的脸色差的可怕。   “海堕是杀不死的!现在蛟族堕化的,就是那滚刀肉一样的海堕!海堕没有意识,亦不会思考,甚至不会疼痛,而且伤口也能迅速愈合!它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吃掉一切能看见的活物!除非真龙在世,真龙的威压可以将它们碾碎。除此之外,世间无任何武器能诛杀它们。”   曲遥的脸色变了。   “而且这些东西,是可以逃到陆地上的!”昊天镜神色大骇:“不加以阻止,遭殃的便不止你们蓬莱!还有东海附近登州的老百姓!”   曲遥愣住了。   凉意从他心头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已经有魔蛟开始变形了。   曲遥眼睁睁地看着畸形的血肉和四肢顶破那些蛟类的皮肤,然后迅速生长出来!新生的肢体上挂着腥浓的粘液,那些东西散发着股股腐烂的恶臭气。那些蛟族在海底痛苦地挣扎着,可是没有丝毫用处,它们的躯体被迅速吞噬,之后变成蛇一样的怪物。   蓬莱三尊一拥而上,瞬间海底剑光凛冽,哀嚎四起,然而那些砍杀和剑招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被砍断的四肢会立刻再生出来!这些砍杀只能限制住它们的行动力,然而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它们就会重新长出新的躯干来。   这些海堕张开大嘴,拼命吞噬着周边所有的鱼类和动物,腐臭和脓腥气越来越重!不少海堕已经从海底逃离,向着海面迅速游去。   如果让它们逃到岸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澹台宗炼大声道:“曲遥!你带着十三皇子先走!传我的令!去岸上通知弟子们迅速戒备!我们在海底拦不住多久了!蓬莱此刻危在旦夕!”   “是!宫主!”曲遥对着澹台宗炼大喊道。   曲遥管不了那么多,也不管这俩人穿没穿衣服,只将那二人强行分离开来,一左一右搭在肩膀上,澹台宗炼自苦战中回头一看,气的直接爆了粗口道:“给那十三皇子披件衣服啊!那是皇族子嗣!贵胄之身!这特奶奶的成个娘的体统!!!”   “宫主!大行不顾细谨!他都不害臊你替他害臊个什么!?”曲遥大声道。   就在这时,曲遥突然听见长剑坠落之声。   曲遥回头,发觉那掉落在地的,正是鹤影寒潭。   澹台莲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反噬!那股可怕的反噬又涌了上来!可怕的疼痛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澹台莲的身体,他手中长剑坠地,晃了晃身子,似是再撑不住。   他心中一紧,赶紧看向澹台莲,却见他紧紧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一只海堕立刻张开腥臭的大口向澹台莲咬去!   “澹台莲!”曲遥在那一刻,居然忘记了该做的一切,景倚渊和白秋涯被他扔在一旁,他大喝着奔向他。   在那一刻,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曲遥用手臂挡在澹台莲的头顶!那魔蛟一口咬下去!那一瞬间澹台莲听见了血肉分离的撕拉声,他在胸口的剧痛里抬起头。   只见曲遥的胳膊被撕下一大块皮肉,血液迅速喷溅出来,那胳膊上瞬间筋骨可见。   “曲……遥……你……”澹台莲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师叔,这不算疼。”曲遥张开嘴无力地笑笑,他想宽慰一下澹台莲,然而却未曾想过,这一句话彻底将那高傲仙者的心门击溃了。   仿若隔世,仿若隔世。那句话,澹台莲仿佛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那是夕阳余晖下的蓬莱。   曲遥从远处遥遥赶来,走的急匆匆的,怀中也不知是塞着什么,只见他快步往蓬莱宫走去,一手拿着颈间的雪纱龙华衿当成毛巾一般,在脸上擦汗。   “曲遥!站住!”澹台莲将曲遥抓了现行,厉声喝道:“你竟敢私自离开蓬莱!!?”   曲遥看了看澹台莲,支支吾吾道:“我有点东西想采买,蓬莱买不到……”   澹台莲憋着心里的火又指向曲遥颈间的龙华衿:“你在拿它做什么?”   曲遥愣怔地看向澹台莲,又看了看手中的雪纱龙华衿道:“擦脸呐?”   澹台莲气的咬牙,这龙华衿乃由名贵的锦丝雪纱制成,是蓬莱弟子象征,平日里弟子都是爱护有加,只有曲遥的龙华衿永远皱皱巴巴脏兮兮的,这厮打大老远来,不知跑去了哪里。   “你平时还拿这龙华衿做什么……?”澹台莲憋着火咬牙问。   “起风了当围脖,起霾了当口罩,平时还能擦嘴擦脸擦鼻涕擦屁……”   曲遥正悉数着这条倒了八辈子霉的龙华衿的好,却是没有注意到澹台莲的脸色,早已黑成一抔焦炭。   “罚!”   澹台莲只是中气十足地吐出一个字。   蓬莱的龙鞭有两尺长,以龙骨晒干后炮制,那鞭上有倒刺,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淋漓的血痕。曲遥咬着牙挨了三十鞭子,此时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疼么?”澹台莲面无表情地问。   “不算疼啦,师叔……”   “既然不算疼,你便继续跪着,你私自离开蓬莱,又如此亵渎蓬莱之物,罚你鞭刑都是轻的。”澹台莲冷哼。   “可是值得了,这是我特地给师叔在登州寻来的啊。”青年微笑:“师叔的鹤影剑属阴,您又常年怯热,您药里缺的,就是这味千年古莲子。”青年从怀中掏出那包莲子:“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剥莲子啊……”   澹台莲慌乱之下一把将那包莲子打飞,幼白色的莲子小球散落一地。   “荒唐!你竟是为这种闲事违背门规!我身体怎样又与你何干……”   那个青年愣怔地看着他努力隐藏起来的红透的脸。   良久之后,青年苦笑:“师叔啊……刚刚骗你的,我背上的伤口,其实可疼了。”   那一夜,正气堂内一片寂静,只有澹台莲半夜去了堂中,将那些莲子一颗一颗捡了起来。   他看着那沾了灰尘的莲子,将那些灰尘一点点擦掉,再放进袖口里。   他没去管那些莲子是否脏了,他偷偷塞了一颗进嘴里,牙尖咬破之后,莲心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   可他却卑微地觉得这是甜的。   他质问着自己,像不像个贼?   青年是单纯的孺慕之情,他知道的,况且他有心上人,他也知道的。那男子温润如玉,会温声细语地给曲遥扎针治伤,比之心冷面冷、脾气暴躁的他,不知要过好了多少。   月光下的男子再不是不然尘埃高高在上的样子,捡莲子时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小心又胆怯,胆怯又卑微。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澹台莲用仅存的意识回忆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忘了吧,忘了吧,这都是心魔罢了。   “带你师叔一并离开!”澹台宗炼向曲遥大吼道。   曲遥左手扛着白秋涯,右肩膀扛着景倚渊,还要去拉一个澹台莲,显得十分吃力。   然而来不及了。   曲遥的血似乎叫这些海堕兴奋异常,所有的海堕均向着曲遥离开的放向追咬了过去!   曲遥即便游的再快,也快不过这些海堕。   “曲遥!”澹台宗炼大喝着上前替曲遥斩开那些海堕,然而根本来不及。   一条海堕狠狠咬在曲遥的腿上!   曲遥吃痛!肩上的景倚渊和白秋涯便掉在了地上,曲遥在剧痛中掏出怀中的昊天镜抵挡!然而下一秒手腕也被狠狠咬住不放……   “曲遥!!!”澹台宗炼飞身前去营救,可那一秒咬住曲遥的魔物实在太多了。曲遥在海水中奋力挣扎,然而那些魔物嗅到曲遥的血液后,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拼命涌来,曲遥只能在被咬住手腕的情况下用所有的气力躲闪……   “曲遥……这……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曲遥回头,但见那景倚渊摸着头呆呆地坐了起来。   “快走!!!”曲遥红着眼睛挣扎着,不顾身上的剧痛,对着景倚渊大喝:“快带着白秋涯走!!!”   然而下一秒,曲遥却愣住了,这个毫无法力的人类看着这些可怕狰狞的妖魔与怪兽居然没有吓得立刻逃走!景倚渊从地上捡起澹台莲的鹤影寒潭,奋力向那些咬住曲遥的怪物砍去!   “你……”曲遥的手腕瞬间得以放松,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景倚渊。   “同伴此刻受难,我独自一身逃跑,你也忒不拿我当人看了些。你去打听打听,战场上自来都是十三皇子浴血拼杀在前,何曾当过缩头乌龟!”   曲遥愣了愣,看着那个拿剑的年轻人,他的双瞳灼灼发光,眼角微微吊起,他紧紧盯着那些海堕,面上毫无惧色。像极了个披甲冲锋的将军。   “哇你……好帅……”曲遥赞叹。   “哼,这算什么……”景倚渊一边砍杀那些海堕一边骄傲地大吼道:“我可是国都贵胄女眷里最受欢迎的未婚王子啊!”   “嗯,我估计你要是穿上衣服,你能更受女眷们欢迎……”曲遥无力道。   景倚渊不解其意,结果低头一看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自己这么久以来居然一直为着寸缕光着屁股。景倚渊羞赧地捂住臀部:“这……这是怎么……回事!”   “嗨,捂什么!你有的那点东西我也有!大家都一样怕什么!”曲遥忍着剧痛,将身上的一件外披脱下来,然后扔给景倚渊。他强打起精神道:“既然走不掉,不如就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吧!”曲遥道。   “什么叫“那点东西?”景倚渊据理力争:“倒也好!不穿衣服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来吧!!!”   景倚渊迅速将白秋涯藏在一处礁石之下,大声道:“今日若能有幸活着回去,我自当摆出十里酒席宴请诸位仙者,我们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第29章 、腾风凌浪,一朝化龙   越来越多的海堕缠了上来。   曲遥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昊天镜,可每次的动作都只是更加吃力,那厢景倚渊也未好到哪去,他毕竟是人类,虽然在地面上武功卓绝,可在海中的动作与地面相比,亦是迟缓了太多。   三尊只剩下两人,澹台微和澹台宗炼一样也陷入了苦战,澹台莲此刻被澹台宗炼护在斟海的淡蓝色荧光之中。   “这些海堕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它们还在拼命往海面上游,再继续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撤回海面!”澹台宗炼一边大喝,一边架起澹台莲的胳膊,他皱眉看了一眼曲遥道:“曲遥,你只护好十三皇子便罢了,那个蛟族的人,与我们本无瓜葛,不必理会!”   “谁说没有瓜葛!?”景倚渊怒喝“那是孤新讨来的世子妃!孤不用任何人照顾!你们几位把自己料理好了就行……”   澹台宗炼:“……”   曲遥看着宫主的脸色,明白他现在很想打人,可惜对方毕竟是皇亲国戚,他打不得亦骂不得,只能忍着。   又有无数条海堕逃窜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怕是谁都走不掉。   封魔珠越发灼热了起来,可蓬莱宫主和两位尊者都在场,曲遥根本不敢释放颈间封魔珠的能力,只能强行压制,他只觉越发吃力,就在他即将支持不住时,他突然听得景倚渊大喝了一声:“不——”   一只海堕,不知何时偷偷窜到了白秋涯的身边,一口要在了白秋涯的肩膀上!下一秒,那恶心的海堕直接将白秋涯的肩膀生生拽了下来!之后贪婪地大口嚼着那根手臂,靥足至极。   “混蛋——!!!我杀了你!!!”   景倚渊和曲遥同时扑过去,只见白秋涯彻底断掉一臂,可他依旧闭着眼睛,脸色白的像雪花瓷一般,毫无生机。   那一刻景倚渊才意识到,也许白秋涯真的死了。   只有他的九世情缘可以救他化龙,可景倚渊根本不是他的情缘,他们的相识就像是一场巨大的笑话,那是天道的计算出现了纰漏。他们可笑的缘分,就在这纰漏中结合了。   直到最后,白秋涯已死,景倚渊才发觉他爱上他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原本生机勃勃的深海此刻变成了一片血腥。怪物在拼命吞噬着一切,海羽星毁了,珊瑚毁了,大鳐鱼没有了,色彩斑斓的鱼群被腥臭的大口吞噬殆尽。   一切都死了。   白秋涯也死了,那个活生生的,温柔的,俊秀的白秋涯为了救他,割断了自己的角,也断了自己的命。   说到底,他景倚渊什么都没有护住。   说到底,他根本不可能跟他回到国都。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戴罪立功,在政斗中失败,被父王和兄长们撵出国都的存在罢了。   景倚渊的母亲,是泰华宫浣衣局一个洗衣服的侍婢,某晚在浣衣局洗衣,正巧陛下半夜翻墙猎艳路过墙根,景倚渊的生母不知道墙根下有人,把洗衣服水往墙根底下豪迈一倒,倒了陛下一身。   陛下刚要命人诛九族,结果看见墙根另一头是一张清秀至极的脸,当下心花怒放,强幸了景倚渊的母亲。   而后,这个小小的洗衣女生下的景倚渊,却在景倚渊七岁那年便被后妃们找了个由头逼的上吊自尽,最后被追封嬖妾。   这样的例子在朝堂中太多太多了,景倚渊原本只是个不被喜欢的儿子,却因为骁勇善战,存在感稍稍强了那么一些。   景倚渊很聪明,可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被打出朝廷,是因为一件可说是乌龙的事。   那日景倚渊又立了战功,披甲归来,途径东宫,正巧被太子遇见,太子和他几个哥哥早想要搞他,这是景倚渊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当朝太子荒淫无度,正巧那时太子正在东宫之中与宠妃嬉戏,一见门外路过的是刚立了功的景倚渊,阴损主意便登时生了出来。   太子便命几个老太监将他截下。景倚渊最初不愿,可无奈那几个老太监跪在他脚下,说皇子爷若是不去,明日太子怕是会砍了我等的脑袋。   景倚渊无奈,只能前去。   景倚渊无奈,只能去给他的太子哥哥请安,跨进门槛的一刹那景倚渊便愣住了,只见他的弟弟正在泡脚,几个宠妃轮番舀着太子的洗脚水喝,边喝边喊香。   景倚渊弯腰行礼,看着太子那浑身的肥肉,恶心的几乎当场吐出来。   “十三弟外出打仗好生辛苦啊。”太子揶揄道。   “不辛苦,为国为民,乃是皇子本分。”景倚渊道。   突然,太子嗤笑了一声:“皇子?你也算个皇子?”   景倚渊猛地一愣,抬起头看向那张肥白的脸。   “你今年都十九了!父皇还未封你封地!不过是把你当条猎犬养着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自称皇子??”   “你是忘了你那洗衣服出身的娘么?”   太子咬了一口婢女递来的果脯,用一种看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给我擦脚。”   景倚渊深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气的发抖。   “我可是你的兄长,古有孔融让梨,敬爱兄长,今有你倚渊擦脚,甘当诸皇子的表率,也算是个佳话啊?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的那几个刚喝过洗脚水侍妾开始放肆地笑起来。   “况且你母亲不就是干这个出身么?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有什么好忌讳的?”   于是景倚渊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端起了水盆,那太子以为景倚渊是要给他擦脚,一脸倨傲。结果景倚渊直接端起洗脚水,浇了那太子一身。   “啊啊啊啊啊——”太子像只被开水烫到的猪一样痉挛起来。   “景倚渊!你是想死了么?你好大的胆子!”   “你若能杀,便杀了我。”景倚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宫。   第二日,一纸奏折便参到了皇帝的面前。   太子等一众皇子跪在圣上面前,讲尽了景倚渊能想到的所有坏话。太子哭着向皇帝控诉自己被烫的多么惨烈,皇后爱怜地摸着自己儿子被烫伤的大圆脸,仿佛神情地看着一块熏出来的猪头肉。   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是那样虚伪又滑稽,景倚渊想。   他遍体鳞伤,一身是血,说到底,顶不过东宫太子几句做作的哭喊,顶不过一群闲人空口无凭的中伤。   所以这朝堂,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之后,他便被罚了一整年俸禄,闭门思过三个月。   之后他奉命出海,为父皇寻找那“长生不老”的丹药。这件事也是那些皇子撺掇的,景倚渊知道。那些皇子素知十三皇子自幼不爱吃鱼,坐不惯船,所以才商量着派他来做这件事。   多傻,一个皇帝,不指望勤政精业来让百姓们富足,天天指望着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景倚渊苦笑着走出了东宫。   他在蓬莱的时候,也曾想回到那皇宫之中,可在遇上白秋涯之后,他彻底放弃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所谓的寻仙,为父王寻得长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他之所以被派到此处,是父王的缓兵之计,几个哥哥联合将他踢出朝堂而已。   他和白秋涯,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冰极。一个在人堆里假意逢迎,被迫欢笑,一个在海中孤清冷寂,静如地狱。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遭遇,却如出一辙的孤独。   再不去想人间富贵,万紫千红。   只愿做你手中羽星,怀中长风。   “白秋涯……”   “白秋涯!!!!”   “你……不能死!!!不能死!!!”   曾经骄傲又倔强的皇子护在白秋涯的身上,把他裹成一团,他崩溃地大喝:“白秋涯你不能死……”   “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白秋涯!!!”   那些海堕们再一次蜂蛹而上!只见景倚渊牢牢护住白秋涯的身体,任凭那海怪们如何啃咬,任凭背上再无完肤也绝不退让!   曲遥看着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白痴啊……”“不是都死了么?还那么坚持做什么。”   他自嘲地笑笑   “真可惜,我和你啊,是一样的白痴。”   只见曲遥咬牙扔了昊天镜,赤手空拳冲了过去,去帮那景倚渊。   鲜血一滴一滴从景倚渊身上淌下,融进海水,再和白秋涯的皮肤汇合。   许是苍天垂怜,奇迹发生了。   大地在颤抖,海水在咆哮,景倚渊突然觉得怀中那冰冷的躯体滚烫起来!他在疼痛和迷茫中看见怀中的白秋涯猛地睁开眼!耀目的赤金色从他眼中流淌出来!   “你!秋涯……”   景倚渊颤声。   白秋涯身边的海水极具升温,澹台宗炼和澹台微自苦战中看向这边。   一声刺破东海万丈波涛的长啸!三尊只觉那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澹台宗炼登时反应过来,大吼道:“捂住耳朵!不然你们会聋掉!”   狮吼,虎啸,龙吟。   原来龙的嘶吼,竟是吟唱般的嘶鸣。   “出海!”澹台宗炼大吼:“随这巨龙出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掷地雷的小可爱们。   这两天靠着微薄的存稿裸奔。   有些慌乱。 第30章 、以身为注,以命为缚   “随那巨龙出海!”   澹台宗炼大喝。   那些海堕在一瞬间被高温的水烫至腐烂!那些海堕在水中翻腾着挣扎着,最终被龙王的威压压迫至爆浆,旋即化为一滩烂泥样的血水。   白色的巨龙似乎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碾碎蚂蚁一样杀着这些低等的海堕。只是它不停地扭动身体,眼睛的颜色时而灿金,时而发红,那巨龙仿佛痛苦至极,拼命向海水外冲去。   “糟了!龙门力量过于强大!这条龙怕是因为方才龙门的灵能过强丧失神志疯癫了!”昊天镜对那曲遥大喊道。   “白秋涯!!”景倚渊抓住它的尾巴,被它甩来甩去,水流在极速地流动,景倚渊大声唤着它的名字。   “嗷嗷嗷啊啊啊啊——”   白龙似是痛苦至极,爪子破开东海万丈深渊,之后长尾一摆咆哮着出海!它扬起头颅,它对着天边一弯残月嘶吼咆哮!   那一刹那,有风刮在景倚渊的脸上,大量的空气涌进肺里!   那条银白色的巨龙出水了!   海面上的蓬莱弟子看见这情景,纷纷呆住。   月光撒在银龙月白的鳞甲上,如同施下一层光环。白色的长龙如同利剑,仿佛要射穿这天空。   此时,天空中的雷暴越发剧烈,已经有隐隐的天雷开始向海面劈来!   此时的蓬莱宫早已乱做一团,不少的海堕已经冲进了蓬莱宫中!留在岸上的澹台观止带着蓬莱弟子奋力反击,然而还是死伤无数。这时海面之上又浮现出一条巨龙,弟子们无不震惊,纷纷举剑对准巨龙的身体。   “别伤他!不要伤他!”浑身是血的十三皇子此刻正趴在白龙背上。他努力抓住白秋涯的犄角,冲着那条巨龙失神的眼睛大喊:   “白秋涯!白秋涯是我!是我啊!!!我是景倚渊啊!!”   景倚渊用尽全力嘶吼。   十三皇子此刻失血过多,早已至濒临休克的境地,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和体力。他抓着白龙肩膀上的鳞片,一点点向它的眼睛旁边靠拢,试图叫它认出自己。可那白龙的眼睛却泛起了层层的红色。   “秋涯……是我……别怕,我们都活下来了,是我啊……”   那沙哑的声音里尽是凄凉与温柔。   景倚渊紧紧抱住白秋涯的头。然而白秋涯一声痛苦地嘶吼,随着一阵痉挛,那白色的巨龙奋力将头上的男子甩了下来……景倚渊再扒不住龙鳞,被狠狠拍在了东海震海柱上!   巨龙的尾骨上是一排排锯齿状的尖刺,们每一根都如同□□一般锋利!景倚渊迅速被那尾骨上的尖刺洞穿了身体!身上多出几个淋淋的血窟窿……景倚渊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十三皇子——”   蓬莱弟子见这惨状,纷纷惊呼!弟子们尽数拔起长剑,纷纷对巨龙展开攻击!   长剑刺在巨龙身上,瞬间鲜血如瀑,可那巨龙却未曾反击!白秋涯只是痛苦地翻滚和嘶吼,它任凭长剑刺在身上,可却拼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任何人。   景倚渊看着白龙,神智越发涣散。   这时,一幕幕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涌进景倚渊的脑海。   “你今年都十九了!父皇还未封你封地!不过是把你当条猎犬养着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自称皇子??”   那是太子将擦脚布摔在他脚前。   “你是忘了你那洗衣服出身的娘么?”   “十三皇子不敬不孝,罚奉半年,谪为平阳守,逐出庆安殿。”   那是父王冰冷又失望的眼神。   “真的是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啊……”   “顶撞太子?陛下最忌讳恃功自大,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满朝诸臣牙缝里的渣滓和臭味。   最后一幕,是七岁的他打开宫门,手里的小皮球掉在地上,眼前是一双肮脏的绣花鞋,一只鞋子掉了一半,露出瘀血的青紫色的脚跟。七岁的景倚渊哆嗦着向上看去,就看见了母亲无神的双眼和吐出的舌头。多可笑,多可怜。   世人说,十三皇子骁勇善战,武功卓绝,可事实是,他谁都没有保护好。   他在剧痛中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看见白色的巨龙不停地悲惨嘶吼着,他知道那是白秋涯,那巨龙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着礁石,它早已他知道他现在痛苦万分。   真像当年他那自尽的母亲。   她当年,也该是如此无助吧……   该是如此痛苦吧……   五感仿佛都在慢慢地离自己远去,他模糊的视线里,蓬莱弟子们举起长剑,无数剑光向那白龙刺去……   景倚渊颤了颤身子。   下一秒,人们吃惊地发现,那龙背上鲜血淋漓的人影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绝不后退!   他要守护的东西还未曾离他而去,事情还有一线转机!他要拼尽全力守护!   立身之处,即为所向披靡!   景倚渊咬牙站了起来,他右手执剑,剑光凛寒如电,男子浑身血污,却是用尽浑身气力,仰天大喝:   “我以十三皇子景倚渊之名!”   “命尔等诸臣!”   “不可伤白秋涯一根寒毛!!!”   他要守护白秋涯。   亦是守住自己那未曾磨灭的少年精魂。   巨浪滔天,雷声滚滚,雷鸣之声不绝于耳。   再没有蓬莱弟子敢动一下。   “伤白秋涯者……”   “我景倚渊无论生死,定要追其责,报其仇!神鬼皆弑!不死不休!!!”   血肉之躯横挡在妖兽与人类面前,那一刻曲遥才觉得,景倚渊像极了九五至尊。   最先以君臣之礼跪拜景倚渊的,是蓬莱宫主澹台宗炼。   他以臣子的身份底下头颅,跪于神剑斟海之上,海风将他青蓝色的长袍卷起。   随后三千蓬莱弟子动作整齐划一跪在蓬莱震海柱前,震海柱前是一片猎猎的海水云崖纹,仿若向旭日朝圣的云霞。   曲遥亦是,昊天镜亦是。   巨龙似乎在拼命抵抗着什么,它不停地嘶吼着,扭动着巨大的躯体,它巨大的爪子狠狠嵌在血肉里,岩浆一般的龙血蜿蜒而下。   那通红的眼中,有液体宛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   那巨龙竟是在哭。   景倚渊颤抖着用尽气力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白秋涯的眉目眼帘,就像是抚摸那个干净温柔的少年。   “秋涯……加油啊……我们可……不能输……”   就在方才,巨龙的尾刺刺进了景倚渊的肺里。   此时景倚渊说每一句话都那样困难,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般凌迟着他的喉咙。景倚渊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个血人,可他用顽强的意志强撑着抚摸着白龙的龙鳞。   “我还没带你,去看人间啊。”   景倚渊轻声说,仿佛梦呓一般,那梦呓只有白秋涯一个人听得清。   “我……我这一生……顾及的太多了……身份也好……地位也罢……我想要的很多东西,都不敢去争取……”   “可……”景倚渊的口中再度呕出血来:“可我……我想为你拼一次命。   “之后和你去人间,然后和你在一起。”   景倚渊的手臂无力地滑了下去。   “像个凡夫俗子一样爱你,却爱的纯粹热烈至极。”   白龙在苍穹之下奋力嘶吼,空气中的气流在激烈地碰撞!雷鸣在耳边炸裂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弟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来是那逃窜到地面上的海堕开始袭击人类……一个蓬莱弟子瞬间便被咬掉了半个身子!顿时血流如注,然而血腥味却吸引了更多的海堕涌上前去。蓬莱的弟子此时早已死伤无数,但也只能仓促应战,却在刚刚摆开剑阵的架势之时,又有无数海堕涌来……澹台宗炼等人此时早已无力□□前去营救弟子们,只能靠他们自己苦苦支持……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龙尾扫过来!将那条作乱的海堕生生拍在礁石之上,打个粉碎。   澹台宗炼震惊地看过去,那原本当是神志不清的白秋涯此刻却在努力地保护着岸上的蓬莱弟子们。白秋涯还没有摆脱魔化,他的心智此刻还是混沌的,可它依然凭着最后一点顽强的神智,拼命保护着岸上的人们。   逃窜上岸的海堕数量多的惊人,白秋涯的神智依旧不清,它一边呕着血,一边撕咬着那些怪物,一边又替蓬莱宫抵挡那些海堕的攻击。   “那巨龙……是在帮助我们么?”一个蓬莱弟子自沙滩上强撑起身子,颤声问道。   “是啊……可……它不该是凶兽么?”   “为什么?它为什么帮助人类?”一个弟子颤声道。   “那白龙……究竟和十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一瞬间,惊异和猜忌的情绪蔓延开来。   “啐!管那么多干嘛!”曲遥听罢,皱了皱眉头,此刻勉强用澹台微的伤药止住了血,也不顾是不是会崩开伤口,他爬起来,指着那巨龙大声喝道:“蓬莱今日遭此大劫,却又否极泰来!连凶兽此刻都要守护蓬莱,只能证明蓬莱今日亡不了!你我今日都死不成!”   少年抹一把嘴角的鲜血,超起昊天镜大喝:   “砍丫的!”   那些蓬莱弟子一听这话,又纷纷燃起斗志,从伤痛里振作起来,举剑与白秋涯一起同海堕拼杀。   澹台宗炼看着眼前景象,颤了颤道:“真是奇迹,魔化的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那像是心智被蝼蚁豺豸吞噬一般……他居然还能分清敌我,实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办法,碍于压力不得不先改一个书名,原来书名还是太猎奇了T^T 第31章 、携君之手,违天之命   此刻景倚渊已被三尊救下,身上的血窟窿被澹台宗炼以仙术强行止住。   景倚渊勉强睁开眼睛,耳畔风声浪声嘶吼声滔天,他咬牙撑起半个身子,只见白秋涯和一众蓬莱弟子正陷入苦战。   澹台宗炼自苦战中□□,看着倒在一旁的景倚渊,咬牙吩咐身边的侍童云书道:“快送十三皇子回蓬莱宫,叫他呆在安全的地方!他如今伤重,断然再受不得半点折腾了!”   云书点点头,旋即化身成一只白鹤。澹台宗炼想将景倚渊扶到白鹤背上,却被景倚渊制止了。   “仙长……我不能走……此战未完,秋涯还有……危险……我要……看着他。”   他拼命挣扎要从仙鹤背上爬下来,却被澹台宗炼再一次拎了回去!澹台宗炼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冷声对云书道:“快些带十三皇子离开此地!”   云书长鸣一声,旋即振翅将景倚渊带离了震海柱边,景倚渊突然觉得气压低的喘息不得,遂抬头望去,却是整个人登时僵在了仙鹤背上。   天空之上的云层似乎能压将下来,黑色的云凝成可怕的气流,金色的雷电在轰鸣声中叫嚣的更加激烈,它们带着足矣毁灭一切的力量,翻涌着要冲破云层毁灭一切生灵……   那一瞬间,景倚渊猛地意识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不要!!!!”他在仙鹤背上勉强支撑起身子大喊道:“秋涯!!!快躲开!离开这里!!!快跑啊……”   “离开这里!!”   那句话被淹没在了滚滚的金色天雷里。   正在和海堕纠缠的曲遥在那一瞬间险些双耳失聪,那巨大的可怕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开!那灼热的气流几乎能杀灭一切,无论是活着的,或是死去的。曲遥看向那边,眼前瞬间被耀目的金光闪的一片空白……   那道足以杀灭一切的可怕力量,就活生生地劈在了白秋涯身上   “曲遥……不要过去!捂住耳朵!不要看!那是天雷!!!!”昊天镜大喝。   那是天雷,足矣毁灭一切的天雷。   一声巨大的雷暴声伴随着凄厉的龙啸,白秋涯无力地倒在海滩之上,龙血大片大片渗在海面之上,那些海堕直接被雷电轰成了齑粉,剩下不多的海堕仓皇逃窜,却是在碰到龙血的刹那,全都化成了脓水,像是熬坏了的粥一般。   第二道天雷即将劈下来,那伤痕累累的白秋涯却是连动都无法动弹一下,天空中此刻布满了雷暴,云书根本飞不动,它扑腾几下翅膀,几片尾羽打着旋落在地上。云书哀哀地落在沙滩之上,景倚渊也掉了下去,他想支起身子,却又因伤重倒了下去。   他艰难地呼吸,努力聚焦被雷电闪的发白的视线,看向那倒在一旁的白秋涯。   不远处浑身是血的白秋涯居然也在静静地看着他,许是挨了那一道致命的天雷,白秋涯居然恢复了神智。   此刻白秋涯浑身是天雷劈下的伤口,几背上几寸深的口子此时已然焦臭。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安静地伏在浅滩处,静静地看着同样趴在远处的景倚渊。巨大的金色瞳眸是那样平静且温柔,那眼神像一首哀艳的挽歌,和着浑身的鲜血静静地流淌着。   曲遥在一旁,这会儿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听力,可眼前还是一片白光,脑中是一片嗡鸣声。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本能似地向那伏着的龙靠拢,距离越近那股冲天的焦味便越明显,可他一点都闻不见。   嗡鸣的脑海里,浮现出白秋涯的一幕幕。   深海之底,文弱清瘦的龙族少年拍着曲遥的肩膀,大笑着说曲遥是他的兄弟。   羽星之原,纤白的手拖着羽星,少年回眸微笑,湛蓝色的眼里全是温暖。   龙骨之墓,他出手相救,挡在白翳明的身前。   曲遥只知道,白秋涯要死了,那么温柔的白秋涯就要死了。世上所有的温柔和美好仿佛都要在今晚随他而去了。   死,是多么可怕,多么疼痛。   曲遥早已经历过最痛苦的死法,他记得那一瞬间剧痛将他吞没,眼前一片黑暗。他身后是无穷无尽的深渊,魔鬼们在深渊中大笑着迎接他,他害怕,他想哭,他想逃,可是逃不掉。   那么痛苦,那么折磨。   因为他经历过,所以他不想叫那样温柔的白秋涯再经历一次。   少年的指甲嵌进沙滩里,他努力向白秋涯爬去。   曲遥拼尽性命地想要救他……   “别过去,曲遥!”昊天镜悲怮地大喝:“第二道雷马上就要劈下来了!他白秋涯活不成的!今日他是必死无疑!”   天空中雷电的轰鸣声再度响起,赤金色的光芒孕育着利剑般的雷霆,就要劈下。   “没有人可以抗衡天道!”昊天镜无助地拉住曲遥的衣袖绝望道:“没有人可以的……”   却是在这时,一个沉稳如磐石般的声音响起。   “瀛洲驭剑式——守天。”   湛蓝色的屏障自斟海神剑的剑尖处闪起,像是一道屏障,又像是一把透明的伞。   曲遥震惊地看着澹台宗炼,所有蓬莱弟子也都震惊地看向澹台宗炼。   海风拂过澹台宗炼的长发和颈间系着的龙华白雪纱,两道雪纱随风鼓动飘舞,像是一双巨大的羽翼。澹台宗炼就站在浩荡的天威与雷霆之下,挺直腰杆,面无惧色地直面着那可怕的天道。   “你方才救过蓬莱。”   澹台宗炼衣袂飘飞,此时东海海风肆虐,雷暴滚滚,可那仙者却如苍松磐石一般立于白秋涯身前。   澹台宗炼没有回头,只淡淡注视着前方,对着那浅滩上浑身是伤的白秋涯沉声道:“蓬莱门规第三十条:凡救我蓬莱手足同袍者,自当休戚与共,肝胆相照。结草衔环,不违恩山义海。烛尽光穷,不负剑仙之名。”   浅滩上所有蓬莱弟子的眼中升起了光芒。   那是他们每日都要背诵的门规,那些规矩冗长繁琐,平日里大家都觉得那些东西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可此时却如雷霆一般敲击着每一个蓬莱弟子的心脏。   那是蓬莱的骄傲。   那是仙者的尊严。   有受伤的弟子们咬牙执起剑站了起来,他们抖落衣袖间的尘土,扶正颈间的龙华衿,站在澹台宗炼身后,拔出长剑来。   澹台宗炼挽出一个流利的剑花,金玉与风雷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铿锵鸣响。   “即便对方是天道,蓬莱宫主澹台宗炼今日也必当倾尽所有,护太子平安。”   澹台宗炼的声音不大,却那样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瀛洲驭剑三百五十四式——守天。”   澹台观止举起长剑,瞬间便有一道蓝色的屏障罩在了白秋涯的身上。   巨龙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人们,眼泪如同清泉一般自瞳孔里涌出来。   澹台微亦举起了长剑,一旁的澹台莲刚刚压制住反噬的痛苦,此刻鹤影寒潭也放出光芒,抵挡在白秋涯身前。   “驭剑式——守天”   “驭剑式——守天。”   “驭剑……”   ……   无数道屏障就那样罩在白秋涯的身前,像是无数把湛蓝的伞。蓬莱的弟子们纷纷挡在黑云中再一次酝酿,那万丈的金色雷霆又一次自云层中劈下来!蓬莱三尊弟子们一齐接下了那一道天雷!然而那雷霆的力量过于强大,第二道天雷劈下后,已经有不少蓬莱弟子脱力倒在地上,再撑不下去。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蓬莱的守天结界最终还是抵挡不了如此强力的天雷,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澹台宗炼始终护在白秋涯身前,却是最终颤了颤身子,呕出了一大口血,终于在第七道天雷劈下时,灵能损耗几乎殆尽,他再也无法支撑,堪堪倚住斟海,半跪在地。   天道终归是天道,三界之中,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   天空中那金色的雷电再一次濒临爆发,可此时蓬莱的诸仙者再无力替白秋涯抵挡。第六道天雷劈下之前,白秋涯咳出了一口鲜血,对着澹台宗炼的背影轻声道   “白秋涯今日……真心谢过在场的诸位仙长了……”   澹台宗炼转过头去,胸襟前是一片淋漓的血花,眼中尽是悲怮。澹台宗炼艰难地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只见那条重伤的白龙轻轻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里有泪光莹莹,像是东海月升时的霞光。   “能在临终之前,认识这么多朋友……白秋涯幸甚至哉。可惜这便是我的命数……”   巨龙的大脑袋微微点了点,青白色的长虚微微一颤,仿佛是在微笑一般。   “仙长与诸位仙友已然尽力……这些白秋涯都已看在眼里……”   不过是说了这几句话,可对白秋涯而言,仿佛已经是耗尽了体力,他最后吸了口气,在重伤之中艰难地说道:   “若有来生,愿再生东海蓬莱……化作鸥鸟,结草衔环,报答诸位今日恩情……”   巨龙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温柔地微笑。澹台宗炼看着它,丝毫没有感觉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不……”澹台宗炼还想坚持,却见那白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身子,狠狠一扫那条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龙尾,将澹台宗炼扫出了几丈远!   “你……”澹台宗炼被生生扫了出去。   他看着那白龙挺起身子,金色的瞳孔直视着东天苍穹上的万丈雷霆,巨龙对着雷霆咆哮:   “若今日必要有生灵殒命,那便死白秋涯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 分马上就要完结了。想给我的小伙伴们说点什么,但更多的话留到首卷完结章节里说吧。   无论是哪位朋友,看到这里的都真心的说一声谢谢。千钧感念,万分珍重,藏在心中,难以言表。   千里万里,就从东海说起,东海说罢,游南闯北,从此天下都是你我之家。   我在首章卷尾等你。 第32章 、深恩未负,来世报还   第七道天雷就那样应声劈下。   金色的光芒里,有个单薄的人影扑了上去。那人迎着万丈电光,紧紧抱住了白龙的长颈。   “十三皇子————”   澹台宗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声喝道。   “景倚渊!!!不要啊!!!”   曲遥大声呼唤。   巨龙在雷霆万钧之中痛苦地嘶鸣,血液混合着泪水自月白色鳞甲上划过,那一瞬间白秋涯泪流成河。   暴烈的嘈杂和轰鸣声里,白秋涯甚至听见了景倚渊的呼吸,他听的那样清晰,每一声呼吸都在那一瞬间镌刻进血液里。凡人之躯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景倚渊用血肉之躯抵挡在他面前,万丈的雷霆就那样生生劈进他的身体。白秋涯没有感受到丝毫痛苦,那一瞬间,他用生命化成了一道屏障,似要保那白龙生生世世,万载千年。   万物都是那样的灼热和嘈杂,衬的他的血液是那样温凉。   青年说的每一个字,他听的都那样清楚。   “下辈子,别再找错了路,别再瞎报什么恩,我就在这里等你。”   “莫报错了。”   一缕尘烟向着那万丈虚空游去,白秋涯自昏迷之中听见了景倚渊最后一句话。   “来世,莫报他人,报我。”   “十三皇子————”   众人在滔天的雷暴和海浪中大喊道。   那人的血肉之躯就那样化进雷电里,那雷电滚烫的如同岩浆一般,吞噬灼烧着一切,景倚渊的肉身顷刻间便飞灰湮灭。可那白龙的身前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无论那天雷如何肆虐,依旧撼动不了他半分。   一声凄厉的悲鸣划过苍茫的天空,巨龙在海面之上疯狂地嘶吼着,碧海之上似乎有个单薄的少年在泪雨磅礴里用那无尽悲怮的声音咆哮……   “景倚渊!!!”   “上古魂舍禁术。”昊天镜望着白龙周身的金光轻声道。   “天道是不可撼动的,除非有人愿意以精魂祀天进行交换,那最后一道无法逾越的结界屏障,是景倚渊的魂魄所铸。”   “代价便是,那魂舍之人,飞灰湮灭,魂飞魄散,六道弗入,堕入虚空。”   昊天镜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命数。白秋涯即便不死,也是要有人代他献了这条命的。”   曲遥颤颤伸出手,他想做些什么,可终究没有撑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口血从喉头溢出,昏死过去。   慢慢地,雷声渐熄。乌云散去,白龙无力地倒在浅滩之上,逐渐褪去龙身,化作伤痕累累的少年。一束阳光自乌云之中透射而出,太阳自海平面上缓缓升起。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大舜的十三皇子,就这样结了他不算漫长的一生,那年大舜过的颇动荡,史书最后也只是提了寥寥几笔:大舜永徽二十七年,十三皇子景倚渊,字临岸。访东海,寻仙山,金身羽化,至此未归。   可那终究是皇室贵胄,皇帝之子,这样好听的话也只能勉强欺得过苍生。远隔千里外的朝野终于捉住了这群世外仙者们的把柄,阴谋和暗箭在暗地里蠢蠢欲动,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曲遥自一片虚无混沌之中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并不熟悉的景象,四周是朴素典雅的陈设,墙角边是一丛石雕的珊瑚,床榻之上的雪青色纱幔曳地,顶棚是雕刻复杂华丽的海水江崖纹。   显然,这样奢华精致的陈设不是一般弟子的居所。   曲遥动了动身子,试图爬起来,却发现周身上下每一存肌肤似乎都在作痛。曲遥“嘶——”了一声,噗通又躺了回去,这一折腾便起了些动静。   “醒了?果然是年轻人,抗折腾的很。”一个略带戏谑笑意的熟悉男声传来,曲遥一愣,只见澹台宗炼信步走至曲遥塌边,他笑道:“此处是春岛的芬芷汀,是我的住所,你睡了三日了。”   曲遥一愣,旋即不顾周身疼痛努力爬将起来向窗外看去。只见那万里东海早已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蓬莱弟子们也恢复了原本的作息,损坏的建筑和宫殿已由仙者们施法复原了,一切都是那样平静,仿佛三日前那场可怕的天雷没有发生过。   “宫主……”曲遥堪堪爬起身子,好多问题一起涌向嘴边,可曲遥却突然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了。   “躺回去,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曲遥躺了回去,只看那澹台宗炼正修剪着那案机上的一盆剑兰道:“大舜的十三皇子,景倚渊归天了。”   曲遥颤了颤,他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死死压住哭腔:“不,宫主,这不是真的,你们都是那样神通广大,景倚渊他一定……”   “这是真的。”澹台宗炼轻声道:“这就是事实。即便残忍,你也要直面。”   “你晕倒之后,观止师弟以蓬莱紫金钵强行盖住了那景倚渊周身的元神,却只留下了三魂两魄……就算是转生,定然身有欠缺,先天不足。”澹台宗炼沉声说道。   “嗯。”   曲遥失魂落魄地躺倒在了塌上。   “逝者已逝,接下来便要说说生者。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曲遥。”澹台宗炼看着曲遥继而娓娓道来:“景倚渊无论怎样,也是大舜的皇子。现在大舜皇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蓬莱,即便我们瞎话编的再好听,这也是蓬莱的责任。朝中对于各路修仙之人早有不满,如今正好抓住了把柄……来,你别光听,一边听一边把药喝了。”   “嗯。”曲遥乖乖点头。   澹台宗炼温柔地将一碗汤药,动作是前所未有的体贴关爱,曲遥不知为何,看着澹台宗炼的眼睛只觉得鸡皮疙瘩一层层的冒,浑身上下瘆得慌。   只觉告诉他,肯定没好事。   澹台宗炼看着曲遥瘪着嘴喝着那碗苦药汤,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讲道:“大舜皇帝已已经给我修了封书信,大体是痛斥蓬莱毫无作为,放着妖邪戕害皇子,总之是要借着景倚渊的由头向蓬莱发难。”   “嗯。”   曲遥点了点头。   “大舜皇室的太桓宫如今已有了行动,那大舜皇族的大国师,师却尘,已经以星轨之术造好了龙骊长舰。据说这长舰由昆山御神木所造,长舰有三百丈长,可容纳数千人。那师却尘是个不世的器修天才,他亲自绘制的图纸监工,才造出这等世间奇迹。这长舰以长风为动,以星月为精,本身算是件法器。这数千兵马正浩浩荡荡地从东海出发向蓬莱靠近了,按时间算,差不多还有三个月就能打到蓬莱了。”   “嗯。”曲遥无精打采,半晌之后……   “嗯??????”   “打到蓬莱?!”   曲遥险险从那床上跳起来:“他们是来干嘛的?兴师问罪!?”   “皇帝的儿子死在了蓬莱,我们总得有个交待,况且人家还巴不得抓我们的把柄。谁不知道诸仙门之中,蓬莱是最有老底儿的,谁家过年宰羊不宰最肥的?”   澹台宗炼摊手,一脸‘这事不赖我’,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仙者最喜欢用朴素平实的例子向弟子们解释万事万物的真理奥义……曲遥在那一刻有一丝迷茫,迷茫这个有点逗比的半大老头究竟是怎么当上掌门的。   “所以呢?宫主您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曲遥颤声。   “自然不能,你要知道遇上这种事,就必须要甩锅。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英俊勇敢,坚韧顽强,乐观正直的人来挺身而出,把这口锅接下来。”澹台宗炼义正言辞。   曲遥嘴唇翕动,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那这个英俊勇敢,坚韧顽强,乐观正直人……是谁……”曲遥此时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终于坐实了刚刚心中那不祥的预感。   “这还用问么?现下蓬莱第三代弟子中,论英武,论雄才,论相貌,除了我曲遥大徒孙,那还有谁!?”澹台宗炼紧握曲遥肩膀赞扬道。   曲遥颤了颤,一口老血喷溅了出去。   “徒孙,你现在的弟子籍已被注销了,讣告亦发出去了,总之在外人那儿,你已经死了。不过讣告里用的非你大名,乃是你表字径远,故而你以后还可以叫曲遥。讣告说,曲径远里外通敌,与那东海之下蛟族狼狈为奸,戕害大舜十三皇子,如今已被天雷劈的渣都不剩。”   曲遥晃了晃身子。   “宫主,我觉得我不像你徒孙。”   “我像你孙子。”   澹台宗炼手一挥,两个弟子飞速上前,为曲遥心脏复苏,帮着曲遥把那差点咽下去的气再接上。   “总之,你得先出了蓬莱躲一躲,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澹台宗炼继续收拾那盆剑兰,不紧不慢道:“反正你也不消停,最近不是总偷偷摸摸的找什么东西么?此番正好放你名正言顺地出去,不也算是件机缘?”   曲遥愣了。   澹台宗炼没有看他,可明显话里有话。曲遥这才想起来昊天镜和那千辛万苦得来的陨生玉碎片,他赶紧摸向怀中,却发现怀里空无一物。   曲遥的脑子“嗡!”的一声。   “年轻人啊,毛毛躁躁,找东西?”澹台宗炼笑着看向曲遥这里,眼中是隐隐的精光。   接下来,那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长髯的男子放下剪刀,摸进袖子,将一柄铜镜和一块被红绳穿起的玉石碎片拿了出来。   “找这两样东西?”澹台宗炼微微一笑。   曲遥顿时心下一片清明,他仿佛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澹台宗炼做这一切的缘由。他看向澹台宗炼那纯黑色的瞳仁,那瞳仁中仿佛有一片幽深的水泽,不可见底。曲遥愣了许久,半晌之后问了个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宫主,您不怕……我做出什么坏事来么?就是那种……很坏很坏的事情……”   此言一出,室内寂静了片刻。   澹台宗炼默了默,玩世不恭的神情逐渐从那张脸上褪了下去。   “怕。”澹台宗炼看着曲遥那双早已不再清澈的双眼,点了点头。   “我很怕。”   “可不得已。”   澹台宗炼的声音突然沙哑了起来。   那一瞬间,曲遥似乎看见了澹台宗炼眼中的那水泽之下藏匿着的巨大的悲哀和无力。   曲遥那一刻突然想起了澹台宗炼挡在白秋涯身前时的模样,风和雷似乎要把这个不再年轻的男子撕个粉碎,可他就是倔强地护在那白龙身前不肯退让半分。   即便最后,他还是脱力跪倒在地,头颅低垂,须发无力地飘动,颈间系的龙华衿素来洁净无限,可此时却落在泥地砂石里,染了尘埃。   澹台宗炼那时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   曲遥从前世起就对这个蓬莱宫主的感情很复杂,他时而无厘头平易近人的很,时而又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可无论怎样,只要一提到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大家就觉得安心,仿佛只要他在,蓬莱便安然。就算他躺着睡大觉,蓬莱也绝不会被邪祟侵犯,因为他是那样强大,天大地大,不如澹台宗炼大。   他在,蓬莱即在。   这人是蓬莱的化身,是蓬莱的信仰。   可在天道面前,他还是跪下了。那样脆弱无力,那样衰老疲惫。   当澹台宗炼无力地跪倒在那白龙身前时,曲遥曲心突然疼了起来,仿佛被谁揪起来用针扎一样。   他上辈子死于蓬莱之手,他本应该厌恶这里。可他那一瞬间他甚至别过了头不去看,曲遥的潜意识是那样抵触那一幕。似乎谁都可以跪倒在天雷之下,但澹台宗炼不可以。   蓬莱可以遭受无数打击,无数劫难,无数天雷,却不能失去这一个宫主。   “可不得已啊……万般皆是命。”澹台宗炼微微摇头,沙哑的声音透着那样浓重的苍凉和无力。他转过身便要离开,此时日薄西山,鸥鸟还巢,余晖将澹台宗炼拉成长长的影子,澹台宗炼拉开房间的落地大窗,窗外是东海的万丈霞光。   曲遥摩梭着手中的镜子,看着澹台宗炼离去的身影,突然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宫主!!你别怕!!我一定努力不让自己再做坏事!努力做个好人!!”   澹台宗炼站住了。   这话说的幼稚又可笑,可那男孩用尽全力嘶吼出“你别怕”三个字时,又是那么容易就叫人信了这天真的誓言。   “好啊,好。”澹台宗炼点头轻声说道,他看着茜红色天空中万丈的晚霞和落日,在鸥鸟叱鸣中起手御剑,一道金光自屋中飞出,落在仙者脚边,像是日之神施下的光环。   “我知道的,曲遥是个好孩子,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澹台宗炼轻声说着,宛若叹息。   “一直都是,从未变过。”   曲遥从床边看向那远去的身影,他愣怔了良久,直到澹台宗炼飞进无边的霞光。曲遥突然觉得视野那样模糊,他伸出手擦了擦脸。   是如雨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有番外有番外有番外咳咳,莫慌莫慌(咳咳) 第33章 、我心匪石,不移不转   “宫主,放虎归山么?”澹台观止和澹台微出现在了澹台宗炼身后。   澹台宗炼没有言语,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点碎米,抛向身边那些飞舞的海鸥们。   “三尊之中,唯一一个不知道曲遥现如今状况的,怕是只有玉清师弟了吧。”澹台微冷声道。   “阿莲现在在养伤,曲遥的事他不必知道。”澹台宗炼轻声道。   “是啊,若是玉清师弟知道那震海柱中的所有妖魔之力如今尽皆在他的师侄体内,不知道是不是要吓破了胆子!!”澹台微咬牙道。   “宫主!曲遥绝不能留!”澹台观止沉声道:“此事不仅关乎蓬莱安危,更关乎整个仙门的生死啊!你若要保曲遥,那便是给全仙宗埋了一个天大的隐患啊……”   澹台观止在曲遥昏厥之后,以星盘占了一卦,那一卦的结果几乎让他吓得坐在地上,而后他招来澹台微和澹台宗炼一起,探了那曲遥的灵息,事实竟和占卜的结果一样!   震海柱中邪祟恶魔之力,居然融进了曲遥的身体里!三尊大骇,至今无人知晓曲遥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承袭了如此恶毒可怖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那曲遥究竟是如何得到震海柱中的邪魔之力的?”澹台微皱眉思忖。   “如今再去分辨这些还重要么?”澹台宗炼轻声道:“就算曲遥死了,蓬莱和诸仙门如今的局面还可以改变么?”   “难道就这样放任曲遥不管?!宫主,恕我直言,若是曲遥日后真的用那力量闯了祸,那必是弥天大祸!你就这样放他离开蓬莱么!?”澹台微颤声道。   澹台宗炼良久不语。   “观止师弟,微师妹,你们看,那远处礁石上坐着的那人是谁?”   澹台微和澹台观止愣了愣,一齐向澹台宗炼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海面上目所能及的最远处,竟有个白衣的少年坐在一块礁石上,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个纤细的身影。那个地方,已经快到了蓬莱结界的边缘。   “那是……东海龙太子白秋涯?”澹台观止微微吃惊道。   “不起眼吧,他坐在那里不声不响有四日了。”澹台宗炼轻声道。   身后的两个人皆是一愣。   “那小太子坐在那儿,一直在等曲遥醒来,说要跟他道别。”澹台宗炼无奈道:“我说要他来蓬莱宫里来,他却执意不肯。那小太子前几日化龙之时体内灵力失控,砸伤了不少蓬莱弟子,又弄坏了蓬莱宫不少雕梁石柱,故而始终过意不去,他又怕弟子们见了他害怕……所以他便挑了个最远的地方一直等。”   那个小小的影子抱着双腿,偶尔碰一碰水中浮上来的鱼儿,可更多的却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吹着无边无际的海风。   “可……”澹台微还想说些什么。   “那白秋涯如今已是真龙之身,不再受六道五行束缚制约,更是挨过了天雷,连天道都拿他没办法,他现下如果想要毁掉蓬莱,不过是弹一弹手指头的事情。”澹台宗炼无奈笑道。   “力量的确使人畏惧,可终究要看那使用力量的人是如何心性。”   澹台微看向那远远坐着的龙太子,只见他好奇地摸了摸落在身边的一只鹭鸶的翅膀,那鹭鸶见状,毫不客气地咬了回去。白秋涯赶紧抽开手,缩了缩身子,尽量缩成一团,把大半的礁石都让给了鸟。   “曲遥是个好孩子,那白秋涯小太子亦是,他们都是好孩子。”澹台宗炼最终轻声道。   “而且,曲遥才是这一切死局的变数啊!”   “可……”澹台观止咬牙看向澹台宗炼,如今的曲遥太过于危险,没有谁可以为他保证。   “你们担心的不无道理,曲遥的确有可能成为祸患。那么我蓬莱宫主今日便在此起誓……”   澹台宗伸出右臂,炼微微挥手,斟海湛蓝色的剑光直直地擦过他的手腕,剩下两名尊者似乎知道宫主要做什么,想要立刻阻止,却来不及了。   “我血为印,我魂为证,我命为誓。”澹台宗炼示意两位尊者将手放入他那流着血的手腕上。澹台观止摇了摇头,澹台微叹息一声,终究是顺了澹台宗炼的意。   “蓬莱第二百一十四代宫主在此施血印誓咒,今日未诛曲遥,难保他日后成为祸患!若逆徒曲遥日后做出戕害众生,屠戮无辜之事,澹台宗炼便受血咒折磨,虫豸食我残躯,魂骨堕入六道,仙灵尽废,转生弗能。”澹台宗炼轻声言道。   两位尊者不再言语,他们不曾想到,掌门宫主为了保下这个弟子,居然做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看向远处的海面,只是长叹一声。   日暮渐西,太阳将最后一丝余晖撒向大地,鸥鸟在天空中肆意地飞行,翅膀上载满了霞光,曲遥颤颤巍巍御剑走了出来,行至海边,正瞧着远处礁石上,坐着一个月白色的人影。   他想唤那人,可张口之后酸涩瞬间涌进喉头,曲遥握紧了拳头,死命把泪水咽回去。   今日原本,该是三个人聚在一起的。   曲遥想起那时候在海底,景倚渊大声说着,若能平安出去,他要摆十里酒席宴请所有蓬莱仙者……   可是摆酒的人不在了,这桌酒席,就永远搁置在了谶言泡影之中。   “曲遥……”礁石上的人影发现了他,他立刻站了起来,挥舞着手向曲遥示意。曲遥向那礁石上看去,海中那个人影,正是如今天上地下唯一的真龙。   白秋涯。   白秋涯飞身来到曲遥身边,白秋涯堪堪站定扶住尚且站不太稳的曲遥,他们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二人却是不自觉都红了眼眶。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白秋涯和曲遥对视了良久,最终却是白秋涯先控制住了心绪,眯起发红的眼睛笑道:“曲遥,我看见海鸥了。”   曲遥愣了愣,没想到这是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海鸥,很可爱。”白秋涯笑道:“人间的生灵,都那么可爱。”   “你说的是真的。”   “倚渊说的,也是真的。”   白秋涯笑着道:“他来过的人间,原来这么美好。”   两个青年对视着,最终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泪水就滂沱般涌了下来。   “我和蓬莱宫主聊过,你要走了,是吗?”白秋涯平稳过后轻声问道。   曲遥愣了愣,之后点了点头。   “陨生玉终究不是什么吉利之物,我毕竟不是人类,不能一路相护,还望珍重。”白秋涯叹道,之后将手伸进怀中:“我这儿有三片龙鳞,皆为我剔骨所取,龙鳞可解世间一切毒,还望你日后平安。”   曲遥收下了那包由蛟纱包裹的龙鳞,只见那鳞片上泛着七彩的光泽。曲遥握着那鳞片的手颤了颤,终是将它们揣进了怀中,像是对待此生最为珍重的宝物一般。   “那你呢?”曲遥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夕阳下的白秋涯,他虽红着眼眶,却还是那般温柔地看着他,落日的茜色光环几乎把他映成一团透明。   白秋涯笑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那是枚冻石所制的信印,上面折射出温暖和煦的光泽,带着故人的气息。   “我?”白秋涯看向漫天飞舞的鸥鸟,他轻笑一声,笑声宛如风吹响了一束银铃。   “我去看人间,我去人间寻他,我答应了下辈子要我报他,龙所应允的一切,都要做到。”白秋涯道。   “人间生出过景倚渊。”白秋涯看向天上鸥鸟启唇微笑:“这样的人间,纵有不尽如意之处,我也喜欢。”   “我喜欢这样的人间。”   曲遥看着天边无尽的霞光,和白秋涯飘飞的衣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出了疑虑:“可或许人间没有那么好呢?你去寻景倚渊的转生,必是沧海一粟,大海捞针,若你终生寻不到他,或是寻到他时他已经垂垂老矣,你又待如何?”   白秋涯听罢,滞住了瞬间,他看向了曲遥道:“你是曲遥么?”   曲遥愣了愣,问道:“我自然是曲遥啊。”   “可我所认识的曲遥,从不会有这样的顾虑。”白秋涯笑笑,眼底闪过一丝聪颖和了然:“我猜你寻找陨生玉,是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违逆天道,可你至情至性,为了做成这件事,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么?”   曲遥未曾想过,自己早被那看似温柔似水的白秋涯看了个透,他垂下眼眸,一时间百味杂陈,最终只能摇摇头,苦涩一笑。   白秋涯说罢,最后一次看向曲遥,他直视着曲遥的目光郑重而端肃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要用陨生玉,但我也猜到了,你身上必然带着我所未知的秘密,你所做之事,也必将是违逆天道,悖逆阴阳之事,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前方注定凶险非常,兴许是粉身碎骨。若你肯留在蓬莱,将前尘夙愿忘罢,一辈子当个蓬莱弟子,便可安度余生,喜乐百年。曲遥,我最后问一次,若你当真粉身碎骨,你会后悔么?”   “不悔。”时元温柔的脸庞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曲遥抬起眼睛,坚定地对白秋涯道。   “此去前路多舛,若刀山火海,历尽坎坷,所求终不所得?”   白秋涯周身闪过一束白光,之后白色的长龙腾风而起,百万只鸥鸟尽数飞离,当是时,万物伏低,众生跪拜。   “不问艰险!不问成败!”   曲遥在风中扯着嗓子,对那腾空的白龙大声喊道。   “若万劫不复?”   “便万劫不复!”   苍龙在鸥鸟嘶鸣中大笑,龙吟声穿透了云霄,长风如利剑般,贯穿了万里白浪和彩云。那白龙绕着曲遥飞了三圈,最终腾空飞离,去往东海以为的世界。   “若日后阁下有难,可随时唤我,白秋涯无论身在何方何地,只要一息尚存,一定前来相助!”   一只小小的龙角笛从天上掉了下来,曲遥伸手接住,那是白秋涯最后给他的信物。   白秋涯走了。   海风过境,曲遥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他想起景倚渊曾说过的话,眼底再一次湿润起来。   “下辈子,别再找错了路,别再瞎报什么恩,我就在这里等你。来世莫报他人,报我。”   胸口的陨生玉微微发烫。   白秋涯终能找到景倚渊。   就像他一定能找到时元一样。   一定有比天道更强大的力量,有比磐石更坚固的羁绊。   那奇迹的名字叫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第一部 分的正式结局啦。   我有太多话,都放在结尾说啦~   爱你萌╭(╯ε╰)╮ 第34章 、话别东海,又启旅程   晚霞此刻已经盛放到了极致。   东海之上波光粼粼,少年仰着头,看着隐匿于九霄之中的神兽,末了擦了擦眼睛。   曲遥在一片金茜色的光芒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蓬莱宫中走去,突然,他余光瞟见了远处蓬莱宫顶上的一个人影。   曲遥抬眼望去,蓬莱宫屋顶的飞檐上有一朵带着光晕的莲花,莲花上有仙者长身玉立,正将手心里的碎米喂给天空的海鸟们。   曲遥眯了眯眼睛,之后愣怔了片刻。那人竟是澹台莲,而他脚边不远的地方,竟有知正拼命往前凑却不会飞的鸟儿。曲遥定睛一瞧,那竟是一只尚刚刚褪去绒毛,长出羽毛的海鸥。   那只海鸥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是明显不会飞,别的海鸥舒展翅膀围绕着澹台莲讨着食物,它却只能挥舞着翅膀拼命凑上前,却总是被其他海鸥用翅膀扇到一边。   小海鸥被其他海鸟啄到了房檐边,它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可澹台莲却并未发现,四周都是鸟鸣,早把它微不可闻的求救声淹没了。小海鸥拼命扑棱着两只不会飞的翅膀,希望能把自己拽上去,可它还是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蓬莱宫的屋檐极高,从此处摔下,必死无疑。   曲遥的心脏突然猛地颤动了两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猛地浮现上心头。前世的他曾救过一只翅膀受伤的海鸥,曲遥看它走路摇摇晃晃,便给它取名叫晃晃。这是曲遥上辈子养过的唯一一只宠物,那时他还兴致勃勃拿了木板给晃晃搭了鸟巢,之后每天准时喂它。晃晃像个小狗子一样,每当曲遥上前,就会拼命扇动翅膀,像狗狗看见主人回家一样摇尾巴……   可是后来,后来……   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命尚且不保,又如何能保住一只鸟?没了曲遥,晃晃饿死是注定的结局。   可这一瞬间,那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包裹住曲遥的整颗心脏,曲遥不顾身上的痛处和伤口,拼命向那小海鸥跑去!那只小海鸥眼看着就要摔下来,可澹台莲还是未曾察觉。   那么熟悉的气息。   遥遥……   晃晃……   这一路纵使摇晃跌宕,可他们都未放弃过希望。   无论是鸟,或是人。   “晃晃!!!!”   曲遥疯了一样大声喊,他向那只海鸥拼命跑去,他的声音如利剑一般穿透苍穹,几乎可以撕裂长风'。   “飞起来!!!飞起来!!!你可以的!飞起来啊!!”   澹台莲在那一瞬间惊愕地回过头。   于此同时,小海鸥彻底失去重心,掉了下去。   世间万物似乎寂静了一瞬,之后有清脆的鸣啼声传来,白色的翅膀张开,羽翼生风,载着万丈霞光,迎着千里长风。   两个生命不顾一切奔向彼此,一切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晃晃!!!”曲遥不顾一切向前奔去,他一把接住那只飞来的海鸥,他大声喊着一个澹台莲从未听过却那般熟悉的名字,青年瞬间泪雨滂沱,却又笑的像个孩子一样。   “你会飞了!!!你会飞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和大家……”   曲遥跪在沙滩上,抱着那只雪白的海鸥涕泗滂沱。委屈,难过,恐惧,思念……所有情绪在海鸥张开双翼的那一刻一起发泄出来,他抱着那只白色的小鸟,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三百年,三百年。   那孤独冷寂,满是血腥气的三百年。   可曲遥还是没忘了它,没忘了一只鸟。   澹台莲呆呆地看着曲遥,末了他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不知这是为什么,可总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是夜。   这一夜风平浪静,大海拍打着沙滩,然而这一夜,也是曲遥在蓬莱的最后一夜。   明日他便要启程离开蓬莱,出东海游历。说是游历,其实的目的便是为了寻找陨生玉。   曲遥揉了揉枕头,鼻尖突然酸涩,他想起今朝白秋涯说过的话,留在蓬莱,一辈子安然自在。曲遥本该讨厌蓬莱,可他如今要离开蓬莱,本该开心,可此刻心中却五味杂陈。   或许他早就把蓬莱当成了家。   比焚心冢更像家的存在。   晃晃就睡在他身旁,它敛着翅膀,伏在曲遥枕头旁边。曲遥摸了摸晃晃的羽毛,终于倒在塌上,闭上眼睛。   曲遥枕着海潮和海浪声渐渐睡去,一阵金光闪过,窗外多了两个人影。   月白色的衣袖和雪纱在黑夜里如同翅膀一般腾飞而起,澹台宗炼和澹台莲就落在曲遥窗外,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   “这孩子呀一点没变,当初他刚来蓬莱时我便跟你说过,他这睡相可是真的差。这若是以后娶了媳妇,不得让人家姑娘笑死。”澹台宗炼轻声道。   澹台莲注视着睡着的曲遥,却是在听到媳妇二字时浑身一颤,不经意地别开了目光。   “曲遥明日便要离开蓬莱了。”澹台宗炼笑道。   “什么?”澹台莲抬起头看向澹台宗炼,眼中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今日的谈话显然他未曾听见。澹台莲皱眉惊道:“宫主这是为何?曲遥他……”   “莲师弟。”澹台宗炼似是没有听见澹台莲的问题,他避开曲遥的时轻声道:“你的身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   澹台莲一愣,转而不再言语。   “据我所知,你该是连半年都撑不住了。”澹台宗炼苦笑着摇摇头:“自一年前我们知道你身体内这股可怕的反噬后,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可始终却没有抑制住这股力量的恶化,如今这反噬之力已经达到你根本无法控制的田地了,是么?”   澹台莲看着熟睡的曲遥,垂下眼帘。月色将他苍白的肤色映衬的如同一张白纸。青年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眼底的落寞与无奈。   “你还记得我所说的么?万事万物必有因果。可我们即便试过了所有方法,一直都未曾找到你体内反噬之力的原因,这显然不和常理。”澹台宗炼叹道:“我相信这背后必有更深的缘由,一切皆因果循环,真实不虚、概莫能外。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而解开这反噬之力的关键,是你必须先找到这缘由。”   “又能如何去找呢?”澹台莲闭了闭眼睛,皱眉沉声道:“一切皆是天命定数,蓬莱已经用尽方法,可这一切皆是无解。”   “不,并非无解。”澹台宗炼道:“只是这缘由,蓬莱目前无法寻到。”   澹台莲皱眉,疑惑地看向澹台宗炼。澹台宗炼目光沉静,他看着澹台莲微微一笑道:“故而此行,你随曲遥同去。”   澹台莲登时便愣了。   “海屋添筹,扶乩观星。守苍白山,净秽天池。”澹台观止似是吟诵般轻轻叹道。   澹台莲愣了愣,之后皱眉看向澹台宗炼道:“长白宗?”   “是了,那是长白山天池之畔的千年宗门。相传那长白山上有长白宗镇宗之宝,那是由历代长白宗主守护的神树“青溟”。青溟神木每四年苏醒一次,幻化成人形。那神木通天彻地,无所不知,也许你反噬的因果,那棵神木能告诉你。”   澹台莲将视线移到东海之外满天星斗之上,沉吟了半晌,最终叹息一声。   “那若是这段时日,蓬莱再生事端可如何是好?眼下大舜龙骊舰压境,蓬莱本就处在危难之时,你一人又如何应对?”澹台莲颦眉道。   澹台宗炼听罢,摇摇头,苦笑一声。   “出海吧,莲师弟。”澹台宗炼轻声道:“我是个无能的掌门,无法凭一己之力护佑整个蓬莱,师弟,你当知道,你此行不是只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蓬莱的未来。你并非是怕死,你是为了寻生。为这蓬莱寻求一线生机。”   “护曲遥周全,也护你自己周全。”   澹台宗炼最后说道,之后御剑离开,再不回头。   澹台莲看着男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沉吟良久,最终长叹一声。   夜色更深,海面起雾了。   当所有人都离去时,曲遥的床头闪过一丝金光。长柄妆镜腾空,之后幻化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奶娃蹲坐在床头。男孩虽生的一幅孩童模样,眼神却沉静又凛冽。   闪着光的瞳孔深处涌出金色的字符,半晌之后,光芒黯淡下去。昊天镜看向睡着的曲遥,长叹一声。   “长白啊……长白,成也长白,败也长白。分也长白,合也长白……”镜子听着窗外的海潮声兀自叹息。   “曲遥啊,你日后的道路,真可谓虎狼环伺,凶险万分。”   昊天镜拉起曲遥的手,静静看着上面的掌纹,那上面细纹遍生,两道横坎截断了生命线,而前方的纹路,更是凶纹横生。   可又能如何呢?昊天镜叹道。   这是他的宿命。   可曲遥就是那样可笑的人,即便早已知道的结局,还是尽一切所能挣扎反抗,不死不休。   “前面是山,你便移山。前面是海,你便填海。前面是神,你纵弑神……多少年了,曲遥,有时候我会恨,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遇见你这样的傻子。”   昊天镜看着曲遥,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的温柔,可旋即悲伤占据了一切。那幼童顿了顿,苦笑一声。   “老身便陪你一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 分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如果现在大家能看见我的状态,那我一定是弯腰鞠躬状。   像每个难产十月生下孩子的妈,就算这孩子缺胳膊少腿赖叽头(斑秃)……只要是自己生的都会喜欢……真诚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为了下一部分的展开,会接受一切意见建议,(啊上来问候我八辈祖宗的不算hhhhhh~)   讲讲情节,时元日后肯定还会出现,不论是在番外里还是正剧里(这么多小可爱喜欢他那肯定要带他出来玩不能让他苟的这么安稳……),师叔三百年前悲催往事会逐渐展开~(比惨他肯定会比开局就凉了的白月光更惨放心~曲遥挨的那些打会以各种形式还回来真是天道好轮回……)要交代的暂且这些,我们慢慢来不着急ww(在我的计划里十万字就是开个头试个水^O^)   我其实始终对大大这个称呼打怵,因为我相信屏幕前的大家在当读者的同时都是创作者。我们天南海北,讲着个自的鬼话(bushi),却是南来北往,少有听众。偶尔几个寂寞的灵魂在深夜相遇,惺惺相惜之后也只有惋叹一声。   数据很凉,可是认识了好多朋友。再次珍重地感谢去无小可爱,木木小可爱,鱼乐汝知否小可爱还有3.1415926小可爱,一拳十个嘤嘤怪,艺玮,欢乐多,楠乔,柠檬茶等等的所有小可爱……我相信所有宝贝在读故事的同时,每个人基本都有写自己的故事。这种感觉奇妙又温馨,就像每个人创造着自己的小宇宙和小屋。我们苦心营造自己小屋的同时,又互相感慨着他人构造之精妙,互相做客品鉴。这实在是种神奇的乐趣。   即便除我们之外,无人参观。   说来惭愧,更了十万来字,收藏数据悲惨不已,可我还想继续把这间小房子搭下去。   我们筚路蓝缕,我们捉襟见肘,可我们乐在其中。   就像我现在用手机打出这串字时,我觉得我和你们掌心相抵,额头相对。   我们之间从未隔却山水,近的只有呼吸。   很多年后,也许我们依旧籍籍无名。也许记忆里不会再有某个网站某场榜单。那些闪着金光的名字也终将落灰蒙尘。但我们会记得彼此的小屋,我们对着孙子们哈哈大笑:“你奶奶我曾经见证过一场盛大的爱情,俩老爷们儿背弃世界放下所有终于走到了一起哈哈哈。”   世界的某一端,有我素未谋面的姐妹,和我慢慢变老,一起见证。   这些回忆里,有我,也有你。   曲遥的路还长,我们路还长。   有句成话叫“故事讲完,感谢陪伴。”   可故事才刚刚开始,曲遥也才刚刚走出东海,讲这话早了些,也许不很合适。   但我还是要说。   我感谢的始终不是陪伴。   我感谢的,是那个陪我一起开启冒险之旅,数着星星唱着歌的你。   那个讲着梦话的你。   (上面的都是扯屁,以下才是正文:   我哭了我真的哭了我数据好惨哭的好大声求评论求收藏求支持爱你们╭(╯ε╰)╮) 第35章 、骊歌作酒,身赴长白   次日清晨,曲遥在远处蔓延的海螺声中悠悠转醒。   曲遥再睁开眼睛时,但听得门外有笃笃的叩门声。曲遥起身开门,只见一白衣道童站在门口,扎着丸子头,眼睛里是一派和年纪不符的淡然。   曲遥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云书,是澹台宗炼的仙童。   云书手中拿着一个大包裹道:“遥师弟,这是掌门宫主要我交予你的东西。一会儿便是今日的晨会,晨会之后,几位便可开拔启程,动身前往长白了。”   “哦,多谢……”曲遥收下那行李,突然皱了皱眉头道:“等等,你说的‘几位’是什么意思?还有‘长白’是什么鬼?”   “这所谓的长白,就是长白宗。”云书轻声道:“宫主毕竟是怕你在外闯祸,还叫两个人随你一起前去。”   曲遥一愣,往外探了探身子,只见宁静舟笔直地站在门外。   “嚯!”曲遥一看是宁静舟,瞬间笑开了花,拍着宁静舟的肩膀道:“原是我宁大师兄,太好了!这一路上有的玩……”   曲遥余光一扫,发觉旁边还站着个人影,待他看清这个人之后,身子立时僵硬了……   “这……师叔你是来送我和师兄的么?”曲遥僵硬地问道。   “不。”澹台莲面无表情:“一起。”   曲遥顿时石化。   宁静舟在蓬莱已经呆了五年,算了算的确到了出海修行的日子,所以和曲遥一道走也是正常。   “可是我师叔跟着我们出海是为何啊?”曲遥哭丧着问云书道:“你让我这一路可怎么活啊?”   “我为何不能出海?”澹台莲皱着眉头斜睨曲遥一眼。   “能,您能。”曲遥哭道:“您上天都成。”   耳边突然传来昊天镜的一声秘音,那镜子用一种极其猥琐的语调道:“嘿嘿嘿,他不仅能上天,他还能上你。”   曲遥咬牙,红着脸一巴掌打在那别在腰间的昊天镜身上。   “嗯?”澹台莲皱眉:“你们方才听见有什么人惨叫了一声么?”   “没有没有。”曲遥贱贱一笑:“估计是鸟叫,师叔你听错了。”   曲遥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反驳,只能先忍着。曲遥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竟是几套再平常不过的侠客黑衣,并不是蓬莱的弟子服。   “哦,从今开始,你在外面便不算蓬莱的人了,宫主应该也说过,你的弟子籍已经被注销了。你日后在外的身份便和蓬莱没有关系,你现在的身份,是出门在外照料玉清尊者饮食起居的小厮。”云书微笑。   曲遥翻了个白眼,心说不就是让他当澹台莲的狗腿子吗?用得着措辞这般文艺么?   曲遥看了看那些衣服,之后道:“也挺好,我本就不爱穿蓬莱的衣服,又长又拖容易绊脚还爱脏,又不好打理。就这身黑色衣服倒也不错。”   澹台莲一脸恨你不怒哀你不争,瞪了那曲遥一眼。   这时,远方的海螺号再一次响起。曲遥看向远方蓬莱宫门前的太极台,穿戴好衣冠的蓬莱弟子们已经纷纷站好了。   “今日早会便是为了欢送玉清尊者出海游历的,我便先过去了,玉清尊者也快过去吧,早会之后,几位便能出海了。”   云书说罢,施了一礼,化作白鹤飞向了蓬莱宫太极台。   曲遥也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今日的海风甚是和煦,天空蔚蓝,海浪翻白,熏风吹的人神清气爽。   澹台宗炼站在太极台最上方,三尊位列其后。晨会由澹台宗炼主持大局,所说的话大体就是玉清尊者清修多年,终于要出海去游历修行普度世人苦难了。台下弟子们一听到这,已是一片哀鸿,有几个女弟子甚至承受不住当即掉了眼泪下来。毕竟蓬莱小王子要离开蓬莱了,这些女冠们从此就要夜夜辗转反侧,饱受相思摧残了。   澹台宗炼接过云书手中酒爵,斟了一杯,递给了澹台莲。澹台莲微一迟疑,澹台宗炼笑笑道:“莲师弟,此为素酒,乃是愿你出海平安,一切顺遂。”   澹台莲听罢,垂下眼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身后三尊一人接了一杯酒,向澹台莲和宁静舟敬酒。那厢澹台宗炼接过一杯酒,举杯之后,亦向远方的曲遥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曲遥一愣,发现澹台宗炼在看自己,不觉害羞地摸了摸鼻子。   一切停当后,远处钟楼里传来清脆的编钟之声,澹台宗炼长袖一挥,便有几位手持鼓乐琵琶的仙童幻化了出来。   长风吹来,仙乐响起。曲遥听见那熟悉的调子瞬间一愣。   太久了,这首歌,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了。   琴筝响起,合着远方海潮之声,仿佛霖霖仙音。   那是蓬莱的门歌。   每当门歌响起,不是年节大祭,便是送行。   澹台宗炼第一个吟唱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蓬莱的门歌是一首极其沉郁的古调,这首歌甚至比蓬莱宫的年纪还大。当他唱出第一个字时,天地间似乎一片寂然,鸥鸟不鸣,海浪不翻。   ……   虚海终无涯,辽极浩渺烟   烟水霖霖,绝茫人间。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   澹台宗炼声音浑厚悠远,他身后的三尊和台下的蓬莱弟子们一听,纷纷和着那首古调唱了起来。苍茫遒劲的歌声向远处飘去,曲遥的心微微一动,这歌声一如当初他听见的一般,那样动人心弦。   ……   天垂其骊曰虹霞   墟生其精曰云渊   朝见长鲸吞日月   夕看青岑飞白鹇   化生万物,泽被清都。   一念蓬莱,一世蓬莱   愿生此长此,留此葬此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   曲遥睁开眼睛,原来不经意间,他竟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这首歌在曲遥初上蓬莱时,是澹台莲教给他的。然,玉清尊者长得虽俊,唱歌却跑掉。他唱出来的歌除了歌词儿和别人的一样,其余的都不一样……搞的曲遥为了学明白这首歌至少花了一年……   曲遥看向台上的澹台莲,此刻他正一脸端肃,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唱着这首歌。他那九曲十八弯的调子成功地带跑了站的最近的宁静舟,险险带跑远处的澹台宗炼和两位尊者……   曲遥在台下看着一脸认真庄肃唱歌的澹台莲,和慌乱找调子的宁静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来。   蓬莱弟子们总是私下里吐槽,本门的门歌和其它门派孑然不同,不知是哪个酸人填的词,一点都不大气。别家门派的门歌都激烈昂扬,恨不得唱完之后直接自尽,要么当场冲向魔界以身殉道……只有蓬莱的门歌,字字句句都是在夸自己家漂亮,最后结尾还有个“不负不灭……”感觉就好像明天蓬莱宫就要黄了一样,又像什么怨妇等人渣夫君回头一般……   可如今曲遥再听这首歌,却突然明白了这词的意思。   蓬莱不负,蓬莱不负。   许是这写歌的人,在作出这首曲子的时候,便是为了别离所做。   这样听来,倒还应景。   一曲终了,台下台上短暂的静默,大家都沉吟许久,唯有宁静舟唱的脸红脖子粗,仿佛刚刚绕着蓬莱宫跑了十几圈。   “愿一路平安。”澹台宗炼最后向澹台莲和宁静舟道。   澹台莲与宁静舟长拜不语。   晨会便在一派祥和里这样结束了,台下小弟子们纷纷围在宁静舟和澹台莲身边问候。曲遥一看这边没什么事了,便回到了寝房里收拾最后的东西。   那厢昊天镜化成人形,坐在窗台边晾晒他这几日闲极无聊捡来的海螺。   “还在这儿玩?我们一会便要启程走了。”曲遥看着昊天镜,无奈道。   “走?你知道要去哪里么?”昊天镜诡秘一笑。   曲遥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叹息道:“掌门宫主的意思,是先叫我陪着师叔和大师兄去一趟长白宗。至于为什么要去长白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宫主交给了澹台莲什么任务……所以这一路上我只能抽空去找陨生玉了……”   “不必抽空找玉了。”昊天镜微微一笑。   曲遥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陨生玉的第二块碎片,就藏在长白宗!一个名字叫戚晓的长白弟子身上!”昊天镜抬起头,凝视着曲遥的眼睛:“而你师叔此行的目的地也是长白宗,恰巧你又与他同行,你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儿么?”   曲遥呆住了,看着昊天镜的笑脸,顿觉脊背发凉。   “你们蓬莱宫的掌门宫主呀,可不简单呐。”昊天镜一脸老成,看着窗外的东海,感慨着着摇了摇头。   “所以此番长白之行十分容易,你只需要找到那名叫戚晓的长白弟子就行了……”昊天镜还没有说完,却被曲遥打断了。   “说到此处,我一直也有一事想要问你,只是没有找到机缘,既然今日你提了个话茬,我们不如聊聊。”曲遥默了默,之后搬了个椅子坐在桌旁,他看着昊天镜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哦?曲遥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客气?有屁就放。”昊天镜道。   “昊天镜。”曲遥沉声道:“我若没有记错,你是通晓六道五行天上地下一切事宜的吧。”   “对啊,怎么?”昊天镜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我问你。一夜之间屠光了桃溪涧所有医者,杀害了时元的凶手,究竟是谁?”   昊天镜一滞,手中的贝壳掉落在地。他回过头,看向那青年。青年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那轻松温柔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严肃和冷厉至极的肃杀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磨叽了十万字后,曲遥向昊天镜问出了那个关键性问题。   “你不啥都知道嘛?那你给我算算时元咋死的呗。”   哈哈哈哈哈 第36章 、忙里偷闲,凭吊旧曲   与此同时,澹台宗炼吸了吸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掌门宫主怎么了?”澹台莲问道。   “无妨,许是被人念叨了几句。”澹台宗炼笑着道:“你此番去长白,可要照管好两个小辈,特别是你那个惹祸精师侄曲遥。”   澹台莲垂下眼睑,轻声道:“知道了。”   澹台宗炼身后的澹台微眼光沉了沉,澹台观止微微叹息一声。   “嗯?说到那个惹祸精,曲遥那小子跑哪去了?”澹台宗炼道。   “是说方才回卧房里取东西了。他向来丢三落四的。”宁静舟回道。   澹台宗炼微微一笑:“年轻人啊,就是爱折腾。”   那厢曲遥的房间里,昊天镜与曲遥四目相对,一片岑寂。   “曲遥,抱歉,我算不出来。”昊天镜道。   “呵,是算不出来,还是不敢告诉我?”曲遥冷冷一笑。   昊天镜愣了愣,苦笑一声:“这个屠了桃溪涧的人,的确是我占算不出的。”   “因为他已经超越了天道。”   “超越天道?”曲遥眯了眯眼睛,看着昊天镜问道。   “昊天镜只能占算天道内的诸事,包括生灵。至于超脱天道之外的事,昊天镜是无法占算的。”昊天镜背对着曲遥道:“譬如如今白秋涯的命格,我便已不能占算了。”   “那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曲遥直视着昊天镜。   “这话的意思便是,灭掉桃溪涧内所有的医者的,是一个超脱天道的存在!”昊天镜突然说道,声音冰冷而空洞。   “超脱天道?”曲遥冷笑一声:“他既然都已经超脱天道了,他又为什么要杀一群大夫……”   “曲遥。”昊天镜突然打断了曲遥的话。   “你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你已经被卷进了一场你完全无法掌控的乱局里。”昊天镜沉肃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你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便要做好心里准备。”   曲遥愣了愣,因为那镜子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难过与悲悯。   “因为你所珍所爱的一切,在天道之下,无过蝼蚁。”   昊天镜轻声道。   “曲遥!”门外突然传来宁静舟的声音:“别再磨蹭了,走了!”   曲遥听罢,眼神沉了沉,没再说什么。昊天镜也化成原型,钻进了曲遥的背包里。   一行人被蓬莱众人一路相送,直送到结界出口处。   “走了!接下来我们便去长白了!”宁静舟有些欢喜地说道:“说真的,我还没见过长白山!听闻那里风景也是极妙,那天池更是美不胜收呢!”   曲遥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点开心的情绪,算是应了宁静舟的话。   “一路小心!第一次出远门,可别给咱们蓬莱丢人!”秦雨棠此刻也赶出来送曲遥,手中拿着一大包干粮……   曲遥和宁静舟看见秦雨棠做的吃食,心中同时一凛……   “没关系的师姐,我们带够盘缠了路上可以打尖嗯……”曲遥颤抖着想要推脱秦雨棠的好意,然而那厢秦雨棠却凛然道:“外面的吃的能和自己家做的比吗?做饭的水都是馊水,做菜的油都是地沟油!还有拿老鼠肉冒充鸡肉的!乱吃都容易吃死!哪有师姐做的放心?”   曲遥心说吃了师姐你做的东西,我怕是走的更快。   曲遥最终无奈,拗不过秦雨棠。师姐做的东西虽然无以言喻,但是贵在一片诚心。   曲遥心中浮现出暖意。   况且秦雨棠说的是“咱们蓬莱。”   怕是只有这几个人,还把曲遥当做自己人吧。   宋春水也出来送曲遥,并且神神秘秘地交给曲遥一包东西。   “精神食粮。”宋春水嘱咐:“旅途寂寞乏味,看点它可以缓解压力,师兄就帮你到这儿了……”   曲遥一摸,发觉那布包里是几本薄薄的册子,心中顿时一片了然,他看向宋春水,露出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微笑。   “躲着你师叔点,切忌别让他看见。”宋春水最后嘱咐。“宋师兄,好人一生平安。”曲遥感激道。   突然,一阵鸣啼声传来,曲遥回头一看,竟是一只海鸥!那海鸥见了曲遥,旋即扑扇着翅膀扑棱棱飞来!   那竟是晃晃!   曲遥一愣,赶紧抬起胳膊,将晃晃接住!但见晃晃一头扎进曲遥怀里,年糕一样牢牢贴在曲遥身上,任曲遥如何劝说也不离开。   “曲遥?这不是你之前说的那只海鸥么?”宁静舟问道。   “是啊,晃晃好像要和我们一起走。”曲遥有些为难:“它刚学会飞,我怕就这样带它出去会有危险……况且海鸥不是顿顿吃鱼……”   “呵,蓬莱宫给你们的盘缠,不够买个鸟食儿的?”远处,澹台宗炼信步而来笑道。   “带它去吧。”澹台宗炼笑道:“它离不开你。”   “别再弄丢它了。”   澹台宗炼轻声说,之后笑着点了点头,御剑离开了。   曲遥愣了愣,抱紧了怀里的晃晃,理了理鸥鸟的白色尾羽,之后在海风里转头看向宁静舟:“大师兄,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得咱们宫主真的仿佛什么都知道,就像神了一样。”   宁静舟看了眼曲遥,又看了眼已经飞远的澹台宗炼,末了不语。   澹台莲捏了个剑诀,鹤影寒潭旋即腾空而起,他轻声道:“出发。”   宁静舟和曲遥看向他,一起点了点头。   一切的结束都只是开始。   而一切的冒险与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当日,三人便踏着仙剑离开了蓬莱,一路往北飞行。   原本自东海到北境长白,骑上最快的马也要两个月之久,然曲遥等人毕竟是修仙之身,若御剑只需一周便能抵达那长白了。   曲遥立在剑上,他此番心中没有什么压力,长白的这块陨生玉貌似很好找,只要找到那个叫戚晓的弟子便算成功,这听起来可比东海龙宫偷玉的难度要低多了。   曲遥心情不错,他看着澹台莲的背影,但见师叔他背着手,一身白衣飒踏凛然,澹台莲的发尾是一抹纯净的银色,海蓝冻石制成的长冠折射出耀目的光,冠尾有长长的流苏垂下,就一直在曲遥的鼻尖上晃,弄的曲遥鼻子痒的很。   曲遥看着这一幕,猛然间就想起了蓬莱宫那群师姐师妹们。   澹台莲的容貌是仙门之中少有的俊美,故而极受女弟子们欢迎。曾经有两名女弟子为了争“谁是蓬莱之花玉清尊者的官方老婆”这个名号而大打出手……曲遥还记得当年窝在蓬莱宫的大石头边听墙角,听一群女弟子肖想“如果能和玉清尊者一起驭剑,我会做什么。”的话题……   师姐甲捂脸:“若我能和玉清尊者共驭一剑,我要一边轻轻嗅着他的体香,一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感受那消瘦有力的躯干……”   师姐乙羞赧:“若我能和玉清尊者共驭一剑,我要用侧脸轻轻搭在他背上,让他的仙身上印下我的印记。”   师妹丙垂涎:“若我能和玉清尊者共驭一剑,我要偷一根他的头发,藏在枕头里,这样每晚都能梦见他。”   一旁的丁听罢,直翻了个白眼,一边啃着根黄瓜一边挖着鼻孔道:“直接从背后抱住他然后扒衣服不就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要头发丝儿干什么?谁知道他洗不洗头有没有味儿……”   哦……这个丁是曲遥。   曲遥当时听着那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个半天没扯一句正经,遂在一旁插了句话。   那些个小姑娘登时羞红了脸,但很快她们就发现了新的项目。   “你是新来的吧……是玉清尊者的师侄么?”师姐甲对着手指问道。   “对啊,算是吧。”曲遥继续啃着黄瓜。   “那你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玉清尊者呀?”师姐乙一脸期待。   “没错啊。”曲遥一想起澹台莲的那张臭脸,只觉得嚼黄瓜都如同嚼蜡。   “那你能帮我们带一点东西给玉清尊者吗?不……不用太多的……然后你想吃什么就跟我们几个说,想要银钱也可以的……虽然我们没有太多银子,但只要不过分你可以尽量提。”师姐丙赶紧补充。   曲遥登时眼前一亮。   商机!这就是商机啊!   赚银子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于是曲遥虽刚上蓬莱没多久,就接了一项外汇工作:帮这些师姐师妹们转交礼物给澹台莲。   曲遥立刻成为妇女之友,和诸多师姐师妹结下深厚友谊。这些姑娘们送的礼物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衣物,有时是香丸、绣帕、荷包之类的东西,大抵都是女弟子们亲手所做。所以有段时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会凭空出现在澹台莲的桌子上。对于这些东西,澹台莲基本不会多看,所以最后吃食都进了曲遥的肚子,香丸绣帕之类都集中给了宋春水转手卖掉。   宋春水看着曲遥毫不怜惜地吃掉那些精心制作卖相不凡的糕点零食,一边打着长嗝,只感叹这世上的少女心、相思泪,最终基本落不到良人手里,都被猪拱了。   那么这段有吃有喝有钱花的美好生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曲遥想了想……   哦,是当时有一位小师妹想给澹台莲递一封情信。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其实超好勾搭哒。   微博大号白娘娘的许仙仙。欢迎勾搭呀(°з°)- 第37章 、往事回看,新章又填   那位师妹的名字曲遥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平时悄无声息,别的女弟子都是三三两两,唯她一个人。那师妹个子不高,有点微胖,说话总是很小声,曲遥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做事怎样不受待见。故而对于这样一个平日里说话都不敢说大声的姑娘要给澹台莲送情信,曲遥还是有点震惊的。   这师妹见了曲遥,哆哆嗦嗦摊开手,里面是几枚握了很久带着点汗湿的铜板。   曲遥愣了愣,看着她羞怯紧张的模样,将她的手推开,之后笑道:“不过就是捎带封信,没什么大不了,就不必银钱了。”   那师妹看了曲遥一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信呢?我替你转交。”曲遥伸手。   “我……我还没……没写……”师妹咬着嘴唇低头颤声。   “没写?”曲遥登时愣了:“没写我怎么给?”   “我……我爱慕玉清尊者很久了……一直都喜欢着……可我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我写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文笔也不好,就写‘玉清尊者我心悦你’你看……行么?”   姑娘声音很小,语气里面全是祈求。   曲遥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酸。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时元。   “过于剖白和简单。”曲遥咬着笔杆评价:“这在同类书信中不能脱颖而出,一鸣惊人。”   那师妹愣了。   “拿笔,研墨。”曲遥道:“小爷给你示范一下。”   “情话这东西,分高级与低级。你可知什么是区分它们的标准么?低级情话,就是直白地表达爱意,什么‘把我心掏给你’啊……‘你就是我八辈子的大宝贝儿见不到你我就不能喘气’啊……这都是低级情话。”曲遥长笔一立,指点江山,头头是道地分析评论言情文学。   “那至于高级情话,就要朦胧里就要雾里看花,字字句句都是发疯般的深情,却又不能过于剖白,让人一眼便明了其意……”   那师妹研着墨,看曲遥吐沫星横飞,一脸的愣怔崇拜。   曲遥扣着脚丫,稍加思索,猛地来了灵感,当即便在纸上大开大阖写了三个字:   《爱莲说》……   那师妹一见,顿觉有些困惑道:“爱莲说?这不是宋朝时周敦颐赞美莲花的散文吗?”   “没错。”曲遥鸡贼道:“你看玉清尊者他叫什么?”   “澹台……莲?”那师妹顿时大彻大悟,一脸醍醐灌顶。   最后曲遥根本没动一点脑子,直接把人家现成的散文誊写了一遍,边写边叹:“你看这篇散文,用来形容你玉清尊者,这简直是高级情话的典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啧啧!句句苏到你骨子里!”   那师妹一脸鸭子听雷,除却点头应诺,再不敢有别的反应。   于是第二日,这篇“热烈而高级”的'《爱莲说》就出现在了澹台莲桌子上,然,天有不测风云,澹台莲还没看见这封轰轰烈烈的情信,澹台微先看见了。   久不出关的澹台微看见这封情信,登时红了老脸大怒。她当即召集蓬莱所有弟子于太极台前的振龙华表下,直将那《爱莲说》拍了出来怒道:“这是哪个弟子写的!?这是有多大的胆子!亵渎师长违背伦理!还不站出来!?自己站出来便罢!若要我查出来,定要逐出蓬莱!”   那师妹当即吓白了脸,低着头浑身发抖。   台下顿时一片嘈杂,议论声纷纷。   “这是哪个女弟子写的?也太不要脸了吧!?还‘爱莲说’?”   曾经拜托过曲遥送东西的师姐甲大声嚷嚷,一脸厌恶,好像她从来就没送过东西一样。   “就是!若抓到那个人,定要将她赶出蓬莱!”曾经给澹台莲偷偷绣过荷包的师姐乙一脸义正言辞。   “这究竟是什么烂人写的?真是恶心!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这等腌臜下作的东西不怕脏了玉清尊者的眼睛!?”师姐丙一脸愤慨。   “……”   男弟子聚在一旁,看着台下那群女弟子们偷偷冷笑。言语间夹杂着讥讽调笑,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压了注,赌究竟是哪个姑娘递的信。   宋春水摇头,宁静舟叹气。   澹台莲只皱着眉头,站在一旁不语。   他原不想将这事闹大,可奈何澹台微目下无尘,容不得这样污秽腌臜之物。故而澹台莲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皱着眉头叹息一声。   唯有曲遥看着眼前这些人,面无表情。   “快些站出来!若自己承认,我且还能饶你一命!”澹台微大喝。   人群中,那名低着头的师妹晃了晃身子,她的鞋子微微探了出来,可落在地上是那样不稳,她颤颤巍巍,孱弱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能倒塌一般。   “我写的!”   人群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宁静舟颤抖着看向曲遥,险些一口吐沫呛死自己。   澹台微傻了,澹台莲愣了,一众蓬莱弟子瞬间寂静下来。   之后爆发出震惊四野的大笑来。   “曲遥……你……你小子出来搞笑呢吧?”一个男弟子拍着曲遥的肩膀笑的弯下了腰。   “你写的《爱莲说》?你……你还能‘爱莲’?你有病吧?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当时都在笑,只有曲遥没有笑。   曲遥冷哼一声,扒拉开那个男弟子,直走上太极台上,看着台下那群女弟子,大声道:   “这信就是我写的,可那又怎样?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罢了,可这又有什么腌臜肮脏!?我就算有病,可我也敢直面自己的病症!你们既然没病,怎么一个个的连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不敢认?难道这就不是腌臜之事了吗?”   曲遥直视着台下那群女弟子们。   甲乙丙师姐纷纷低下头去,再不敢出一声。   唯有那个子不高长得平凡又普通的师妹抬起了头。   那姑娘再抬眼时,已是泪流满面。   台下一片寂静。   曲遥得意一笑,觉得自己站在黄天之下厚土之上,苍山之巅东海之滨,为正道论理,为贫弱说话实在是出尽了风头……还没享受完同袍们那敬佩目光的洗礼,那厢澹台微便抡圆了胳膊,照着曲遥的左脸抽了一耳刮子。   曲遥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右脸便叫澹台莲以迅雷之势又抽了一耳刮子。   此事不了了之,曲遥那几日顶着肿的极其匀称的猪头般的脸,彻底从妇女之友变成了女性公敌。   曲遥忆起往事,叹息一声。他看向澹台莲的背影,摇了摇头。   爱莲说,爱莲说,多好的词儿啊,若是说给别人,不知有多么喜欢,但是若是说给他这师叔,恐怕只能挨上一顿暴揍。   宁静舟抖了抖眉毛看向曲遥:“你小子叹什么气呢?”   “回忆往昔。”曲遥故作深沉道。   “你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货还能顾念往昔?”宁静舟嘲笑。   曲遥傲娇地哼哼一声。   就这般飞了两天,因着澹台莲在,曲遥和宁静舟两人都不是很放的开。两人的对话基本都围绕着“吃了么?”“飞了么?”“睡了么?”等一系列基本生存问题展开。三人白天驭剑赶路,夜晚便随便找个荒郊野岭搭个草棚凑合一夜,第二天继续飞行。   曲遥连啃了两天秦雨棠做的干粮,只觉得身心都饱受摧残。秦雨棠做的饭可堪天下一绝,她蒸的烧饼在遇上邪魔外道时可当铁饼投掷,她炸的油条在被绑架时可撬动千斤铜锁……秦师姐的手艺鬼斧神工,冠绝仙门,每一样菜肴在防御和攻击方面都有奇特功效,除了不能吃,什么都能干。   曲遥看着师姐这次蒸的烧饼,不知能否致死。先递给了晃晃,晃晃是一只鸡贼的鸟,早早闻出了这食物中蕴含的杀气和戾气,宁可吃草也不吃秦雨棠的烧饼……曲遥沉吟片刻,拿了一张恭恭敬敬递给澹台莲:“师叔,这是师姐孝敬您的,您尝尝?”   澹台莲呈打桩修仙姿态,轻启薄唇道:“我辟谷,你和你师兄吃吧,切记不用给我留。”   曲遥和宁静舟修为尚浅,未能到澹台莲不吃不喝也能活着的境界,于是两人就这样蹲在荒山野地的小溪边,用火折子点了个火堆,烧了些水,再把那些烧饼投掷到热水里喝面糊糊。   就这样,曲遥和宁静舟连喝了两天面糊糊,已是生无可恋,每走一步路胃就要颤三颤,只要澹台莲一驭剑,两人胃里的酸水就几乎能溢出来……   终于,三人挨到了第三天。   三人驭剑将已行至长白附近,此刻远处已有起伏不觉的山脉了,曲遥用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抬眼向前望去,白云之下是连绵起伏的山线。雾气和风自脸颊旁快速飞过,曲遥心情一明,前方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就是长白山脉了。   鹤影寒潭光芒敛起,曲遥低头看向下方,是一片小山村。   “师父,此地已是长白山脚了,不如我们在这村中休整一日,明日出发再去长白吧。”宁静舟提议。   曲遥拼命点头,眼睛里全是质朴的渴望和卑微的诉求。   澹台莲看了一眼曲遥,摇了摇头,略带些无奈道:“也好。”   于是鹤影寒潭开始减速,长剑俯冲而下,落在了那山村外。   曲遥甫一落地,便兴冲冲往村里跑,晃晃似是知道前面有能吃的东西,眼睛里冒出凶狠贪婪的绿光,迅速向村中扑去……这一路的悲惨遭遇生生将一只海鸥给逼成了秃鹫……却是在跑到村口时,澹台莲突然低喝一声:   “慢着!”   曲遥和晃晃同时一愣,回头看向师叔。   澹台莲皱着眉头,眼中尽是严肃和凛然。   “这村中有股邪气。” 第38章 、亭瞳之馆,邪气纵生   曲遥一听这话,立时住了脚。   这村子的确古怪。   此时已是晌午,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却不见一户燃起炊烟。村口也是安静至极,直到现在曲遥都没见到一个活人。   “师父?”宁静舟看向澹台莲,眼神中充满疑问。   “进去吧,切记一切小心。”澹台莲沉声道。   曲遥退了回来,然而一进这村口,曲遥便突然闻见一股怪味。   那是一股甜香,一股女子所用的各种脂粉混合在一起的甜香味。   “就是这味道。”澹台莲的眼神冰冷锐利:“方才我在天上时便觉得此处气息不对。这甜香里混杂的邪气甚重,你们两个都要小心。”   曲遥点点头,要说澹台莲,这人的脾气是臭了些,但这厮的鼻子那是相当好用的,澹台莲当年在蓬莱时,曾经隔着五里远便闻见了曲遥偷喝了酒,曲遥佩服的五体投地,直言他师叔上辈子定是条猎犬转生。   三人在这村中行走,果然家家户户大门闭而不开,摊贩商铺均未开门。此处原为长白山脚下,长白宗建宗虽不及蓬莱时间长,但也是仙宗之中的千年大宗门。更有天池这等举世无双的盛景,故而这山下的侠客游者来往频繁,附近村落也因此富庶昌隆,绝不该是眼前这番情景。   这村子道路广阔平整,房屋鳞次栉比,绝不像没钱的样子,可如今这样道路空档的景象,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村子里静的出奇,三人都感觉奇怪。   曲遥三人在这村中整整绕了一圈,没见着这路上有一个行人,没看见一家开着门。   “是被邪魔袭击了么?”曲遥皱眉问道。   “不是。”澹台莲沉声:“空气中没有血腥气。而且这些房屋里却实有人居住,只是气息都极平缓微弱。”   “平缓微弱?”宁静舟皱眉:“师父,他们不是受了什么伤吧或是让人施了什么咒术吧?”   “应该不是。”澹台莲摇头道。   “那他们在干什么?”曲遥皱眉问道。   “应该是在睡觉。”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一愣。   两人尽皆无语。   曲遥不信邪,随便找个小木屋,贴了耳朵在门上,修仙练气之人的五感均比常人灵敏,曲遥细细一听,里面的确传来了阵阵呼噜声……   “大白天睡觉也就罢了,总不能全村一起睡觉吧?!总得有个醒着的吧?”曲遥震惊。   话音刚落,醒着的就出现了。   只见前方一个小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老大爷打着连天的哈欠走了出来。大爷挠了挠胸口毛,闭着眼睛在墙根处撒了泡夜尿,之后吧唧吧唧嘴,准备回房继续睡……   “慢着!”三人组一拥而上,给大爷吓了一跳……曲遥一把拉住老大爷道:“我想问问,您这村子里最近是发生了什么怪事么?”   “什么怪事?”大爷睡眼惺忪,气的开口骂:“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拦人家路,这就是怪事!”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抬头看了看天,大太阳晒的脸疼。   “哪来的后生!?犯的什么神经?我还以为是抢劫的!”大爷气的拨开曲遥的手,骂骂咧咧正要回去继续睡觉,却被澹台莲一把拦住。   “又想干什么……”   大爷还没问完,但见澹台莲手指在空中飞速结印!澹台莲轻叱一声:“散!”只见一阵金光闪过,结印突然飞至大爷的天灵盖处!那老大爷颤了颤,额头上逐渐浮现出一样东西。   一张白色的纸人。   纸人悠悠飘落在地,曲遥定睛看了看,那纸人在烈烈白昼下发出惨白的光,不多时便自燃了。   那大爷一愣,突然眯起眼睛看向天空,脸色由愤怒转为震惊和恐惧。   这凌空的太阳和燃烧的纸人彻底把大爷吓着了。   “诱幻障。”澹台莲冷声道:“这种法术直接施给一村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村子怕是所有人此刻都在这障法之中。”   “我就说,我就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更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没有人相信……”大爷似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自言自语。   “不必惊慌,进屋慢慢说。”澹台莲轻声道,唇边浮现出一个难得的柔软的笑来。   曲遥的心中微微一动。   “有我等在,必护村中百姓无恙。”   澹台莲轻声说。   老伯将三人一鸟引进屋子里,之后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生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一样。   “老人家,您说吧,不会有事的。”澹台莲道。   老伯坐在床边,见这三人皆品貌不俗,仙风道骨,故而终于放下戒心,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们村,叫横水村,依傍长白山下,原本家家户户世代种田,日子过的还算安稳,直到三个月以前……”老人家叹息一声,摇着头将事情与曲遥等人一一道来。   三个月以前,村头有座建筑突然在村中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那栋建筑排面非凡,却不知是干什么的,不过看排场是个店面,大约是高级酒楼乐馆之类。   这栋建筑惹得村民们纷纷驻足观看。横水村只是个小村庄,鲜有什么富贵之人,集市上都是最简朴的棚子,全村仅有几个像样的店面,不过是铁匠炉子煎饼铺子之流……这样的店面还从未有过。况且门口还搭了个三层高的大戏台子,这相当于在荒野小庙突然捐了尊金佛,买卖做在这里怕不是要赔死。   谁也不知道这栋建筑是干嘛的,就连盖楼的师傅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背后的老板是个大富豪,出手阔绰的吓人。   这栋楼完工那天,楼上终于落了招牌,上书“亭瞳馆”三个金字,惹得围观群众纷纷驻足。   村民们大都不识字,能背三字经的都属于学究级人物。谁也不知道这楼里干的什么买卖,故而纷纷摇头而去。然而当夜,奇事便发生了。   太阳甫一落山,街上便突然传来锣鼓丝竹之声,两柱烟花猛地在天空中炸开,一时间天上地下一片赤金色。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突然如此庆祝起来,搞的横水村民俱是一愣。大家看向敲锣打鼓声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刚刚落地开张的“亭瞳馆。”   村民们此时刚吃罢晚饭,赶紧上前去看热闹,三里开外便见那大戏台子上站满了身着华服的戏子与舞姬!弹琵琶的美人宛若嫦娥仙子,一曲终了便有千万片花瓣自天空中飞下,惹得村民连声叫好。西域舞娘身段妖娆迤逦,竟拿了一盘金锭子,直接往台下洒去!惹得围观村民一阵惊呼!之后便是连夜的表演吹奏……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这一夜全村无眠,连狗都不睡觉跑来看热闹了,男女老少都围在亭瞳馆的戏台前被这绚烂夺目的表演震撼了,谁都没有察觉出不对。   一夜之间过后,大家拖着疲倦却兴奋的身体,一边谈论着表演一边回了家,整个村子都被吸引了去,连鸡都忘了打鸣。   亭瞳馆接连表演了三天,节目一天比一天精彩。直到第四天,一张红色的告示贴了出来,告示内容便是,这亭瞳馆要招演员,三薪高待遇好,但是只要十九岁以下的姑娘。最好要有才艺,当然没有才艺也可以,亭瞳馆可以负责培养,并且培养期间也有筹薪,给的银子还高的吓人。   一时间,村中人议论纷纷。   这事听起来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但白给的馅饼一般都有毒。这亭瞳馆的演出就算是在国都也不算逊色,况且场场夜演都是免费不要钱。如今开在这偏僻乡野,招收村妇之流充当演员,这事儿无论是谁都觉得有些诡异。   但所有诡异的事,都耐不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来打破这诡异。   横水村东头有一悍妇,姓陈,名叫山花。山花今年芳龄十八,身材高壮孔武有力,一顿饭能吃八个包子带三缸咸菜,曾在酒后摔了一跤,一屁股坐死了一窝小鸡崽……比爷们还爷们。   山花的父母看着抠脚打嗝的女儿终日愁苦万分。像这种偏僻小村,姑娘十四五便都出嫁了,可山花如今已经十八,至今无人提亲。山花的父亲是个木匠,之前盖房子时被石头砸伤了脚,终日瘫痪在床,里里外外都靠山花母女苦苦支撑,家中没有男丁,日子难过的很。山花妈还指望着赶紧找个女婿帮忙料理农务,可眼看着女儿就这样烂在了手里,山花的父母终日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山花自知自己毫无姿色,若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家中现下又这样困难,为了给父亲治病早已卖了所有能卖掉的家当,就剩下一只老母鸡了。她看着那张红告示,咬牙瞒着父母便去了……整整三日没有回家。   山花父母登时大乱,闺女别管咋样那是一口屎一口尿养大的,总归是一条人命。老两口怒气冲冲去亭瞳馆要人,当夜表演尚未开始,老两口便站在馆门前骂娘。一众村民聚集在门口看热闹,有人提议实在不行就去报官……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亭瞳馆大门打开,无数歌姬舞者兵分两排,迈着莲步缓缓而出,而那两排歌者最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三日未归的山花!   众人再见山花,眼珠子险些掉在地上! 第39章 、迷障之内,幻术之里   山花身着一身白色蝉衣,很好地将她精壮有力的躯体遮住……匀脸梳妆之后的山花不仅带着女性的柔美,还带着一丝男人的英气。山花站在舞者中间,众星捧月一般,哪里还像个土里土气的村妞,简直就是天仙下凡!虽说山花虽然依旧不会跳舞,只是简单伸了伸胳膊和腿儿,但有了这些舞者的衬托,就是显得她越看越顺眼……   人民群众一片叫好,群情激昂。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癞.蛤.蟆……嗯不……是丑小鸭,摇身一变成了天鹅,没有比这更励志更激动人心的故事了!   山花的父母看见这一幕,更是激动,看着这般美丽窈窕的女儿,山花妈登时激动的热泪盈眶,涕泗横流,山花瘫痪多年的父亲居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居然被这一幕刺激的痊愈了!   山花爸冲着人群骄傲地大喊:“那是俺家闺女!中间儿那个天仙是俺闺女!”   “感谢诸位的捧场。”山花也是十分激动,一曲终了,她抑制住眼泪抽了抽鼻子作仙女哭泣状:“从此之后,我便不再是那个横水村东头五里沟的陈山花了,小女正式改名,艺名天花!感谢父老乡亲的支持和陪伴!是你们见证了天花的蜕变!更感谢亭瞳馆的培养,才有了天花的今天!感谢我的父母,感谢我的横水村……”   天花姑娘正式出道!她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横水村!横水村四处张贴着天花的画像,人们纷纷拿着香花宝烛前去应援,成堆的鲜花和供果堆在村东头五里沟口,天花的父母不再干活了,每天就负责接待好奇拜访的村民,天花一出,必是唢呐阵阵,灯海一片。不知道的外村人以为是哪户地主家的姑娘死了出殡要闹这么大排场……   天花姑娘的励志故事被添油加醋地全村传播,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于是全村的姑娘纷纷涌进亭瞳馆。男孩们拍着大腿咒骂着父母为啥自己生下来是个爷们,他们看着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姑娘们恨不能拿出小剪刀当场自宫。   天花的身价瞬间翻了又翻,全村最有钱的煎饼铺子老赵家都公开表示想要迎娶山花当儿媳妇,然而山花爸妈看不上这个亲家……山花已是凤凰涅槃,配凤凰的那得是真龙天子,怎么能配煎饼卷大葱?   山花妈委婉又骄傲:“俺们闺女有事业心,不着急婚配,得忙完事业才会看成家的事儿。那句话咋说来着?你若盛开……嗯……嗯……扑棱蛾子自来。”   山花妈理直气壮,仿佛当年天天愁嫁愁的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她……   就这样,不止横水村,横水村附近的几个村子也开始往亭瞳馆送姑娘。家家户户都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像天花那般出息,到现在为止,已经有百十来个女孩被送进亭瞳馆了。家家户户再不种田干活,一心只盼着能有女儿出息。横水村等周围几个村子的作息从那时起便彻底乱了。   曲遥等人听罢,一脸震惊,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仙人们不信,今晚可以去亭瞳馆看看!就在村口处,往前走一点便能看见。”老伯愁苦万分:“村里就我总觉得这事情蹊跷,可是他们都不信,骂我老顽固不知变通。如今看来是真的有妖邪作祟,求求几位仙人,救救我们横水村吧……”   曲遥往外一看,日薄西山,天色渐晚,马上就要日落了。   “这次碰上的这位,倒是有点新鲜。”曲遥笑道:“不过无妨,今晚小爷就会会他们这些妖魔鬼怪!我偏要看看,这亭瞳馆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大爷您放心,这件事我们必查个水落石出!”宁静舟也道。   大爷立刻准备了些茶饭给三人。澹台莲没有怎么动筷子,倒是曲遥和宁静舟吃的万分开心。晃晃吃着久违的热馒头,激动的鸟泪纵横。老大爷颤了颤,看着一只海鸥狼吞虎咽地吃馒头,还边吃边哭……   “就点菜,别噎着。”曲遥看看骨瘦嶙峋的晃晃心疼道。   终于,酒过三巡,曲遥抬头看向窗外,太阳正式落了下去。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天色黯淡下来,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次第打开,横水村的街道两旁次第亮起长灯,人声逐渐变得喧闹,夜色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向一个建筑,大约便是那亭瞳馆。   “就在那里!”老大爷遥遥一指前方那高大的飞檐建筑道:“那最高的便是亭瞳馆,今夜好像不仅有演出,还接着招人呢!”   曲遥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澹台莲看向那建筑道:“既如此,我们便前去探探虚实,多谢老人家指点。”   于是曲遥,宁静舟,澹台莲三人装作普通吃瓜群众,跟着人流向那亭瞳馆的方向走去。   那栋高大的建筑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那样不真实,整个房屋都散发着妖冶红色的光泽,远远看去好像是一盏风灯一般,透露着无限诡异。这四周满是欢声笑语和人声鼎沸,可曲遥却觉得那样不真实……曲遥只觉得一切仿佛是一场皮影戏,这里之所以热闹,是因为他离着这台戏太近了。   可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一切都仿佛是假的。   那栋妖丽的红色建筑终于出现在了曲遥的眼前。曲遥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建筑的确如那村民所说,气派非常,气宇轩昂,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金字牌匾上亭瞳馆三个大字铁钩银画,四周都是期待演出的村民,正门是一方高大华丽的戏台,戏台上有无数歌姬舞者正在表演,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阵叫好。人群中间有个健壮的白衣女子正跳的起劲……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天花……而侧门则是亭瞳馆的入口,入口排着长队,全是来面试的姑娘,她们有的举着天花姑娘的画像,有的捧着鲜花,眼睛里全是雀跃和期待。   入口处有两个衣着华丽的伶人,大约是负责面试的试官,两个人脸抹的很白,脸上挂着僵硬又诡异的笑容,曲遥盯了他们半晌,发觉他们根本没有其它表情,那脸仿佛就是张面具,诡异的吓人。   宁静舟也被眼前的景象迷花了眼,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曲遥猛地回头,是澹台莲。   澹台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之后又看了眼曲遥,面无表情道:“这里好看么?”   曲遥眨巴眨巴眼睛:“还……挺好。”   “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么?”澹台莲抬了抬眉毛。   “觉得这里有点奇怪……”曲遥诚恳。   “哪里奇怪?”澹台莲冷声。   曲遥觉得澹台莲仿佛在生气,这就仿佛教书先生发觉课堂上有人溜号,然后直接抓包,连连发出死亡发问,结果这倒霉学生一问三不知一样。   “哪里……都奇怪……”曲遥显然没抓住知识点,答非所问。   果然,话音未落,就被澹台莲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之前上清尊者的幻术课你是不是没听!课业做了么?!课诀抄了么?讲过的重点温习了么?!”澹台莲愤怒。   曲遥:“……”   “今年课业考绩若还是个丙,你就不要说是我的师侄!”澹台莲恨铁不成钢,一凛剑眉道:   “看着,我只教一遍。”   澹台莲闭眼,修长的手指捏出剑诀,一道蓝光闪过曲遥的眼前,之后世界都寂然了。曲遥看向澹台莲,世界一切喧哗仿佛与他格格不入,那张脸俊的不辨男女,曲遥在那一瞬间突然怀念起他皮肤的触感……澹台莲就像是一把安静的长剑,锋利干净,坚不可摧。   蓝光过后,一切喧闹恢复如初。   澹台莲睁开眼睛,清冷澄明的眼神里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纯粹的叫曲遥自惭形秽。   “再看看这里吧,盯着我,你能把考绩的成绩盯成甲么?”澹台莲轻启薄唇,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曲遥心说宁静舟不也不会吗你怎么只打我一个人,撅着嘴不情愿地回头看向亭瞳馆。   然而在看到这里的那一瞬间,曲遥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脑中“嗡……”的一声,心跳似乎都停滞了一秒!   曲遥看着那栋高大的建筑,那气派的戏台和那台上的演员,登时被吓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哪里是什么一夕之间拔地而起的琼楼玉宇!那分明是用纸糊的房子!一切都是纸做的!戏台是纸做的!戏台上的演员全都是纸扎的偶人!他们僵硬地摆动着身躯,门口那两个面试的居然也是纸人!他们的表情竟是画上去的!除了那些疯狂又热烈的村民,这里没有一件活物!   一阵阴风吹来,曲遥登时打了个颤栗。   “那么下一件事。”澹台莲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冷厉如剑,他冷声道:“既然这台上的全是纸人,那些前来面试的姑娘都在哪里?”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呆住了。   这一句话直接让人如坠冰窟。   这里的事态,也许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难过的事情……   没存稿了……   接下来可能两天一更,等我存够了恢复日更。   你们可以原谅的对吧……反正也没多少人看嘛(望天。) 第40章 、苍生大义,贡献己身   就这样,一个普通的违章建筑案突然升级成了人口失踪案……这样的变故让曲遥有点措手不及。   “我们闯进去?”宁静舟问道。   “不妥。”澹台莲皱眉道:“这背后之人手里毕竟握着这么多姑娘的性命,此时最忌打草惊蛇。况且此处阵法甚是复杂,这样大范围的迷幻障不是一夕之间能建起的,这背后之人本事不小。如果贸然出手,村民也会被牵扯其中。”   “那我们怎样进去找人?”宁静舟皱眉问道。   三人沉默片刻,眼前状态的确有些棘手,最终,是曲遥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说啊,这不直接就能进么?”曲遥一脸好笑地看向宁静舟。   “这哪能进去,再说我们三个进去一定会被……”   宁静舟刚想反驳,结果曲遥向一个方向怒了努下巴。   只见那是亭瞳馆的侧门,门外是一群姑娘排着大长队,挨个等着那两个人纸人面试……   “这?”宁静舟颤声:“这里只要姑娘啊!?”   “没毛病啊~”曲遥突然笑的阴恻恻,贱兮兮的贼手搭在宁静舟肩膀上:“静儿姑娘~”   澹台莲看了看那厢亭瞳馆的侧门,玉清尊者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浮现心头。   ……   不过半柱香时间,曲遥便挎着两个大筐来了。   “曲遥……你这……你这不问自取乃是偷知道吗!?”宁静舟颤声。   “害,我这谨大行不拘小节!如今村民们性命危在旦夕!拿他几套衣服怎么了!?当下什么才是要紧?人命才是要紧啊!”曲遥据理力争。   澹台莲满脸黑线,看了看那筐里的衣服,是三套女子的衣着纨裙与钗环脂粉,还有六个秦雨棠手做的纯碱开花大馒头……曲遥将两人拎到小胡同,慷慨地将三套女装拿出来:“师兄和师叔挑吧,我要你们挑剩那个!待会儿我们三人便女装潜伏进去,找到这阵眼破了这局!找出幕后黑手,救出落难村民!匡扶正义的时候到了!”   澹台莲默了默,他抿了抿嘴唇,看着三套女装沉吟了良久,两厢裁决之后痛下决心道:“走吧,咱们直接冲进去吧。”   “师叔!”曲遥一把拉住澹台莲,满脸震惊和失望:“刚刚顾忌村民安全,说不能贸然冲进去的可是您啊!”   澹台莲面无表情,眼中还是一片寂然,可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如果可以,他情愿把刚刚说出来的话吃下去。   “为了苍生大义,为了百姓平安,我决定贡献我躯,牺牲小我!这等觉悟,我早就已经有了!”曲遥悲壮一笑道。   “说白了你就是想穿女装吧……”宁静舟捂脸。   “随师兄如何说,我意已决。”曲遥叹息一声,偷偷瞄了眼澹台莲的神色,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黑……曲遥心说给的刺激还不够,应该再加一把火……   “毕竟蓬莱弟子的责任便是匡扶正义,可在困难来临时,总有人要退缩……无妨,无论谁退缩,曲遥都绝不做那个退缩之人!”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毫无瑕疵。澹台莲终于再坚持不住,颤了颤叹息一声将手伸进了那放女装的筐子里……   曲遥心下一阵欢呼,三尊之中,脸皮子最薄的就是他师叔玉清尊者。明知道这是曲遥挖的坑,澹台莲也必然要往里面跳……这几句激将换作是澹台宗炼,他老人家必然该喝茶喝茶该钓鱼钓鱼……   于是半柱香后,曲遥和宁静舟两人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面红耳赤的美人儿半晌无话……曲遥只觉得这趟出来的真是赚到了。这般模样的澹台莲若是叫那些蓬莱的师姐妹们看了,怕都不只是欢呼雀跃那么简单!还不得直接冲上来把他吃了……   曲遥的师兄中,只有宁静舟会些梳头手艺。但那也是多年以前,宁静舟幼年时曾在富商家铲鱼伺候人时学的手艺。澹台莲只是随便挽了个妇人发髻,穿了套普通的素色长裙,头上簪了根银簪子。就这么一身素静至极的装扮配上这样一张不辨男女的绝世的容颜,竟有种月宫仙子落地般的美感。   澹台莲努力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无论曲遥怎样劝说,他都不肯将那两个大馒头塞进胸部里……   “看什么!?赶紧救人!”澹台莲羞得转过身子,红着脸怒道。   “等等师叔!还不算完美!”曲遥掏出螺子黛和铅粉胭脂道:“咱们脸上太过素静,不很像女子,你见哪个姑娘不化妆匀脸的?”   澹台莲愣住了,旋即眉锋立起冷声怒道:“曲遥,你消遣我是不是?!”   鹤影寒潭的冷光猛地迸发出来,曲遥一惊,澹台莲被折腾怒了。   “为了百姓的安康,为了天下的太平……”曲遥眼见着自己要被揍,拿着一罐子胭脂,大义凛然地拧开盖子,徒手挖了一大块道:“就让我第一个贡献出己身吧!”   澹台莲:“……”   不多时,小巷子中猛地刮起一阵凛然带着杀意的朔风来。前来面试亭瞳馆的姑娘们纷纷感受到了身后的杀意,于是向后看去……   但见那夜色之中,杀出三个人影来……雄赳赳气昂昂向这厢冲来,眼神里尽是大义凛然和视死如归。   三位选手气宇轩昂,脚踏月色满袖香风。为首的一身素白,气质清冷,唯一出戏的就是脸,远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仿佛被人胖揍了一顿。近看才看出那是被人糊上去的胭脂水粉,这位选手仿佛是嫦娥下凡脸先开花,姑射仙子挨了暴打……要说这妆容画的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但她脸上画的如同地图的妆容依旧遮掩不住来者本身的冷艳气质。这妆容配上这位选手,仿佛一坨牛屎拉在了一朵天山雪莲上……牛粪氤氲缭绕的恶臭依旧掩盖不了花朵的清芬……   被打嫦娥的后面跟着的两位更是邪魅狂狷惊世骇俗!但见左边这位选手,面色凝重神情端肃,单薄的纱衣也掩不住那一身漂亮的腱子肉。这位选手脸上抹的煞白,唯有一抹烈焰红唇甚是显眼,脖子和脸明晃晃两个颜色,很容易叫人想到‘无常索命厉鬼勾魂’之类的东西……   再瞧右边这位选手,围观群众瓜子掉了一地。   可以看出右边选手走性感大胆路线,一头金钗鲜花,满身珠玉珮环……上襦只堪堪一搭,露出若隐若现的沟壑……来者拧着足有三尺的精壮腰身缓步前行,眉眼中尽是如同泥石流般猛烈的妩媚与风浪,只可惜妆容比最前面那两个画的还要天崩地裂。最为可怕的是,这位选手的胸部大的出奇……甚至大到比例极不协调,仿佛怀胎六甲没怀在肚子里,怀在了胸上。   “我方才跟你说过!你戴两个馒头就行了!你为什么非要戴四个!?”左边的无常选手咬牙切齿从牙缝子里挤出一句话,颤抖着问那右边的风浪选手。   “谁让咱师叔不戴!多浪费啊,浪费你懂吗!?这可是师姐亲手做的!不塞进去你对得起师姐的一片情谊么!?”   右边的风浪选手怼了回去,满脸理直气壮。   三人从远处巷子里款款走来,原本喧闹的亭瞳馆门前突然变得一片岑寂,鸦雀无声。除了那些纸人依旧在台子上卖力表演,其他喘着气儿的基本都在看曲遥三人。三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瞬间切开了喧闹的人群。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人群都会兵分两道,自动给他仨让开道路,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碰瓷儿老太太都拼命往外跑,生怕碰着他们三个。   “我们……装扮的是否有些奇怪?”   一向六根大定的澹台莲看着人民群众震惊的表情,心中有些惴惴。他此时对自己有些缺乏信心,他试探着小声向身后两个人道。   “不奇怪!他们山野莽夫,没见识过什么叫国色天香。我们造型这样奇特前卫,必是闪花了他们的眼!”曲遥万分自信道。   却是在这时,一个纯碱大馒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从曲遥的怀里掉了下去……只见那走奔放大胆路线的选手方才还异常饱满圆润的胸部突然变成了一高一低……走起路来有点兜风。   好在夜晚黑,众人没有注意,曲遥身旁的宁静舟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幕,登时浑身一阵战栗……宁静舟选手闭上了眼睛,试图用看不见这一幕来逃避这可怕的事实。   “这有什么?静儿姐姐这就受不住了?”曲遥低头看了一眼,一脸淡然地踢开了那掉下去的大馒头。他揉了揉鼻子,一脸无所谓,即便出现这种重大失误,曲遥的气场依旧强大。   “你还想干出点什么事儿来?!一会儿就穿帮了!万一这背后之人发现我们是伪装的可如何是好?”宁静舟气的快哭了。   “无妨,若是那试官一会儿问起我来,就说我在家每天遭受家暴,老娘的'奶'被打爆了一个。”   曲遥依旧挺胸抬头,气场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宁静舟:“……”   作者有话要说:  名场面女装达成!   感谢宝贝的支持!这篇文是来晋江的第一篇,绝对不会坑啦嘿嘿~   大家不要嫌磨叽哈哈,这部分和后面长白有着很大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引出了后面长白的剧情~   特别感谢顾念之小朋友的营养液╭(╯ε╰)╮ 第41章 、修罗之场,各显神通   宁静舟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曲遥一次次刷新着宁静舟的底线和他的接受能力……   终于三人来到了面试的试管面前,他们连队都没排,排队的姑娘们纷纷退后,自动为三人让开道路。   曲遥等人来到纸人面前,两个纸人试官连头都没抬,冰冷机械地道:“姓名。”   “遥儿。”曲遥骄傲地一甩胸,风骚之态冠绝全场。   “静儿。”宁静舟抬头望天,他已经看淡生死,放弃抵抗。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能直面生活的□□。   “……莲……儿。”澹台莲抿了抿唇,艰难道。   两个纸人机械地记录着三人的姓名,之后又问:“说一说爱好跟才艺。”   曲遥这才发现,身边这些前来面试的姑娘都基本上带着乐器,没有乐器的也都带着稿子,看那样子不是要诗朗诵,就是在背歌词,准备到时候一展歌喉。侧门靠里一点的位置有一块空地,那就是给参选者展示才艺的。   曲遥堪堪一探头,但见那亭瞳馆内,一名姑娘正在弹琴。   那姑娘手中所用的乃是一柄深褐色梓木长琴,曲遥只遥遥看了一眼,便觉那张琴气息不凡,那张琴浑然一股古拙沉郁之气,琴徽镶嵌各色砗磲琥珀,琴板上雕着华丽的花纹,只是夜色深重,曲遥没有细看。那姑娘弹了只曲子,两个纸人听罢,直接便录取了那位姑娘。   那弹琴的姑娘并没有其他人那般雀跃,仿佛势在必得。却是这时,他微微回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参选者,眼光迅速锁定了曲遥三人……那姑娘呆了片刻……旋即向三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曲遥一愣,这姑娘自己虽不认识,可是好像却认识他一般。紧接着姑娘转过头去,对着两个纸人微微福了福身,便随那两个纸人的接引进了亭瞳馆。   曲遥看着这进去的姑娘,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然而这感觉被他迅速压了下去,毕竟一个新的困难已经浮现在了眼前。   曲遥拉过宁静舟为难地问道:“师兄,你有什么才艺特长么?”   “我能有什么才艺特长?”宁静舟气的怒道:“要不我给这两个纸扎表演个蓬莱破魔剑法?让他俩配合我一下?”   “咱们现在是求职!”曲遥白了宁静舟一眼:“求职你懂吗?结果你是准备上来就把试官宰了?”   遥儿姑娘和静儿姑娘这厢嘀嘀咕咕,莲儿姑娘则在一旁看着,半晌无语。   “说一说爱好跟才艺。”那纸人又机械地问了一句。   “我会吹唢呐……”遥儿姑娘取舍良久,最终说道。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岑寂。   “……剑舞。”静儿姑娘吞吐半晌,最终捂脸道。   此言一出,四下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之后,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挨揍西施的身上,大家都期待着听出更离谱更绝世的才艺来。   澹台莲默了默,似是酝酿了半晌。   曲遥和宁静舟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毕竟蓬莱弟子们还是对玉清尊者的特产和爱好感到十分好奇的,   但见莲儿姑娘憋了半天,之后翕动樱唇道:   “没有。”   “没有就请回。”两个纸人面无表情道。   一阵极度尴尬的气氛袭来,于是莲儿姑娘和那两位试官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曲遥和宁静舟拼命给莲儿姑娘使眼色……曲遥暗暗抱怨师叔怎么这样不知变通,就算随便编一个也好。   这半盏茶的功夫里,莲儿的脸色变了又变,鹤影寒潭几乎要感受到主人的怒火脱鞘而出了。然而澹台莲看向曲遥那焦急担忧的目光,最终还是默了默,勉强压下了怒火,把将这眼前这一堆纸片片直接射成筛子的欲望压了下去。   “唱歌。”   莲儿姑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仿佛带着冰渣子的字儿来。   两个纸人寂静了一瞬,之后对三位选手道:“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你敢……”莲儿选手青筋暴起,再绷不住,起手就要驭剑……这厢遥儿和静儿发觉事态不对,赶紧先他一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位选手分别死死抱住莲儿的左腿和右腿,在亭瞳馆被炸的前一秒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师父……”静儿姑娘颤声哀求:“您说您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就再将就将就吧……”   “是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遥儿也规劝道。   便是这时,另一个纸扎做的人偶从亭瞳馆内递出了两样道具,一柄唢呐和一把未开封的长剑……   “您就忽悠忽悠这些小纸片,不差这一会儿了!咱们这么大牺牲都已经付出了!师叔你想想那些可怜的姑娘们……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曲遥带着哭腔劝道。   莲儿姑娘勉强将满腔怒火咽了回去,遥儿和静儿眼见着莲儿选手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也都悻悻站了起来,接过了唢呐和宝剑。   “师叔你……会唱什么歌儿啊?”遥儿选手搓着手卑微问道。   “我只会唱一首。”莲儿面无表情回道。   “也好也好。”遥儿赶紧点点头:“咱们就唱门歌,大家也熟悉,这调子我也会吹。”   “可……在这地方唱本门的门歌,会不会被人发现……”静儿选手凝眉问道。   “放心。”遥儿拍了拍静儿的肩膀,一脸淡然:“你师父唱出来的歌,没人能听出来。”   三位选手经过短暂的商议,便已选好了曲目。三人纷纷拉开架势,领唱站在中心位,最前面的是领舞,一旁的是伴奏。遥儿选手已经试好了调,静儿选手也已经执好了剑。那厢莲儿选手面无表情站在两人中间,随时准备开嗓。   曲遥经久未吹唢呐,调门起的有点高。莲儿姑娘愣了愣,慢了半拍之后也把调子拔了上去……那如同利剑般的歌声直穿云霄,如厉鬼嚎哭,如牝鸡啼鸣!此魔音贯耳之后只觉耳廓粉碎耳膜俱裂,围观群众呼啦啦赶紧往外跑了十来尺……有个老太太没来得及跑开,登时跌了一跤,直接晕厥当场,最后让儿女拖了出去。静儿姑娘跑不了,他离的最近,甫一听这歌声吓的剑差点没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触电了一般,那剑舞的直拐弯。   一曲终了,曲遥再度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只见四周早已空无一人。除了面前那俩纸扎还给了点面子没有跑,凡是喘气儿的活物基本都已退居三丈外。四下一片岑寂,只剩下那刚刚逃跑时跌了一跤的老太太的儿女们断断续续的哭天抢地的嚎啕:   “天啊……娘啊……你把我也带走吧啊啊啊……”   莲儿姑娘看着这一幕,左眼皮狠狠跳了三跳。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一片枯败落叶,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人家唱歌要钱,澹台莲唱歌要命。三人凭借着努力,成功送走了一位观众。   曲遥一看这场面,心中一阵失落,果然,师叔是选不中的。就算他和宁静舟进了这亭瞳馆里,可依照二人如今的实力,想要救出被捉住的女孩并且打倒这幕后黑手也该是无比困难,少了澹台莲这个碾压级的战斗力,一切都将展开的无比艰险。   曲遥这样想着,叹息一声,但终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大家不能相互责怪,只能继续努力。曲遥还准备安慰安慰师叔,叫他放宽心不要有压力。结果下一秒,曲遥自认此生最打脸的反转便发生了。   “恭喜你莲儿姑娘,你被亭瞳馆录取了。遥儿,静儿,很遗憾,你们没有达到亭瞳馆的要求,再接再厉。”   曲遥一口气憋在喉头,半天没喘上来。   气氛凝滞了一瞬间。   “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来来来你告诉我,我俩是哪不行,是长得不行还是技术不行?你们居然不要老子选了他?!”   遥儿姑娘气的一把将上襦摔在地上,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找那两个纸片片理论,恨不得当场就把两人撕了,结果被静儿姑娘一把拉住。   “你们两个没有话题度。莲儿自带话题。”纸扎试官面无表情:“你们这种技术一般且长相一般的显得过于普通,没有亮点和话题度,就算选上也是一剪梅。”   曲遥被怼的哑口无言。   三人组团,一人出道,剩下两位全部陪跑。澹台莲已被纸片片迎进了亭瞳馆内,临走之前他对着曲遥和宁静舟轻声道:“这里有我,你们二人便在外面等着罢了,其余的事情不用你们管了。”   之后澹台莲给了曲遥宁静舟一个眼神,虽然他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可曲遥和宁静舟还是领会了那眼神的意思:   “跟本尊斗,你们都还太嫩了……”   曲遥一口老血卡在喉头,正是愤愤不平之时,他猛地抬眼一看,但见那亭瞳馆的告示牌上书着几个小字:   “仙门有你……”   “二。”   “就这?就这还弄了个二?我二他大爷的腿儿!”遥儿姑娘忿忿不平,指着那牌匾怒骂。他掏出一个胸口一个大馒头,赌气地啃了一口,往远处一个小石凳上一坐,哼哧哼哧生着闷气。   “如今怎么办?”宁静舟看着眼前的情况问道。   “让师叔他自己去咯。”曲遥无奈道:“他不是觉得自己就能摆平么,让我们等在这外面。那就让你师父去拯救苍生呗。”   宁静舟叹息一声,和曲遥在一个背风的小角落里一坐,看着不远处戏台上那些纸人们咿咿呀呀。   “对了,你记不记得在咱们前面有一个弹琴的姑娘?”曲遥突然向宁静舟道。   “是有那么一个人。”宁静舟皱了皱眉头:“我没留意,怎么了?”   “那个姑娘……我始终觉得有些奇怪。那把琴不像是普通的乐器,那个姑娘也不像是普通的姑娘……”   “不是普通的姑娘,能是仙女?”宁静舟一挑眉毛。   曲遥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像是个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存稿ww!   卑微的哭了。   感谢西芜小可爱的地雷~~~ 第42章 、危机顿生,逆时营救   就这样,曲遥和宁静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直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对面传出什么动静来。戏台子上的纸人们继续咿咿呀呀,没有任何异动。   “师父在里面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宁静舟担忧道。   “应该不能吧……”曲遥想了想澹台莲平日里用鹤影寒潭殴打妖魔时的英姿,抽了抽嘴角道:“这都是小场面,你师父平时可是吊打整个蓬莱,没有那么弱。”   曲遥话虽然这么说,可心里的确也有些惴惴和担忧。   就这样,两个人又蹲了一个时辰,那厢亭瞳馆还是什么动静都没出,一切表演如常,平静的可怕。   事情越发不对起来,按照澹台莲的个性,这里的麻烦三下五除二便能解决,绝不会做的这么拖沓。   “不对!这事情不对!”宁静舟突然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曲遥被吓了一跳,看向宁静舟,只见他神色万分凝重。   “从半年前开始,师父就一直遭受着莫名的反噬!这毛病随时都会犯!   只要一犯,师父必会痛的晕厥过去!”宁静舟咬牙看向那亭瞳馆:“尤其是最近,这毛病犯的越发频繁。”   曲遥听罢,猛地一滞,旋即脑子里“嗡!”了一声。   澹台莲正遭受着反噬,这是全蓬莱都心照不宣的秘密。若此时澹台莲在这亭瞳馆内恰巧犯了反噬之症,那后果不堪设想。   曲遥的心脏猛地揪了起来,他只觉得周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脸色变了又变,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曲遥颤声咬牙道:“事已至此,咱们现在冲进去!”   宁静舟愣了愣,看向了曲遥,只见他平素一直松松垮垮的脸上竟泛出了这般凝重的表情,宁静舟心中微微一颤,他只应了一声,遂移开了目光,看向了远处。   “走吧。”曲遥道:“若是再拖,怕真的要出什么事了。”   “怎么进去?”宁静舟沉声问。   “其实我刚刚在这亭瞳馆的侧面二楼发现了一个小窗户,窗户不高可以跳进去。把守侧面的纸片人只有两个,很好解决。”曲遥道。   宁静舟听罢,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曲遥,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宁静舟复才颤声道:“那好,曲遥我问你,为什么我们一开始不直接解决了那两个守门的,从这里跳进去?”   “你不想看你师父穿女装么?”曲遥一脸理直气壮大言不惭。   空气凝固了一瞬。   “曲遥。”宁静舟面无表情:“我其实经常萌生那种想掐死你的冲动,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来的都强烈。”   两人蹑手蹑脚穿过人群,来到了那亭瞳馆的侧面,但见那两个纸扎守在侧面墙壁下,纸扎们面无表情,守在那墙头底下。曲遥给宁静舟使了个眼色,哥俩一拥而上,一人一个将那纸片人不声不响地收拾了。   曲遥鹞子翻身,直接窜进那二楼的窗户里。宁静舟看着那纸楼的窗户,心中多少有些惴惴,宁静舟皱了皱眉头道:“曲遥,你拉我一把。”   那厢曲遥刚翻进亭瞳馆,只见那馆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和外头那灯火通明的样子大相径庭。于是曲遥赶紧将手伸进怀中去寻火折子,摸了半晌终于摸到一个,却点了半天没点燃。曲遥一阵烦躁,正是心乱如麻,烦的要命之时,一听宁静舟这话更觉焦躁,只对宁静舟不耐烦道:“师兄你是怎么了?你个大男人连个窗户都翻不进来?”   窗外宁静舟半晌无话。   曲遥点了半天,终于点燃了火折子,却是发觉宁静舟一直没翻进来。   “师兄?”曲遥向外看去。   只见宁静舟站在亭瞳馆外,呆呆地看着亭瞳馆的纸门墙,眼里不辨悲喜,只是一片虚无和默然。   “师兄?”曲遥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言,他心中顿生愧疚,叹息一声之后伸手去拉宁静舟:“你看我这不是急的么?师兄赶紧上来。”   宁静舟没有理会曲遥,单手一撑,面无表情地翻了上来,背对着曲遥向前走去。   曲遥愣了愣,赶紧赔笑上前,寻思着说个什么笑话哄哄宁静舟,却听那宁静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是,你确是着急。我可是从没看见你有这样急过。”   曲遥一愣,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出这话里淡淡的酸味。   曲遥不敢再搭话,他只觉得气氛或多或少有些诡异。那厢宁静舟看曲遥突然止住了话头,仿佛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宁静舟道:“把那折子举高点,看不清路。”   “哦哦。”曲遥赶紧应道。   这微妙的一幕迅速被翻了过去,因为接下来眼前出现的一幕足矣让二人忘掉刚刚那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   这亭瞳馆内的空间竟是比外面看见的大上好几倍,此处内部破败不堪,到处是蛛丝与灰尘。   曲遥走着走着,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照,竟是个陶瓷小瓶。   曲遥拿起那瓶子,凑近嗅了嗅,之后猛地捂住了口鼻。   “这是迷香。”曲遥闻过之后沉声道:“那些姑娘怕是进到这里之后,被这东西迷晕,之后被人下手的。”   曲遥说完,看向四周,这纸扎房子里空旷的空间里空无一物。曲遥拿着火折子四处一照,发现不远处的案机上竟然有个白色的木板。   曲遥将那东西捡起来,登时暗骂了一声晦气!那木板竟是块死人的牌位!   “这什么东西?”宁静舟凑过来,看着那牌位上的字皱眉念道:   “挚友……亭瞳之位?”   “挚友……亭瞳?”曲遥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这四周,最终疑惑道:“我记得这里是叫亭瞳馆吧……难不成这个魔窟就是为了这个‘亭瞳’建的?”   “亭瞳?亭瞳……亭瞳……”宁静舟皱起眉头,略略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个词儿耳熟,以前上清尊者似乎在授课的时候提到过那么一嘴……”   却是这时,一阵轰鸣嘈杂的机械声传来!曲遥和宁静舟登时一愣,只见地上一个暗门猛地打开,一条甬道顿时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甬道内是一条长长的石阶,似是直通地下。曲遥和宁静舟走到那甬道前,往下微微一探,只见这甬道深不见底,尽是阴森诡谲。   “这……难不成这里是声控的?”曲遥颤声道:“方才我们是随口说了什么暗号密信之类的把这入口打开了?”   “暗号?”宁静舟皱眉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的确连说了三声亭瞳。“这里……莫不是这幕后之人的老巢?师父会在下面么?”   “应该是。”曲遥看向这条甬道的尽头,只觉得有股阴森的风从里面向外刮出,带着霉味和湿冷的气流触在皮肤上,显得分外刺骨。   “下去吧。”宁静舟皱了皱眉头道。   “等等等等!”突然,一个童稚的声音自曲遥怀中传出,曲遥一愣,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男童落地而生。   昊天镜。   昊天前辈为了躲澹台莲已是好久没有现出人形透气了,这会子刚化身人形,为的就是要跑路。   “你们俩要下去就下去,别带着老身,咱们好聚好散有缘相逢……”昊天镜露出一个羞赧的笑,之后连滚带爬想要离开这里,然而还未说完,便被曲遥拽住两条莲藕般的小短腿。   “很好,这一趟出来,我也没带什么像样法器,一时半会竟忘了还有个你。有你在砍怪杀敌我就不愁了!师兄,都到了这里了我们便驭剑飞下去吧!”曲遥微笑。   “不要啊……”昊天镜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却被曲遥强行拖进了洞里,昊天镜最终无法,只能化成镜子模样,牢牢贴在曲遥怀里。   宁静舟点了点头,双手结印,祭出长剑,顺着那条长长的甬道便带着曲遥飞了下去。曲遥手执着火折子,但见甬道两旁的墙壁上竟然都是一个个小小的死人牌位!曲遥眯眼看去,每个牌位上写的名字,该都是那些被亭瞳馆选进来的女孩子的姓名,其中陈山花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些姑娘……不会都被……”宁静舟咬牙颤声道。   然而这时,曲遥突然瞟见了一个牌位,那牌位上白底黑字写着赫然两个大字:莲儿……   曲遥登时颤了颤,他伸出手着拿起了那块牌位,宁静舟也看见那两个字,左眼皮猛地一跳!颤了颤身子,半晌无话。   “快走!耽搁不得了!”曲遥咬牙沉声道。   澹台莲,澹台莲。   曲遥拼命稳住自己的心绪,然而可还是止不住心乱如麻。澹台莲的一颦一笑在自己心头一帧一帧浮现……   时局紧迫,来不及多想,宁静舟加快了驭剑速度。却是在下到一半时,那甬道越发狭窄起来,也就在那甬道不到一半的时候,宁静舟的长剑已经下不去了。   “怎么办?剑已经下不去了。”宁静舟看着下方狭窄的空间问道。   曲遥咬牙道:“顺着这甬道,滑下去!”   宁静舟愣了愣,但见曲遥头也没回,直接从那长剑上跳了下去!之后顺着那甬道滑了下去!   “阿遥!!你这……”宁静舟大喝。   “你这白痴!”   宁静舟叹息一声,便和曲遥一道,捏诀收了剑,直从那甬道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好奇,小宝贝们你们是不是一到周六周日就熬夜看小说嗯!?   嗯,虽然我也是。 第43章 、溶洞之墓,水中之棺   “啊啊啊——”   曲遥和宁静舟一前一后从那甬道滑了下去!这甬道并不通畅,曲遥只觉得屁股磨的生疼。   终于,曲遥看见了甬道的尽头!曲遥突然闻见了水的气味,他探了探身子一看,不想那甬道底下竟然连着的竟然是不知深浅的暗河!   曲遥赶紧刹闸,终于在那最后一秒用屁股卡在了甬道口!这才没有跌进水中!   曲遥松了一口气,甩了甩额发,赞叹自己这健硕的腰身真是发达,这样陡峭的甬道都能刹住闸。   “师兄,这下面竟然是……”曲遥还没说完,就被冲下来的宁静舟噗通一声一脚踹进了水潭里……   “啊?这下面是什么?”宁静舟堪堪刹住闸之后问道。   这暗河中的水流冰冷而刺骨,好在不深,曲遥从水潭里直起腰身,吐出一口水来。   “这下面是河……水深我替你试过了,不深,尚没有没过小腿,能淌过去。”曲遥苦笑着答道。   四周一片黑暗,火折子方才不知落到了哪里熄灭了。好在蓬莱宫的吞海袋防水,曲遥从中又摸了一个火折子,费了翻功夫才点着了。   曲遥将火折子点亮,终于照清了这里的暗河。原来这地下是个极其隐蔽空旷的山洞,石壁上尽是层层叠叠的火山岩,山洞内有暗河纵横,水流在打着旋向前方流去。   “我听师尊说过,长白之内有许多活火山,故而有很多地下河和溶洞。这里想必便是一个。”宁静舟道。   “那亭瞳馆为什么要建在这里?地底下是个大窟窿还敢载歌载舞,不怕一脚踩塌了陷进去?”   曲遥正在河水中四处探查情况,不料却被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绊了一下,险些再一次跌进水里!   “这什么东西……”曲遥用火折子一照水下,想看清是什么东西绊到了自己,却是在看清楚那东西的一刹那,脸色迅速变得一片苍白……   曲遥看清那四四方方的东西之后懵了半晌,之后举起火折子,看向这水底四周,曲遥只觉得心口猛地一滞。   “这水底下是什么东西?”宁静舟也发现了曲遥的异常,之后问道。   “是棺材。”曲遥沉声道:“这水底下,全是棺材……”   那些四四方方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口一口的棺材!而这暗河之下,竟然全都是摆放整齐的密密麻麻的棺椁!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尖利的哀嚎打破了寂静。   曲遥被吓的浑身一颤,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腰上的声源,之后一脚踢开身边那不知何时变成人形的昊天镜道:“嚎什么?棺材没吓死我你差点吓死我!能不能淡定点?多大的人了?这么点世面就给你吓尿了?”   “遥遥……”被踢开的昊天镜迅速黏着上来,哆嗦着抱着曲遥的腰身:“我怕……我好怕……这不是一般人能施的咒!这叫返魂引!这是要以九百九十九个少女的精气为道场,以此复活被冤死的死者!用这种邪术复活出来的死者,就算活了也是个行尸走肉!能施此术者必有怀着极大的怨气和不干!而这些少女在法术成功的那一刻也会和那被强行复活的死者一样,彻底成为行尸走肉!学名叫“人枭!”这是要报复社会啊!”   曲遥听了心中有点瘆得慌,却是强装淡定:“放心!以本人渣的打架水平,来的就算是阎王爷我也能一波带走!”   “怪不得这背后之人要搞什么选秀!他是要选命格轻八字泛水的姑娘!十八岁以下的姑娘精气此时最盛!那什么才艺选拔根本就是摆设!无非就是要看这姑娘的根骨适不适合这幕后黑手邪修吸取精气罢了!”昊天镜颤声:“它练了返魂引,此时法力必然大增,咱们若不快点逃走怕是都要交待在这里!”   宁静舟看着这些棺材,凝眉沉吟片刻:“如果是这样,就证明那邪魔一定是把坑骗来的少女藏在了这些棺材里!既然如此,师父他会不会此刻也在这棺材里面?”   曲遥一愣,觉得此话有理。   昊天镜的腿已经彻底软了,他颤声道:“怎么?宁静舟宁爷爷,你们是还要准备把这些棺材一个个的都掀起来吗……”   “动手吧。”曲遥咽了咽口水,向宁静舟道。事已至此,只能先将这些棺材一一掀开,也许澹台莲有很大几率就躺在这些棺材里……   昊天镜的脸已经彻底绿了,那团子般的小童死死扒住曲遥的衣襟,哆嗦着泪流满面:“小遥遥,你听我一句劝,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要知道施这种法术的人一般都是那种变态型选手,就是那种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眼珠子耷拉在地上舌头分叉子手指甲能挖心的……我求求你咱别惹他了咱回地面上不好吗?”   “要回你自己回啊。还眼珠子耷拉到地上?你活的这几千年里闲的没事干的时候是看了多少恐怖话本?”   曲遥虽然这样说着,可心里总归是有些慌的。可当下情势只怕再脱下去澹台莲真的要出什么事了,曲遥气的咬咬牙,一边唱着“掀起了你的头盖骨嘿……”给自己壮胆,一边将手伸向水里。   曲遥看向那棺材盖,却发现那盖子上有张封条一样的东西,封条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红色鬼符……曲遥看了眼,也看不懂那是什么玩意儿,遂直接豪迈地一撕。然后猛地发力,一把掀开了那水底下棺材的盖子!   随着一阵气泡浮上来,一张苍白的少女的脸浮现在水下棺材里。那脸色极尽苍白,眼底下还有黑眼圈。那姑娘不辨死活,安静地躺在水底棺材里。   曲遥赶紧将那姑娘拉上来,一探鼻息,却发现那姑娘竟然没有死,还有呼吸!   “她还活着!”曲遥惊喜道。   “快,扶她上去!”宁静舟听罢,立刻将这姑娘从水中拉了出来,拉到了一旁,让她躺在了熔岩上。   “她当然还活着。”昊天镜颤声:“这人要是死了还怎么□□气?这施术之人必须要保证这些人都活着才能吸食人精。”   “那也就是说,这些姑娘都还活着!”曲遥惊喜道。这是迄今为止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但是我快要吓死了……”昊天镜委屈。   “好了,你要死去一边死去。”曲遥无情道:“静舟师兄,我们快把这些姑娘救上来!”   曲遥和宁静舟便在这水中开始逐一把棺材板掀开,把那些棺材里的姑娘拖到岸上。干着干着,曲遥突然发现出有些不对来。   “师兄,你有没有觉的很奇怪?”曲遥皱眉沉声问道:“如果是吸取精气,在陆地上吸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这些姑娘放在水里?这暗河虽然不深,但万一这些棺材漏水,这些姑娘不就嗝屁了?”   宁静舟听罢,微微一愣。   “所以才说瘆得慌啊……”昊天镜哆嗦着两条腿哭道:“这返魂引之咒本身其实很复杂,但其中有一条便是:这些被吸取精气的人枭所维持的状态,要和那冤死之人的死法一模一样!就是说,你现在所看见的这些姑娘的状态,就是这操纵返魂术之人想要救活的那个冤大头临终之时的死法!而那个冤大头被扔进这棺材里时,必然是活着的……”   曲遥听罢,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亭瞳馆……返魂引……挚友亭瞳之墓……包括这些被放进水中棺椁女孩……   一切线索串联在一起。这亭瞳馆背后的老板和施术之人应该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想要救活的,大约就是那个“亭瞳。”   曲遥看着这些水中的棺材,这个叫“亭瞳”的人,生前就是这样被人孤身被放在棺材里,扔进刺骨的水中,任其自生自灭。   曲遥突然觉得心头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难过和心疼猛地溢了出来。   这个亭瞳他是男还是女?他生前有没有知己朋友?他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他生性活泼亦或是安静?这些都已经无迹可寻……曲遥只知道他已经死了,在孤独和绝望里被慢慢折磨而死。而他的朋友虽做了无法挽回的恶事,可归根究底,还是想救活这个可怜的人。   曲遥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了澹台宗炼的口头禅:众生皆苦。   曲遥回过神,摇了摇头,继续干活。宁静舟在一旁帮忙,只有昊天镜还死死扒在曲遥的大腿上。   曲遥动弹不得,有点无奈道:“能不能帮帮忙?不能帮忙别添乱也行啊?女娲娘娘培养你那么多年,就把你培养的这么怂?”   “遥遥……我总感觉她们随时都会醒过来,然后把我们一口口咬死。”昊天镜抓着曲遥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小声道。   “害,没事的,这些不过是平民百姓家的普通姑娘罢了。”曲遥看着昊天镜泫泪欲期的可怜模样,实在不忍,便拍了拍昊天镜的头道:“你看这个姑娘,长得好像蓬莱后厨里掌勺的那个大姐啊……你想想掌勺大姐的脸,是不是就觉得她亲切了许多?”   “可我还是觉得她会咬人……”昊天镜哭丧着道。   “你看她不咬人的!”曲遥把手伸向那沉眠着的姑娘的嘴角下道:“多乖啊,不咬人的啦!”   然后下一秒,曲遥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刺痛传来……   曲遥不信邪地觉得自己的点儿不可能这么背,他不可置信地颤颤着回过头,只见那姑娘竟然已经醒来,一双眼睛冒着绿光,整个人脸上青筋暴起,血盆大口死死咬在曲遥的手腕子上……   曲遥后来感慨,这狗日的老天爷啊,就是这样爱打自己的脸。   曲遥和昊天镜一起石化了三秒。   昊天镜:“尼玛尼玛尼玛尼玛尼妈的掌勺大姐啊!!!”   曲遥:“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你真给面子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线索其实挺多了。   感谢一路支持的小伙伴们!   还是那句求评论求收藏嘿嘿嘿嘿~ 第44章 、疑丛又起,义兽含冤   曲遥一脚踹开那个姑娘,一人一镜从水里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宁静舟察觉到这边的异样,迅速回过头,紧接着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些在水中的姑娘们居然一个个僵直地站立了起来,每个姑娘都是双眼无神,却是在看见曲遥和宁静舟两人时,眼神突然变得如同豺狗看见羔羊一般狠戾!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宁静舟大喝道,然而那些姑娘突然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来!力道和速度是寻常女子的十倍不止。   这些姑娘虽手无寸铁,但因其力道变强,故而也有些难以招架。此处的女孩们都是被人操控的普通人家的女孩,曲遥和宁静舟根本不敢下死手打,故而只能以防守为主。   宁静舟解下腰间的剑鞘,以剑鞘防守,然而还是没有用,女孩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被打退到一边之后,立刻又会扑上来!   曲遥一把拎起抱在自己大腿上的昊天镜,使其变回镜子模样,之后当做武器和那些姑娘纠缠起来!   “怎么回事?”突然,一声轻叱传来。   曲遥正在苦战之中,偶听那声音,只觉浑身一颤。   他回过头,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白衣蹁跹处两个姑娘顿时被戳中膻中大穴,向后倒去。   “师父!!!你没事!!太好了!”宁静舟大喝。   来者自洞中出现,虽还是一身女装,却是在现身之时如同一颗夜明珠,明晃晃将这洞窟照亮了一般。   那是澹台莲。   而澹台莲的身后,竟跟着另一个人!曲遥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排在他们三人之前的那个执琴的!他也是女扮男装进来的!   “你们两个进来干嘛!?本来此处已经都收拾完了!那幕后之人已被我二人联手抓住了!”澹台莲气的牙根痒痒:“谁掀的这棺材!?曲遥,是不是你的馊主意?”   曲遥猛地被点了名,按常理他应该立刻蹦出一大堆给自己开脱的混话来,然而这一次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棕褐色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澹台莲,里面似乎燃着火焰一般。   “师父!”宁静舟从那些姑娘中脱开身子,来到澹台莲身边焦急道:“您总也不上来,我和师弟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遂跟了下来,之后就发现了这些棺材……”   “哼,就这么个小小的幻障,你是太看得起这个施术之人,还是太看不起我?”澹台莲皱眉,抬手又制服了两个扑上来的姑娘,之后理了理袖袍冷声道:“适才,我在这下面已经擒住了这幕后黑手。之后便碰上了长白掌琴大弟子宫兰卿,不过寒暄交谈几句的空档,你们两个便把这里搞的一团糟!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不能掀开!”   宁静舟一愣。   “在下宫兰卿,在这里就算见过两位小兄弟了。两位小兄弟没发觉这棺椁上有一道红符么?”   一旁那那青衣执琴的俊朗男子开口。宫兰卿眯了眯狐狸眼,苦笑一声道:“这人枭需有定身符镇压,若不镇压住,便要像现在这样四处乱窜乱咬。不过倒也无妨,不算什么大的麻烦。只要把这些姑娘定住身便好了,明日一早,我长白宗内便会有弟子下山来送解药给这些姑娘和村民们,这里便再无大碍了。”   青衣男子解开长琴,从那琴匣里面掏出几根琴弦,那琴弦似是活物一般,顺着男子的手便轻灵地飞出,直绑在了那些姑娘的腿上!不过眨眼瞬间,这名叫宫兰卿的男子便捆住了好几名姑娘!那厢曲遥和宁静舟一同努力,终于把这溶洞中的姑娘一齐制服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宁静舟愣了愣,猛地想起了什么,之后对澹台莲道:“师尊,你们既然已经捉住了那幕后黑手,那人呢?”   “那不是人。”澹台莲轻声道。   “不是人?”宁静舟愣了愣:“那是什么东西?”   “是这么个东西。”宫兰卿微微一笑,自琴匣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笼,里面装着一只……   穿山甲。   只见那只小兽不停撕咬拍打着那透明的琉璃罩子,它几只爪子已被琴弦死死捆住,虽浑身是伤,可毫不示弱,小兽龇牙咧嘴地看着外面的这些人,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   “啊?它?”宁静舟看着那只拼命撞着透明玻璃笼的小兽,有点不可置信道:“这些事……居然都是这小畜生做的?”   “世间一切草木山石飞禽走兽皆能修行成仙,这小畜生本有些道行,已能修成人形。只是突然练了这等邪功,不仅害人,更是害己。几千年的修为功法便都在这一念之差里散尽了,也算是可惜。”   宫兰卿摇头叹息:“此番捉住了它,也有蓬莱玉清尊者的功劳,素闻蓬莱久居深海却侠义满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等我明日便带着三位蓬莱的仙友登上长白,我将这畜牲带回,禀明师尊后,必然将它绳之以法,还横水村百姓一个公道!”   宫兰卿说的这番话客套老套又俗套,曲遥基本没有听,他只注意到那只小兽的两只爪子居然被尽数磨掉了!上面的指爪还凝结着血痂……这显然不是刚刚宫兰卿伤的。可见这小兽曾经似乎很努力地刨挖过什么东西……   曲遥又想起了那个“亭瞳。”   正在几人准备出洞之时,曲遥突然拦住了宫兰卿道:“等等!”   “嗯?小兄弟有何事?”宫兰卿道。   “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问这只小畜生,可否方便仙友将这只小兽放出来一下?我只问一句便好。”曲遥道。   宫兰卿的脸色变了变。   “仙友这是为何?”宫兰卿似是不解道:“这小兽为非作歹,我们已将它绳之以法,况且人证物证俱在,不知仙友还想问它什么?”   宫兰卿想要拨开曲遥,却不想那个青年就那样挡在他身前,神色凝重沉郁,眼中全是不可撼动且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只问一句,不耽误什么,还请麻烦仙友将这小兽放出来一下。”曲遥道。   宫兰卿愣了愣。他身为长白宗主身边的掌琴大弟子,连澹台莲都要敬他三分,除却长白宗主之外从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   澹台莲脸色微变:“曲遥!你怎可如此……”   “我就问一句。”   曲遥声音不大,可话语中全是不容抗拒不容置疑的坚决。   宁静舟见状,上来拉曲遥的胳膊,可却被曲遥一把抽开了胳膊。   “胡闹!”澹台莲上前一步,他根本不知道曲遥为什么突然提出如此要求,只当曲遥脑子不好使,又开始犯什么邪门的犟,想必是欠揍了。   宫兰卿虽然很不愿意,但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情形   “算了算了。”宫兰卿摇摇头:“你既然一定要问,那便放出来一下子也罢。”   宫兰卿只得捏诀,那透明的琉璃罩子应声而落,那小兽“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曲遥看向那只小穿山甲的爪子,已是被那锋利琴弦直勒进肉里,此刻怕已是筋骨尽断了。   小兽受了很重的伤,只见那小兽努力一蜷身子,竟化身成了个十三四岁男童的模样!   男童生的甚是可爱,淡棕色的短发带着点天然卷,眼睛透亮透亮的,全然看不出什么邪祟鬼戾之气。曲遥还未开口,那男童就是一通极顺溜通畅的骂娘:   “你们这帮不要脸的臭牛鼻子!天天除了修仙就满口假仁假善,我呸!不要脸!都是禽兽不如,最肮脏下贱的就是你们……”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修仙的,一听这话脸色都不很好看。只有曲遥面不改色,置若罔闻。   “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救活你的朋友亭瞳么?”   曲遥打断了小穿山甲。   那化身成人形的小兽猛地住了口,颤了颤身子,一脸震惊地看向曲遥!   于此同时,宫兰卿脸色骤变!宁静舟和澹台莲都察觉到了宫兰卿的变化!那是一股极其可怕的杀意!那本该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青年脸上突然浮现出无比凶戾的神色来!   “你怎么知道?你竟……知道亭瞳哥哥?”小男孩颤了颤。   “我问你,他为什么会死?他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冤屈?”曲遥握住男孩的肩膀轻声问道。小男孩突然泪如泉涌,曲遥一愣,委屈和难过几乎像滔天的海水一般从男孩瘦弱的身上溢了出来!男孩情绪激动,所有的话似乎全部涌到嘴边,可一时不知从何开始。紧接着那男孩泪流满面道:“长白宗就是一群畜牲!不!畜牲都不如!他们就是世上最虚伪……”   曲遥登时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这男孩开口的第一句,居然骂的是长白宗。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声冷厉的琴弦铮鸣!曲遥的眼前霎时一片血光。   温热的血液飞溅到曲遥脸上,曲遥睁大瞳孔望向男孩,眼前那男孩双瞳猛地失了焦距,之后浑身一颤,他就那样直直地倒在曲遥面前,之后幻化成了原型。   那是一只小小的穿山甲,它蜷缩着身子,倒在血泊中再没了声息。   在曲遥的记忆里,关于这只小兽的最后一帧画面,便是它那早已破碎的,伤痕累累的小小爪子。   曲遥颤抖着抬头,失神无措的眼神正对上宫兰卿眼里无尽的冰冷和杀意。   “你问完问题了。”宫兰卿擦拭着手中那把梓木长琴,面无表情地说道。琴弦上泛出冰冷又可怕的光泽,只是一击,这把琴便直接击穿了那小穿山甲的心脏。 第45章 、(倒v结束)扪心问情,情难自禁   “你……”曲遥看着地上那一团小小的尸体,无边的愤怒涌上心头!曲遥直接从腰间扯出昊天镜就要往宫兰卿那张看了就想让人揍一顿的脸上打去!却不想被澹台莲一把拦住,澹台莲飞身起势,一掌拍在曲遥的胸口!   这一掌非花架子,乃是用了澹台莲四成功力,曲遥猛地后退了几十尺!之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昊天镜也甩了出去!这一掌把曲遥打的眼前一片漆黑!曲遥没有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   澹台莲拦在宫兰卿身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半跪在地的曲遥。   却不想那宫兰卿看着掉落在一旁的昊天镜居然勾了勾嘴角。   “哦?居然是女娲昊天神镜!想不到贵派弟子居然佩着这样的宝物!”宫兰卿拾起昊天镜,翻来覆去看了看,对着死死瞪着他的曲遥冷笑道:“这东西要是拍在你天灵盖上,你可不止是吐口血那么简单……”   “还请阁下放下这面镜子。”澹台莲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兰卿,浑身的冰碴子隔着十几丈都能给人扎死。澹台莲眼神冷厉,轻启薄唇道:“我蓬莱的孽徒不知礼数,自有我蓬莱管教!就譬如贵派的密宗隐情自该由贵派之人亲手处理一般!”   小王子就是小王子!澹台莲毫不愧对自己那一连串的外号,怼起人来自带贵族气场!   宁静舟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熨帖至极,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他师父喝彩。   “那是自然。”宫兰卿微微一笑,隐藏起尴尬,将昊天镜递还给澹台莲之后尴尬一笑:“今夜之事我权当未曾发生,明日我们启程便上长白,只是您这师侄,确实是要好好教教礼数了。”   宫兰卿俯身向澹台莲一拜,飘然便走了,临走前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曲遥是吧,早有耳闻。”宫兰卿临走前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曲遥:“如今真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被蓬莱收进来了。”   曲遥听了这话没有反应,倒是宁静舟听罢青筋暴起!右手边的绝影剑已经将要出鞘!却是被澹台莲按了下来。   “那是长白宗的掌琴大弟子宫兰卿,长白宗主宫垂云一共有四个护法大弟子,这厮便是其中一个。他手中那把琴名叫‘天泉咽’,乃是长白四大镇宗神器之一。那人的水平不在我之下,我们不能明面上交手。”澹台莲沉声道。   宁静舟点了点头,道理他都懂,各宗派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不能搞的太僵。   曲遥此刻仍跪在地上,他胸口依旧疼得厉害,曲遥勉强支起身子,却是支了几次都没有支起来。   就在曲遥浑身无力之时,下一秒,他就那样落在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温软怀抱里。   “还能动么?转过去,我给你传功疗伤。”   那是澹台莲。   澹台莲的气息离着他是那样近,他的每一寸呼吸都能钻进曲遥的毛孔里。那人用一种曲遥从未听过的温软语气轻声问道,然而曲遥死都不肯背过去。他努力想要挣脱那个怀抱,却被一次次牢牢锁在怀里。   “曲遥!”澹台莲最终有些恼了,他沉声道:“你太冲动了!”   “你放开我。”曲遥沉声,咽下喉头一口鲜血:“我……去埋了那只小兽。”   “不准!”澹台莲沉声喝道:“你现下受了伤,赶紧背过去!这一掌我是当着宫兰卿的面打的,我没办法打轻……听话!背过去……”   “我不!你放开我!”曲遥咬牙低喝!眼神里全是生人勿近的倔犟!曲遥甚至推了澹台莲一把,却被澹台莲拦腰强行一抱,揽回怀中。   “曲遥!!你什么时候能听点话?”澹台莲怒喝。   “那你呢?”曲遥冷笑一声啐了一口:“你让我和师兄在外面等,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不回来!我们怕你身子出事,慌的下来寻你,你看看你方才见着我们的时候说的那两句话!哪句算人话?”   澹台莲一滞,抱着曲遥的手猛地僵住了。   “你说……什么?”澹台莲沉声问道。   “我俩以为你中了招,被藏在这棺材里,就挨个掀棺材……掀了一个不是你,掀了另一个还不是你……我们就一直找……你让我们听话!这就是你让我们听话的结果!”曲遥这话里已然带了点哭腔,他说的神情激动,肺腑震荡,几次把呕上来的血又强行咽了回去,唇边齿上却已是一片鲜红。   澹台莲愣怔地看着怀里的曲遥,便看见了曲遥那伤痕累累的手,十个手指甲早已经被磨掉了。澹台莲微微颤抖着睫毛,眼神明灭。   “我找你找不到……然后这个时候你就从那儿大摇大摆出来了!你倒好,先是给我俩骂了一顿,然后你……”   “好了!曲遥你听话!背过去!你现在有伤,凝神调息!不可再情绪震荡!”澹台莲的声音一紧,已然是命令语气。   曲遥眼神里全是难过,还是不肯罢休。澹台莲叹息一声直接准备用强!手指比作剑指,直接戳向曲遥的膻中大穴!却是被曲遥猛地挡了一下!澹台莲是半跪的姿势,猛地失去了平衡……曲遥一愣,条件反射去拉了一把澹台莲,于是顺理成章地也失去了平衡……   澹台莲往后头一仰,曲遥往前头一摔,只听“噗通!”一声,俩人双双跌进了河里。   河水冰冷刺骨,唯那人的身子温暖甜香。曲遥一愣,唇舌之上瞬间一片柔软温暖。澹台莲的气息透过泉水猛地侵入曲遥的口中,那是常年熏出的白梅冷香加上三钱甘松,三钱丝柏,加上半钱莲芯的气息。   那是澹台莲专调的香方,曲遥至今无法遗忘。   澹台莲此刻就在曲遥的身下。   这熟悉的一幕再一次上演,即便已经时隔了三百年,这人的气息和味道还是刺激着曲遥的每一根神经。   被压住的澹台莲猛地睁大眼睛,僵硬了一瞬想要推开压制在身上的人,却发觉他根本无力推开。他想咬在那覆盖在自己唇上的亲吻,可他颤了颤,终究是舍不得……   那些邪祟和下作的念想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这一吻便如干涸的土地碰触了雨水一般,澹台莲的理智是那样抵触,可身子却是万般渴求。   仿佛千百万年来,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瞬间。   曲遥呆住了,他想赶紧起身,却发觉胸口一片疼痛直连腰腹。澹台莲这一巴掌打的妙,妙到曲遥现在根本直不起腰来……于是曲遥只能继续吻着澹台莲……他寄希望于澹台莲能不能突然暴起把他踹开……却发觉他师叔动都没动,仿佛僵死了一样。   曲遥震惊地看着身下的澹台莲,眼中全是费解。他甚至期待澹台莲至少可以推开他或是打他一巴掌,可他并没有。   澹台莲整个身子都在水中,长发无力地在水中散开,他那样乖顺地躺在曲遥的身下,眼神无措而挣扎,像个懵懂的孩子。   他嘴唇香软温润,触感如同软玉一般,曲遥吣住之后,只觉一股邪火从胸中迸发,前世种种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澹台莲是那样乖顺温柔,任听摆布,甚至比水更加温软。曲遥甚至不满于单纯的触碰,只想狠狠咬下去,去到他身体里更深更不见底的地方……   澹台莲突然感觉到下身产生了某种异样,他登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腰腹处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力量直直顶到了他的下腹处……   澹台莲看向曲遥的眼里。   是如烈焰一般灼灼的艳红!   澹台莲猛地一惊,他想躲开,可身体却越发不听使唤,有巨大的难以掩藏的愉快和喜欢从脑中迸发出来!他闭上眼睛,指甲死死扣进肉中,拼命抵触这一切心魔,可终归是不堪一击。   仙骨最终堕化成肮脏的媚骨。   正气最终演变成妖丽的勾引。   却在这时,一股大力将他从那刺骨的水中带了出来!   “曲遥!你没事吧!怎么跌进水里了?”宁静舟把曲遥从水里拽了出来,皱着眉头问道。   曲遥一惊,赶紧侧过身掩盖住某处已经蓬勃发芽的痕迹,之后眨巴眨巴眼睛:   “我……这个我没事,哦……你管管你师父吧……”   宁静舟狐疑地看了曲遥一眼,之后看向澹台莲,发觉澹台莲还沉在水里,没有上来……   宁静舟见状,赶紧撸袖子把澹台莲捞了出来!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宁静舟颤声问道。   “没……没事。”澹台莲面无表情嘱咐宁静舟道:“你先去吧,我在这水里继续泡一会儿。”   “啊?啥?泡一会?”   正直的宁静舟被澹台莲的要求弄的愣住了。   “嗯。师叔说的对,我也想泡一会。”   曲遥揉了揉鼻子,躲开宁静舟询问的眼神,他侧过头道:“泡冷水对身子好。”   曲遥说罢,仰头噗通一声躺进了水里,努力把自己刚才的邪火儿压回去。   宁静舟一脸无法理解,看着曲遥和坐在水中的澹台莲,宁静舟满脑子问号,满脸的不解。   这一夜就这样平静而愉快地度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   更了十来万字之后,俩人终于亲了。   (老泪纵横。) 第46章 、迷障消散,山花有泪   第二日一早,长白宗便派了弟子下山来给这些横水村的村民们和姑娘们送解药了。   那些长白弟子均着以黑白为主的长衫道袍,衣上绣着华丽精致的海屋添筹纹,裙摆袖口各纹一只仙鹤展翅。长白宗弟子最为独特的便是宗内特制的禁步腰配,乃是一道三寸长黑白间色的鹤羽。两道鹤羽在腰际随着微风轻轻飞舞,发冠后亦坠着两道飘逸的鹤羽,冠顶皆镶嵌着一颗红色朱砂石,如同仙鹤头顶的鹤顶红一般,那是长白道服的点睛之笔。   长白的道服整齐划一,看起来庄雅不失仙风。只是长白弟子并没有蓬莱弟子那种白月清风的雅致和疏狂,个个脸板的异常僵直,神色庄肃严谨,叫人没来由地心生信服之情。   曲遥等人亦向村民们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村民们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亭瞳馆干的竟是这坑人骗命的勾当!大家当初还着急着往里送女儿!   被骗进去的女孩们被一个个地抬了出来。服下长白宗特制的九花玉露丹,一个个都逐渐恢复了神智,这几日丢掉的元气也都补了回来。   曲遥长吁一口气,折腾了一宿此刻总算得了片刻清闲。他和宁静舟正坐在废墟上啃着两个肉包子作早餐。而那厢澹台莲早已去一旁晨练仙法去了,曲遥就了一口豆浆,看那一堆长白弟子忙里忙外,料理后续。   那亭瞳馆失去了法术维持,再也不是金碧辉煌的模样,不过就是一堆破碎的纸片。有人提议将这堆纸片焚烧掉,毕竟这都是些邪祟之物,害人不浅。   村民们一致同意焚烧,大家纷纷拿来火石和食油来准备烧了这些东西。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喊突然传来出来……曲遥吓得包子差点掉进豆浆里,探头往那声源处一看,竟是个姑娘跌坐在亭瞳馆的废墟之前。   曲遥定睛一看,只见那哭喊的姑娘生的无比高壮健硕,此刻正玩命地哭喊,她死死护在那堆废墟前面,阻止大家烧毁,全然是一脸谁先烧它先烧我的架势。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大家纷纷上前,似乎是要劝阻那姑娘,然而那个姑娘偏是不听,只是不停摇头挣扎,死活不肯离开半步。   “出什么事了?”宁静舟抬起头问道。   “呃……那个姑娘,不会就是之前咱们进村时的那个大爷说的……山花吧?”曲遥问道。   宁静舟皱了皱眉头,两个人站起身子,上前探查情况。一旁的长白弟子熟视无睹,长白宗修的是登仙道,需心无罡碍俗相不沾。对于这些民间疾苦,他们都是秉承着万物生死当顺应天意,不想管也不乐意管。   曲遥和宁静舟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那姑娘身边有个大妈和坐在轮椅上泪流满面的大爷,那大妈一边擦眼泪一边劝阻,似是极其伤心。   “山花儿啊,走吧,这些都是骗人的。咱回家吧。”那老妇人哭着劝道。   “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山花躺在地上哭嚎道:“我回去了我还剩什么?我回去了不过就是那个其貌不扬嫁不出去的丑姑娘!我爹不过是个瘸子!我回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呜呜呜……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那坐在轮椅上身子本就不怎么硬朗的大爷似乎更矮了一截,他低下头,手捂在脸上,控制不住地啜泣。   曲遥看着那躺在地上嚎啕不止的姑娘,叹息一声。   他看了看姑娘身后的那些废纸片和灰烬,一切不过是这姑娘的黄粱一梦。所有的掌声、追捧、和鲜花不过是幻术所化,等到天一亮,晒一晒日光,就会化成泡影。   世间最惨然的便是,把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捧到至高之地,让她尝过一夜爆红万人瞩目的滋味后,再把她重新打回尘埃,去做回那个普通的凡人。   一朝之间,天壤之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接受。   那山花已是哭到声嘶力竭,她挣脱开所有人,眼神狠戾道:“如果让我回去继续做那个一无所有的山花,我还不如今天就死在这里!我就算死,也要以天花的身份去死!”说罢,山花便向一堵石墙直冲过去,想要撞死在这里!却被村民们死死拉住,其中一个瘦小的男子猛地冲到了最前面,他死死拉住山花的臂膀,不让她撞墙……   “你们就算阻止我也没有用!”山花姑娘疯癫道:“我只要回到我那个穷家,我就会想方设法去死!是割脉也好,上吊也罢!我宁可死,也不想再一次一无所有……”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山花脸上霎时燃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泪眼婆娑抬头一看,眼前竟是个俊朗英气的少年,少年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眼里尽是愤然。   山花愣了,山花母亲愣了,宁静舟也愣了,就连一旁人事儿不管的长白弟子都看向了这边……村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嘴巴子打愣了。   “你……你居然打我……”山花被打的一愣,咬牙切齿看向曲遥,却是话还没说完,她的面前便窜出来一个男子拦在山花身前,张开双臂保护山花!这人正是刚刚拉山花拉的最凶的那个男人!   “你居然敢打我的山花妹妹!我和你拼了!!呀——呵!!!”   那比曲遥矮了半头的瘦小的男子赤手空拳愤怒地冲了上来!他像是一只愤怒暴走的小鸡崽,却被曲遥拎着翅膀扔了出去……   “清醒了么?”   曲遥上前几步,站在那陈山花面前,沉声怒道:“你说你一无所有?可你看看这里哭的最凶最难过的是谁!?是你母亲!还有你瘫痪的父亲!你还有他们!你是他们从小养到大的女儿!若你今日就死在这里,你生养之恩该如何偿还!?你要你老迈的父母如何承受丧子之痛再生活下去!?故而你今日若自伤自尽,便是罪大恶极!堕你十八层地狱都不算轻!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对不起你养你之父!更对不起你生身之母!”   曲遥一口气说下来,口干舌燥,咽了口吐沫顿了顿,手往旁边一指:“还对不起那边那个小鸡崽!”   那被摔出去的瘦弱男子猛地一愣,突然发觉自己被点了名,于是拼命向山花点头……点着点着突然发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山花愣愣地看向曲遥,那厢山花的爹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山花愣了片刻,泪雨滂沱地冲曲遥哭喊。   “我家本就不富裕,我父亲之前腿还摔伤了,我家已是再无钱财收入……”山花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大颗大颗打在手上,领口处早已是一片濡湿。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我长成这个样子,本来就不容易嫁出去,活着也是给爹娘丢脸。我不是不知道村子外的那些骗人的黑窑子和骗姑娘的事……其实我一开始来这里,就是豁出命来的……我当时就想着只要能赚到钱补贴家用,我就算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了……”   山花嗫嚅着,流着眼泪苦笑。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句支离破碎的话从她口中断断续续的飘出。   “我一开始只当这亭瞳馆是骗姑娘赚钱的地方……我当初来时,只想着若能用我一条命能给我家换点钱财,供我父母养老治病,别说是卖……我纵是被人百般折磨,死无全尸也能含笑九泉了……却是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就如重生了一般,这亭瞳馆与其说让我变得万众瞩目,不如说给了我第二条命。我不管它好或是坏,如今它倒了,你还叫我怎么活下去……”   曲遥听得这话,猛地鼻尖一酸。曲遥听了这话,心里万分难受,一时不知该怎样相劝,却是在这时猛地传来一阵公鸡打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   曲遥,宁静舟,山花,众乡亲以及长白弟子们默默回头,一齐看向那声源——   是被甩出去的还没爬起来的小鸡崽。   那瘦小男子哭的泪如雨下,仿佛死了亲妈一般,哭的比方才山花哭的还伤心。   小鸡崽啜泣道:“我……我没有想到,山花妹妹居然这样勇敢善良……我……我真的从没见过这样孝顺懂事的女孩儿……”   “请教一下,坐地上哭的那位……公子……是何许人也?”曲遥逮着一个围观群众小声问道。   “那位村东头煎饼铺子家的赵大公子赵阿龙,曾经跟山花姑娘提过亲……”那村民顿了顿小声道:“煎饼铺子老板是老来得子,不太行了……故而赵大公子生的瘦小些。”   曲遥看了看山花,又看了看那男子,顿时感慨,这叫什么?这叫天造地设,天赐良缘啊!   “你方才说你嫁不出去?”曲遥震惊地看向山花:“那这位公子是什么情况?这可是天赐良缘啊!”   “我嫁他!?”山花一翻白眼:“那我还不如嫁不出去守活寡!”   “人家哪不好了你嫌弃这嫌弃那的?”曲遥赶紧相劝,努力给这鸡崽兄创造机会。   “我就是不嫁!”山花冷哼一声看向曲遥,嘟着嘴再不理人了。   “小伙子呀,来来来来。”山花妈见状,迅速收拾起悲伤,一改方才的绝望颓丧,她热情地拉住曲遥:“我看你长得不错,身子骨强健又壮实,苦口婆心劝我家闺女这么久,是不是对我女儿有想法?要不你来我家当女婿?”   “噗……咳咳咳……”宁静舟一口吐沫差点给自己呛死。 第47章 、浮生得乐,忙里偷闲   “诶诶!我看行啊!”一旁腿脚不好的老大爷迅速摇着轮椅跑了过来,那方才的绝望和心痛更是无影无踪:“小伙子,我家就在村口,来我家跟我喝点酒吧!”   山花一冷,偷看一眼曲遥,顿时飞红了脸,呈少女娇羞状。   曲遥一看这情况,登时吓得浑身一阵战栗……却是在这场面即将控制不住向一个诡异的放向发展时,人群突然停止了议论和低语。   远处村口,一片光晕散落下来,日光中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头戴天河冻石冠,身披月白色龙华衿,脚踏雪色长靴。侧脸白皙如同软玉一般,那眼神如同瀛洲东海一般深邃苍茫,发尾那一点银白如同光芒一样,闪花了每个村民的眼……   这男子仿佛神仙降世一般,这些村民甚至都忘了自己本应该干什么,眼睛牢牢盯着那男子,似乎这样能吸点仙气。   有小姑娘见了这一幕,险险当即摔倒。所有村民都发出:“哇——”的一声赞叹,山花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澹台莲,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澹台莲踏着莲步,来到了山花面前,世间万物的光芒与生机似乎在那一瞬只汇集于此人一身。他沉吟着看向山花,那眼神是那样深邃苍茫,仿佛被看一眼都是无尽的恩赐。   澹台莲未劝别的,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回头吧。”   山花:“好的。”   山花父母:“嗯嗯。”   于是这场骚乱就这样愉快轻松地被澹台莲控住了。   曲遥气的当场就想骂娘,他苦口婆心劝了大半个时辰,言辞犀利语言恳切,感天动地鞭辟入里,却都不如澹台莲一句“回头吧。”   这算什么?这是单纯的不公平么?这简直就是歧视啊!!   曲遥正暗自愤愤不平,却被人从那二老手中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拉了回来。曲遥一愣,那拉他的人正是那澹台莲。   澹台莲回眸,眼中带了点涟漪,声线微沉:“还不走?你想留在这给那姑娘当女婿?”   曲遥一愣,看着那绝世的谪仙,一时忘了言语,只拼命摇头。   澹台莲微微一笑,拉着曲遥胳膊的手就渐渐下滑,落在了他的手上。   澹台莲为人素来淡漠冰冷,可唯有手心最是温暖,曲遥一愣,仿佛被烫了一下。   曲遥回握住那只手,眼中染了些许温暖和笑意。   那是很多年以后,尘埃落定,岁月静好。亭瞳馆被烧的那一天终于成为了横水村民们脍炙人口的传说。   “……那一天,我正要寻死,正要向石头上撞时,但见一位白衣谪仙从天上飘下,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阻我不要自尽,并且温柔地抚摸了我的脸庞,让我获得了对生的希望……”   已成人母的山花一边做着煎饼,一边讲着故事。她的父亲在一旁逗着孙子,母亲剁着鸡食,丈夫在旁边和面。一家人其乐融融,煎饼摊外的客人都听愣了,一个个眼中满是震惊。   “煎饼五文一个多谢,想往下听就再交两文钱续一段。”山花道。   终归是山河复苏,各有所属。   除了这个传说有点扯淡,一切都很完满。   横水村总算是告一段落,村民们将家中蔬菜果子大鹅等礼物一一送到这些长白弟子手中,均被婉拒回绝。这些长白宗弟子与蓬莱的不同,个个不苟言笑,场面一时有些冷场。村民们不敢再多让,心有些惴惴,抱着礼物吃食,还以为是冒犯了这些仙者。   便在这时,一名长白宗的弟子走上前来。这名弟子是一众长白弟子里唯一一个带着点笑模样的。   “多谢大家好意了。”那青年微微一鞠躬,温柔地对着那些村民道:“我与师兄师弟们还要赶紧回长白宗内复命,这厢便不再叨扰了。诸位的好意,我等心领了。若有机会,日后我们还会下山拜访。”   青年几句如春风般和煦的话顿时让已经僵掉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那温柔青年余光一瞟,看向曲遥和澹台莲三人,立刻走了上来。这青年看向曲遥三人,微微作了一礼后笑道:“三位便是蓬莱的贵客吧,在下名叫沈清河,是长白弟子,今日便是奉命前来接迎三位贵客上长白宗的。”   “唔……”曲遥微微一还礼道:“宫兰卿没来么?”   澹台莲一听曲遥直接点了宫兰卿的名,遂回头瞪了曲遥一眼。   沈清河微微一愣,没想到这青年居然直呼长白掌琴大弟子的名讳。沈清河顿了几秒,依旧和蔼道:“您是说掌琴大师兄么?师兄他现在在宗门内和宗主密谈,不便下山迎客。”   “既然这样,劳烦仙友了。”澹台莲轻声道。   “可是蓬莱‘浮屠莲花’玉清尊者?”沈清河看了一眼澹台莲,微微一笑诚恳道:“今观尊者仙面,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早已心生仰慕,如今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不知道为什么,宫兰卿和沈清河同样都是夸人,只是这沈清河夸起人来,感觉比之那宫兰卿令人舒心了好多。而那宫兰卿夸人,却只是叫人觉得虚伪,心生抵触。   曲遥去那老大爷家接来了晃晃,和那老大爷做了别。一番简单的寒暄客套之后,沈清河驭起了剑领路,继续向北飞行。   澹台莲载着曲遥和宁静舟二人在后面跟着,十来个黑白相间衣着的长白弟子,几人从横水村出发,一路向北,驶向长白。   曲遥站在空中向下看去,只见这地势越来越高,云雾愈发凝结,从天空俯瞰陆地,是壮美疏旷的大山大河。河水湖泊围绕山脉,错落有致地点缀其中,有些高山上是千年不化的积雪,一片青翠中点缀着些许莹亮的洁白,两旁山风拂面而过,曲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天地草木山川之灵所蕴的长风,满是蔚然开明之气。   “这下面便是长白山脉了,长白宗便建在这天池之畔。”沈清河驭剑向东飞行,边飞边道:“哦,对了,宗主最近要炼制些丸药,故而嘱托我和几位师兄要在山下不远处的一条集市上采买些药材山珍。几位不如随我一同前去?长白宗下的集市还是有些意思的。”   “我等不急。”澹台莲点了点头道:“客随主便。”   “嗯?”曲遥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逛大街?”   宁静舟虽性格稳重,终归是半大的后生,一听有好玩的,不禁也勾了勾嘴角。   澹台莲余光扫到曲遥兴奋的眼神,不由得摇头叹息一声。   很快,几柄仙剑便停在了长白山下的集市处。   “这里便是离长白宗门最近的集市了,诸位可以稍作休整随意逛一逛,我去前方药材店铺买几位药材,一会儿便回,一会儿我们可以在集市口会和。”   澹台莲点了点头。   沈清河便和几个长白宗弟子便向那药材铺子去了,曲遥和宁静舟便跟着澹台莲在这集市里转悠了起来。   这集市上的人对于身着长白弟子服脚踏仙剑的人见怪不怪,大约是常有长白宗门弟子下山来这集市上采买的。   曲遥和宁静舟看着这集市上各色的零食衣物首饰,一时间目不暇接。此地为长白宗宗门之下,卖的仙器之类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全了很多,甚至还有卖仙兵和灵丹的。当然,成色比之蓬莱所用的武器与仙兵,自然是差了许多。   曲遥嘴里咬着好几串炸串,手里还拿着一碗凉皮,愉快地看着各种小玩意,曲遥还想着给蓬莱的秦师姐和宁师兄买点小东西或是特产回去。   澹台莲只是淡淡扫了一圈这里的东西,便不再看了。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眼神落在了一个不大的摊子上,之后驻足了片刻。   “这位仙长,不来看看?小店都是昆山之玉雕制而成的新鲜式样,乃是小人亲自雕刻,别家没有。”掌柜的一看澹台莲驻足,遂热情道。   澹台莲看似随意地拿起了那货摊上的某样东西看了看。那老板一看澹台莲选中的东西,立刻眼中泛起敬意:“仙长果真是识货之人,真是好眼光,不瞒仙长,我这摊子上最为得意之作便是它了。”   澹台莲看了几眼,之后又放了回去。他轻声道了声:“不必了,多谢。”便继续向前。老板见澹台莲离开,面上并没有任何失意,只是微微一笑。眼中依旧全是赏识。   曲遥咬着炸串,用胳膊肘碰了碰宁静舟。这一幕可不寻常,澹台莲从不会过多的表现自己对某样东西的喜爱之情,一般物件皆进不了澹台莲的眼,他若是驻足看了几眼,那必然是中意。他若拿起来看了几眼,那必然是相当中意。   曲遥和宁静舟走上去去,看向那个摊子,原来那摊子上卖的皆是玉器。有女子式样的镯子玉环,还有男子式样的发扣与发冠。   “两位小兄弟看看什么?”那老板一边整理手头的东西一边笑道。   “刚刚那位仙者看的是什么东西啊?”曲遥咬着炸串问道。   老板听罢,拿起案机上一根放在红绒布上的发簪道:“便是此物。”   曲遥看了看那发簪,只见那是枚玉制的发簪,那簪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花样,却是通体盈亮,散发着幽兰色的光芒。簪子末端有一点星芒般的蓝眼,玉眼里渗出水流般通透的蓝紫色光晕来,看上去华贵美丽。   “哇……漂亮。”曲遥感慨。   “方才那位仙者真是好眼力,这是昆山月长石所制的发簪。因这种玉石出产极低,价格又极贵,所以极少有人将它打磨成发簪,都是制成戒面或是玉珠。这发簪最奇特之处便是夜晚会发出荧荧的冷光,便如中天之月一般。”老板自豪道。   “这簪子……多少钱?”曲遥问道。   老板微笑着说了个数。   曲遥和宁静舟的脸色齐齐变了。   “我的天,这是金子上刻了朵花儿吧?”曲遥感慨。   却是不想那老板听了这话,脸色骤变。   “这位小兄弟怎能拿玉石这种东西和金子这种大俗物相比?!若二位不懂玉,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本店恕不招待!”   曲遥听了这话,哼哼一声,悻悻走了。   “这玩意能有多雅?再雅不也得要吃饭的?修仙也罢,过日子也好,若是没了银子这东西,一天都熬不过嘛……”曲遥小声道。 第48章 、北境圣宗,长白天池   这件事很快被遗忘在脑后,曲遥和宁静舟又围着集市转了一圈,看了会儿耍猴。很快那几个长白弟子便从药铺子里出来了。沈清河看着澹台莲等人笑道:“有劳客人们多等,我们可以启程了。不知几位在这里玩的如何?”   “玩的挺开心。”曲遥笑道:“贵派风土人情与别处果然不同,当然啦,小吃也挺好吃的。”   澹台莲一听这话,脸上登时滑下三条黑线。   “哈哈哈……曲遥小兄弟喜欢便好。”沈清河开朗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启程上山吧,眼前这座山的山顶,便是宗门所在。我这便带大家去看看天池。”   “好!”曲遥开心道。   曲遥等人再次驭剑,从这集市口出发,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飞至一处雪山。沈清河在这雪山的山麓上停了下来,澹台莲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但见这雪山与其他的山阿不同,这山巍峨高耸,独成一峰,曲遥抬头望去,见这山顶尽是不化的积雪。在缭绕云雾之中显得若隐若现。   “这便是我们长白的主峰了,天池就在这峰顶之上!长白宗门便建在天池之畔。今日天气甚好,几位颇为有缘,今日便能看见我圣宗天池了。”   “有缘?”曲遥一愣,问向那沈清河道:“天池不是一直在长白山顶么?想看岂不是随时都能看?”   “小兄弟有所不知。”那沈清河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长白山巅的气温与这山脚下可是大相径庭,故而常年凝结云气水雾笼罩在山头,所以在外面看来是什么都看不见。山顶天池终年为云雾所罩,故而一年里得有一多半时间是见不得天池真面的。就连天池畔的长白宗都一年四季被笼罩在云雾之中,仿佛矗立云端,故又为世人名‘天上长白’。”   曲遥恍然大悟,一脸没见识地点点头。   “几位初到长白宗,我陪几位徒步登上山顶吧。这沿途风景几位万不可错过。”   眼见着这里已是山麓,到山顶没有多远的路了,曲遥等人往上一看,只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铁钩银画,书着:“北境圣宗”四个大字。   曲遥等人稍事休整,便随着沈清河一道攀登了上去。   这山上风景果然不同于别处,两旁云雾在山风里飞快地飞行,几人往上走着,还未到达山顶时,突然见几个弟子从山顶飞身下来接迎,手执浴盆熏香浴袍等物。   澹台莲一愣,那厢沈清河已然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必然已是长途跋涉心身疲惫,登山之前,可用天池圣水沐浴。我们长白宗有大大小小数千个温泉,现下三位去的这个汤池,便是开凿渠道引来的天池之水,三位可略略放松一下,洗一洗尘。”   曲遥登时感动的快要哭了……他第一个接触的长白弟子是宫兰卿,故而曲遥对于长白的印象十分不好。却是在今天一天内颠覆了所有之前对于长白的糟糕印象……   原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这沈清河小兄弟真是人间天使啊!   感动过后曲遥突然意识到了某个不太对的地方,不对……沐浴不就是要洗澡?洗澡那不就是要脱衣服?脱衣服那不就是要欣赏师叔的玉体了!?   一想到这儿,曲遥还没有泡汤,两道鼻血就顺着鼻孔淌了下来……   几位长白弟子已经将澹台莲三人引到了汤池处。此时有侍者上前,服侍三人更衣,曲遥只觉得麻烦透顶。这厢又是宽衣又是脱换实在不知多久才能忙活完,但又碍于澹台莲在这儿震着,实在不好直接脱了衣服往下跳。于是曲遥只能在这老老实实地脱下衣物,披下头发,之后换上长白特制的泡汤浴袍下了水。   汤池里水汽氤氲,汤池外便是长白的白雪,雪上有鸟雀叽喳鸣啼,此处风景美如画卷,远看便是山坳层叠,云雾飞逝,叫人心旷神怡。   这水中似乎有药液,甫一下去有些刺痛,但时间若长久了,便叫人舒服的不想再上来。澹台莲和宁静舟正欣赏着远处风景,全然不知曲遥的那点歪心思正暗自发芽。男人只要一泡澡,便会生出某些部位的攀比之心……宁静舟和澹台莲虽然没有这龌蹉想法,但曲遥可是有的……   曲遥往左边移了移,微微在水中下瞟,但见宁静舟在水中半盘着腿,某个部位毫无遮挡地显露出来……饱满而圆润,发育的十分健康,和曲遥不相上下。曲遥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蓬莱的大师兄……果然不愧对师兄前面那个“大”字。   “怎么了?”宁静舟问。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曲遥挠了挠脸别过了头。   宁静舟皱了皱眉头,不知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至于澹台莲……嗯……澹台莲曲遥是见过的,不过时隔三百年,不知有没有生出什么变化,不过倒是令人十分好奇。   澹台莲板正地坐在水中,即便是泡澡也让人让人毫无下手的缝隙,水中的浴袍把关键部位挡了个严严实实,这让曲遥有些为难。   “师叔……用不用我给你擦背?”曲遥殷勤地蹭到澹台莲身边。   “不必,你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澹台莲冷然。   “诶呀师叔呀,给个让你师侄我孝顺你的机会嘛。”曲遥谄媚道。   曲遥这样在水中一动弹,浴袍都在水中散开,青年大片大片小麦色的肌肤裸露出来。还有那漂亮饱满的,令人想入非非的某处……   澹台莲不小心瞥见了曲遥的那处,猛地想起了昨天曲遥顶出来的那一幕,瞬间脸红的如同充血一般……澹台莲迅速把头转过去,努力平复心跳,强行稳住声线道:“你过去,我不需要……”   “诶呀师叔!你看看,都是自己人……”曲遥完全没有察觉出澹台莲的异样,依旧没有离开,凑了过来。曲遥嘿嘿笑着,开始帮澹台莲宽衣……   “我说了不用!”澹台莲有些恼了,想要将那被剥下去的掉进水中的半边浴袍拾起来。   然而澹台莲出手过于慌乱,此刻他也没有意识到曲遥此刻离自己是如此之近……澹台莲随手一抓,没抓住那掉在水中的半边衣角……倒是隔着浴袍抓住了一样柔软的东西……   他握住那样东西后,曲遥的脸色骤变!青年猛地一个激灵,笑容尽数僵硬在脸上。   澹台莲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澹台莲还顺手捏了捏……   曲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澹台莲,二人在汤池中默然对视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正在干什么。   澹台莲终于明白过来,他手中抓的不是浴袍。   那是曲遥的……把柄。   万物在此刻都尽数岑寂了。   曲遥就僵硬在那里,脸色铁青不可置信地望向澹台莲紧握住他命根儿的手……   一切都怪长白的浴袍太过宽大,千错万错都是浴袍的错,千错万错都不是小王子的错。   场面一时尴尬无比,澹台莲迅速收回手,曲遥迅速后退两步,两人不再说话,同时将脸埋进水里,只见汤池上出现了一堆小泡泡……   便是此时,沈清河来了。   “三位贵客泡的如何?”沈清河笑着问道,顺道端了了一个盘子:“这是天池水煮的鸡蛋,世人皆传,这天池之水是世上最为圣洁之水,乃天河落地而生,凡人饮下一口便可脱胎换骨得育新生。各位虽已经仙身之体不必饮食,但也请尝尝。”   水底下两颗脑袋齐齐点头。   “这……这怎么还泡到池子底下了?师弟你倒是出来啊……”宁静舟看向曲遥和澹台莲,一脸不解地问道。   “哈哈,情调罢了。”那厢沈清河已拿着鸡蛋,笑的别有意味,沈清河看着汤池里三个男人道:“按我们长白的风俗,男子吃鸡蛋,可是要吃双数的呦~”   曲遥心里骂了一声娘,他有理由怀疑这沈清河在此说这个鸡蛋的掌故是故意的……   “师父,师弟,上来吃个鸡蛋吧。”宁静舟招呼道。   “哦……”曲遥这才极其不情愿地从水底下钻出来,两行鼻血蜿蜒而下。   “这怎么又出鼻血了?”宁静舟看向曲遥,满脸疑惑不解,捏住曲遥的鼻孔   “泡的时间太久了……”曲遥瓮声瓮气地羞赧一笑。   便是这时,几位长白弟子又拿了个盘子上前,但见那盘子上是三个小小的酒盅。   “这是我们长白最有名的佳酿,是以长白枫露,天池之泉,雾凇之雪,岩上之霜为酿,酿造百年方能启封。故此酒又名‘千秋’。这‘千秋酿’珍贵异常,平日宴饮是断不能拿来招待的,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能拿出来开上一坛。这三杯酒,便算是为三位正式洗尘,欢迎三位贵客远到长白!”   澹台莲,曲遥,宁静舟三人还没接过那酒盅,便嗅到一股沁润肺腑的清冽酒香!曲遥一盅酒下肚,只觉吞了一口小小的火苗,但神奇的是肺腑里却无任何烧灼之感,这酒待后劲反上来时,只觉唇齿留香!曲遥只觉浑身一阵畅快,五脏六腑都跟着叫起好来!   “好酒!”曲遥叹道:“名字也好!不愧是‘千秋’之酿!只是这样的好酒,该是提壶痛饮才好!”   沈清河身后那几个长白弟子虽没说话,听了这话却都气的脸一白……这千秋酿得来极为不易。能被赐上一盅已是天大的恩典,曲遥居然大放厥词说要提壶痛饮……真当他们长白是饭庄不成么?   可沈清河听了这话,并没有丝毫不快,反而一改方才儒雅温吞,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曲兄果然好气魄!沈某喜欢这样的人,曲兄说的不错,却是该提壶痛饮才是饮酒之道。只是长白弟子戒律森严,不准随意宴饮。若不是戒律在此,沈某定要和曲兄喝上一杯!”   曲遥微微一笑,那沈清河眼神清澈见底,是个可交之人。   “话虽如此,不过我们近来倒是有个宴饮的机会。”沈清河微微一笑:“我们长白最近要办喜事,诸位兴许能赶上。”   “哦?敢问是什么喜事?”曲遥问道。   “我们长白的掌剑大师兄,马上就要迎来大喜之日了。那娶妻的日子便定在本月十五,届时还请……”   沈清河还没说完,突然被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曲遥一愣,那撞他的人,正是他身后的一名弟子。   沈清河愣了愣,似是察觉到什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收拾了盘子酒盅便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曲遥等人搞得一愣。   “长白掌剑大弟子宫夜光?”澹台莲微微皱起眉头,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不对。   曲遥和宁静舟看向澹台莲,满脸的不解,这个清冷的名字他们并不熟悉。   “宫夜光……大喜?”澹台莲皱着眉头默默沉吟着,一切的如水波般的平静,似乎被轻轻扔入的一个小石头搅乱了。   宫夜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截止目前,长白的主线正式引出。   宫夜光,戚晓。   是一个我在构思整个故事时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的心痛存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为啥卖个关子~) 第49章 、秘辛隐情,渐出水面   “长白掌剑大弟子宫夜光?”宁静舟看着慌乱远去的沈清河,皱着眉头问澹台莲道:“那不是长白宗门四大护法大弟子之首么?他结婚这么大的事,全仙门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什么什么?”曲遥凑过来道:“四大护法弟子之首?那他比宫兰卿那贱人厉害?”   “噤声!”澹台莲沉声道:“此处是长白地界,说话要小心。”   曲遥自知失言,看了看四周,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满眼放光地想要听八卦的模样。   “自长白宗建宗以来,便传下了四样圣物,那四样神器便是长白的镇宗神器,亦是长白四怪。”澹台莲看着曲遥轻声道:“剑为断剑,琴为哑琴。沉香不焚,玉铃无声。”   曲遥一愣,看向澹台莲,把这几句话默念了一遍感慨:“那他们长白这四样宝贝不就都是废物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这不是宝贝这是破烂吧……”   曲遥还未说完,就被澹台莲一巴掌打在脑门上。   “你若是再乱说话你就回去!带你出来我都丢人!”澹台莲咬牙感慨。   宁静舟在一旁有些诧异地看向澹台莲,他素来俗相不染六根大定,却是在遇上曲遥后,那素来止水一样的性格竟变了。   “怎么这四样仙门少见的神器到你嘴里竟成了破烂了?”澹台莲无奈地揉揉眉头,之后解释道:   “剑为碎剑,是说那剑名叫‘三千碎魂’,自现身长白时便已经碎成了三千八百多块。琴为哑琴,说的是宫兰卿手中那把‘天泉咽’。这琴平日是不上琴弦的,因为此琴若响,必有血光!”   曲遥一愣,旋即想起了那只小兽,他收起了顽笑的神情,眼里多了些许严肃。   澹台莲未曾察觉,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那香为捕梦香,闻得此香者,会掉进燃香者的幻术里,若非强行叫醒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铃是饲魂铃,此铃音可以控制敌人行动,受铃音驱使者,便是那摇铃之人要你当场自尽,你也无法违逆,任由铃音差遣。”   “哇……这样听来的确有点厉害。”曲遥点着头感慨道。   “宫夜光所掌之剑名为‘三千碎魂’,传说这剑自上古便已然存在了。但这剑是一把碎剑,不知是何人或是将这柄原本以陨星打造的剑撞成了这个样子,剑身碎成了三千八百多块。长白宗初代宗主于天池之底发现这些碎块,打捞整整四年才将碎片全部打捞出来。能驱动它的人至今还未出现,故而宫夜光所执,并非是那柄神剑本身,而是神剑的剑鞘。”   “噗……”曲遥一口吐沫几乎把自己呛死:“那个宫夜光是平时拿着把剑鞘装蛋吗?那不得像个傻子一样?”   “宁静舟。”澹台莲面无表情:“把曲遥的嘴给我堵上。”   “好的师父。”宁静舟拿起一个皮都没剥的鸡蛋,一巴掌拍进曲遥的嘴里。   “喔喔喔喔……”曲遥开始不停吐鸡蛋皮,终于分不出神来继续打岔。   澹台莲欣慰地看了一眼宁静舟,继续说道:“‘三千碎魂’这把剑,对于整个长白的意义不同,在长白,这把剑的地位和天池一样,都是长白圣物。能得此剑者,便已被视为是下一任长白宗主的接班人了。那剑鞘不单单是一把剑鞘,更是长白宗继承者的象征……”   澹台莲说着说着,却皱着眉头停住了。   “然而,长白宗却有一条规矩,因长白乃仙门圣宗,故宗主终身不能婚娶,婚娶者,当视为自动放弃成为长白宗主资格。”   宁静舟听罢愣住了,吐鸡蛋皮吐到一半的曲遥也愣了。   “‘三千碎魂’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传给了宫夜光,证明他一直是下一任宗主人选。可现下宫夜光若是结婚娶妻,那便意味着他将放弃自己在长白宗多年努力的结果,也意味着即将退出宗主之争。”澹台莲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长白现任宗主宫垂云,本身没有任何资格继任长白掌门。仙宗之内皆传他是用了手段谋权篡位得到的这个掌门之位。他继承长白掌门之位不过三年,长白宗内弟子高层便尽数换了一批人,长白也由此实力大减。所以宫夜光这个事情必有隐情,只是这个隐情是人家宗门内部之事,与我们并不相干。”澹台莲道。   “不对……宫夜光?这个人我听说过!”曲遥不顾那满嘴的鸡蛋皮,猛地一拍大腿。   “你知道?”水中的澹台莲看向曲遥。   曲遥拍着大腿道:“宫夜光!我说这么耳熟!这个人前几年是不是一直和你争仙门八卦报上‘最受女眷欢迎的仙长’来着?后来你第一他第二,他们长白女眷不服,又雇人刷票,和咱们蓬莱女弟子为这事儿整整打了小半年!结果这人这两年没信儿了,尤其最近,我根本没在小报上见到过他……”   “…………”澹台莲默然看向曲遥,两只乌鸦从天飞过,三人一时无语。   “师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也太不关心蓬莱的时事了!”曲遥一抹嘴义正言辞道:“宫夜光!就当年那个号称‘长白孤鹤’的那个!和咱‘蓬莱之花’几乎占了全仙门所有八卦小册的头条!他们长白后来输给了咱蓬莱,那些女弟子不服,就骂咱们是菜花!然后咱们怼他们是野鸡……”   曲遥终于想起了这个人!那时候全蓬莱的女冠睡起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就为了给‘蓬莱之花’刷成第一。结果半路杀出个宫夜光,人气一路攀升!最终竟直逼蓬莱之花澹台莲!甚至有两周竟将澹台莲挤成了第二!蓬莱女冠们集体愤怒了,日夜颠倒昼伏夜出只为给蓬莱之花刷回冠军宝座!一个个每日头不梳脸不洗,像熬鹰一样。   “等等……”澹台莲突然发觉了不对,他黑着脸颤声:“这个‘蓬莱之花’是谁?”   曲遥一愣,看向澹台莲:“师叔……你不知道你自己外号叫什么吗?”   澹台莲默了半晌,黑着脸问:“……我还有什么外号?一并说说?”   “还有好多呢!都是咱蓬莱的女冠们一点一点给您起的……”单细胞的曲遥没有注意到澹台莲越发黑下去的脸色,越说越起劲……最终理所当然地挨了一巴掌……   “一天天就没研究过别的!除了这些没用的乱七八糟你在蓬莱还学了什么!?”澹台莲气的骂道。   “现下看来,这长白似乎并不单纯,我们尽量不要招惹。”宁静舟颦眉道:“长白的青溟神木每不是复苏之期将近么?等到青溟神木复苏,我们办完正事便离开此处吧,切忌再生事端。”   曲遥点点头。   当然曲遥不是真心附和,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想惹事的,是从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劝阻就停下作妖的脚步。   于此同时,长白宗内。   宽阔的书房内尽是低调奢华的陈设,房中烟雾袅袅,屋顶上以各色砗磲宝石镶嵌着黄道十二宫星图,棚顶下是两道蛟纱制成的幡帐。   幡帐外,是便正对着长白宗圣池天池。   袅袅香雾中,一名身着白色锦缎道袍的中年男子手执拂尘的男子正端坐在阁内,微阖着双目,看着手中一卷注疏,男子的余光正瞟着幡帐外跪在地上的男人,眼中的光芒冷厉而凉薄。   此刻那阁外跪在地上的男子,正是那长白宗掌琴大弟子宫兰卿。   “宗主,事已办妥,那亭瞳馆幕后之人已经处死,死的很干净。”宫兰卿沉声看向阁中坐着的人影道。   阁中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长白宗主宫垂云。   “查出来这个幕后之人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了么?”宫垂云冷声问道。   “还没来得及查……便被那群蓬莱的人插了进来,弟子恐再漏出什么消息,故而直接将那小妖杀了。”宫兰卿说着,声音里泛出一丝紧张。   “没查出来什么关系,便给杀了?”宫垂云寒声道。   “弟子罪该万死!”宫兰卿浑身一颤,登时吓得趴在地上。   “哼,亭瞳馆。”宫垂云冷哼一声:“这是摆明了要报复我长白宗啊,我还以为这幕后之人有几斤几两……但这由头没问出来,我还是不放心,今日是死了这一个。你说明儿会不会有第二个为他寻仇的找上长白呢?”   宫兰卿一听这话,浑身抖的更加厉害,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幅温文尔雅的样子,像是条受惊的狗。   却是这时,屋外竟又响起了急促轻快的脚步声。   “叔叔!”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方便侄女进来么?”   “你且进来吧。”宫垂云轻声道。   一个粉衣女子拎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女子身穿一身绸缎华服,头戴珠翠,颈子上挂着个金镶玉麒麟锁。女子衣着华贵不菲,眉眼上挑,神情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倨傲。可脸上却微微泛红,带着点少女的娇羞和期冀,神情里更是藏着一丝雀跃。   “看你这高兴的样子。”宫垂云摇了摇头无奈道:“终究是小女儿家,你未婚的夫婿宫夜光现在如何了?”   女子一听“未婚夫婿”四个字,脸蛋又红了红。   “刚刚吃了半碗米饭,虽然现下依旧说话吐字不清,却是终于能发出点声音了。”女子低下了头,娇羞笑道:“阿夜终于不只吃苹果了,今日多吃了点饭,可真好,我要把阿夜养的胖胖的,让他不要这样清瘦……”   “呵,养胖?”宫垂云脸上泛起一丝讽的地笑容来:“绮云啊,养胖了可就丑了,宫夜光若是变丑了变胖了,你还会喜欢他么?”   “喜欢。”那名唤绮云的女子眼里泛出一股带着温柔的执拗与痴缠来:“宫夜光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纵然他变成了一抔灰,我也喜欢。”   跪在地上的宫兰卿一脸鄙夷不服,翻了个白眼。   宫垂云听罢这话,摇了摇头,眼睛里全是鄙夷和冷漠。   “好了,今日便说到此处了,我再去研究食谱,看看阿夜喜欢吃什么。”那叫绮云的女子向幡帐内的宫垂云作了一礼。   “行了,下去吧。”宫垂云摆摆手道。   那绮云作了一礼,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待那姑娘走后,宫垂云才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起来。   “女人呐,是这个世上最蠢的动物。宫夜光如今那幅样子,就算是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   跪在地上的宫兰卿听罢这话,眼中泛起一丝得意和不屑一顾,他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   “行了,你退下吧,烂泥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宫垂云道。   宫兰卿猛地一滞,手指甲狠狠剜进掌心,带出一股血丝。   “你看看,人家宫夜光就算傻了,还有这么多人追着喜欢。我呢?我收你这徒弟收了整整二十年,到头来你在仙门之中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傻子。这把天泉咽给了你,都算是脏了这把琴。”   宫兰卿死死咬住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拼命抑制住颤抖。   “算了,滚吧……”   宫垂云翻了一页注疏,看也不看那宫兰卿,轻飘飘地说道。   “你还真是,连那个痴呆一根头发都够不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和评论呀各位老爷太太小祖宗(°з°)-www 第50章 、山雨欲来,山风满楼   话说曲遥三人这厢沐浴完毕停当,已是浑身轻松。三人更了衣衫,这会子正神清气爽。打眼一看便看见沈清河从远处收拾完东西赶回了汤池,三人此刻都已明白这长白山上定是发生着什么不对头的事情,于是将宫夜光之事尽数咽下肚子没有再提,这才又恢复了方才的和谐气氛。   沈清河一扫刚才的局促道:“那么便请三位贵客同我一同去赏天池吧。山顶方才刚刚下过场小雨,路上有些湿滑,几位小心。”   曲遥等人一路跟着沈清河,走过蜿蜒陡峭的石阶,一路向山顶走去,经过最高峰处,曲遥等人已站至山顶之上。   山风将几人的袖袍高高地抛向天空,曲遥等人从山顶往下一看,顿时一声感叹……   山顶处群峰环绕的中心,是一池靛蓝色的清泉。天池之蓝是那样纯净无暇,山风徐来,却是不曾将那池水撼动一分一毫。整个天池便如同一块海蓝冻石一般,镶嵌在山顶之上。   “天池四周乃是十六座山峰,又叫天池十六峰。长白宗宗门便建在这十六峰之上。”沈清河遥遥一指,轻声道:“喏,那华盖峰上所建正对的天池的华盖斋,便是我们大宗主的居所。”   曲遥顺着沈清河的手指望去,但见长白宗的主殿便建在这峰顶之上。   “剩下的天文峰,紫霞峰和玉柱峰则居住着我宗的大多数弟子。孤隼峰上住着掌琴师兄宫兰卿,梯云峰上住着掌香师姐宫展眉,那白头峰上……住着我们长白的掌剑大师兄……夜光师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沈清河原本轻快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可曲遥并没有留意到这些,他呆呆地看着天池。时光此刻似乎冻结了一般,那顷通透湛蓝的池水是一种极尽安静的蓝,水畔还有未化的细雪,曲遥看着那池水,觉得岁月仿佛就这样凝固了一样。   天池畔岁月静居,天池外时节如流。   这里像是时光的驿站,白驹看见这池水似乎都觉得疲惫,想要偷偷地驻足一会儿。   “这里真美啊!”曲遥看着这天池之水和四野山峰,由衷地感慨。   “这便是圣宗天池了,世传这天池之水是世上最纯净的水,喝一口便可堕去凡骨,化育仙身,飞升而去,再不受尘寰所缚。听闻若是能在天池水中沐浴一次,今生罪孽来世苦厄,便可一笔勾销……”   沈清河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变成一声淡淡的叹惋。山风将沈清河腰间的鹤羽轻轻抛起,那两节羽毛在风里无力地飘摇。   “那这些传说,是真的吗?”曲遥睁大眼睛看向沈清河。   “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沈清河苦笑一声:“若天池水真能度化一切,那离天池最近的长白宗就该是世上最干净的地方了吧……”   沈清河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眼中泛起了苦意和难过。   曲遥那一刻猛地明白了沈清河的心绪,和那句未说完的话。   那句话的后半句是,长白宗,并不干净。   曲遥呆呆地看向沈清河,这个青年低着头别过脸,似乎根本无颜去面对那一顷比天空更干净纯粹的池水。   澹台莲伫立良久,看着那天池之水,叹息一声,许久不曾言语。   “哦,几位可再驻足观赏一会儿,若是赏完了天池,便随我直接去华盖峰拜见我宗宗主吧,宗主在华盖峰上正等着几位呢。”沈清河笑罢之后,便退居一旁。曲遥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于是趁着剩下两个人还在看天池,自己先偷偷溜到了沈清河身旁。   “清河兄,有点事打听打听哈。”曲遥笑道。   沈清河一愣,旋即温文一笑道:“曲兄但说无妨。”   “贵派是不是有一名叫戚晓的弟子?敢问这位弟子现下……”   突然“当啷!”一声响起,宁静舟和澹台莲同时回头,只见曲遥愣愣地看着沈清河,原来沈清河手中的佩剑居然就那样掉在了地上……长白弟子素来剑不离手,沈清河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差,他虽未说一个字,可眼中全是躲闪和避讳。“曲遥!”澹台莲以为曲遥是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清河,正要出手教训,可是来到二人身边时,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沈清河的眼神居然是那样躲闪,全然不是愤怒,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般。   “你又惹了什么祸?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澹台莲察觉出不对,立刻转过身来,对曲遥怒道。   曲遥愣愣地看向沈清河,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啊……无妨。”沈清河平复了半晌之后才恢复了常态:“在下并不知道……曲兄方才问的这个人是谁……我们长白宗……没有叫戚晓的弟子。”   “啊?啥?你说啥?没有?”   曲遥听得这话登时一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清河,可那沈清河明显是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他不再理会曲遥的诘问,而是脸色僵硬地别开了身子,转身离开了这里。   “怎么回事?你又说错什么话了?”宁静舟皱眉看向曲遥,却发现曲遥眼中再没了平日的轻松和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严肃和冷厉。   昊天镜曾说过,陨生玉的下一片碎片就藏在这名叫戚晓的弟子身上。可如今曲遥问起此人,沈清河居然说没有!况且以沈清河的反应和脸色来看,他必然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那一瞬间曲遥有种极强烈的预感,他们在山下经历的一切,绝对和长白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长白宗,不仅是有问题啊。”曲遥看着沈清河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是有大问题!”   这一页很快便被翻了过去,澹台莲和宁静舟赏罢天池,三人由沈清河领路,前去拜见长白宗主宫垂云。   曲遥心知肚明,这沈清河必然知道许多内情。若是寻常手段逼问沈清河,他断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这便要他换个时候用点非常手段逼问了。   曲遥流氓一笑,揉了揉鼻子。   三人走了半柱香时间,便到了华盖峰上长白宗正殿之前。   曲遥环顾四周,这正殿建在长白主峰华盖峰顶,正对着天池。这华盖斋并无蓬莱那般的雕梁画栋,整体建筑风格朴素沉郁,雄浑大气,屋顶四角悬着铜铃,随着山风霖霖作响。华盖斋门外站着两排衣着整齐面色肃穆的长白弟子。弟子们纷纷配着长剑,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房门外青砖地上刻着巨大的太极图,太极的四周雕刻着海屋添筹纹,既精致又不失雄伟大气。   沈清河将三人引入那大殿中,弯腰施礼一笑道“各位,宗主便在这殿内,请随我……”   沈清河话未说完,殿内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那争吵甚是激烈,几人都一齐停下了脚步。   “……这事与你究竟什么想干?你如今荒废修为,日日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究竟是要做什么!?”一个刻薄沉郁的男声传来。   “师父!这怎能叫无关紧要!?这是长白宗内的两条人命啊师父!”   那竟是一名女子痛彻心扉的呼喊,那女子顿了顿,继续颤声哭道:“我的两个亲师弟!一个重伤失心,断送一切未来!另一个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您要我怎能坐视不理……”   突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女子的哭喊,之后是东西跌翻在地的声音。曲遥听了这声响,心下一惊。   “宫展眉!你若再查,你就滚出长白宗!我是看着你我师徒情谊才这般纵然着你,你却如此放肆!如今局面生死攸关,正是长白最为重要的时候!你何时才能学会以大局为重!滚!今夜去锦屏峰上思过!想不明白就给我下山!长白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那冷厉刻薄的声音大骂道。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沈清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大一会儿,几人便听见了脚步声,一名长白的女弟子便从那偏殿中走了出来。   曲遥看向那姑娘,那姑娘长相清丽出尘,可眼圈通红,侧脸高高地肿了起来,头发也有些凌乱,通身的衣袍也染了尘埃灰尘。   两旁弟子见到这女子,纷纷弯腰下拜,沈清河亦是如此。那女子并未有任何表情,即便眼中依旧浸着泪花也挺直着腰身,抬着头颅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沈清河皱着眉头弯腰下拜道:“掌香师姐万安。”   那姑娘并没有搭理沈清河,甚至连眼光都未倾斜一下,只独自一人向锦屏峰方向走去毫无停留之意。在场的所有人里,其余的人都弯着腰,只有她的腰杆那样笔直。   曲遥愣了愣,他回忆了半晌,终于把这个女子和刚刚听到的八卦对上了号。这个姑娘大概就是长白的掌香弟子了,而她的名字,叫作宫展眉。   展眉展眉,多好的词儿,曲遥感慨。然而可惜她生在了这么个破地方,这辈子怕是都得愁眉不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这里特别感谢村长春树小朋友!看的真的很细,而且帮忙捉虫,一个写手最欣慰的事情大概就是收获一名这样的读者了,真的超感动。   最近工作量有点大,明天上夹子,还请大家多多照顾!爱你萌! 第51章 、夜色将至,大幕渐起   那厢宫展眉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华盖斋,直奔锦屏峰领罚。   曲遥还在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却猛地被澹台莲拉了一把。   澹台莲皱了皱眉毛摇了摇头,他眼中全是禁止之意,仿佛是提醒曲遥不要再深管此事。   曲遥旋即听话地转过身,记住了那掌香师姐被罚的地方,遂跟着沈清河一齐走进华盖斋中长白宗主的书房。   书房中尚且一片狼藉,几个凳子歪倒在地上。两个小弟子正噤若寒蝉地收拾残局,书房的另一端,宫兰卿立在那里,嘴角泛着一丝冷笑,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笑话一样。   宫兰卿一见三人进来,立刻收起了表情,尤其是见到曲遥之后,眼中泛起了一丝带着鄙薄的敌意。   曲遥看向宫兰卿,那明显不是什么好眼神。宫兰卿原以为曲遥会瞪回来,却不想曲遥竟然咧开嘴,对着宫兰卿露出一个大大的傻笑……   宫兰卿看罢:“……?”   蛟纱帐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正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男子身着长白宗冠冕宗服,叹着气,一脸烦不胜烦的表情。   “宗主……贵客已带到,这这位便是蓬莱的浮屠莲花,玉清尊者,后面两位是尊者高徒。”沈清河来到长白宗大宗主宫垂云面前,弯腰小声说道,说完之后,沈清河便躬身退下,忙别的去了。   宫垂云睁开眼睛,与三人对视半晌。之后宫垂云迅速换了另一副神情,那神情庄严肃穆,带着一丝和蔼可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暴戾失仪。   宫垂云微笑着起身,对着三人鞠了一躬,澹台莲立刻回礼,这长白宗主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标准的慈祥和蔼的微笑……曲遥看着这神情无缝衔接,觉得这位宗主没进戏班子改行修仙真是当朝曲艺界的重大损失。   “原是蓬莱的贵客,几位远道而来,我却未曾亲自接迎,只是叫小徒前去,还请诸位海涵。”宫垂云客套道。   “不敢,多谢宗主招待,这一路上我等赏尽长白风光,还要多谢宗主和沈小兄弟。”澹台莲点头道。   “之前贵派宫主已给我修书一封,我已看过。我听闻诸位是有事要向神木请教,现下离青溟神木复苏化形只有半个月时间了。还请诸位在长白屈尊住上半个月了。天文峰已经收拾出了三间客房,一会儿三位吃罢晚饭,便叫清河领你们去休息。”宫垂云礼貌道。   “不敢,多谢宗主雅意。”澹台莲道。   然后话题就这样止住了,澹台莲和宫垂云尴尬地对视着……   两方都在努力寻求新的话题,可澹台莲根本不会和人嘘寒问暖。宫垂云刚刚发过彪,此时有点断片,加上方才他殴打女弟子的行径已被这些外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两方对此都心照不宣。纵是虚伪如宫垂云,一时之间也很难绪上话……于是两方人员就在这和谐友好的气氛里,微笑着,冷场着,尴尬着……   “宗主,方才师弟告诉我,天文峰的客房已经收拾停当了。”沈清河站在门外道。   尴尬中的澹台莲和宫垂云齐齐将目光移向沈清河,沈清河这台阶给的真是万分及时!澹台莲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于是赶紧赞扬道:“贵派的沈小兄弟真是一表人才!接人待物实在是细致入微,我这几个弟子可是半分都及不上,实叫在下惭愧……”   沈清河一脸呆愣,不知这是为何便突然夸起他来。   “啊,怎当的起呢?贵派的高徒一看便是侠肝义胆,超脱物外,浑然不是我宗内弟子所能及的。”宫垂云终于找到了话题,于是跟着附和。   宫兰卿一听,微微翻了个白眼。沈清河虽待人接物不差,但资质普通,不能委以重用,这是全长白都知道的事情。   为了把这会面的时间拖的稍长一些,而不至于显得过于简短失礼,澹台莲和宫垂云开始了尴尬而生硬的□□……   “啊,说到敬佩,我倒是更敬佩兰卿师兄呢!”曲遥看向一旁正一脸鄙夷望着这群人的宫兰卿。   一屋子人将目光齐刷刷移到宫兰卿身上,宫兰卿猛地被点了名,鄙夷的笑容就那样僵在嘴角,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他?”宫垂云冷哼一声,眼睛转向宫兰卿:“他哪里让人敬佩?”   “呀!长白宗主可是不知!”曲遥一脸认真道:“不瞒您说,我们在山下遇上了些邪魔妖孽,若不是贵派的兰卿师兄出手相救,我们现在怕是还要身陷囹圄呢!”   曲遥望向宫兰卿,一脸小迷弟星星眼状。   “啊……咳……不敢……这是在下应当做的。”   宫兰卿回的极不自然。   纵如宫兰卿这般老奸巨猾,也没想到曲遥会在宗主面前这样夸自己,毕竟宫兰卿觉得以曲遥的性子,不当着宗主的面儿骂自己八辈子祖宗就不错了。   “兰卿师兄的身姿和仙法实在叫在下敬佩仰慕,而且兰卿师兄为人甚是谦虚!功力虽如此高超,长相又如此俊朗,待人接物却和蔼可亲的很!真是我辈楷模!”曲遥竖起大拇指,表情语气和蓬莱登州农贸市场卖仙丹的骗子们如出一辙……   宁静舟默默看向曲遥,咽了一口吐沫。   那厢宫兰卿似是从没听过口条如此顺溜犀利的赞扬,他明知曲遥那话言不由衷,可还是吃惊里混杂了一丝窃喜。   可他的眼神却没有看向曲遥,而是偷偷看向了他的师父宫垂云。   那是宫兰卿第一次在人前失去了那一幅超脱淡然的做派。宫兰卿两只手死死抓住衣角,他目光偷偷瞟向宫垂云,那神情期待又紧张,像个等着家长表扬的三岁小孩。   “呵,他么?”宫垂云看也没看宫兰卿:“承蒙贵派高徒谬赞,他那点微末道行也拿来献丑,实在是给几位看笑话了。”   宫兰卿似是微微一愣,之后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了下来。   宫兰卿别开头,不再看他师父宫垂云,方才那小孩子般的神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瞬间他似乎无悲无喜,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有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淡然。   这一页迅速翻过,两方再一次互吹起了彩虹屁,这屁的战线拉的很长,一直吹到了饭点。宫垂云将澹台莲引向了饭厅,准备和澹台莲细说仙门诸事,这一顿饭没几个时辰怕是吃不完的。   而曲遥和宁静舟这些小辈则去和宫兰卿等徒弟辈的去天文峰上吃饭,吃完饭后直接去客房休息。   澹台莲临走之前看向曲遥,眼神中全是威胁和凶狠,那意思传达的再清楚不过:“你别给我惹事,给我消停点!敢作妖我揍死你!”   曲遥点点头,羞赧一笑。   之后澹台莲转向宁静舟,眼里全是殷殷叮嘱,那意思传达的也再清楚不过:“看好你师弟,别让他惹事,都给我消停点!敢作妖我揍死你师弟!”   宁静舟点头,眼神凝重。   于是两伙人就在这愉快的气氛里分开了。   曲遥离开了澹台莲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天更蓝了水更清了,落霞孤鹜更美了,世界是那样的温柔可爱。   宫兰卿一直沉默地跟着三人,他不屑与沈清河为伍,更不屑与曲遥为伍……但方才曲遥毕竟是给他一通吹,所以他的不屑不能表现的太过直白。   三人终于来到了天文峰弟子食堂,此时食堂长桌上早已布好了菜肴,因着今日有客来,故而每桌还多备了一壶素酒。沈清河给几人拿来了凳子,曲遥和宁静舟纷纷道谢。却是在递给宫兰卿时,不小心碰到了宫兰卿的胳膊。   “啊……兰卿师兄,对不起。”沈清河赶紧道歉。   “离我远点。”宫兰卿看也不看沈清河,冷声道。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毕竟曲遥和宁静舟都是外人,宫兰卿如此不给沈清河面子,叫沈清河实在下不来台。   最终,这沉默被一个欠欠的声音打破了。   “诶呀诶呀兰卿兄!来来来!”曲遥一把搂过宫兰卿的脖子,一脸亲热。   “今日没开宴之前,我先敬你一杯酒赔罪!我在山下的时候实在有些不知好歹和礼数,开罪了兰卿兄,还请不要介意呀!”   曲遥笑的十分真诚,让人丝毫不能感觉到虚伪的意思。   “哦?”宫兰卿哼哼一声:“你不介意那小畜生的死了?”   “害!那么个小东西,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是罪有应得!来来来!兰卿兄,我们走一个!”曲遥大咧咧扫开了桌子上的酒盅,直接将酒倒进了宫兰卿和自己的碗里。   宁静舟看了一眼曲遥,没有作声,眼中自有深意。   两旁长白弟子看着曲遥这豪放的模样,都寂静如鸡。长白弟子素来不擅饮酒,宫兰卿身为掌琴大弟子,平日更是自律自慎的很,断不会这样往死喝。   “我……”宫兰卿皱着眉头:“我不擅饮酒……”   “来!我先干了!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曲遥先开路,咕咚咚直接将那一碗素酒一饮而尽,之后把碗一空,一滴不剩!   沈清河默默吃了一粒花生米。   “来!兰卿兄!你身为长白宗主嫡传大弟子,仙法道行冠绝群雄,这区区一个饮酒可不能输啊!”曲遥抖了抖眉毛,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贱贱的笑来。   “这……师兄……”嘴里含着花生米的沈清河微微拉了拉宫兰卿的衣袖。   宫兰卿一把推掉沈清河的手,拿起桌上的酒碗来,猛地站起身,仰头便干!之后将碗向桌上一摔!白腻的脸上已然泛起红晕……   “好气量!果然是英雄尽出长白宗!”曲遥再一次将碗满上,一边笑一边说道:“咱哥俩再走一个!”然后连骗带哄给宫兰卿灌了下去。   两碗素酒下肚,宫兰卿已经站不稳了,但他还保留着修仙之人仅剩的矜持,宫兰卿推拒着曲遥的胳膊,皱着眉断断续续道:“我……你离我远点……我可听说你喜好男风……”   “害!”曲遥一抹嘴,豪放笑道:“大兄弟呀你放心,我肯定看不上你!”   宫兰卿听罢,放心地点了点头,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然而这唯一一点清醒迅速被接下来的第三碗第四碗和第五碗酒浇灭了……   到第六碗的时候,宫兰卿彻底喝高了。   此刻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山上最后一点晚霞也将被吞没。   入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了十几万字的磨砺,曲遥的头终于不再那么铁,曲遥终于学会了什么叫智斗,比如把别人灌醉。而不是直接撸胳膊挽袖子上去硬刚了……   他要是早聪明点该有多好……(落下老泪)   特别感谢香蕉看看小宝贝的地雷!爱你((c)! 第52章 、酒后真言,月下探秘   有人喝高了是吐,有人喝高了是哭,有人喝高了是作,有人喝高了是嚎。   宫兰卿很神奇。   他一边吐,一边哭,一边作死一边嚎。   这厢宫兰卿喝醉后,已是不知摔了多少个凳子和杯盏……两侧长白弟子碍于他掌琴大弟子的身份不敢上前相劝。只有沈清河心眼好,已是不知冒死相劝了多少回,结果都被宫兰卿给推了回来。   而他对面的曲遥如同一滩烂泥,他醉倒在桌子上,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拍着手看宫兰卿表演。   宁静舟看着这一幕,又看看趴在桌子上的曲遥,微微勾了勾嘴角,难得一见的没有相劝,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状。一边看戏一边吃零嘴,这会子已是吃空了三盘儿花生米……   “我师父!好!好样的!”宫兰卿踩在凳子上,抱着酒碗竖起大拇指赞叹。   “好!好样的!”烂泥状的曲遥似乎根本不知道对方说的哪句是哪句,曲遥此刻仿佛是只鹦鹉,对面的说啥他就跟着说啥。   “我三岁便上了长白……”宫兰卿竖起四根手指头眯着眼睛囫囵道:“三岁便跟着我师父了……我师父饮食起居……皆由我一点点照料……我跟了他二十几年,他把我当成了狗……可我把他当成了爹啊……”   “狗……狗爹!”曲遥竖起一根手指头附和。   “结果呢?结果……半路杀出个宫夜光!宫夜光还修什么仙啊……我等俗人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一根手指头!他还来长白添什么乱啊……”宫兰卿苦笑着流泪,看向曲遥道。   “他宫夜光什么都好!他什么都比我好!长白宗别说是人,连个畜牲都乐意屁颠颠跟着他!长白山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宫夜光的!我师父变成了他师父!三千碎魂也变成了他的……他宫夜光特么的就是放个屁,我师父也得夸这屁放的香!”   “屁能崩出来……花园!”曲遥眯着眼睛附和。   宫兰卿呵呵一笑,泪流满面抱着碗,碗里装的似乎不是酒,是醋。   他此时似乎卸下了全部伪装,这个狡诈虚伪的人似乎累极了,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宫兰卿哭着大笑道:“结果呢?结果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废啦!他变成傻子啦!他连吃个饭都不能自己吃!哈哈哈哈哈哈……该!宫夜光他活该啊!这人啊,就是不能有的东西太多了!”   宁静舟浑身一颤,看向了宫兰卿。   宫夜光……疯了?   长白宫的掌剑大弟子,无数人的骄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疯了?   宫兰卿这话讲的似是十分快慰,可宁静舟并没有从那语气里听出任何真正的愉快。他脸上笑着,可声音是在哭。   “他该呀……”曲遥闭着眼睛,哼唧着附和。   此刻两旁长白弟子早已变了脸色,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已有听不下去的要上前堵住宫兰卿的嘴了,那沈清河一听这话,亦是再绷不住,不得不再一次上前劝阻。   所有人的余光都在瞥向宁静舟,毕竟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清醒的外人。这搞的宁静舟十分尴尬,他后悔刚刚没喝点酒把自己灌醉了……宁静舟想再去补救却是为时已晚,他发觉这长桌上的酒基本都被宫兰卿喝光了……   “别拦我!一个个的都别拦我!”宫兰卿挣脱开那些前来阻拦的师兄弟们,嗫嚅着哭喊道:“事已至此,是我一个人的错么?长白宗里上上下下谁没有责任……”   沈清河再不能容忍,手比做剑指直直戳向宫兰卿的膻中大穴!宫兰卿应声软倒。沈清河难得僵着脸色向那些弟子命令道:“师兄醉了,快扶师兄去休息!”   几个长白的弟子七手八脚地将宫兰卿抬了下去。   “今日我掌琴师兄实在失仪,对不住各位,失陪了。”沈清河对宁静舟鞠了一躬。   “无妨,是我师弟有错在先,我也疏于管教,我去扶他休息。”宁静舟拎起半死不活的曲遥,一脸抱歉道。   沈清河点了点头,出去照顾宫兰卿,随便指了一个弟子去给曲遥和宁静舟领路。此刻太阳已经彻底落山,月亮已然挂在了东天之上。宁静舟扶着喝的像死狗一样的曲遥,跟着那弟子,来到了天文峰的卧房里,之后将曲遥扔在了床上。   宁静舟谢过那弟子,关上了门后转过头,只见曲遥早已直直地坐了起来,眼中是一片沉静,清醒的仿佛从来没有饮过酒一般。   “装的不错。”宁静舟看着曲遥无奈道:“今晚师父不在,你该是又准备搞事了吧。”   曲遥一笑,揉了揉鼻子:“师兄不劝劝我么?”   “劝你?劝得住么?”宁静舟无奈道。   曲遥了然一笑,腰间昊天镜自动蹦了出来,幻化出男童模样落在地上。不曾想昊天镜落地第一句话便是赞叹曲遥。   “行啊遥遥!把宫兰卿喝成那样,然后你什么事儿都没有!不愧是我儿子!”   “滚!”曲遥白了一眼昊天镜之后得意道:“少爷我喝酒便没有输过!就他们长白这素酒,我连喝三缸不带喘气的!”   “好了。”宁静舟看向两人道:“说说今晚干嘛。”   “找戚晓。”曲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敢确定,长白宗必然有这名叫戚晓的弟子!至于为什么沈清河不肯承认,这里面必有隐情!如果殒生玉就在他身上,那我们便必须要在长白找到这个人!”   “怎么找?”宁静舟问道。   “如果这个人在长白宗生活过,他必然会留下痕迹!长白宗的人不肯告诉我们这个人的行踪,那我们便自己找!”   昊天镜点点头:“此言甚是。譬如弟子名册之类,必然会留下痕迹。”   宁静舟微微颔首,旋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曲遥道:“可长白宗共有十六座山峰,地方不比蓬莱宫小,你又初来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寻找弟子籍册岂不大海捞针?”   “不用担心!”曲遥嘿嘿一笑,摸向怀中:“我在山下买了份地图,这长白山上哪座山峰上有什么,这地图都标的明明白白!”   “这……也行?”宁静舟嘴角抽了抽,只见曲遥摊开了那份小册子,册子上书几个大字:《长白山旅游攻略二点零》……   宁静舟看向那份册子,不禁暗暗一惊,只见那册子上将长白宗所有地点标的明明白白,什么馔楼、钟阁、藏经阁,练剑坪……没有一处落下,连茅房都标的十分仔细。   宁静舟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他颤声向曲遥道:“这东西居然能随便买到?这已经算是机密了吧?”   “害,这算什么机密!”曲遥一脸坦然:“两文银子一份,山下来玩的基本上人手一份,这东西都快变成茅厕里用的擦屁股纸了……”   “……”   曲遥拿来一盏油灯,对着那张旅游攻略图研究道:“我们现在是在天文峰,而藏经阁在天池北面的三奇峰上!正好在我们对面!我们需要绕过去!”曲遥道:“我们不能驭剑,若是驭剑必被人发现,我们若是走过去,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三个人暗地里交换了目光,点了点头。   此刻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长白山一片寂静,窗外除却夜枭啼鸣再无别声。宁静舟和曲遥对视一眼,两人推门便出,昊天镜扒住曲遥的大腿,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客房,开始向三奇峰上的藏经阁处出发。   “等等!”曲遥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肃。   “怎么?”宁静舟的神经猛地紧张起来。   “晚上喝的有点多,我想先上个茅厕……”曲遥羞赧   宁静舟颤了颤,尽量平静地对曲遥道:“你下次说话能不大喘气么?算了我也去一趟吧……”   两人便拐了个弯,去了趟茅厕。宁静舟与曲遥放完了水,正要出去,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曲遥和宁静舟唯恐被人发现,赶紧躲到茅厕门后,之后便见一人踉踉跄跄窜进茅厕中,吐了个天翻地覆……   曲遥默默捏住鼻子,想也不用想,来者是那今晚喝的半死的掌琴大弟子,宫兰卿。   宫兰卿身边有一师弟陪同,宫兰卿此时已恢复了些神智,一边吐一边骂:“曲遥那小孽畜,今晚定是故意灌我!看我明天见了他不抽了他的筋!呕……”   曲遥翻了个白眼。   那宫兰卿吐完之后,面如菜色看向身边的师弟道:“我今天喝醉后,没说出去什么吧……”   那师弟默了默,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道:“没……没说什么。”   曲遥默默揉了揉太阳穴,宫兰卿今晚这顿饭险些就要把他小时候用过几块尿布的事供出来了……他今晚那番话可真称得上是推心置腹,把他对宫垂云的不满和他大师兄的嫉妒表达的淋漓尽致。曲遥不禁疑惑,宫兰卿以后在长白可怎么继续混……   “你们,都给我仔细看着点曲遥!那小子我总觉得他不安分!如今看来,他怕是要弄出什么乱子来!”   宫兰卿吐完了,叮嘱了那师弟几句,便离开了茅厕。   曲遥和宁静舟听见那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自门板后现身。二人看着宫兰卿离去的背影,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今晚一定要快,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宫兰卿已经起疑了。”宁静舟道。   曲遥点了点头,看向宫兰卿远去的身影,眼神越发沉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宫夜光正式出场。   长白的故事,马上就要高潮了嘤嘤嘤~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53章 、有剑碎魂,有珠夜光   曲遥和宁静舟在夜色中悄悄地向北前进……因那长白宗围着天池所建,故而那建筑群亦是一个环形。所以无论在哪里点了灯,都会被发现。   曲遥等人不敢点灯,于是几个人偷偷摸黑向三奇峰走去。白日里下过雨,山峰之间的栈道也变得湿滑无比,曲遥和宁静舟只能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着路,还要躲着长白宗巡夜的弟子,几次差点摔下山崖。   一番辛苦折磨后,曲遥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曲遥万分笃定无比骄傲道:“这里便是那三奇峰了!”   曲遥指着眼前这座山峰道。   这座山峰地处天池之北,正对着曲遥和宁静舟来的地方。只是别的山峰都或多或少有些许光亮,可此处没有。   这里晦暗无比,若不是借着那一点月光,几乎让人察觉不出这里还有建筑或是人迹。一切都那样安静,唯一的光源便是东天之上的月亮,那溶溶的月光的倒影映在天池之水中,像是颗水中的明珠。   “你……确定?”宁静舟皱着眉头看向这座山峰,这山峰似与其他几座不同,黑压压的,有点过于静谧,就连温度似乎都比别处的更冷。泠泠月光撒在山巅的积雪上,反射出一点惨白的光,勉强映亮了座建在山上的清冷阁楼。   “这是……藏经阁?瞧着略略有点不像?黑灯瞎火的你怕不是走错了?”宁静舟问道。   “应该就是这里!”曲遥道:“错不了,我挨个数的!这里便是三奇峰了!”   曲遥和宁静舟摸上前去,只见山顶上建着一层阁楼,阁楼外有一圈极高的围墙,围墙中间的铜门落了铜锁,似乎想困住什么。   “翻进去!”曲遥道。   于是曲遥和宁静舟一个在下一个在上,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向上攀爬……却是突然听见昊天镜道了句:“等等。”   “嗯?”   曲遥看过去。   “这门又没锁,你们为什么要翻墙……”昊天镜默然。   “……”   宁静舟和曲遥这才从栏杆上滚下来,轻轻推开那门,随着“吱呀——”一声,三个人悄悄地溜了进去。   围栏内的阁楼门似是锁了,但是二楼的窗户却似乎开着,窗子后是烟罗纱帐,月白色的帐子从窗户飘出,帐尾是几个小小的铜铃,那是这寂静夜色下唯一的声源。   曲遥指了指楼上的窗户,和宁静舟交换了眼色。那二楼并不高,况且阁楼下有一雕刻的石景,可以踩在上面爬上去。   山上此时起风了。   几滴夹杂着雪花的雨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雪花落地即化,有几片幸而落在纱帐上,就凝结在那里。   曲遥踩在那石刻上,一个鹞子翻身翻带着昊天镜进了二楼,旋即他便意识到了异响!他想告诉宁静舟不要上来,可却是来不及了,宁静舟也翻身跳了上来!   宁静舟跳上来之后也猛地察觉到异响!阁楼内一片漆黑,除却通透的月色便再没了任何光源,可这里却是不断发出一种怪声!那是刀或者利器切东西的声音……这声音原本很小,可在这寂静的夜色里被无限放大!   这里有人!   宁静舟和曲遥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握住武器……宁静舟握住了佩剑!曲遥摸了摸腰间,却发现啥也没摸着,于是他拽住了昊天镜的大腿……如果一会儿有野怪扑来,他就准备直接把昊天镜抡出去……   两人神经紧张至极,驻足在这儿半天,可除却这声音之外,两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曲遥壮着胆子带着昊天镜向前走去,前面是木质的阶梯,这怪声正是从阶梯下传来……曲遥探头向下看去,此刻月亮正好升到天空最顶,一整片月光洒在这静谧的阁楼里,雪花随着风,簌簌地吹进阁楼。   月光,雪,长白,和青年。   阁楼内的青年就跪坐在地板上的锦垫上,下半身盖着一方薄薄的锦被。听到响动后,满头银丝的青年回过头,看向曲遥。   曲遥望向那双眼睛,登时一愣。   那眼神仿佛天池里几千亿年来亘古未变泉水,那眼角有点微微上挑,原本带着点严肃,却叫那琥珀色的眼睛和黛色的睫毛将戾气化的半分也无。   他眼中无悲无喜,只是无边的寂然。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似乎都融化成了水,自雕花窗外飘散下来的雪花停在他袖口,就静静地围绕在他身边,它们似乎飘零了一万年,就只为了在他衣袂间融化。   青年看了这些闯入者一眼,眼中无悲无喜,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下眼睫,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   锦被上放着一个个小小的苹果,被青年小心翼翼地码好,方才传来的声音,便是这人削苹果的声音。曲遥细细一看,青年的手上全是细细的口子,有的已结了血痂,有的是旧伤之后的新伤。可青年依旧默默地在黑暗里削着苹果,也不点灯,任那那双修长的手在黑暗中被割的伤痕累累。   曲遥看了半天,实在不能理解这黑灯瞎火削苹果皮的奥义和浪漫……可他看着青年那双手,却是着实有点揪心。   曲遥见那青年不理他,便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那青年身边,之后静静坐在他面前看他。   那青年长得像绢画里的人,许是画家画他的时候过于用心,混了精血在画里,才叫这人有了魂魄。   以前曲遥看八卦小报上总说什么蓬莱虽仙风有余,但道骨不足,若论世间道骨何处,当在北境长白。曲遥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词儿拆成两半便开始忽悠人,这不都一个意思么?   然而在见到这个青年的那一刻,他却明白了,原来‘仙风’与‘道骨’,真的不是一个意思。   青年未束发,银丝就顺着头顶披散下来,仿佛是夜幕下的银河。他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叫所有靠近他的东西都安静下来……月光在他身畔竟成了水,风也只剩下了缠绵,雪花亦不再翻飞,它们温柔顺从地落在他眉间眼睫。   曲遥看着这个只着中衣的青年,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人若是穿上长白的宗冕道服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该是万众瞩目吧,该是众星捧月吧,该是衬得天地失色吧。   可如今他只能瘫在这里,动弹不得,也无悲无喜,只能默默地重复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曲遥看着看着,这青年便又削好了一个苹果。   青年抬起手,似乎想将苹果放在锦被上,和其它苹果一起码成一排。可在抬起手的那一刹那,曲遥却发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似乎很努力地想将手抬起来……可那双手却根本不听他使唤……   “哗啦——”一声,锦被上被码好的苹果便被打乱了,那些已经变了色的皱巴巴的苹果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落在了地上。   那青年看着四散下去的苹果愣了良久,他似乎回忆起什么,深邃的眼眶湿润起来。   可他面上还是不悲不喜。似乎他的灵魂已经忘掉了一切苦难和折磨,可他那未死的身体却依旧记得一切。   曲遥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觉得苹果四散掉落在地的那一秒是那样漫长,那样煎熬。   之后青年想努力支起身子,去将那散落在地的苹果一一捡回来,可他却重重地瘫倒了回去,他像是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鹤,青年挣扎着想再起来一次,却依旧无能为力。   曲遥即便再不愿承认眼前的一切,可他依旧明白了眼前这个男子的处境。   他废了,残了。   也傻了。   瘫痪的青年根本无力驱动身体,甚至连胳膊都无法伸直,只能用同一个姿势不停地削着苹果。那刀子几乎将那双手划烂了,可他始终没有停下,那些放的整整齐齐的削好的苹果,不知被他削了多少次,码了多少遍。   曲遥默默上前,替他将苹果一个个捡了起来,之后摆在他面前的锦被上,替他一个个的码齐整。之后夺过他手中的刀,替他削起一只剩下的苹果。   “诶诶诶?”昊天镜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曲遥,眼中全是疑问和鄙薄:“咱们是来干嘛的?跟傻子玩削苹果的?你不赶时间了?不怕被宫兰卿那贱人发现了?”   “就帮他削一个。”曲遥淡淡地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看了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心中难过。宁静舟看了看这个男子,又看了看曲遥,便再没去管。   曲遥将那只苹果削好,放进了面前男子的手中,却发现男子呆愣愣地看着他,那古潭般的眼睛里猛地出现了情绪的流转和变化……   突然,一滴泪从眼前那男子的眼角滑了下来,曲遥心中一惊,他想说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紧接着眼泪一滴滴从男子眼角处落下,落在那些皱巴萎缩的小小苹果上。   “小……小师弟……小师弟……”   那青年居然说话了!   曲遥呆愣愣地看着他,听着那些含混不清的字符,想要努力辨认他说的是什么……   “小师弟……”   男子沙哑的仿佛被尖刀划过的嗓子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你……吃……你爱吃苹果……”   “你……别走。”   眼前的青年突然泪流满面,他似乎想抬起手,去摸一摸曲遥的脸,可是他根本抬不起胳膊。   曲遥颤了颤,勉强将心中掀起的巨大波澜□□,他要继续寻找秘密,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小师弟!!!”   就在曲遥放下苹果转身要离去的那一瞬间,青年突然大吼着猛地支撑起了身体扑了过来!他下半身几乎完全不能动弹,男子大喝之后猛地扑住曲遥!那双半废掉的胳膊死死箍住曲遥的腰身,便如同绳索一般。   “不要走……不要!不要……别去……我在这……”男子嗫嚅着大哭道:   “别去啊……师兄在这儿……”   “师兄在这……”男子不停地嗫嚅着:“师兄在这儿……师兄在这……”   月色被乌云掩盖了。   苹果,被彻底废掉的神智不清的青年,还有那个含混不清的“小师弟。”   宁静舟大骇,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曲遥转过身猛地点住了男子的穴道,银发的青年微微一颤,旋即无力地倒在曲遥怀里。   曲遥把青年重新移到位置上,替他盖好被子,又将那些苹果一一摆在男子面前。   宁静舟来到曲遥面前,站了半晌,却始终无语。   “这个人……”宁静舟抿了抿嘴道:“这个人……怕便是……宫夜光。”   曲遥皱着眉头替男子把衣服理顺好,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样子?”宁静舟看着闭上眼睛睡着的宫夜光颤声问道。   曲遥没有回答宁静舟的问题,只是做好了一切后,叹息一声。   “走吧师兄。”曲遥道:“我们去藏经阁。”   “藏经阁不在这里。这里是白头峰,藏经阁在三奇峰上。”   突然!一个陌生女子清冷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曲遥颤颤一回头,但觉颈间一片冰冷,一柄长剑就架在脖子上。   身后女子轻轻施了个小法,室内亮起了一点晦暗的灯光。曲遥向后看去,登时心中一惊!那女子容颜秀丽,鬓发乌黑,全然是一幅女侠气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白宗掌香大师姐,宫展眉!   “我从你们出来的时候,便已经看见你们三个了!”宫展眉扫视着三个人,冷冷问道:“藏经阁可不是什么游览观光的好地方!说!你们去藏经阁要干什么!?你们又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宫师姐……”曲遥转过头,直视着宫展眉的眼神。这厢宫展眉一愣,这青年眼中全然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如水一般悠悠的悲伤。   “宫师姐,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若你能回答我,我便将我一切来意尽数告知于你。   宫展眉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曲遥便轻声问了出来:   “你知道戚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520划水去了没更新对不起(555555555)   今天更四千字吧!大家521快乐!毕竟521算起来也是个节嘛!   (愉快划走~~) 第54章 、涸沍寒质,亭瞳晓光   宫展眉听罢,登时呆愣在原地!她皱眉凝视曲遥良久,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曲遥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在下名叫曲遥,这位是我师兄宁静舟。实不相瞒,在下此上长白,原本是有要事要寻找这名叫戚晓的弟子。”曲遥颦眉道。   “我们自上了长白后,也打听过此人下落,可得到的结果却是长白宗根本没有这个人!这才出此下策,寻找藏经阁中的弟子籍,以证明贵派的这位弟子确实存在!可如今看来……”   曲遥看了看倒在墙角的宫兰卿道:“纵观我们所遇到的一切,贵派这位弟子失踪的并不简单……”   宫展眉沉吟良久,看着对面的曲遥,剑尖微颤,末了才放下了手。   “戚晓,是我的师弟。”   女子顿了顿,长叹一声,似乎想要收住自己难以平复的心绪一般。   “长白宗内弟子之所以不承认有此人,是因为就在三个月前,晓师弟被逐出了长白宗。这里面的缘由十分复杂……我始终觉得,这是蓄意泼在晓师弟身上的脏水!宗主强行将戚晓除名,便命宗中所有弟子只当长白从没出现过这个人!就是从那时起,再无人见过戚晓师弟。于此同时,夜光他……竟也不知被何人所伤,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宫展眉看向那沉睡着的宫夜光,眼中闪烁着些许泪意。   “宗中稀里糊涂接连折损两位弟子,可宗主给出的说法却含糊其辞,并且严禁派中其他师兄弟探查此事……若有违抗者便要逐出长白……这事情便就被这样压了下来!直到现在还是连个说法都没有!”   宫展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那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所以,宫师姐便一直背着你们的宗主偷偷探查此事对么?”曲遥看向宫展眉,轻声问道。   “我这两个师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初上长白山时还没有我手中的剑鞘高……一个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逐出宗门,至今连人影都再未出现过!另一个就算还剩了口气,下半生便也这样毁了……你叫我如何坐视不理?”   宫展眉走到沉睡的宫夜光身边,轻轻替他把被子掖好,之后哽咽道:“这件事我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便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曲遥看着宫展眉,长叹一声。   “这里面,最奇怪的便是戚晓师弟,按说就算他被长白除名,也一定还能找到。可我这些时日,差不多把长白山周边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依旧没能找到晓师弟的下落……甚至根本没有他离开过的痕迹!”宫展眉沉声道:“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居心叵测之人藏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便是寻个天翻地覆也要把他找出来!问一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晓……是个什么样的人?”曲遥来到宫展眉身边,轻声问道。   宫展眉愣了愣,旋即苦笑一声:“他呀,他是我们全长白的‘小师弟’呀。”   曲遥愣了愣。   “因他单名一个‘晓’字,入门又晚,我们便都叫他‘晓’师弟,叫着叫着,就成了小师弟了。”宫展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如水的夜色。   那一瞬间仿佛她身边多了个男孩,男孩静静地看着他最敬爱最可亲的师姐,微微地笑着,露出两个害羞的梨窝,他站在女子身边,安静地听着她讲那些岁岁年年,眼睛里全是温柔。   月光下的曲遥静静地看着宫展眉,她眼神是那么柔软,柔软到不会有人忍心去碰触。   “晓师弟,是我们长白最好的孩子了。我打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无论谁有困难,他都乐意去帮忙。那孩子怜贫惜弱,心又软,见不得身边任何人或是物受一点委屈,每次下山总得捡个没人要的猫儿或是狗儿回来,时间一长,他那园子里跟宫里的百兽园似的,那园子里养了许多花草和动物,每天都是他亲手照顾……”   窗外的雪停了。   “晓师弟平日是最爱粘着夜光的。”宫展眉轻声道:“夜光师弟无论去哪里,晓晓他总是要跟着。我们都说这是随了名字了……夜光师弟的名字,是前任长白宗主取的,语出屈子《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这夜光是月亮的意思。而‘晓’,就是太阳。这是我们长白的一对儿太阳和月亮呀……”   曲遥突然顿住了。   太阳,月亮。   他脑中突然“嗡!”的一声,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三个字!亭瞳馆,亭瞳馆……这亭瞳二字,澹台观止是讲过的,是确实讲过的……   “所以我直到现在依旧不肯相信。”宫展眉颤了颤继续说道:“晓晓是那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下流鄙薄的恶事?!况且那之后,我找遍了整个长白山,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一种可能。”   曲遥突然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宫展眉。   宫展眉看向曲遥,那青年的眼神凝如墨色,似乎藏着无边无际的沉痛。   “还有一种可能,戚晓,已经死了。”   “他死在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死后的尸首,被人藏起来了。”   曲遥轻声说。   宫展眉转过脸,呼吸猛地加重,她死死盯住曲遥,眼神像是只被惹怒的狮子,半晌之后,她咬牙看向曲遥问道:   “说,关于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曲遥顿了顿,开始讲述他们在山下的遭遇。宫展眉听着曲遥的描述,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直到最后,她再也坐不下去了……   宫展眉浑身哆嗦着拉住曲遥的衣袖,无比绝望地问曲遥道:“你说……你山下遇见的那间纸做的戏楼叫什么……名字?”   “亭瞳馆。”   曲遥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宫展眉听罢,忽然抱住膝盖,她再忍不住心痛,死死咬住嘴唇泪流满面颤声哭道:“日生东方,冰满池塘,以涸沍之寒质……承亭瞳之晓光……亭瞳……亭瞳那是晓师弟的字啊!!!”   宫展眉哭着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划在她心脏上的伤疤。   “亭瞳就是戚晓啊!!!晓师弟的字,是在他刚上长白山时,夜光师弟亲自取的啊!!!”   那是曲遥今生听到的最悲伤的语调。   亭瞳,那是太阳的意思,太阳初生,即作拂晓。   那么一切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一切都呼之欲出。   “他死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害的他?说!”宫展眉哭着问向曲遥。   “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他临终时的死法。”曲遥道:“因为那只小穿山甲精所做的阵法中,少女们所呈的姿态必是它想复活之人的姿态……所以戚晓应该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人锁进了棺材里,之后被人扔进了水中……”   宫展眉听到此处,她猛地晃了晃身子,忽然止住了泪水,宫展眉颤抖着,眼神失去了焦距,半晌之后似才恢复了神智。   她的神情变得极为可怕,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置信,她艰难地看向窗外,颤颤巍巍地移步至窗前,看向了白头峰外的天池。   月亮此刻被乌云所遮盖了,夜色中的天池漆黑一片,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天池依旧是那样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   这是北境圣泉,这是天上之水。这水是那样神圣干净,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玷污,白日里的天池那样圣洁美好,让人觉得也许喝了这泉水便能羽化临仙。   可夜晚的天池,却是那样令人恐惧。   它漆黑一片,那样深邃幽暗,仿佛一个巨大的魔窟,吸纳着无数疯狂者沦陷堕入其中。   “宫师姐?”曲遥颤了颤,来到了那女子身边,担心她出现什么异样。可那女子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冷然和淡定,她面不改色看向天池,对着曲遥轻轻开口。   “本月十五夜晚,白头峰相聚。”宫展眉的眼神不再空洞,末了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为何?”曲遥问道。   “随我下天池一遭。你不是要找戚晓么?晓师弟现在……应该在天池之底。”宫展眉轻声道。   曲遥脑中“嗡!”的一声,他看向这天池,他突然觉得脊背生寒,头皮发麻,心底最深处泛起了无边的恐惧。   “你是说……”曲遥不可置信地看向宫展眉,一切可怕的猜想似乎在那一瞬间全部得到了证实。   “戚晓,该是被我师父装进腐生寒铁棺中扔进了天池里。”   “当做诱饵,去祭祀天池底下那头水怪!”   宫展眉盯着眼前的天池,紧紧握着拳头,女子清秀柔美的脸似是在极度紧绷下已然变形,宫展眉喘息着,颤抖着沉声说道。   “戚晓和夜光师弟的事,来龙去脉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宫展眉面无表情看着天池道:“如果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么这幕后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宫展眉虽法力卑微,但这口气,我必须替我的两个师弟来出!这个说法,我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给我两个死难的弟弟讨回来!”   这句话,是从宫展眉牙缝里挤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宝贝已经猜到戚晓和亭瞳是一个人了,鼓鼓掌。   不愧是久历沙场的老手啊6666!   求评论求收藏嘤嘤嘤,掉落红包呀(òó) 第55章 、肃慎秘史,醋意横生   那天夜晚,曲遥已经记不清他和宁静舟是如何回到那弟子阁中的,只记得一路上他的眼神都在躲避那天池。那一顷波平如镜再也不像曲遥刚刚见到它时那样平静,此刻的天池像是一口巨大而诡异的井,井内无数妖魔魍魉舒展着翅膀,磨着獠牙,一个个妄图破井而出。   宫展眉那一番话还在曲遥耳边不停回响,就在半个时辰前,曲遥从那白头峰宫夜光处出来时,神情还是恍惚的。   “天池,从来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平静,与其说这是一座湖,不如说这是一个封印着上古之国和凶兽的笼子。”宫展眉看向窗外,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道:“你们知道肃慎古国么?”   曲遥文盲一个,这四个字分开之后曲遥都认识,连起来曲遥就不知道了,于是他立刻把眼光移到了宁静舟身上。   “肃慎?”宁静舟听罢愣了愣:“那是起源于先秦的上古之国?”   宫展眉点了点头道:“肃慎古国,本就建立在白山四周。这天池,便是上古时期肃慎国的圣地与祭坛。上古时期的肃慎一度威震中原,此国好杀戮夺权,又极擅巫卜之术,势力直炎黄。在当时,连三皇五帝提起这个北地之国都要胆颤。就是这样一个古国,后来却是一夕之间湮灭了。肃慎的灭亡,都是其自食其果。”   “他们做了什么?”曲遥颦眉问道。   “那肃慎之国想要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为了壮大实力,他们捕捉并豢养上古凶兽,并且罔顾人伦,悖逆天道,强迫他国俘来的女子与凶□□媾,妄图培育那种没有意识的,可控性更强的混血后代。”宫展眉说至此处,微微顿了一顿。   曲遥只觉浑身一凛,一股恶寒冲上脊梁。   “然而肃慎之国的算盘打错了,人类与凶兽的后代反而力量更强,它们并不能为肃慎驱使,反而将肃慎国主与大祭司反杀,肃慎也因此灭国。而那些凶兽却依旧留在人间为非作歹……故而千年以前的长白山,是一个魔鬼与凶兽便野,渺无人烟的死亡之地。”宫展眉叹息道。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曲遥感慨。   “所以说,我长白宗的建宗历史,与你蓬莱多有类似。”宫展眉讽刺地笑笑:“长白宗初代宗主,便是将这些上古遗留的凶兽一只只斩尽杀绝,这才有了如今的长白山。其中一部分凶兽因害怕宗主之威能,逃入天池之底,长白宗主便潜入天池之中,将那些凶兽一网打尽,最终封印在天池之中。”   “为什么不杀掉它们?”宁静舟皱眉道。   “因为杀不死。”宫展眉道:“那些怪兽本就诞生于人类的私欲,故而仅凭人力是无法杀灭的,能杀灭它们的只有天道。初代宗主无法杀死它们,所以只能将它们和肃慎国曾经的祭坛一并封印在天池之中。所以天池的水底,不仅有封印着的水怪,还沉有一部分肃慎古国的遗址。”   曲遥和宁静舟猛地一滞,二人对视一眼,这个故事似曾相识,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想起了东海之中的海堕。   曲遥猛地有点反胃……要知道他当时听沈清河介绍天池时,觉得这天池无比高洁纯净,还偷偷喝了几口……现在可好,关于天池的一切幻想尽数破灭了……一想到这水不仅是水怪的洗澡水,还有可能泡着什么腐尸之类的,曲遥就有点想吐……   “这些水怪,便是传闻中的天池水怪。”宫展眉继续说道:“天池水怪,你们二位应该早有耳闻。寻常人只道捕风捉影,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却是不知道这是真实存在的。”   “可这与贵派宗主有什么关系?”宁静舟颤声问道:“他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戚晓是他的弟子啊!”   宫展眉叹息一声,紧握双拳颤声道:“因为师父他想要重振长白,故而才会觊觎起天池之底这些水怪的力量。”   “肃慎当年之所以没能顺利驱使这些凶兽,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对‘人牲’。”宫展眉轻声道:“重新唤醒那些凶兽需要用人牲活祭,只是这人需得心甘情愿将己身血肉供养祭祀给那些水底的凶兽……你们想,自古人牲都是战俘或是奴隶,他们被活活扔进水中,都是万分恐惧,甚至想要逃跑,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所以这些凶兽,自上古时期起,便一直沉入水底,从未被唤醒过。”   “所以你师父……他是要用戚晓的肉身强行唤醒那些凶兽么?”宁静舟问道。   “如今看来,怕是这样。”宫展眉沉声道:“可此事中确实有许多疑问,人牲究竟为什么会是戚晓师弟?晓师弟虽为我长白弟子,但资质和修为都不算出类拔萃……若真是做人牲……长白的四位护法弟子也许会比戚晓更适合……而且直到现在,天池之底都还什么动静也无,可想而知祭祀是失败了……可若是师父他明知由晓师弟做人牲不一定成功,为什么又一定要牺牲他?”   曲遥皱了皱眉头,这里面的确有很多东西解释不清。   “总之,本月十五,我们下一趟天池,一切便都可揭晓了。”宫展眉沉声道:“每逢初一十五,月为满月,是月光最为明亮的时刻,也是水下封印最为薄弱的时刻,那时天池水下的肃慎古国会因朔月显出入口,我们便可一探究竟。这几日就请诸位在长白好好修养吧……而且后日,便是夜光师弟大婚了,希望在这之前一切顺利吧。”   “啊?啥?”曲遥愣了愣,好像完全:“宫夜光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大婚?和谁啊?”   宫展眉看向宫夜光沉睡的脸,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一股无奈和心疼的心绪来。   “那又有什么办法?冯绮云那女人之前便像魔怔了一般,全长白都知道她非我师弟不嫁。如今已经到了这部田地,却倒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宫展眉摇摇头,无奈叹息。   曲遥震惊地看了一眼宫夜光,这人此时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不吵不闹。曲遥摇摇头,若是在平常,有人哭着喊着嫁给一个又瘫又傻的人,曲遥绝对会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但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即便宫夜光傻了残了,还有人追在屁股后面要死要活的爱着……   尼玛他曲遥要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但凡看见个男人生成这般天仙下凡的样子他也往上扑啊!别说是瘫了,就是要他给宫夜光天天擦屁股他也值了!   “这位冯姑娘……是何许人也啊?”曲遥多问了一嘴。   “冯绮云么?”宫展眉提起这个姑娘,似是十分头疼,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冯绮云原本是前代掌铃护法的私生女,一直养在山下,也随了母亲姓氏,后来母亲去世后才被接到宗内……这姑娘当年因着母亲早逝,又被坏人欺负,差点丢了性命。先代掌铃尊者觉得有愧于这个女儿,便对其宠溺有加,要星星不给月亮……这个姑娘迷恋夜光师弟已是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甚是已是有点变态了……”   宫展眉说至此处,已是有点难以继续说下去:“这姑娘当年干过最疯癫的事儿,就是收集宫师弟用过的各种东西……无论碗筷被褥,或是被咬了一口的馒头……只要沾着过夜光师弟的手,她都要偷着捡去藏起来。当年为了偷宫夜光当年晾晒在白头峰外杆子上的袴巾……她差点掉下悬崖摔死……”   曲遥和宁静舟一阵静默。   “宫师弟不喜见她,但她从未放弃过。”宫展眉摇摇头:“她为了能嫁给夜光师弟,是怎样的招数都用在她爹身上了,甚至一度以性命要挟她爹。但当时夜光师弟是默认的下任宗主继承人选,她爹也不好厚着脸皮强逼着夜光师弟娶他女儿,这事情便搁置了。在这段时日里,他爹也不是没给她说过亲,挑的男子也都是仙宗之内的青年才俊,可冯绮云就是谁也看不上,不嫁夜光师弟这辈子便要守活寡……”   曲遥心中暗暗佩服了一下子这位坚韧不拔的大姐。   “那真是恭喜她了,有情人……嗯……终成眷属。”曲遥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僵硬着祝福。他心想这姑娘憋了这么久终于抱得美人归,那这人新婚之夜不得把这宫夜光吃了……   “如今掌铃尊者也已经过世,冯绮云原本没了爹,嫁给宫师弟的机会更加渺茫,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宫展眉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所求,也终究有各人的命数。”   “掌铃尊者……死了?”曲遥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有一种极诡异的预感从心头略过道:“你们掌铃护法是怎么走的?”   “练功之时体内灵能失控,再加上掌铃护法本就身有旧伤,走火入魔之后七窍流血,便也驾鹤了。”   曲遥听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窗外的天池,此刻乌云遮住了整个天空,月光不再明亮,曲遥只觉得骨髓内生出一阵寒冷,直侵肌骨。   “夜深了,你们回吧。”宫展眉为宫夜光掖好被角道:“多余的事情,我已不便再与你们细说,但天池,我们必是要下一遭的。”   曲遥听罢,点了点头。   曲遥和宁静舟从白头峰走出,宫展眉给二人指了条好走的近路,不到半盏茶时间,二人便回到了天文峰。   此刻天文峰一片静谧,曲遥和宁静舟从门外院墙翻了进去,蹑手蹑脚和宁静舟走到了客房门口。曲遥推开客房的门,客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还好没人发现。”曲遥沉声道。   “也不用点灯了,摸黑睡吧。”宁静舟对曲遥说:“这一遭真是累人……果然黑灯瞎火出去办点事是真费神啊!”   “唉,可不是。”曲遥叹息着摸黑脱了外袍:“但终归是有所收获嘛……这一趟累的值得。”   曲遥几下子除掉了身上的衣帽,脱了鞋袜,光着膀子走向床榻方向,往那塌上一滚……却是猛然间触碰到了冰冷的肌肤!鼻翼猛地吸入一股冷香。曲遥一惊,手猛地一抓!那竟是条胳膊!塌上居然还有别人!   曲遥吓得浑身一激灵,直从那塌上滚了下来!宁静舟大骇,立刻摸向腰间的长剑……   “谁!”曲遥低喝。   “你说呢?”   床上坐着的那人悠悠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冷淡里似是混着无比的怒气。   澹台莲微微一捏诀,屋内灯光骤然亮起!曲遥和宁静舟同时一惊!但见澹台莲就那样僵直地坐在塌上,黑着俊脸望向二人,眼睛里不辨喜怒,周身冰碴子似乎能延伸出几十里。   “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了,这么累?还累的这么值得?”   澹台莲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曲遥一愣,旋即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味。   大约是……谁家醋缸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叔吃醋了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啊哈哈哈哈   你们俩人半宿半宿不回来……都双宿双飞,师叔他委屈哈哈哈哈哈 第56章 、怒火燎原,秘戏春宫   曲遥一愣,看着那厢澹台莲面无表情的脸,立刻换上一幅狗腿子的表情搓着手道:“诶呦我的天师叔是你啊,我还以为这坐着的是谁?啧啧!冰肌玉骨自清亮!不知道的我以为是天上哪位神仙投胎降世了长白山……”   “够了。你们两个大半夜做什么去了!?”澹台莲看着曲遥和宁静舟,依旧面无表情,冷声训斥道。   “没干什么……”曲遥挠挠头发一脸羞赧,他努力编造了半天,突然发现今夜接连吃瓜,编造瞎话的灵感有些缺失,直至枯竭,遂看向宁静舟寻求场外求助……宁静舟默了默,看向了别处……场外求助彻底断线……   曲遥磨了磨牙,心中暗恨师兄掉链子……宁静舟平时虽靠谱,一旦到这种时候就变得木讷至极。   澹台莲默默看着二人,心头那把无名火越发加重了起来。曲遥那带着恨意的眼神在澹台莲看来竟成了含情脉脉暗送秋波……宁静舟的躲闪竟带了无法言说和欲语还休。   这一幕仿佛是慌张的侠妹望着他心爱的侠哥:“侠哥我有了你说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啊?”   侠哥:“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我在想办法我兜里也没银子……”   就凭俩人这眼神之默契,若说是没点别的事,打死路人也没人会相信。   “没干什么?去外头吹风?吹到这时辰?”澹台莲冷哼一声。   二人咬了咬牙后,默契地一同开口。   曲遥:“我们去赏月了……”   宁静舟:“我们去看雪了……”   二人异口异声。   澹台莲默然看向二人,气氛尴尬到顶峰。   二人为显默契,在次重复了一遍。   曲遥:“我们去看雪了……”   宁静舟:“我们去赏月了……”   气氛再一次尴尬到突破天元,两兄弟话音刚落,愤恨又震惊地看向彼此,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恨铁不成钢。   澹台莲看着二人,继而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曲遥愣愣地看着澹台莲能溢出冰碴子的身影,用胳膊肘碰了碰宁静舟道:“你师父他又怎么回事?”   宁静舟不语,摇摇头道:“我要睡了,这次的火儿不是冲我发的,你自求多福。”   “啥?嗯?”曲遥一惊,一脸迷惑地看向宁静舟:“你还是我大师兄宁静舟么?你还是那个讲义气的宁静舟么?师兄你这是崩了吧?怎么上了一趟长白就把你的传统美德都丢尽了??!”   那厢宁静舟已经侧躺着睡下,男子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曲遥愣怔半晌,基乎无法理解眼前情况,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都变得奇怪异常。按照一般情况,澹台莲不应该祭出来鹤影寒潭殴打他么?怎么这次竟就直接走了?   曲遥看向已经睡下的宁静舟,叹息一声,这想哄也不对,不哄也不对,只能厚着脸皮向他师叔请罪去。   曲遥磨磨蹭蹭地走到外面,但见澹台莲披着一身外袍,立在天文峰弟子阁外的山巅。山巅下便是悠悠天池,澹台莲静静地看着那顷湖泊,萧萧冷风自四下吹来,将澹台莲的衣袖抛起,青年鸦羽般的头发也被风卷起,发尾处银色如点缀的星辰。   那毕竟是能与宫夜光平分秋色的模样,曲遥叹了口气,澹台莲在蓬莱,也是不乏冯绮云这样的追求之人的。   “师叔,回去吧,夜深了,水边风大。”曲遥皱着眉头轻声道。   澹台莲沉默不语。   “师叔,走吧,回去吧,你身子骨怕是要受不得……”   澹台莲的眼皮狠狠跳了两跳,冷硬看向曲遥道:“你怎知道我受不得?”   “行行行你受得……”曲遥摇头,向前走几步站在了澹台莲身前的山石上。   “你站这里做什么?”澹台莲皱眉道。   “替你挡挡风。”曲遥叹息道:“我皮实,抗吹的紧,无妨。”   澹台莲默了默,冷哼一声移向旁边,不语。   “师叔……你要是觉得我挡你看天池的视线,我就放低点头。”曲遥移至一旁,微微低下身子向澹台莲笑道。   澹台莲看着涎皮赖脸笑着的曲遥,不知为何,心头的火气突然便没那么盛了。   “我早告诉过你们不得肆意造次,长白宗内情况当是十分复杂。”澹台莲颦眉沉声道:“你们深夜在人家宗内游走,若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被人发现,你们根本开脱不得!到时候我都难以将你们救出来!”   “哈哈没事,师叔多虑了……”曲遥僵硬一笑,心说我今晚上几乎把他们长白宗上半辈子的老底儿都听完了,若是再说有什么秘密他也抖不出太多了……   “所以你和你师兄今夜出去,究竟是干了些什么?”澹台莲抿了抿唇,终于又回到了问题的中心。   “嗯?”曲遥愣了愣,之后一脸赧然道:“真没干什么,就是四处逛逛……看看长白风景……”   澹台莲听罢,良久无话。   “怎么,和你师兄单独看到的风光还和别人看见的不一样么?”澹台莲冷哼。   曲遥一愣,看向澹台莲。   澹台莲微微垂着头,两缕额发挡住了脸,叫人看不清神情。   “世人都说,月下长白乃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之意,你们两个夜游长白,可游出了什么心得?”   澹台莲转过脸看向曲遥,周身冷然的气息几乎能将人扎死,他眼神里似有一用讥谑与讽刺掩盖的薄膜,可薄膜后是无尽的难过与伤情,那是曲遥根本读不懂的情绪。   曲遥一愣,心中莫名有些气恼,这气恼之情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只是无端使人窝火,好比有人把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屎盆子扣在了他脑袋上……曲遥挑起眉毛,言语里掺杂了几分痞气:“瞧师叔这话说的,现如今咱们二人不也黑灯瞎火的单独呆在一起么?您既然问我有什么心得,想必您此刻的心得是比我多咯?”   澹台莲愣了愣,登时听出了这话里的亵渎之意。   “混账曲遥!!胆敢这般放肆!这混话谁教你说的!?”澹台莲眉峰一凛,断然怒道。   “师叔看管我如此尽心,我哪里敢放肆?”曲遥呵呵一笑:“这话委实是顺着您的话头说的,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澹台莲浑身颤了颤,今夜的他和曲遥都那么奇怪,两个人似乎都憋着股无名的火气,两个人也似乎都不肯退让一步……鹤影寒潭感受到主人怒火,剑光直从腰间剑鞘处迸射而出……澹台莲这才回过神,他似是没有意识到这剑光竟自己出了剑鞘,大骇之下忙捏诀控剑,这厢曲遥猛地一闪身,加上脚下一滑,直直向山崖下摔去……   澹台莲伸手一拉,却是发现自己也是并未站稳,一瞬间失去了平衡……   澹台莲一手拉住曲遥,一手空中掐诀驭剑,一瞬间金光闪过!鹤影寒潭化作一道金色的屏障罩在天池水上,澹台莲正好悬停在上面,之后曲遥“噗通”一声躺倒在澹台莲身上……   澹台莲抬眼,月色映照下,少年的前襟散开,大片结实有力的胸肌从衣衫中透出……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澹台莲一愣,猛地瑟缩了一下,却是无地可退。   曲遥也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停留在鹤影寒潭的屏障上……金色的透明屏障下不到一尺便是天池之水,曲遥顿时觉得神奇异常,遂动了动身子……澹台莲想要避开曲遥的气息和体温,但却再无地可退,他不想再勾起那些无端的杂乱欲念,却是在这时,几本从曲遥怀中掉出的册子“啪嗒”一声砸在了脸上。   澹台莲一愣,旋即皱了皱眉头,抬手将脸上那本册子拾起来道:“这是什么?”   曲遥一低头,发觉一直藏在胸口处的那个玄青色布包散开了……布包里的册子就那样砸在了澹台莲脸上……曲遥的神情一滞,之后一道惊雷自曲遥天灵盖蔓延至全身……   “师叔师叔……这是仙界秘籍,仙法修行的册诀……”曲遥慌不迭地的想要收回来,然而曲遥还未来得及伸手,澹台莲已经将那册子掀了起来……澹台莲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那是宋春水宋大才子临别前送给曲遥的精神食粮。   《秘戏春宫一百零八全解》   但见那册子上,两个男人赤身裸体,交缠甚紧。那老汉推车画的甚是丰富动人,往后一翻简直是连环画……这本图册有图有文,内容丰富,将细节刻画的淋漓尽致。宋春水眼光果然独到,能传给亲师弟的都是精品。   世界岑寂了,长白静默了。   曲遥明显感受到身下那人凉薄的体温猛地炽热……男子脸红的几欲滴血,那谪仙般的俊颜此刻已有些扭曲,澹台莲青筋暴起,那几本薄薄的册子在澹台莲颤抖的手中几乎化为齑粉……   “我说么……就你个大老粗……你还赏月!!?你还观雪??你和宁静舟便是去偷偷赏这腌臜东西了?!?”   澹台莲的声音和身子都颤抖的厉害,他只觉得喉头一阵甜腥翻涌,曲遥懵了几秒,不知是该佩服他师叔想象力天马行空,还是该为那卧房里正睡觉的无辜师兄默哀……   “宁静舟!你还好意思睡觉!?滚出来!和曲遥给我一起罚跪!!!”   一声怒极的大喝划过长白宗寂静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呐,时元时大夫在被空投来的路上。   你们的时.贼惨.上线就死.白月光.元……复活条已经快要读完了。   修罗场马上开启,长白高潮也快来了~ 第57章 、大婚在即,暗潮迭起   隔天清晨,阳光明媚,天气晴好,长白山上万里无云。   沈清河一大早起来,正要找曲遥和宁静舟两人去吃早饭,走至天文峰内发现卧房里空无一人。沈清河正深感奇怪,往外一走,发觉两人一左一右,齐齐跪在弟子卧房外,黑着眼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天池。   “这……二位怎么跪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沈清河看着面色黄绿如菜的宁静舟震惊问道。   宁静舟黑着眼圈,看向曲遥默然道:“你问曲遥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跪这儿跪了一宿。”   “呵呵,不瞒沈兄弟说,这是我们蓬莱独到的修炼法门,每天跪这么几个时辰,有助于灵能运转心法修炼,沈师兄要不要也跪一会儿?”曲遥扯开一个牵强至极的微笑看向沈清河道。   “我……就先不必了。”沈清河无奈苦笑道:“这,既然如此,我一会儿把早饭给两位端过来吧。”   “多谢沈兄弟了。”曲遥听着这暖心的话,几乎都要哭出来。   沈清河走后,宁静舟铁青着脸磨着牙转向曲遥。   “我问了你整整一宿究竟为什么罚跪,结果你直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曲遥你好样的。”   “师兄,今日是我连累了你,等咱下了山,我亲自掏钱,请你去大运河畔好好玩玩!”曲遥可怜巴巴道。   “滚。”宁静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一日过的相对而言还算平静,曲遥和宁静舟罚完了跪,吃了两个裹腹的馒头和小菜垫了肚子,澹台莲和那宫垂云切磋去了,故而也不在此处,不过小王子不在还好,毕竟还在气头上,他人就算在此,见到两个人也不会说话。   此时已至晌午,今日天气不错,曲遥无聊,便出去闲逛,留那厢宁静舟在屋中养神补觉。   走着走着,便瞧见那天池正对面的白头峰处,一堆人来来回回搬着东西。曲遥定睛一看,那搬的正是桌椅板凳床榻之类,而这些东西则纷纷运送至昨夜宫夜光的屋子里。   曲遥心下了然,昨夜宫展眉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这冯绮云要嫁给宫夜光,势必要添置些家具器皿。虽说这宫夜光已残,但面子上至少要做足,不能太委屈了人家姑娘。   曲遥打老远便看见了沈清河,他正在人群中帮忙,于是曲遥上前几步,跟沈清河打了个招呼。   “呦,清河兄,在这儿忙呢。”曲遥笑道。   “啊……是啊。”宫夜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曲遥,有些尴尬,支吾了几句,很少见地冷了场。   “啊,你不必尴尬,你们长白大师兄要大喜了是吧。”曲遥挠了挠头发道:“昨夜碰上了贵宗大师姐,交谈了几句知道了这件事。各人有各人的运势和造化,愿这婚事能给你们大师兄冲冲喜,没准就能把病冲好了,先在这里给贵派师兄到喜啦。”   曲遥知道沈清河是个好人,他亦不想向沈清河隐瞒什么,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沈清河听得曲遥这番话,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叹息一声。   便是这时,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这茶几放在这!怎么做事儿笨手笨脚的?你是哪一宫的弟子?”   曲遥和沈清河一同望去,只见那正在指手画脚的是个粉衣女子,那女子叉着腰,言语间多有傲气轻佻,却是眉飞色舞,精神气十足。即便是指责人,眉宇里也透着一股得意来。   “笨死了!再往那边移移!放在那儿多挡光!日后我和夫君可是要日日坐在窗边喝茶赏花的!”   姑娘一脸鄙夷地看着那弟子,鄙夷之后是一脸憧憬和企盼。   “这……这便是要贵派师兄要迎娶的那位冯绮云冯姑娘?”曲遥微微一愣道。   “正是了。”   沈清河无奈地看了曲遥一眼,曲遥登时心领神会,这眼神和昨晚宫展眉提起她时的无奈目光如出一辙,原来全长白对这姑娘的风评都基本差不多……   “呵,挺好挺好……”曲遥拍着一脸痛苦无奈的沈清河道:“这姑娘嗓门大,够喜气热闹,和你大师兄在一起正好阴阳调和。”   沈清河看着曲遥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再一次叹息一声。   “这里的窗子怎么全挡着白纱帘?多阴森啊!快把这些帘帐撤了!看着晦气……”   沈清河一听这话,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对着那冯绮云道:“大师兄照不得日光,这些帘子万不能撤开,那是用来挡太阳的,大师兄自从出事后,只要看见半点日光就会不受控制哭闹流泪……”   “你以为我没听说么?”冯绮云翻了个白眼道:“这毛病不能有!依我说就该全都撤了!我早看这些帘帐不顺眼了!每次前来送饭都阴森森的!况且我日后是要做这白头峰女主人的!这里以后都要依我!若是这么点改变都不能做,日后我怎么持家做主,照顾夫君?”   冯绮云步步紧逼,那沈清河是个温吞儒雅性子,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   “给我撤了!”   冯绮云命令道。   两旁长白弟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场所有人皆知道,宫夜光自疯傻之后便再无法看见一丝阳光,他若见了阳光,必要发疯痛哭良久。可眼下这冯姑娘态度坚决,况且这白头峰日后的确要由她做主。这群长白弟子只知修身养性,未曾参与过如此复杂的人事纠纷,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叫你们撤了!都聋了么?”冯绮云怒道。   曲遥一个外人,实在不便下场说些什么,沈清河无奈摇摇头,最终对着那两旁的长白弟子挥了挥手。   两旁弟子虽心中多有不悦,也无法勉强,也都摇着头无奈撤去了那些白纱帐。   冯绮云看着那些帐子被撤下,得意地拍了拍手道:“这瞧着不就亮堂多了?日后也好过日子……”   突然,众人听得“哗啦”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自阁楼内传来……   “怎么回事?”冯绮云听见响动登时愣了,沈清河脸色骤变,上前两步打开阁楼大门,但见一道罡风如同利刃一般刮出!沈清河没有防备,登时被那罡风打出十几丈远!   沈清河半跪在地,一口鲜血涌出!   曲遥心下一惊,这宫夜光就算残废了,打出的气刃竟也如此犀利凶悍!曲遥刚想去查探沈清河伤势,却突然听得那阁楼中传出一声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呼救□□。   “不要……不要啊……小师弟……不要……”   “小师弟……不要……不要……”   阁楼内的颤抖着哭喊。   宫夜光。   那是疯掉的宫夜光。   他不能晒太阳,甚至不能接触任何与阳光有关的东西,曲遥不知道,他曾经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打击和折磨。   一众长白弟子似是知道那罡风的厉害,纷纷不敢上前。而那厢冯绮云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一个正欲拦她的长白弟子,猛地冲上前去。   “夜光!!!”   那一刻,她似乎丢掉了所有的高傲、骄横和尊严……不管不顾地率先冲进阁楼。曲遥能感受到她并非修仙之人,且无任何法力,若被这罡风打中,必是要殒命于此。可那一刻她什么也不管,只是为了探查她“夫君”的情况。   曲遥在那一瞬间,对冯绮云不再是单纯的排斥和厌恶。   他开始可怜这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这章为了赶榜单不够三千字……给大家道个歉,回头给姐妹们补上!   感谢欢乐多宝贝的营养液和艺玮小宝贝的地雷呀! 第58章 、长白悍妇,夜光大婚   冯绮云就这样义无反顾地闯了进去。   那厢身后沈清河大喝道:“快拦住她!”然而于事无补,这冯绮云就像不要命了一般。   这姑娘毕竟是先掌铃尊者的女儿,两旁弟子一看这阵势都慌了神,这冯绮云若真出了什么事,在场诸位怕是都得不到好果子吃。   沈清河支起身子咬咬牙,毕竟不能见死不救,曲遥和他对视了一眼,俩人点点头,一齐跟着冯绮云冲了进去!   一见阁楼,曲遥便看见宫夜光就瑟缩在窗户下面,他抱着头拼命颤抖着,周身的罡风毫无意识地像刀刃一般迸发出来!   曲遥上前几步,一把拉开那作死往前跑的冯绮云,拖住她的胳膊甩凉皮一般往门外一甩……冯绮云“嗷啊!”一声惨叫,陀螺一样被生生怼出了宫夜光的阁楼……   掏出昊天镜猛地一挡!金光和罡风立时焰火般四下炸开,四下一片烟灰尘埃,搬进来的桌椅板凳和物件被悉数炸毁。一片人仰马翻中,宫夜光泪流满面地躲在墙角的阴暗处,阳光照在他身上,就像利刃一般,在剐他的心脏。   沈清河眼前一阵阵发黑,刚刚那一击却实伤了他元神,曲遥见状,上前几步猛地掀起宫夜光身上的被子,猛地盖住宫夜光的脑袋,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包裹住……那宫夜光被裹在被子里,看不见阳光,他颤抖片刻后,终于安分了下来。   曲遥见他不再发疯,将那被子偷偷掀开一个小缝,看向被子里的宫夜光。   宫夜光不吵不闹,喘着粗气低垂着眼睛,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他即便是傻了也是那么好看,好看的就像幅令人癫狂的画,无数人想得到他,可最终却毁了他。   宫夜光抬起眼睛,看向了曲遥。   曲遥一愣,他分明看见了那男子眼神的变化!   那眼神从害怕转换成平静,又从平静转化成温顺,那俊美无双的男人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神色里只有无限顺从和媚态……   一个神情高冷如雪的男人魅惑妖丽起来,这谁也抵挡不了。   宫夜光已经平复下来的气息又开始混乱了起来,这次的混乱竟变成了炽热。   “小师弟……你要我么?我给你……都给你……”   “啊?啥?要你干啥?”曲遥一愣,睁着好奇的双眼,完全搞不清发宫夜光生了什么状况。   “只要你留下……我人给你……身子也给你……什么都给你……”   宫夜光动了动,单薄的中衣被他仅存的气力扯开,大片大片白皙如雪的细腻皮肤裸露出来。   “不……不是……您这是要干什么……”曲遥颤了颤,逐渐明白了这男人的意思,他愣怔着颤颤后退,几乎跌坐在地上:“你这这这……要干啥?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码事儿……你是有多身残志坚你还耍流氓你……”   “小师弟……你不喜欢了?你……不想要我了……你……”   那孤鹤一般的男子眼中,全是深深的伤情和难过。   “不不不您等会儿!”曲遥看着越露越多的宫夜光吓得屁滚尿流,烂话开始一股脑喷薄而出:“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弟!我不是你那个小师弟!!我知道你现在神智不清但你穿上衣服我们好好说话……虽然你是很惨很可怜了但这外面这么多人呢况且咱俩要真发生点啥衙门判我不判你啊……”   “你……流氓你干什么!?”这时,一声爆喝打断了曲遥。   曲遥可怜巴巴回头一瞧,但见那是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的冯绮云冯姑娘……冯姑娘凶神恶煞盯着曲遥,恨不能将曲遥盯出来个窟窿。   “大姐您可看好了我可对他什么都没干!是他要非礼我!”曲遥捂胸颤声辩驳……   “放屁!明明是你对夜光动手动脚!我可看的仔细!”冯绮云叉腰大骂:“那被子分明是你盖的!人也是你抱住的!你还想怎样?”   曲遥登时有苦说不出,几乎都要气的哭出来,万分凄哀道:“那他衣服也不是我脱的啊……”   “什么!?”冯绮云大怒:“你还要脱夜光的衣服!?”   曲遥:“……”   那宫夜光自被子缝里透出半个脑袋,深情款款唤了一声:“小师弟……”曲遥一听,连忙将那被子捂紧,曲遥心说这母老虎若是知道宫夜光早就心有所属不得活剐了他再生吞了宫夜光……然而那厢冯绮云脸色早已变成青紫色,那女子咬牙颤声:“所以你就准备杀人灭口,当着我的面儿捂死我夫君么!?”   时至如今,曲遥已经不知道能辩驳些什么了。他只能感慨,长白山上神仙多,想象力比他师叔还丰富的绝不止一个。   那冯绮云随手抄起一根晾衣棍向曲遥生猛打去……曲遥闪身一躲,夺路便跑,那厢冯绮云母虎追小鸡,死咬不放。   “我打死你个登徒色胚!你敢动我夫君试试!!!你若是再上白头峰我就把你的皮扒了筋抽了!!!拿你皮泡辣白菜!筋腌牛板筋!”   沈清河捂着胸口几次想劝,最终都跌坐在地,他看着那被大被蒙头的宫夜光,终究只能无力地长叹一声。   一时间,清冷寂静的长白宗上鸡飞狗跳,长白弟子们纷纷侧目,侧目之后是无奈和叹息。有这等悍妇坐阵,这白头峰日后怕是永无宁日了。   曲遥被那冯绮云那悍妇胖揍一顿之后,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在天文峰呆了两日。   冯绮云性如烈火,据长白弟子传说,当年这姑娘曾在茅厕里堵宫夜光堵了整整三日,差点被沼气活活熏死……曲遥听闻只余深深的佩服,生怕这女人为夫报仇再杀上天文峰,自此上个茅厕都得拽上宁静舟陪着……   曲遥乖乖在天文峰眯了两日,也摇着尾巴哄了澹台莲整整两天,可算将他师叔哄出来几句话。   这天清晨,沈清河叩响了曲遥的房门。   “清河兄?”曲遥拉开门一看,竟是沈清河,他顿时笑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这么早来什么事儿呀?”   “多谢曲兄挂念,已是大好了。”沈清河微微一笑道:“是这样,今日乃是我掌剑师兄大婚。你也知道……师兄的情况并不好……故而此次婚娶,删繁就简,便没有接迎纳雁之类的流程,直接就拜堂了。故而宫主叫我请几位前去,酒席便摆在长白宗含熙殿内。”   澹台莲听罢,微微颔首,可那厢曲遥听了这话,心中登时一紧,曲遥颤声道:“我师兄师叔去便好了,我可不去了,我之前不是没领教过那冯姑娘的厉害……我可不敢再陪着他们夫妇玩一次命。”   澹台莲皱眉看向曲遥道:“曲遥,我说你这两天怪倒安稳!你又惹什么事了!?”   “啊……请玉清尊者放心,贵派高徒行侠仗义,沈清河从心底里敬服,上次的事情,还要多亏曲遥兄弟救我一命。”沈清河紧着打圆场道:“曲兄弟放心,那冯姑娘此番是新娘,就算和你冤仇再大,也会顾及情面的……”   沈清河垂下眼睑,无力又落寞地笑笑道:“今日毕竟是我师兄的大日子。我夜光师兄本该是凡尘无双,人世少有的英才,原本他的大日子该是宴请八荒四海,九州仙门,天下皆知的才对……可如今这番光景,说的难听些,这婚和偷偷摸摸别无两样。所以还请几位蓬莱的贵客一同前去,喝几杯素酒,为我师兄添添喜气吧……”   曲遥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泛起难过,曲遥别无他法,只有点头答应。   今日是宫夜光大喜之日,可显然长白宗并没有对这桩“喜事”给予过多的关注。长白山还是一样的肃穆安静,雪依旧和平日里一般冷,宗内主色调依旧是黑白相间,根本看不出一丝“喜气”存在。   那拜堂的含熙殿也非宗内主殿,而是个偏殿。高门外象征性挂了条红绸子草草了事,门内宾客也寥寥无几,殿内左右各设两排宴席,坐着的基本上都是本宗弟子。沈清河的难过不是没有道理,这长白宗掌剑大弟子的婚礼,已经不能用简单形容了。   该用敷衍来形容。   宫夜光自疯了之后,便不能见日光,故而含熙殿的窗户皆用帘幔挡住了……这么一个黑压压阴森森窑洞般的地方拜堂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幸福,倒像是白骨夫人逼胖和尚做压寨夫君。   可这些估计都丝毫没有影响到冯绮云的心情,冯姑娘依旧十分幸福,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红衣,火一样的红映亮了她略显枯槁素气的脸庞。冯姑娘并没有盖上盖头,不停地给那坐在轮椅上的夜光大宝贝嘘寒问暖,喂水擦脸。   然而那宫夜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一脸呆滞,仿佛一尊俊美的石雕一般。那一身艳红喜服根本冲不淡他身上的苍凉和清寂,仿佛是一滴殷红的血液滴进了浩浩天池,不过转眼,这一点色彩便化入水中,归于虚无。   冯绮云伺候着这样的宫夜光,却没有丝毫不快。她眼神那样明亮,即便和她拜堂的夫君如同一块木头,可她的神情里依旧充满了希冀。   那宫垂云看见澹台莲三人走进来,立刻笑脸迎了过来,又和澹台莲寒暄了几句。   曲遥看着宫垂云,心下一声冷哼,这宫垂云也是不得不请他们三个人来。因为此时他们三个恰好就在长白,长白掌剑大弟子大婚若是连他们都不请,那未免显得过于刻薄。   宫展眉就坐在席间喝酒,她凝神望着手中酒杯,秀美的脸上始终带着凝重沉郁之色。多日不见的宫兰卿还是一如既往地臭着一张脸,看见曲遥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曲遥装傻,将眼睛移向别处,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宫垂云落座,理了理胸前胡须笑道。   冯绮云兴高采烈地戴上了盖头,准备拜堂。   “等……等会儿……这新郎官如此模样,可怎么拜堂啊?”那司仪看向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低垂着眉眼的宫夜光,琢磨了半天对方的死活,最终斟酌着挠头问道。   “什么叫‘如此模样’?我夫君什么模样?你这话什么意思!?”冯绮云当时就听不下去了,扯开盖头和那司仪理论……   “绮云!”宫垂云皱眉低喝:“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万事不得任性!回去!”   冯绮云冷哼一声,不服气咬牙落下了盖头。   “那……不如先找一个人代为拜堂吧……”司仪无奈地建议:“不然这大礼成不了呀。”   “你胡诌八扯!我凭什么要找别人……”冯绮云气的再一次掀开盖头,却被宫垂云以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如今情形,宫夜光的确无法拜堂,今日便先将就一下,早点拜完堂你们二人礼成之后也可进洞房不是?”宫垂云沉声劝阻,之后转向两旁宴席:“在坐弟子,谁来代你们大师兄拜一下堂?”   那一瞬间,所有在座的长白男弟子都猛地将头扎了下去……宫兰卿最为鸡贼,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塞桌子底下……一时间满座寂静,鸦雀无声,长白宗的男弟子们个个如同鸵鸟一般,生怕自己脑袋低的不够,恨不得直接掰断了脊椎骨……   宫垂云看见这般情景,眼皮子猛地跳了几下……   突然,宫垂云眼前一亮!   他看见了一脸呆萌一脸无辜一脸正直正往嘴里塞花生米的沈清河。   “清河!就你了!本座素来器重你!这堂你必能拜好!快上来!”   沈清河一颤,宫垂云从未如此深情地呼唤过沈清河的名字。他愣了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满嘴的花生米就凝滞在了那里,他的脸色逐渐变红,又逐渐变绿。   “清河兄,恭喜,我发现你就是长白宗最大的好人……”曲遥一脸幸灾乐祸地拍拍沈清河的肩膀。   可怜的沈清河颤了颤,手中的筷子就那样掉在了地上   “今天这便宜啊,你非占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宝贝们我划了好几天水哭唧唧_(:з」∠)_   六一快乐啊!宝贝们!   愿你历尽千帆,回首依旧少年。 第59章 、喜堂惊变,天池惊魂   沈清河一脸呆愣地被半推半搡推上了喜堂。他还没反应过来,大红花便被带在了脖子上……那冯绮云冷哼一声,一个大白眼甩向沈清河,不情不愿地将盖头放了下来。   沈清河手足无措,无比慌乱,可眼神却始终看着一个方向……曲遥顺着那眼神的方向看去,那眼神盯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宫展眉……   沈清河无奈又无措地看向宫展眉,眼睛里全是欲说还休。宫展眉和沈清河只对视了一秒,那姑娘的神色里不辨喜怒哀乐,她只看了一眼,便再没回应这眼神分毫,只是将眼光移向了别处。   沈清河看着宫展眉的神情愣了愣,旋即转过头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曲遥如同猎犬一般,敏锐地嗅到了这里面异样的气氛,显然那宫展眉大师姐和这沈清河中间有点故事。然而此时最精彩的并不是他们二人的境况,而是那边拜堂的冯姑娘……   座下一众长白弟子都用极尽怜悯悲哀的眼神看向沈清河,唯有宫兰卿在那厢幸灾乐祸,端起酒壶自斟自饮,一脸愉快地看大戏。   “哦,还缺一个伴郎……”司仪对宫垂云搓手道:“既然新郎官都寻到了代为拜堂的,不如再找个伴郎吧。”   台下长白弟一听这话再一次低下头去,恨不得再钻一次桌子底……宫兰卿抖了抖,还未放下手中酒杯便被点了名……那宫垂云见抚掌道:“兰卿!你既然那么开心这伴郎就你了!”   宫兰卿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他黑着脸哆嗦着看向他师父,但见他师父正用从未有过的慈爱目光看着他……   “兰卿兄!是福躲不过!今日可得好好沾沾喜气!你们长白办一次喜事那可不容易啊!”   曲遥见状,迅速落井下石,宫兰卿磨着牙回头看向曲遥,脸上青筋暴起,恨不能把曲遥这个小王八蛋生吞了……   宫兰卿默了默,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硬着头皮上了前。至于伴娘,理论上应该不如新娘漂亮,于是便由冯绮云那生的矮矮胖胖的丫鬟代劳了……   在这诡异无比的气氛里,终于把一对新人临时组建好了……在司仪欢快的“一拜天地!”声中,新郎新娘缓缓下拜,被强拉上堂的沈清河的腰僵硬机械地弯下去……面上没有丝毫喜气可言。   “二拜高堂!”司仪大声道。   高堂位子上只有一个宫垂云,宫垂云的脸上依旧挂着那虚伪的笑容,他尽量隐藏起自己身上的戾气和残暴,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一对新人。   “送入洞……”司仪用最大音量说道,然而却戛然而止,只听一声巨响,一道□□猛地从天池上方炸响!之后嘶吼声几乎要将含熙堂撕裂!宫顶上那巨大的房梁猛地被震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那司仪脑袋上!那司仪登时被砸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众人闻听巨响赶紧向水花方向看去!却不想第二波巨响再度响起!伴随着猛兽嘶吼的声音……那一声咆哮几乎震碎了曲遥的五脏六腑!这声响甚至和曲遥所听闻过的龙吟不相上下!   一时间狂风大作,天池突然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扑面的热浪席卷而来!众人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天池里恐怖的嘶吼咆哮声一声高过一声……此刻长白宗内弟子都集中在含熙堂内,一时间都不知门外发生了什么……   便是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掌香大弟子宫展眉起手驭剑,第一个冲了出去!   曲遥愣了一愣,没想到宫展眉虽是个长相柔弱清秀的女子,可宫展眉之胆魄竟比在场所有的须眉男儿都毫不逊色!   “妖兽!休得放肆!!!”宫展眉冲出门外后,看清眼前事物后,顿时大喝一声!   堂内弟子以及曲遥这才反应过来,大家意识到了危机,纷纷冲出了含熙堂!只见那天池之中竟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浮在水面上嘶吼!那怪兽躯体像是犀牛一般,可脖子上竟生着三个蛇一般的颈子!那颈子上顶的不是兽首,而是三张人脸!   那人脸和那怪兽的身体是同样的青紫色,脸上的眼睛和鼻子早已退化的几乎不可见到,唯有那张嘴大的夸张而诡异,像是个被撕裂的笑容一般。   那怪物口中隐约能看见不止一排的牙齿……三个人脸中的一个的叫声竟如女子大笑般诡异……那嘶吼尖利而刺耳,配上那张可怕的脸,叫人觉得一阵恶寒。   曲遥看着那怪兽脖子上的三张诡异的人脸,猛地泛起一阵恶心……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宫展眉所说的话,这些怪兽很有可能是上古肃慎国为了得到力量而强迫人类女子与这些怪物□□而出的产物……这样的画面,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奇怪的是,这怪兽似乎无法挣脱出水,它在拼命向天池外逃窜,可似乎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了它一般!让它无法离开天池之中!   “饿嘻嘻嘻……好饿嘻嘻嘻嘻……”   曲遥颤了颤,这怪兽居然会说人话!   在场的长白弟子从未见过这样恶心的妖物,个个脸色铁青,正欲祭剑向那妖兽砍去!却是突然之间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曲遥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身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那方才拜堂的含熙堂轰然倒塌!一只巨大的触手从迸裂的山岩断瓦中窜出!那居然还是那怪物身体的一部分!   这居然是那怪物的另一条长颈!这长颈居然伸进了岩石之中!而且这颈子上人脸居然有眼睛!它那血盆大口中叼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倒地不起的司仪!   两侧弟子和曲遥等人纷纷出手要救,可来不及了!那被砸晕的司仪被那口中螺旋状的锋利牙齿自腰部生生绞断!两条无力的腿就那样砸在地面上……伴随着血光和两侧弟子的惊呼,那怪物就那样生生将那司仪吞进了口中!   “好吃嘻嘻嘻……”自山石中伸出的人脸道。   “该吃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那怪物其他的脸道:“吃错了!不是他!”   曲遥的脑中突然“嗡!”的一声!   他猛地察觉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他猛地想起了还留在含熙堂中的宫夜光!   不知为何,曲遥觉得这怪兽要吃的,很可能就是宫夜光!   宫夜光坐在轮椅上不能走动!此刻含熙堂已经塌了!宫夜光有没有被砸死还有待考证,但那怪兽的另一个带着人脸的长颈是可以任意钻进岩石中的!宫夜光就算没被砸死,可怪物要找到那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在场弟子听我号令!尔等兵分两路!一路攻这妖兽水中部分!剩下的人与我砍断这妖兽在山石中的脖颈!”   宫展眉立刻做出判断!沉声喝道。   方才还愣怔不语的长白弟子们听了这话,似乎都镇定了下来,所有人立时依宫展眉所说,兵分两路抗敌。   曲遥看着眼前情况愣了愣,他不止一次发现,每每这长白宗上遇上点事儿时,其他的男弟子一个个仿佛都是木头做的,那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宫兰卿和宫垂云早不知跑到了哪去……唯有这掌香大师姐实在是条理清晰,镇定自若,叫人不得不敬佩叹服。相比之下不知比他们这半死不活的宫主强了多少……   宫夜光没傻之前不知是什么模样,但看眼下这局势,宫夜光之所以能继认长白宗主,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他是个男的……   一想到长白宗主,曲遥侧过脸看向宫垂云,却被那人脸上阴森可怖的表情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宫垂云此刻竟然在笑!他笑的狰狞可怖又邪祟得意……曲遥看罢这笑脸登时一个战栗!这人似乎早就不是人,而是妖邪鬼怪。   曲遥正看着,突然!那含熙堂的废墟中传来一丝女子的惨嚎!曲遥细一分辨!那声音竟是冯绮云的声音!   澹台莲瞧准了那怪兽长颈的行踪,猛地祭出鹤影寒潭,一片剑光轰炸过后,那怪物藏在山石中的长颈显露出来,它已被鹤影寒潭的剑气生生钉在山石之中!那怪物吃痛,大嘴猛地张开嘶吼!吐出半截胳膊!   曲遥等人一看登时愣住了。   那半截胳膊还穿着残破的红嫁衣,纤细手腕上带着金镯子。   那镯子式样已经很旧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东西,已经微微发黑了。想来是并没人为这新娘准备,临时现凑的。   可曲遥依旧记得那女子在进喜堂时脸上的雀跃与幸福,她并没有因为这嫁衣老旧或是没有首饰而感到丝毫的不悦。   她又可笑,又可气,又可怜。   那厢天池中的怪兽已经被长白弟子们奋力制服!几柄长剑贯穿了那妖兽的身体,将那妖兽水中的三个脖颈扎在山岩上。   它虽然未死,可已经无法动弹了。   已有长白弟子从那废墟中拽出了毫发无伤的宫夜光和浑身是血的冯绮云。事发之时,所有人都跑出了含熙堂查探情况,只有冯绮云跑回了宫夜光身边。在含熙堂倒塌的那一刻,她把宫夜光藏在了喜堂的案机下,自己堵在了桌子外面。被掉下来的瓦片土石砸的浑身是血。   妖兽的颈子从山石里钻出来时,是这个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的柔弱女子拿起烛台奋力抵抗,可她的抵抗无异于螳臂挡车。于是在那妖兽马上要咬到宫夜光时,冯绮云把自己的胳膊挡在了宫夜光身前。   好在澹台莲那一击给的及时,冯绮云丢了胳膊,却捡了条命回来。   冯绮云已经痛的几乎昏厥过去,沈清河迅速封住冯绮云的几大穴道,让她不至于失血过多。   即便冯绮云伤成这样,也没有几个长白弟子愿意上前抬她,曲遥叹息一声,她平日里也真是没什么人缘。   曲遥和宁静舟上前,将她彻底从瓦砾中刨挖出来。那女子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她颤颤着翕动苍白的嘴唇轻声道:“夜光……呢?”   “他被你护的很好。”曲遥默了默之后回答她。   冯绮云疼到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点笑意。   “这是报应……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她眼神黯淡下去,神智不清地喃喃道。   “我罪孽……该死……可是能不能……别报到他身上……”   曲遥听罢,皱了皱眉头,想继续听下去。却是这时,冯绮云被猛地封住了穴道,沉睡了过去。   曲遥抬起头,眼前出现了宫垂云那张诡异的脸。   “她受伤了,叫她去治伤吧。”宫垂云笑着对曲遥道。   曲遥看着宫垂云那张脸愣了愣,突然胃中一阵翻涌,曲遥一捂嘴边,猛地移到一边,哇哇地吐了起来。   宫垂云的笑容丝毫未变,他看着哇哇大吐的曲遥,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用胶水粘上去的。   这表情……曲遥恶心的不能自己。   难道没人察觉么!?宫垂云这表情和那水中的怪物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提头来见诸位。   这几章更的太慢了!我有罪!   身边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最近实在木得动力……我努力存稿!诸位放心坑是不会坑的假如我坑了我就是狗!   汪! 第60章 、未展之眉,捕梦之香   这场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冯绮云被抬了下去,宫夜光也被推回了白头峰。一众长白弟子聚集在天池之畔,看着水中那依旧嘶吼□□着的妖兽犯愁。   那妖兽似乎有着无限的生命力一般,无论是如何砍杀都无法要它性命,所有砍在它身上的伤口居然可以迅速愈合,即便已被数把长剑钉在那山岩之上,可它依旧还活着……那怪物此时因剧痛而低声嘶吼,可那嘶吼声竟如诡笑一般,咿咿呀呀的,这瘆人的声音不断从那撕裂一般的诡异笑脸上发出来,叫人听了顿觉毛骨悚然。   长白宗的弟子和几位护法弟子此刻都聚集在天池边上想法子如何弄死这怪物,可这妖兽就是杀不死。什么仙法武器都失效,刀劈不成,火烧不行。它就像苍蝇一样,它现在虽然咬不了人,但恶心人。   一众长白弟子一直搞到日薄西山也没能将这摊烂摊子彻底收拾干净。故而最终只能保守应对,命弟子十二个时辰轮番换班看守这妖兽,然后再将此事上报仙宗,请其他仙门尊者一同商议此事。   曲遥看着那怪兽,总觉得哪里奇怪。   按理说,这怪兽的目的假如就是吃掉宫夜光,那它直接冲进含熙堂就好了,它折算起来有四个脑袋,无论怎样合计,只要它冲进喜堂就能有更多机会吃人。可这怪兽却始终没有离开水中,它就像一条被拴在柱子上的恶犬,想咬人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伸长脖子……   曲遥看着这泡在天池里的怪兽,总感觉它仿佛就是长在天池里了一样。   曲遥正看着这妖兽发呆时,一旁的宫展眉向曲遥和宁静舟二人走来,宫展眉低下头附耳对曲遥道:“养精蓄锐,今夜下天池。”   曲遥一愣,看着那些守在天池边的弟子们,愁眉苦脸对宫展眉小声道:“可这水边这么多人守着,咱们怎么下去?”   “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宫展眉不想引人注目,说完便走了。   曲遥和宁静舟对视一眼,宁静舟皱眉沉声道:“今晚若要出来还有些难度,自从上次咱们外出被师父发现后,他盯的越来越严了。”   曲遥抿了抿嘴,只觉得脑瓜瓢一阵疼。   自从上次他和宁静舟被罚了一整宿的跪之后,澹台莲变得越发古怪敏感。每当曲遥和宁静舟独处时,澹台莲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两人身后……   曲遥素来大咧的很,手也不稳当。每次都爱横条胳膊在宁静舟肩膀上,或是随手拍一把宁静舟的屁股……每每此时,澹台莲的目光总要凝成利剑,狠狠扎在曲遥那不安分的胳膊上,直到他双手贴腿老实站在原地为止。   “要我说他最近就是犯癔症!”曲遥无奈捂脸吐槽:“要我说就他现在这年岁,早就过了少艾萌动,当不当正不正,他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更年之期早更了二十年?他干脆别叫澹台莲了!依我看叫澹台早更算了!”   宁静舟一口吐沫几乎将自己呛死,却是忽然察觉到背后一道带着杀气的凶光!曲遥也浑身一凛,二人堪堪一回头,便见那横在半路的澹台莲。   澹台莲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浑身气场冷硬的很,周身结出的冰碴子几乎能将二人活活扎死。   场面一度尴尬,曲遥沉默了半晌,努力调节气氛,试图暖暖场子。   “呦,师叔在呢。”曲遥搓着手看向澹台莲,满脸堆笑。   “你二人在聊什么?”澹台莲冷然,眼尾一扫,剑眉淡漠锋利。   “说你好!说你妙!说你帅的呱呱叫!”曲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吧,努力摇尾巴奉承。   澹台莲扫了眼曲遥,冷哼一声,又看了眼宁静舟,这个眼神微妙的很,曲遥还未来得及揣度他师叔的心理活动。澹台莲便一甩袖子便飘然离去,徒留下两个弟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算了算了别想了,回去赶紧休息!晚上还有活儿干!”曲遥压下心中烦躁纷乱的情绪,看着澹台莲离开的背影,对宁静舟道。   曲遥神经回路有水桶那么粗,自然是懒得顾及澹台莲。宁静舟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他总感觉他师父哪里不对。   显然,宁静舟的感觉是没有错的。   已经走远的澹台莲额头几乎青筋暴起,他勉强克制住快要崩溃的情绪,手中握着一只金色的小小海螺,整个人拼命压抑着快要喷薄而出的癫狂和醋意。   尤其在听见海螺里传来的那句“晚上还有活儿干”时,那金色的海螺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几乎要将这海螺捏碎。   太阳很快落了山,今日是本月十五,月满如银盘,霖霖月光撒在天池之上,被散着波纹的水面荡漾成一团辉芒。   今日的天池并不如往日平稳无波,那怪兽似乎在打盹,可依旧发出奇怪的动静。两侧的长白弟子紧紧盯着那怪物,生怕它有什么响动。   天池四周站着两排看守的弟子,每隔两个时辰,弟子们便要换一换班。长白山上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气氛紧张,戒备森严。   曲遥和宁静舟二人藏在一块大石头背后,看着这天池四周,实在不知该如何避开这些巡哨弟子。   “在这儿做什么呢?”   夜色中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声。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吓得一激灵,二人一齐回头,竟发现是宫展眉站在二人身后。只见宫展眉手中提着一个灯笼般的东西,但细一看,那是个香笼。那银制的镂空雕花圆香笼中装着的,是一块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香木。   “捕梦之香?”宁静舟大惊。   宫展眉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句:“屏住呼吸,这香你们不能吸入半点。”   曲遥和宁静舟赶紧捏住鼻子,宫展眉指尖化出一道金光,她捏了个诀,一道杳杳的轻烟自香笼里飘出。   月色清寒,淡紫色的香雾渐渐弥散到了空中,不过几秒过去,天池两岸的巡逻弟子们便悉数软倒了……   “可以呼吸了。”宫展眉凛了凛眉目,收了法术轻声道。   曲遥这才敢喘气,他看着那尽数被放倒的长白弟子们一脸震惊道:“我的天,这究竟是什么宝贝?只这么一点儿威力便这样大?”   “这便是长白四大镇宗神器的捕梦之香。”宫展眉轻声道:“此香一燃,便可以让人耽溺于此生最美好的梦境和夙愿之中直至死去。因此掌香之人也需要极强的自控力,故而捕梦香亦是四大神器中最为危险的一个。燃此香时定要控制好用量,方才我若再多燃半毫,这些弟子们便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曲遥看着那香笼,心中戚戚。   “走吧,下天池。”宫展眉来到了天池之畔,对着曲遥和宁静舟道。   “等等,你这香不怕水么?”曲遥问道。   宫展眉微微一笑,提起香笼让曲遥和宁静舟细细看了看,宫展眉轻声解释道:“这香笼乃是冰极之刚玉所制,水火不侵。这捕梦香也并不是用火点燃的,历代长白掌香护法在继任之前都会被秘传一段灵犀,这段灵犀口诀才是燃香的法子。”   宫展眉的语调轻柔温和,像个温润至极的大姐姐。她身着玄色长白道服,披着只有护法弟子才能披的月白色花瑶纱披。宫展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脂粉气,却浑然是一派倾国倾城的品貌。瑾青石冠冕上的鹤羽随风微扬,她墨发如漆黑的鸦羽,散落在柔软白皙的脖颈旁。   她大约是很久没有笑过了,长白宗内这几年来始终没有什么好消息。可方才她听了曲遥的话,居然浅浅的笑了笑,那笑容虽然只有一点,可似乎将乌云密布的长白都被照耀的明朗起来。曲遥觉得那一瞬间她不像是白鹤,倒像是只天鹅。鹤可以形容宫展眉的优雅,却不能形容她的美丽。   曲遥这才明白,为何仙门之中尽称“世间道骨皆在长白。”   想想当年长白宗最鼎盛的时候,长白宗主一出场,身后跟着的掌香大弟子宫展眉和掌剑大弟子宫夜光都是何等神仙模样的人!?这左俊男右美女,俊男握剑美女掌香,三千碎魂和捕梦之香在手,又是何等排面?单凭俩护法弟子就能完全能撑起长白宗半面山门……   算起来长白和蓬莱在明面上没有硬碰起来过,可如今看来,长白这排面若是真想搞起来,蓬莱真不一定能在排场上胜过人家。起码人家俊男美女可是比拉着一张欠债脸的澹台微和那秃顶大爷澹台观止好看的多……   却是这时,宫展眉一声轻叹打断了曲遥的思绪。   “方才这个问题……晓师弟刚入门时也问过我。”   宫展眉看着天池,笑的那样寂寞,她摇摇头道:“你和晓师弟哪里像极了,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好像觉得师弟他回来了。”   曲遥愣了愣,看向宫展眉。   他忽然想起那疯了的宫夜光,它也曾那样凄厉那样悲怮地呼唤他“晓师弟”。   是真的有什么相似之处么?   曲遥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戚晓的真正死因马上出现!   开始高潮!开始打架!(òó) 第61章 、腐骨之棺,少年之魂   宫展眉收回了目光,看向天池之水,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一会儿在水底看见什么都别觉得惊讶。这水中的情况可能要超脱你们的认知。”宫展眉道:“这天池之下不仅封印着水怪和肃慎祭坛,还有当年的肃慎古国。”   曲遥和宁静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宫展眉递给二人两颗避水珠,曲遥和宁静舟二人吞服之后,便见那宫展眉纵身一跃跳入天池!曲遥和宁静舟对视一眼,也闭着眼睛接连跳入了天池之中!   天池水冷的刺骨。   曲遥睁开眼睛一路向下游,四周一片漆黑,宫展眉手中的捕梦香便是唯一的光源。曲遥勉强适应了片刻,向下探了探,竟直接探到了天池水底……可那水底只是一片砂石,偶有两条回游的鱼,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曲遥略带疑惑地看向宫展眉,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透明的冻石。那石头上雕刻着繁复又古老的纹路,曲遥看着那石头愣了片刻,这纹路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别急。”宫展眉在曲遥身边轻声道:“等一等便能看见了。”   曲遥抬起头,自水底看着水面上那一点荧荧的月光。   此刻是十五的月圆之夜,月亮逐渐攀升至中天,月影透射进几近透明的水中,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印痕。宫展眉在水中弯下腰,将那玉石插进月痕之中,手指微曲结印……曲遥突然觉得目眩至极!整个沙地都在摇晃!他颤了颤,猛地回想起他究竟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花纹!!   东海蓬莱!震海柱!   下一秒,天池之水似乎凝成了一股巨大的水柱,裹挟着曲遥将他狠狠压向水底更深处!曲遥还未回过神,自己便仿佛置身于虚空一般!他猛地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上,这个空间里注满了水,水中沉眠的竟是一座巨大的古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长满了层层叠叠的苔藓,一切都仿佛被封印在了天池之中,可依旧能看出这建筑曾经的雄伟与弘大……   高耸的塔尖直冲向远处的水面!塔下是八根青铜所铸造的锁链,一直延伸至几乎看不见底的水下……而那高塔之上,铁索束缚着密密麻麻的沉眠的,畸形怪兽。那些水怪却都在沉睡,仿佛随时会醒过来一般。   水怪被绑缚在高高的塔尖之上,那高耸的塔尖仿佛要刺穿那水面上的月亮一般!曲遥的虹膜猛地收缩,那塔尖上明晃晃是由无数骷髅和骨架搭就的!那一瞬间,他眼前仿佛响起了源于上古的嘈杂断续画面……   那些战俘和奴隶被割掉头颅,剖开腹腔,掏空内脏,一具具尸首被扔下塔尖,一颗颗头颅被挂在塔顶,祭司拿着脏器与头颅,向古老的魔鬼妖兽献祭。   “这里可委实叫人不舒服……”曲遥只觉得肌体生寒。   这结界下封印的就是肃慎古国的祭坛……么?”宁静舟颤颤看向宫展眉。   “大约是了。”宫展眉道。   “大约?”曲遥震惊看向宫展眉,之后颤声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穿过天池的结界来到这种地方。”宫展眉掂了掂手里的冻石坦然道:“这东西我也是几个时辰前用捕梦香迷倒了师父,之后从他手里偷来的。至于开启结界的方法,是我之前翻查晓师弟下落时在古籍上所阅。”   曲遥默了默,心说宫垂云能教出你这么优秀的徒弟他死而无憾了。   “不要四处乱走乱看,速寻腐生寒铁棺,我们此次前来不是游玩,而是要弄清楚晓师弟的真相!”宫展眉皱眉向曲遥道:“这水下封印着无数水怪,今日那只若按体型和力量来看,不过是个喽啰罢了。真正的水怪全被震压在这尖塔之下。”   宫展眉向下看去轻声道:“这里所有的铁链都带着长白初代宗主上古所下的封印,每一条都有几千岁的年纪,搞不好哪一条便因着这水流日夜侵蚀就断掉了。”   曲遥看着宫展眉,颤颤地贴的近了些。   “走吧。”宁静舟沉声对宫展眉道:“既然上面没有你所说的那口棺材,那这棺材应该是在更深的地方。”   塔尖之上垂下的八条巨行锁链一直向下延伸,仿佛是通向未知的黑暗世界世界。   几人向下游去,越往下,黑暗像是魔鬼一般,逐渐将三人裹挟吞没。   水下阴冷黑暗无比,此处的水下仿佛已经死了一般,四周甚至没有一条游鱼,只有无与伦比的静谧和压迫。周围的雕塑和塔尖骸骨如同魔鬼的爪牙一般蚕食着几人的勇气。不止曲遥心旌动摇,宁静舟也觉得此地阴森诡异无比,即便有避水珠在,这幽深的水压的他无法呼吸,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可即便在这无比幽深可怖的世界里,宫展眉的面色依旧毫无惧意,她手中的捕梦香笼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一点点照亮这静的可怕又幽深可怖的水底。仿佛她便是这世界唯一的光源。   曲遥忽然觉得惭愧起来,他无法客服幽深和封闭的恐惧,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毫无惧意一般,若前面是刀山,她便撼了刀山,前面若是血海,她便填平血海。   “宫师姐……你……胆子好大,你就不怕么?”曲遥怂怂地问道。   “我怕。”宫展眉顿了顿,轻声说道。   曲遥诧异地看向那女子的脸。   “可我更怕晓师弟就这样含冤而死,我更怕夜光他无辜被害,我更怕这里面的真相永远无人知晓。”   宫展眉顿了顿,苦笑一声,荧荧的光照亮了她的眼眸。   “我也许早就累了,可为了这些,我一路撑到了现在。”   曲遥默了默,突然,宫展眉猛地顿住了身形,面容变得极其冷峻起来!她凝眉看向曲遥:“你们听!有没有听到声音!?”   曲遥一愣,紧接着便听到断断续续的自这水底飘来的声音,这声音模糊不清,仿佛是喇嘛诵经一般……   宫展眉将捕梦香笼向下探了探,这枚发光的小球还是无法照清那幽深的水下,曲遥眯了眯眼睛,他终于勉强看清了那链条下仿佛有几道巨型海带般的东西在随波飘摇……那诵经的声音便也是从那海带般的东西上发出来的……宫展眉几人再往下游去,那个巨大的如同一堆海带缠在一起一般的东西被捕梦香笼的光一点点照亮……曲遥终于看清了那被锁链困住的物体……   曲遥等人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曲遥只觉得心跳声越发强烈几乎要震碎耳膜!那海带般的东西都是这巨大的怪物的触'手和触角!它们在不断生长和分裂!而整个塔尖和那些建筑,根本不是用来镇压这怪物的!   那些肃慎的遗址和古城,竟然都是这巨大怪物身体上生在的一部分!   那个烂肉般的不辨形态的怪物此刻正趴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黑物体上!那东西上缠满了它巨大的触手!每条触'手上都有一个撕裂般的笑脸模样的嘴,那些诵经般的噪音便从这些嘴里发出来!   这时,曲遥终于听清了这些触手上的嘴都在念叨什么!   “多久才能出去!!!”   “多久才能出去!?”   “还要多久!?”   那是无数的触手和无数的嘴巴在念叨着“多久才能出去!”   “陨生玉!陨生玉!什么时候能吞噬陨生玉和宿主!”   “他是不是傻?为什么不献祭?怎么宁肯死不向陨生玉献祭肉身!?”   “蛆虫一般的人类……宁可死在这棺材里,也不愿成为新的超脱天道的存在!!”   “低等的蛆虫!我们究竟还有多久才能离开天池!!?”   曲遥脑子里“嗡!”了一声!   陨生玉!这怪物在说陨生玉!   这些玩意儿是怎么知道的陨生玉的存在!?   曲遥再定了定神,那怪物正是趴在棺材上!这棺材,应该便是宫展眉所说的腐生寒铁棺!   “便是这口棺材!!!”宫展眉颤声道:“与我所猜并无二致!师父他果然……”   宫展眉紧握双拳,目眦欲裂,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她自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声音……   “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数百道触手突然停止了诵经般的噪声,齐刷刷看向头顶悬浮着的曲遥三人!   曲遥心里一凉……   “肉!”   “是肉!是血肉!”   “吃了他们!就能从天池出去!”   曲遥和宁静舟同时一颤,那数百条触手齐齐向二人攻来!宫展眉冷哼一声,手执捕梦香笼,在水中凌空划了一条符咒!捕梦香淡紫色的光辉在水中四散开来!宫展眉墨一样的长发在水中荡漾开!素色衣裙的下摆如同一朵绽放的百合。她两袖在水中散开,像是只缓缓落下的鹤。   那些攻来的触手们登时定在了原地!一瞬间嘈杂静止,万籁俱寂。触手们自四面八方沉入水底,淡紫色光辉所到之处,一切归宁。   捕梦香再度回到宫展眉手中。   宫展眉发疯一般向那棺材游去……棺材上的触手瞬间脱落,那黑色的棺盖露了出来,曲遥和宁静舟紧跟而上,来到了那棺材的跟前。   曲遥的心中此刻越发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无尽的难过。   那棺材里装的,   是个曾经温柔的,爱笑的,养了很多花花草草和猫猫狗狗的少年。   宫展眉颤抖着提起了捕梦香笼,淡紫色的光芒终于将那口棺材照的清楚。   棺材盖上,是无数条兽类的抓痕……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拼尽全力想要把这坚硬的棺材挠开……   曲遥猛地想起了亭瞳馆那只被宫兰卿活活杀死的小穿山甲。   临死前,它蜷缩成一团倒在血泊里,伤痕累累的小爪子无力地摔在血污中,早已被尽数折断。   “宫师姐……”曲遥颤颤叫了一声。   “普通钝器是打不开腐生寒铁棺的……”宫展眉哆嗦着自胸口摸出了一把钥匙。她此刻突然变得那样纤弱又无力,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可……”曲遥不忍,伸手去阻拦。   “你总得让我知道我亲师弟死的时候究竟受了多大委屈吧!!?是我一点点把他带大的啊!!!”   宫展眉泪如雨下,崩溃着嚎啕失声,她一把将曲遥推开!狮子一样死死立在那棺材前……   曲遥看着宫展眉绝望悲怮的脸,她的眼泪就那样化进天池里,那是曲遥所见过的,最绝望的悲伤。   “谁都可以不知道!我是他师姐!!我就算再难受!我也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宫展眉颤抖着,将那柄钥匙插进了腐生寒铁棺的棺盖上。   随着一声巨大的黄铜锁芯的旋转声,棺盖松动了。   宫展眉咬紧牙,她猛地蓄力,借着悲愤一把狠狠将那棺盖掀了起来!   开棺的那一瞬间,无数气泡自棺材中飘出,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棺材里蜷缩着一个少年的身体。他个子不高,临死前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快要化成白骨的手如同鹰爪一般死死抠着那棺材的光滑的棺壁。   饥饿,寒冷,绝望。   无法想象的折磨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在那少年身上,直至将他折磨死去。   他一个人,活生生死在这么深的水底。   宫展眉伸出手,抚摸在那少年清瘦的背上。   “师姐……师姐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努力存稿啦!忙完了三次元的事情,这章准备本月更完!然后搞点高兴的好好给各位大爷们调剂一下心情www   感谢比目小宝贝的地雷ww   (顶锅盖跑ww) 第62章 、君销肌骨,化生三春   时光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曲遥和宁静舟站在一旁,却不知安慰些什么,所有的“节哀”和谦词此刻变得那样无力。   死去的戚晓终于回到了曾经最亲近的人的怀里。   宫展眉早已泣不成声,所有的音调和语句都是破碎的。   “晓晓……宝贝……师姐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宫展眉几乎脱力,她不停地哭喊着戚晓的名字,颤抖着拉起那具白骨,一把抱在怀里,她死死地抱着,似乎想要把身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   “你怎么能……在这儿啊!?”   曲遥的眼光落在那少年的另一只手,他猛地颤了颤,登时愣住了!   那少年手中,居然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陨生玉的碎片!   奇怪的是,那陨生玉原本纯净无暇,如同透明的一般,却是在出棺的那一刹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污浊肮脏。   曲遥一愣,耳畔突然响起几乎将他耳膜炸裂的笑来!   曲遥三人同时一惊。   “终于!终于!这口棺材终于打开了!!!”   魔鬼们在高呼。   “打开了!!”   “打开了!是血肉!!”   曲遥颤了颤,看向四周,他的瞳孔猛地放大!那些本该沉睡的妖兽触手此刻一条一条又升了起来!它们大嘴内的尖利牙齿贪婪地磨擦着,曲遥和宁静舟颤颤看向四周,耳畔听得无数刺耳的尖笑。   “你们以为,捕梦香就能让我沉睡么?天真……”那些怪物嘻嘻地笑道。   “我方才假装沉睡,就是为了这一刻!就是为了你们打开棺材的这一刻!有了陨生玉!!即便只是一小块碎片!也足够我冲破这封印了!!!”那烂肉般的怪物在天池之底哈哈大笑。   “吞了陨生玉!食了他们血肉!”   “吞了陨生玉!!”   “出去!”   “我们出去!去吃更多的血肉!”   咆哮声和欢呼一声高过一声……   “怎么回事!?”曲遥颤声向宫展眉道:“你师父将戚晓装进棺中扔进水底,难道不是向这些妖兽献祭,希望得到他们的力量么?!”   曲遥话音刚落,耳畔便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哂笑声。   “嘻嘻嘻,宫垂云的算盘打错了……”那怪物诡异地笑着:“看来你们还没理清过这里的一切,既然要死,就让你们死的明白一些嘻嘻。”   “将人牲装进腐生寒铁棺最终的目的,是让我们吸食这祭品死前的恐惧和怨气!但若我们若倚靠宫垂云所进奉的人牲逃离,就等于是同意了宫垂云的契约!即便我们日后脱离天池,也要受宫垂云的驱使!成为他的奴才!”那怪物嘶吼道。   “然而宫垂云所进奉的这个人牲,其怨气根本不足以使我们逃离!这棺材里的人是个懦夫!是个蛆虫一样卑微的懦夫!即便被活活扔进棺材折磨至死,竟也居然没有一丝恨意!!却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了转机!”   宫展眉紧紧抱着戚晓的尸体,在听到“蛆虫”二字时,她颤了颤,眼神像是利刃一般射向那水怪,几乎恨不得将那怪物撕裂……   “就在我们对这个懦弱的人牲失望透顶时,我们在这个人牲身上发现了大秘密!他居然有上古陨生玉的碎片!”那水怪冷笑道:“宫垂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徒弟身上居然还有这么样宝贝!!!”   怪物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油滑,他巨大的触手在水中盘旋:   “嘻嘻嘻,世间大约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陨生玉这块玉里,可是寄宿着上古戮神之魔仇堕骨殿下的灵魂呢……”   曲遥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个震悚!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跳!   他一直在找的陨生玉,他一直寄以希望的陨生玉,他一直想用来救活时元的陨生玉……   居然寄宿着上古邪神的灵魂!?   “戮神大人的魂魄若想重临世间,只需要一个宿主便可!这戚晓只要同陨生玉内戮神殿下达成交易,进献自己的身体,便能成为新的上古邪魔!”   魔鬼哂笑道:“邪神若能归来,我们便根本不再需要和宫垂云那老贼交易,更不用屈居于谁人之下!邪神殿会带领我们屠尽三界!让我们重回上古之时的巅峰,再一次踩在天道之上!!!”   曲遥内心的骇然瞬间无以复加……   “然而这个蛆虫!!!这个卑微的蛆虫!”那水怪猛地变了声音,无数的触手一齐对准戚晓的尸骨,那些触手们张开大口,腥臭的獠牙似乎要将戚晓的尸骨撕成粉末……   “无论我们怎么利诱!威胁!强迫!他就是不肯进献己身!!!他宁愿死在这口棺材里!也不愿意成为新的邪神!!”   水怪满是悲愤,在水底高声嘶吼。   “卑贱!!”   “蛆虫!!”   “扶不上墙的烂泥,懦夫……”   那些触手上的大嘴在不停地嘲笑讥讽着死掉的少年。   那干枯的,瘦弱的,已经化成白骨的少年。   曲遥颤了颤,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寂静了。   那一刻他的眼前没有了这些怪物,没有宫展眉,没有宁静舟,只有一口巨大的棺材。   那一刻他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艰难的呼吸声。   他尚活着时,被宫垂云锁紧棺材,沉入天池,如今已是第七日。   棺材里,瘦弱的少年艰难的喘息着,每一口呼进来的空气如同尖刀一般剐着他的嗓子,一片黑暗中的他是那样痛苦。   可这里是那样的深。   世界上没人在乎他的痛苦,他的绝望和世界毫无关联。   “你难道不想活下来吗!?你难道就想死在这里吗?!!向陨生玉献祭吧!献祭之后,你便能成为新的邪神了!!!你就能报仇了!!他们把你扔进这里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整个长白宗都该死!他们那样自私冷血!他们只顾自己!!获得力量!之后夷平那长白宗!!杀了所有对不起你的人!!”   水下的妖魔不停地蛊惑着濒死的少年。魔鬼们妖丽而邪魅,像是一张大网束缚着戚晓,逼着他献祭自己。   “成为邪神!之后你就能得救了!!你就不必死在这里了!!你就能活下来了!!”   “杀了他们!杀了宫垂云!!夷平长白宗!杀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之人!”   “长白宗所有人都那样冷酷自私!!没有人不贪生!没有人不怕死!况且你本不必死!是宫垂云出卖了你!!!你之所以成为祭品,都是他出卖了你!!!”   陨生玉散发着微弱的光,照亮那少年极尽枯瘦的脸。   “不……”他轻声说。   “不要……我不想成为邪神……宁可死,我也不想成为邪神……”   少年脱水的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不想成为邪神!?你想就死在这里吗?!你就不想报仇吗!!?你就不恨那些害死你的人吗!!?”   整个地狱都在诘问那个少年。   魑魅魍魉向他敞开怀抱,恶魔们旋转着舞蹈庆祝着他的加入,邪祟们欢欣鼓舞期待着邪神的降生。没有人可以客服对死亡的恐惧,哪个人类能忍受一点点被黑暗,饥饿,寂寞折磨至死的痛苦?   除了神。   既然人间没有任何人爱戚晓,既然人间向抛弃垃圾一样抛弃他,那么他就该转而投向恶魔的怀抱。   这一切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妖魔们万分期待,只等待着那濒死的人类的妥协。那少年那样消瘦,那样枯槁,柔软的像是一阵风,他看起来就像一张纸,随便什么都能毁他肉身,堕他神识,叫他粉骨碎身,叫他飞灰湮灭。   “不!”   可妖魔们只等到了这样一个字。   濒死的少年指甲嵌进肉里,他颤声道:“我……绝不!!!”   直到濒死前的最后一秒,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纯粹炽热,干净温凉。   “因为长白山上……还有我的展眉师姐呀……”   “还有我的……夜光大师兄呀……”   戚晓快要干涸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眼泪。   “我……爱他呀。”   少年艰难地哭着说,他每说一个字,肺腑仿佛便要跟着承受刀剐一般的疼痛。   “我怎能变成邪神毁掉长白呢?”   他颤抖地质问着那些妖魔,声音软的像是海洋里的泡沫。   “他在山上,夜光师兄……还在山上……师兄……还在山上。”   戚晓的气息早已一点点衰弱了下去。   “可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我又怎么会毁了长白。”   “白痴!!!天真!!!可笑!!”魔鬼对这奄奄一息的少年破口大骂,他们鄙夷地大笑道:“宫夜光已经结婚啦!和最恨你最讨厌你的冯绮云在一起啦!!你有什么留恋的!?连宫夜光都背叛了你!你还对这长白山有什么留恋的!?”   那之后,棺材之中是长久的静默。   戚晓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疼了。   他的每一个脏器,每一寸皮肤都早已成为了折磨他的根源,可此时若要在这些器官里分个伯仲,那么最疼的该是心脏。   “是吗?真好……师兄他能幸福……可真好。”   在那无垠的黑暗和冰冷里,戚晓微微扯开嘴角,他在哭,可他又那样欣慰,他流着眼泪,对那样遥远的,他最喜欢的人轻声祝福。   “我恨那些人……可我却那么爱他……”   那早已干枯的眼睛里,再一次涌出了泪水。   因为太爱,他选择原谅了这个荒唐,凉薄又冷漠的世界。在被这世界杀死之前,他依旧凭着顽强的意志,守护这尘寰到了最后一刻。   “爱!?”水怪哈哈大笑。   “爱?爱?!你忘了长白宗上的人是如何折辱你的么?你忘了他们因为宫夜光是如何谩骂你的么?你还记得你承认你喜欢宫夜光时,他们看你的眼神么!?”   戚晓的指甲死死扣进棺木里。   “他们恶心你呀!他们说你是世界上最恶心最不要脸的人呀!可长白宗上除了你师姐,都觉得你是个怪物呀!”   “还不献祭么?戚晓!?”   “你不想杀了那些侮辱你的人么?”   “成为邪神!你就能拥有一切了!”   可没有任何用处。   无论那些魔鬼如何利诱威逼,那少年死也不曾向黑暗妥协。   魔鬼们根本无法想象,那孱弱的少年像块无坚不摧的钢板,没有邪恶能折辱他一寸!没有肮脏能撼动他半分!   因为坚硬的背后,守护着他最爱的月亮。   他要拼尽一切去保护这个一点也不美好,却又有着最美好的宫夜光的世界。   因为这世上,还有太阳深爱的月亮,亭瞳深爱的夜光。   可笑世人极尽冷血凉薄,   唯那少年眼神温柔炽热。   可世上的恶意终归太多,那一寸的火焰不足以融化这些坚冰般的寒冷。最温柔炽热的眼神就那样一点点消逝殆尽,像是黑夜前最后一点晚霞,渐渐融化在墨一样黑暗里。   飞灰湮灭。   恶魔们在一瞬间静默了,所有邪恶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刻所有的诱惑和利诱归于岑寂。   戚晓没有了呼吸。   那一瞬间,世间所有的温柔和美好都凝滞了。   天池太冷了,太深了。   温柔和美好离开了尘世,跟着他一道走了。   愿凭泥沙销肌骨   化育长白万物春   “那懦弱的蛆虫终于死了!我早就想吞噬掉这块陨生玉的碎片,可这该死的棺材之前始终无法打开!感谢你们几位将这该死的腐骨寒铁棺打开!!!既然那条蛆虫不肯向陨生玉献祭!那这块碎片,我便笑纳了!!”   那水怪哈哈大笑,它的触手们也开始笑了起来,它们笑的邪肆放纵,今夜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无数根触手的大嘴对准了戚晓,它们贪婪地笑着:   “毁了长白!毁了天池!踏平这禁锢我们的牢笼!”   “幸好那条蛆虫没有成为邪神!对着这样懦弱的蛆虫下拜俯首,该是多么恶心!”   “我们即将成为藐视天道的存在了!我们即将主宰一切!!”   “蛆虫啊!腐烂吧!”……   宫展眉目眦欲裂,手中捕梦香笼几乎被她握碎!就在她站起身准备开打时,一道身影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给你爹我把你们那些粪坑一样的臭嘴闭上!!!”   曲遥站在宫展眉身前,凛着眉目,手握一柄长柄铜镜。他周身尽是黑色的气旋,青年沉声怒喝,脖颈间封魔珠滚烫如同火焰,那黑色的烈焰似要把世间一切都凉薄燃烧殆尽!   “蛆虫?你们这些该烂在水里的畜牲才是蛆!!”   曲遥一口吐沫吐在那烂肉一般的怪物上,他鄙夷地冷哼一声,对着那一团黑色的水怪大喝道:   “戚晓是英雄!”   宫展眉愣住了。   她看向怀中的枯骨,一瞬间泪雨滂沱。   “戚晓从不是懦夫!”曲遥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戚晓是最勇敢的人!”   那声音振聋发聩,仿佛箭簇一般,能杀退一切妖邪。   “全长白……不!全世界……”   “没有人比戚亭瞳更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我之前老眼昏花犯了个错误(呸。)   有宝贝问我戚晓和宫夜光攻受的问题,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这边纠正下,戚晓是小受哈哈哈哈宫夜光是攻是1~对不起各位……我准备回家种地……   (我现在好特么想开车。我酝酿酝酿,搞个一万五千字啥的给各位解解乏('ω')) 第63章 、愿为卿欢,日日展眉   水底妖兽猛地咆哮一声!   漆黑的火焰自火山口喷薄而出!地狱的漆黑业火似乎要把冰冷的天池水在转瞬之间烧至沸腾,直至蒸发殆尽……亿万钧的威压扑向宫展眉和曲遥!却是在那一瞬间,站在火焰中心,对着那迎面而来的黑色火焰挥了挥手……   热浪瞬间溃不成军,熄灭在天池的水流之中。   “你……!?”宫展眉大惊失色看向曲遥,那少年不再如方才那般单纯温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涌出邪气,这邪气的狠戾不亚于天池底那被囚禁千年的凶兽!   宫展眉甚至无法分辨眼前这个浑身邪气的少年究竟还是不是曲遥!   “蛆虫?懦夫?你这看门狗是不是掂错自己的斤两了??”   捆着水底凶兽的铁索被邪气彻底冲毁,那头有着无数长颈的怪兽被邪气和威压狠狠压制在水底!如同烂泥一般。   曲遥用脚碾压着凶兽那张诡异的的大嘴,如同用脚碾死一只蟑螂!那怪物在惨叫和嚎啕之中被浑身戾气的曲遥杀个魂飞魄散!曲遥咯咯地怪笑,眼睛里是血一般妖丽诡异的红色,那眉宇中全是居高临下的不屑与鄙夷。   “养狗就要养嘴少一点的,否则要把你那些臭嘴一张张撕烂也委实费点功夫……怎么,这口池子里的水给你喝高了?还想翻身逆命当主子?想法倒是丰富的很啊……”   满身戾气的曲遥扯了扯衣襟,之后一脚踢开了那妖兽的尸体。   宫展眉看着这一切,脊背一寒。   那句“看门狗”惊的她浑身战栗……   谁会说天池水怪是看门狗呢?   除了那千年前叱咤六界,叫整个仙宗都噤若寒蝉的仇堕骨,还有谁能叫天池水怪看门狗??   “曲遥!!混账!”   眼看着曲遥即将失控,邪气肆溢到每个角落,宁静舟咬牙大喝,他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抱住曲遥的身子!却是在下一秒,被曲遥那浑身如同箭簇一般的邪气直直刺进血肉之躯里!宁静舟眼前一黑,痛的登时闷哼一声!黑色的邪气里瞬间掺杂了铁锈味的血腥……可宁静舟却依旧死死地抱住曲遥,仿佛想把这少年融入到骨血之中……   “滚开!蚍蜉之辈也想撼动本尊么!?你算什么东西!?”浑身邪气的曲遥转头看向那个死死抱住自己的遍体鳞伤的男人怒道。   “我算你师兄!!”   宁静舟在剧痛中看着曲遥大喝道。   被封魔珠控制住的曲遥浑身一颤。   “你纵是忘了所有,也不准忘了我!!!”宁静舟在水底撕心裂肺地大吼!   水底的青年浑身一滞,周身邪气如同冰封一般,几乎凝固在天池的水底。   血腥越来越重,宁静舟身边几乎散开一道血幕……鲜血之幕阻隔了邪气,少年赤红色的瞳孔望向头顶那个男人,里面尽是挣扎和震惊。   “从前我没能留得住你,把你丢了……丢到了桃溪涧……我没有争取过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争不过……”   宁静舟抱着曲遥,轻轻地呓语,这一切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有那么多东西,师父也好,时大夫也罢……我知他死的时候,你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你从未想过,你还有那么那么多……”   “可我就你一个。”   宁静舟的脸紧紧贴在曲遥头顶的发旋上。他眼神绝望又疼痛,如一泓秋水含悲。   “你看向时大夫的眼神,是发光的,你知道么曲遥,我一直好喜欢那眼神,喜欢的不得了……”   邪气骤然减退,曲遥逐渐脱力,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般,他条件反射地向后仰去,身后是坚实的胸膛,少年诧异于他的身子那样坚硬,可血竟是无比的温暖。   “你大概不知道,你那样看他时,我也那样看着你。”   “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你。”   宁静舟自身后环抱住曲遥,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少年的胸口,他的脸紧紧贴在曲遥紧锁的眉峰上,翕动嘴唇颤声说。   “可你如今连记都记不得我了,曲遥。”   “你没有良心。”   宁静舟说罢,彻底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曲遥自昏沉中醒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看见水中的宁静舟宛如一尊倾崩的玉山倒了下去。   “师兄!”曲遥赶紧封住宁静舟奇经八脉,叫他不至于失血过多……曲遥颤声道:“师兄你怎么了?”   曲遥抬头,看向一旁的宫展眉等待求解,那宫展眉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有点没转过来弯……   宫展眉神情复杂地看向曲遥,曲遥似乎对方才自己的模样毫不知情。   曲遥的事情待议,不过这水怪终于死了,也算是冤仇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在她师父宫垂云身上了……宫展眉看向怀中戚晓的尸骨,心中略略宽慰了些。   就在这时,宫展眉身侧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曲遥看和宫展眉一齐向声源看去,只见那鼓掌的是已经幻化成人形的昊天镜。昊天镜一脸动容道:“你们蓬莱的感情线,还真是一点都不狗血……”   “你是何人!?是何时跟上来的!?”宫展眉看着昊天镜迅速戒备起来,满眼警惕地看向昊天镜,手已经落在了捕梦香上。   “美女,我看你骨骼清奇,天庭饱满,必能成就一番大业!你可是比你们长白山上那些须眉男儿强了不知多少,老身我十分看好你……”昊天镜扒拉开宫展眉的捕梦香,抖着眉毛满眼色气道。   “这玩意儿是我带来的,这个贱兮兮的货便是我手中那面镜子所化……”曲遥拎着昊天镜的脖领子拎小狗一样将昊天镜从宫展眉身边拎开,一脸歉意。   “神器所化?”宫展眉大骇:“你手中的神器居然已能臻化成人形了?”   “这……有什么稀罕吗?”曲遥无奈地摊手道:“这镜子一天天喋喋不休老妈子一般,我都要烦死了。”   宫展眉神色复杂地看向昊天镜:“长白宗四样镇宗神器已存在数千年,却也只能勉强幻化出器灵,而那器灵不过是飘渺至极的一团灵体罢了。你的这件神器竟能幻化成实体……已然绝非池中之物。”   “那是当然。”昊天镜一听有人夸他,立刻叉腰显摆起来:“老身不是吹,天上地下你能找到三件修为能超过老身的神器,老身便叫你一声爸爸!老身乃是女娲昊天神镜,能占六道轮回,卜姻缘吉凶,天上地下只要是不超脱天道的老身都能给你看出个所以然!来来来这位美女,老身免费给你算一卦!”   昊天镜手比兰花,捏诀不到半秒,之后像所有靠坑蒙拐骗吃饭的骗子一般道:“卧槽!老身刚刚算出来,你们长白宗将有大祸临头啊!全宗已然危在旦夕啦!那几个山头全都保不住啦!你们都要死光光啦!”   “放你娘的屁!”宫展眉白了一眼昊天镜怒道。   曲遥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宫展眉破口骂人……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姑娘更加亲切了起来。   “等等!不对!”宫展眉猛地绷起神经,满脸严肃地看向四周道:“方才那被你打死的水怪的尸体呢?”   “被谁打死?我?”曲遥一愣,旋即随着宫展眉的视线看向四周,他的记忆里明明有个长满触手和恶心的大嘴的怪物,可此时曲遥看向四周,这四周却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不对!!”曲遥猛地看向手心,手心里空空荡荡!曲遥的脑中顿时嗡了一声!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背着宁静舟猛地其起身,旋即颤声道:“陨生玉的碎片呢!?陨生玉的碎片在哪里!?”   “畜牲!那畜牲没死干净!!!”   宫展眉一声大喝,几乎喊破了音!曲遥顺着宫展眉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条还没死透的触手!那张嘴叼着半块陨生玉已然蠕动到了塔下!宫展眉和曲遥同时出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触手将陨生玉吞了下去!   那一瞬间,地动山摇,漆黑的如同烟幕一般的戾气和恶臭笼罩了整片水域。这威压远比刚刚来的更强更猛烈!   “卧槽你奶奶!你看老身算得准不准!?”昊天镜吓得扯着嗓子大喊。   可就在这时,曲遥只听一声巨大的可怕声响。那声音仿佛是长白的山石裂开了一样!   “曲师弟!!!”   宫展眉突然大喝了一声。   曲遥一愣,宫展眉从没这样叫过他。   旋即,曲遥转过头去。   宫展眉墨一样的发丝在天池之中散开。   数道触手如同长剑一般向曲遥的后心刺去。   在那之前,宫展眉一把推开了曲遥。   那女子的血肉之躯就这样挡在了他的身后,曲遥回头,便看那数道扭曲的恶心大嘴穿过了女子的身体。   一切都寂静了,曲遥的眼前什么都不再剩下,唯剩那女子在水中绽开的大片血花。   “不!!!不要啊!”   “展眉大师姐!!!”   没有任何呼唤堪比这一声师姐来的撕心裂肺。   宫展眉就那样倒在她面前,曲遥发疯般想要挡在那个姑娘身前,可他终究差了一步。   长着大嘴的触手们尖笑着庆祝他们的偷袭胜利,曲遥那一瞬间只觉得昏天黑地,方才那一点点让他安心的光芒,就在这水中彻底的熄灭了。   “师姐!”   那一刻,在幽深的水底,曲遥好像听到了另一声呼唤。   那声音清朗澄澈,却是那样的悲怮痛心。   “展眉师姐!展眉师姐你死不了!!你还没给戚晓报仇呢!!你还没揍你那个王八师父呢!你还没给我找个师姐夫呢!你死不了死不了的我求求你……”   曲遥泪如雨下,脱着宫展眉来到一旁,他看着宫展眉胸前那样大的伤口,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包扎……曲遥那一瞬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他那么慌乱那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救她,最终只能死死抱住她,妄想给那女子一点温暖。   突然,濒临绝望的曲遥灵光一现!   龙鳞!他还有白秋涯的龙鳞!   真龙之鳞,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可解世间一切毒,亦可疗一切伤!   “师姐!师姐不疼……我这就救你……你死不了你肯定死不了!你死不了!!”   曲遥像是抓到了临死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滴大滴眼泪砸在宫展眉的脸上,他翻便全身上下,试图用早已哆嗦的不像样的手将那龙鳞找到……   宫展眉越发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哭的不成人形的少年一边安慰她,一边笨拙地想办法救她……   “傻瓜,别哭。”   “长大了,就不能哭鼻子了。”   宫展眉苍白又纤细的手覆在曲遥的脸上。   “师姐其实很开心。”   宫展眉微笑着看着曲遥。生命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而去。   “师姐没有那么没用。   那绝美的女子看着曲遥,翕动嘴唇笑着道。   “师姐终于……救了你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师姐没死,放心。此处担保这个牛掰的女人会活到结局。   毕竟宫师姐可是力压全长白的主力输出呀ww   致命大招得留着给师姐发。   本书的情节大概就是,师兄是弟忙恋爱,师姐师妹搞事业嗯。 第64章 、事态骤紧,一发千钧   曲遥哆嗦着,他终于想起了那龙鳞被自己藏在什么地方!他脱了鞋子,那装着布包被他夹在了鞋底里。曲遥赶紧取出龙鳞,以手碾碎,将那粉末喂宫展眉服下。   宫展眉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至极,可呼吸却逐渐平稳……宫展眉此刻依旧是虚弱至极,曲遥看着宫展眉因剧痛而微微锁住的眉头,心中愈发愤怒难过,似有一把燎原大火,恨不能将这水底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少年转过头,咬牙瞪向那张牙舞爪的妖兽怒喝道:“混蛋!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然而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曲遥便愣住了。   昊天镜亦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呆住了,两条莲藕般的腿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那怪物和陨生玉结合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分裂生长!每条触手上原本只有一张嘴,如今竟分裂成了无数张长着獠牙的巨口!   这些扭曲的触手在水中如同毒蛇一般肆意招摇,吞噬着一切能吞噬的东西!那肃慎的祭坛和铁链被这怪物几下子便吞进了腹中!连泥砖瓦块也不落下!   水怪像是一颗巨大的植物,那些触手便是它的枝条,枝条上的大嘴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而每一秒都有新生的枝条从那躯干上长出来……   这一幕极尽恐怖扭曲,除非亲眼所见,不然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不会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扭曲恶心的生物……和天池水怪比起来,东海底下那群海堕简直堪称眉眼如画清丽出尘……人家哪里算是妖兽?顶多是群小精灵。   “曲遥!!”昊天镜吓得“嗷啊!”一声惨叫躲到曲遥身后哆嗦到:“现在的你是打不过这玩意儿的!!快!快用你封魔珠里的力量啊!出杀招啊!”   “闭嘴你个软柿子!”曲遥气的大骂:“你以为我不想啊!?”   曲遥咬牙,眼看着就要抵抗不住,曲遥拼命回忆前两次他是如何开启那封魔珠内妖邪之力的,但这会子任凭他如何努力,这颗小珠子就是动也不动一下……曲遥憋了半天,除了憋出个屁外,什么杀招也没憋出来……   那怪物在不停地生长,亦不停地向曲遥这边移动……   “你快一点啊!我们就要死了啊!!!靠谱的现在都战殒啦!就剩下你一个不靠谱的了我求求你发威啊!!爸爸!”   昊天镜扯着嗓子嚎啕……   无数道触手嘻嘻狞笑着,它们张开无数恶臭的血盆大口,在同一瞬间一齐向曲遥扑来!   “爸爸!救命啊!!”   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   数道金光同时迸发!瞬间便有无数道触手被生生砍断!夺目的金光将整个晦暗的天池水底照亮!龙华衿纱飘然落下,曲遥抬头看去,水中悬浮着一道金光凝成的莲花……   “好帅啊……我想嫁给他……”   昊天镜一脸花痴,呈少女状捂脸扭臀感慨。   曲遥吸了口凉气,他难得没跟镜子抬杠,因为曲遥也确实是从没觉得他师叔这样帅气过。   澹台莲冷着一张俊脸悠悠落下,鹤影寒潭之光犹如金色的翅膀,笼罩在他身侧。   “师叔!快救宁师兄和宫师姐上去!”曲遥一手拎起一个伤患,看着澹台莲大声喊道……却是没想到澹台莲一语未发径直走来,就在曲遥愣怔的空档里,面上已经快要青筋暴起的澹台莲一把拎起昊天镜的脖领子,面无表情向曲遥,磨着牙颤声道:“他……是你什么人?”   “啊?啥?”曲遥愣住了:“师叔你难道不该先问问宁师兄和宫师姐的伤势么……”   “住口!看着我的眼睛!”澹台莲崩溃大怒道:“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曲遥一脸呆愣地和昊天镜对视了几秒,他实在不知道他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师叔此刻的思路已经偏轨到了哪里……   “他唤你爸爸???他居然唤你爸爸!?说!曲遥你个畜牲!这究竟是你和何人生下的孽种!?”   澹台莲愤而大吼,眼睛里全是绝望和脆弱,甚至带上了点水气……   “你说!!说啊!!”   男子的怒吼如利刃一般,几乎要震碎这水下古城,直冲出水外!   曲遥一时语塞。所有解释、吐槽和骂娘全部堆积在他嘴边,可他那一瞬间就想死机了一般,大脑根本不知捡哪句解释……   “呃啊嗷嗷嗷——”那怪物从地上爬起来,摇动着无数触手怒喝道:“不许无视我!!!本尊毁天灭地!!你们不准看不起——”   澹台莲甚至都没有捏诀,数道金光便从澹台莲周身炸开!那怪物张牙舞爪还没站稳,又被鹤影寒潭凶戾无比又纯粹无比的气刃生生削掉一半触手!!随着一声巨响!肃慎古城内建筑悉数爆炸,这座古老而又伟大的水下遗迹就在澹台莲滔天的怒火下交待了。   “说!!!”   澹台莲看都没看那妖兽,他满脸悲愤,手中长剑直指曲遥颈上命脉……   “若你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今天便在这天池水下废了你!!”   人说愤怒的女人不能招惹,如今可见愤怒的男人更加不能。   “解释啊!昊天镜!快解释啊!!”曲遥拼命躲着澹台莲的剑,崩溃地颤声道。   “老身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昊天镜原本流畅的自我介绍在澹台莲怒火中烧如同利剑一般的眼神里变得结巴……   “昊天镜?”澹台莲皱眉,眯了眯眼,似乎想起了了什么。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莽撞了……   “不!这不是重点!!先别扯这事儿了!”昊天镜猛地看向澹台莲身后:“那妖兽!你们快看那妖兽!”   澹台莲这才回过头,却是猛地愣住了!只见那妖兽方才砍断的触手竟又生出了无数新的枝叉来!那恶心的大口不减反增!那些大嘴在水中阴森地笑道:“呵呵……我说过!别无视我!!!”   “娘!!”昊天镜吓得脸都变成了草绿色,他流着眼泪对澹台莲毫无尊严地大声哭道:“您今天要是能把这玩意彻底杀死,您就是我一辈子的亲娘!!”   紧接着,万道触手向着澹台莲狠狠刺去!   澹台莲丢了昊天镜,双手捏诀,正要驭剑,却发觉那怪物只是虚晃一枪!这一晃之后,那怪物似是不再恋战,猛地收缩身体向水面上窜去!连同那些触手一起!向天池水面进发!   “糟了!那怪物要出水!”曲遥大声说道。   澹台莲咬牙,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又看了看曲遥身边那昏迷的两人道:“带他们上去!今夜必有一番苦战!!”   浓浓的月色下,宫垂云此刻正站在长白山之巅,而他的身后,站着身背天泉咽的宫兰卿。   宫垂云对着天池水面双手捏诀做法,而他手中,正握着一个金色的铃铛,他微微摇着那铃铛,铃铛的铃声竟如同洪钟一般幽深空旷,仿佛能吸纳人的魂灵。   宫垂云的脸上早已不是常人的表情,他垂首观测着水下的境况,整个长白山都在摇动,仿佛是要山崩了一般!天池变得越发混浊,大片大片的黑水自山底涌了上来!天池不再平静无波!那水面上开始泛起巨大的气泡和波纹,似乎要将这平静的湖水撕裂!这一切的动静本已是很大了,该惊动守山的弟子。可长白十六峰一片寂然,除了站在天池边的宫垂云与宫兰卿,整座山头仿佛都死绝了一般。   “上古长白老祖所设下的肃慎的结界就要破开了!伟大的上古邪尊就要出现了!今夜将是长白历史性的转折!从今天起!长白宗在仙宗之中将凌驾于一切,我宗终将站在天道之上!兰卿!记住今夜!”宫垂云高声大笑道。   宫兰卿未曾言语,看着那如同沸腾一般的天池水面,沉了沉眼睛。   宫垂云看着那水面,阴恻恻地笑道:“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请出今夜的主菜了!”   宫垂云说罢,摇动引魂铃,口中默念灵犀。   宫兰卿看向宫垂云,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是在这时,他猛地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宫兰卿猛地拔出天泉咽,却是在看清身后那个人的时候,整个人却如同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宫兰卿的身后不到十步处,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人身穿一身单薄的广袖中衣,仿佛是个提线的木偶,整个人没有一点气力,如同被吊到了这里一般!他虽睁着眼睛,可眼中没有一点光亮,仿佛鱼目一样!   宫兰卿瞪大眼睛,反应了半晌,才在黑暗中看清了这男子俊朗却毫无生机的面容。   宫夜光!   宫兰卿万万没有想到!来者竟是宫夜光!   “师父!!”宫兰卿颤抖着看向宫垂云,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付出点牺牲,又怎能让这妖兽臣服于我麾下呢?夜光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宫夜光的额头在月光下,显出一道发着光的印痕!宫兰卿定睛一看,那竟是一道魂舍契印!   宫兰卿看清那个契印之后,浑身大骇!   宫兰卿这一刻才明白过来,师父究竟要干些什么!   宫夜光已被种下了契印!这契印竟是将宫夜光当做祭品的魂舍之契!只要那水怪吃掉宫夜光,那么契约便会奏效!无论那水怪有多么强大,它都必须与宫垂云共享力量!如果一旦违背契印,那水怪便会中下魂舍血咒,灵魂堕于九幽失控!   那么长白弟子们对于宫垂云而言,究竟是什么!?宫兰卿颤抖着问向自己。   宫夜光于宫垂云而言,不过就是块引狮子上钩的掺了毒的鸡肉。   而他自己呢?他自己又算是什么?   是不是连做块鸡肉都不配呢??   宫兰卿眼前一黑。 第65章 、犹记旻天,未忘兰泽   宫夜光此刻就站在天池边,无边的月色洒下,将宫夜光长发照成银白。宫兰卿这才发觉他竟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宫夜光绝美而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完完全全是被人控制住的模样。   “若不是为戚晓,他也不至沦落至此。”宫垂云冷冷一笑,抚着引魂铃叹道:“宫夜光就这样苟延残喘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今日若他能助我长白取得邪神之力,倒还能用这副残躯贡献些最后的价值。”   “毕竟这副模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宫垂云摇头道。   “师父!!”宫兰卿惊的浑身战栗,他上前一步,想为宫夜光说些什么……可开口之时,却是如鲠在喉,半句话都没说出口。   “怎么?心软了?不舍得你大师兄死在这里?”宫垂云冷笑道:“宫兰卿啊宫兰卿,你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事已至此,竟还存着妇人之仁!怎么?你还想救那宫夜光?”   “当初,就在这天池边上,用天泉咽九曲凰音将宫夜光打成废人直至疯癫的可不是别人!”   “可是你宫兰卿啊!!!”   宫兰卿蓝色铁青,他颤了颤,握紧了拳头。他翕动着嘴唇,心中一片冷寂,纵然他再不想回忆起那一幕,可梦靥一般的画面还是纠缠着他。   那是三个月前,天池之畔。   宫兰卿看着那口腐生寒铁棺和站在棺材旁边神色默然的戚晓,登时脸色变得铁青。   而那宫垂云的旁边,居然站着一脸得意的冯绮云!她叉腰看着一身寿衣的戚晓,眼里全是残忍的得意和快慰。仿佛将要除掉她此生最为忌讳恶心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宫兰卿很快明白过来将要发生什么,他颤抖着看向宫垂云,身子在长白山巅阴冷的朔风中不停颤抖,眼中全是惊悚与恐惧。   “师父……”宫兰卿看决绝而沉默的戚晓,当即颤声下跪道:“戚晓不是因大逆不道,秽乱宗门之罪被逐出长白宗了么?他怎么又会在这里!?”   “他一直没离开过长白,之前的一切也不过是个编造出的幌子。”宫垂云慢条斯理摆弄着手中的引魂铃,轻声叹道:“当然,从今天起,他也再不会离开长白,连同肉身和魂灵,永远留在这天池里。”   宫兰卿看着这才发觉,戚晓穿着一身惨白的寿衣……他低垂着头,发髻上白色的孝带随风飘摇,浮浮沉沉。   宫兰卿看着那满脸得意的冯绮云,又看了看宫垂云手中的引魂铃,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交易。   “这就是师父今天找你来时告诉你的祭品。”宫垂云看向戚晓道:“他为了大义,决定为苍生殒命,为长白牺牲。他愿用己身做祭,以此为长白换得上古神力,救长白于水火。”   大义个屁!宫兰卿当即在心里骂道!若不是他强行忍住了这句骂人话,他几乎就要当着他师父的面骂出来!   宫兰卿哆嗦着看着宫垂云手中的引魂铃,和冯绮云那贱女人得意的笑脸,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桩什么恶心至极的勾当!   戚晓此刻必是被他师父骗了!   全长白山都知道,冯绮云这贱女人为了得到宫夜光,是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的出来!但当宫兰卿看见宫垂云手中的那引魂铃时,他还是震惊了!   旋即宫兰卿胃里一阵翻涌,冯绮云的笑容是那样扭曲诡异,几乎像是个妖怪一般!恶心的宫兰卿几乎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早就对先掌铃尊者的死有所怀疑,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冯绮云为了间接铲除情敌戚晓,居然真的可以做到弑父!   自他师父继任宗主之后,掌铃尊者一直看不惯宫垂云,这宫兰卿是知道的。长白宗内逐渐分成两派,日趋水火不容,这宫兰卿也是知道的。   宫垂云无数次想要用极度卑鄙的手段除掉掌铃尊者,夺走引魂铃,这宫兰卿亦是知道的。   只是不愿承认。   他不想承认师父的肮脏龌蹉,也不想承认师父对权力的极度贪恋执着。他无数次出言规劝师父回头,换来的却是宫垂云一次次的鄙薄和指责。   可就在半个月前,掌铃尊者居然就那样离奇甚至突然的作古羽化了……仙宗内顿生无数猜忌和质疑。   猜忌什么质疑什么,路人皆知。   宫兰卿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害怕……   他害怕这件事和他师父有关。   他怕这件事是他师父做的。   掌铃尊者的出殡和葬礼宫兰卿一概没有参加。他那样怕见到他师父,他更害怕自己不小心看见了什么蛛丝马迹,若一切茅头都指向他最敬爱的师父,他又该如何自处?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掌铃尊者之死便被迅速平息了。   宫兰卿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可直到今天,他再一次被命运拎到闸刀之下,他再一次被揪住领子去看那血淋淋的真相。   宫垂云无法下手,那么便授意掌铃尊者的女儿冯绮云下手!为了得到引魂铃,他叫冯绮云在掌铃尊者练功前的早茶里下了化骨散!而这样做能得到的回报便是让戚晓去死!让宫夜光心爱的戚晓成为祭祀天池水怪的祭品!   冯绮云为了扫清情路上的障碍,居然真的杀了她的亲爹!   宫兰卿颤抖着看向他曾经最敬爱最信任的师尊,他哆嗦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掉在天泉咽的琴弦上。   朔风悠悠,像是呜咽一般。   北境圣宗,长白天池。   世上最圣洁的地方,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   若是扒开那些仙风道骨做的虚掩皮囊,长白宗怕是只剩下一幅满是蛆虫、恶臭肮脏的腐烂骨架。什么正义什么仙法?不过是一张张对权势和力量俯首称臣的油腻嘴脸。   长白何时变得这样肮脏污浊了!?那些修仙之人的信仰呢?他们的道义呢?他们的仁心呢?   宫兰卿刚入长白的时候才七岁,小小的少年尚没有剑鞘高,他跪在宗门天池旁,将三柱高香供于香案,用尽全力喊着长白宗训:   “修旻天之正气,渡生灵于苦厄!”   那时的天池那样纯净澄明,宫兰卿看着山下,他想和师父一起,诛尽天下宵小,杀灭一切罪恶。   他握住师父的大手,一切正义都变得触手可及,一切虚幻的梦想都变得有迹可循。   那十二个字,宫兰卿一直记得,因为这是宫垂云教他念的。   当初他不会念“旻”字,情急之下念成了“文”。旁边立刻便有调皮的师兄弟笑他白字先生。   宫兰卿自小便面子薄,自尊极强,登时羞红了脸,小小的拳头紧紧握住衣角……是宫垂云喝止了那些师兄,之后小声在他耳边告诉他,那个字该如何念。   宫垂云扯过他的手,在他手上写下那个“旻”字。   这个字,是宫垂云教给他的……   一共十二画,铁钩银画,那时宫垂云的手指是那样温暖,划手指过孩童稚嫩的手心,那些指尖划过的痕迹,宫兰卿能记住一辈子。   可他此时此刻很想问一问宫垂云还记不记得。   这些年,宫兰卿兢兢业业,谨遵师命。他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可每次杀过人之后,他都会问一问自己,这具死去的尸骨真的是宵小吗?   真的是……罪大恶极吗?   这一刻,宫兰卿的鼻子那么酸。   他那么那么的想哭。   他看着单薄的戚晓和扭曲的冯绮云,不知为何,眼泪如雨一般,滂沱而下。   “这怎么?戚晓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宫垂云看着泪流满面的宫兰卿,仿佛宫兰卿此刻是个笑话一般。宫垂云满脸鄙薄,冷笑着质问。   “师父……”宫兰卿此刻早已哭的泪如雨下,他知道很多话无法说出口。他跪在宫垂云身前,死死拉住宫垂云长长的道袍,那一刻他再不是长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琴大弟子,那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刚入宗门的敏感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仙法,没有武功,没有天泉咽。   他只有他师父。   那长者是他唯一的依靠。   “师父……”宫兰卿声泪俱下,匍匐在宫垂云身前颤声道:“师父……你还记得,‘旻’天的‘旻’字怎样写么?”   宫垂云看着宫兰卿那张哭的有些可笑的脸愣住了,寻思着宫兰卿这是犯了什么羊癫疯……宫垂云反应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宫兰卿究竟在说些什么。   “师父若忘了,徒儿还记得……徒儿教您……”宫兰卿似乎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扯过宫垂云的手……他泪如雨下,在宫垂云的手上哆嗦着迅速画下那个字,宫兰卿急不可耐地嗫嚅道:“旻字,共十二画,《尔雅》中曰:夏为苍天,秋为旻天,冬为……”   一切的一切都终结在一个耳光里。   那厢冯绮云似是看了良久的笑话一般,终于憋不住发出一声鄙薄的痴笑。   “你要是浓痰迷了心,你就给我滚下山去看病。”   那曾在宫兰卿掌心温柔地写下生字的大手,终于毫不留情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宫垂云的声音极尽冰冷恐怖,他居高临下看着呆愣愣的宫兰卿鄙薄道:“长白宗只留正常人,不留羊癫疯。”   宫兰卿在那一刻终于心死了。   那个曾经敏感又害羞的孩子,终于死了。   下一秒,宫兰卿站起了身,在宫垂云震惊的眼神中一把抓起了天泉咽。   宫兰卿属羊,今年也只有十七岁。   这是十七岁的宫兰卿第一次违逆他最为敬重最为珍爱的师父。   “戚晓你个傻.逼你快走!!快去找宫夜光!他能救你!!不然你今夜必死无疑!!”宫兰卿手握天泉咽,向一脸呆愣的戚晓大声喝道。   在宫垂云无法理喻的眼神里,宫兰卿泪流满面,却万分坚定道:   “这里,我且替你挡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每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小的时候都有过当英雄拯救苍生的夙愿……   可有的人福薄,在这条路上终究渐行渐远。   宫兰卿的福薄在于爱上了他的倒霉师傅嗯 第66章 、月影疏斜,天泉悲声   天池边的所有人都在宫兰卿拔出琴的那一刹那愣住了。   一向唯师命是从的宫兰卿舍身挡在戚晓身前,他手执天泉咽,冷硬锋利如刃的琴弦第一次对准了宫兰卿的师父。   戚晓愣怔地看着宫兰卿,眼中是无尽复杂又纷乱的情绪。   在长白宗内,宫兰卿是从来不愿也不屑于和戚晓说话的。   戚晓知道,宫兰卿一直不喜欢自己。   长白宗内,宫兰卿无论为人或是处事,都可堪用“轻淡”和“冷漠”形容。他除了宫垂云,眼中便再没了其他东西。   宫兰卿冷血又不易亲近,做事素来只问师父不问对错。长白宗内弟子对宫兰卿无非就是两种态度:要么敬畏,要么厌恶。敬畏者敬他仙法卓群目下无尘,厌恶者厌他摇尾乞怜,是宫垂云养的一条好狗。   若不是他与宫垂云交好,镇宗神器又怎会落到这样一个面软心硬之人的手里?   可如今的宫兰卿,似乎自己将那自己那层假面生生撕毁了一般!宫兰卿目眦欲裂,死死护在戚晓身前,像是只濒死的狮子一般。   “快滚!!”宫兰卿大吼着对身后的戚晓道:“滚啊!”   “哦?”宫垂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旋即气的冷笑一声,宫垂云一脸鄙薄地看向宫兰卿,语气里全是刻薄和贬损:“我素日看你从未和什么师兄弟往来亲厚过,你如今这样护着戚晓,难不成你和戚晓之间还有什么为师并不知道的曾经么?”   “戚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死他活,徒儿也并不关心。”宫兰卿通红着眼圈,用干涩的嗓子挤出这句话。   “徒儿护的,亦不是戚晓。”宫兰卿的声音是那样紧涩,似乎随时都能放声痛哭出来。   “徒儿护的是您啊……”宫兰卿再忍不住,眼泪再一次失控崩盘,青年颤抖着握着琴弦,那弦上已是一道淋漓的血痕。   “哦?护的是我?”宫垂云看着宫兰卿那张哭的泪如雨下的惨然的脸,摇着头一脸兴致盎然道:“虽然现在事态紧急,但我这会儿倒还真想要知道知道,你护戚晓这事儿,和护我有什么关系?”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宫兰卿凛起了声线,泪水后的眼神变得坚定澄澈起来:“有所不为,才不辱没‘长白宗主’四字,才是……”   宫兰卿话没说尽,便被宫垂云捶胸顿足的大笑打断。   “我以为,我含辛茹苦呕心沥血教出了个人才,却不想教出来个‘君子’?”   “宫兰卿啊宫兰卿!你可真是给本尊长脸!”   宫垂云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可怕起来,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宫兰卿看着他师父那张扭曲而遒劲的脸,心中的恐惧如同黑洞一般,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尽数吞没。   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宫兰卿还没反应过来,那引魂铃便急促地响了起来!宫兰卿一愣,旋即整个身子便如同石雕一般僵住!   只听“咣当”一声!天泉咽便砸在了地上……宫兰卿的身子再不听使唤,他“噗通”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天池边,紧接着落在他身上的便是他师父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宫垂云再没有了那一派仙风道骨,他听了这话,便如个疯子一般,他没有用任何仙法,没有执任何武器,只是用拳头和脚,怨妇一般披头散发毫无章法地狠命打在宫兰卿身上。   “君子!?君他妈的狗屁!你睁开眼睛看看仙宗之内的君子们都在哪?不是在棺材里躺着就是在野狗肚子里!!!你想当君子??我当初要是真成了君子长白山现在早就给夷为平地了!!!我含辛茹苦养出的接班人不想壮大实力出人头地便罢了,天天做梦想当君子??”   宫兰卿始终看着他的师父。   他才发现,宫垂云老了。   若是搁在曾经,师父打人是比这要疼的。   “长白山一共十六座山头!你可知是用什么垒起来的?那是用他妈君子的骨灰垒起来的!!!”   “傻子!!”   宫垂云咆哮道。   宫兰卿的眼睛早已肿的无法睁开,他努力调整着焦距看着他师父,他师父终究是老了,眉眼四周全是皱纹,鬓角已然尽是白发。即便是在骂他,宫垂云的声音也没有了曾经的底气,那声音沙哑了许多。   “天池……那是座坟场啊傻子……”   宫垂云一脚踹在宫兰卿身上。   “住手!!!”   突然,一道瘦弱的身影拦在了宫兰卿身前保护他,那少年的声音虽温软,可那一刻却也那样坚定。戚晓张开双臂挡在宫兰卿身前,不肯让宫垂云再动他一下。   “不准再打兰卿师兄!!”   戚晓颤抖着大声说。   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宫兰卿听到了这句话,形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流血的嘴角扯开一个极度难看的嘲笑,混浊的泪水从他被打到瘀血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他笑戚晓,更是笑他自己。   这话的杀伤力远比他师父揍他一顿要大的多。那一瞬间宫兰卿的心脏仿佛中了一箭,浑身上下所有柔软的地方都翻江倒海的疼。   长白宗内,宫兰卿从没正眼看过戚晓。   平日课业戚晓若是不合格,别人是罚抄一遍,戚晓是罚抄双倍。   所有人都知道,宫兰卿因着宫夜光的关系,极度讨厌戚晓。尤其是得知戚晓对宫夜光有情后,宫兰卿对戚晓的厌恶与恶心更是达到了巅峰。   他勒令弟子将戚晓寝卧的所有东西、床被、书本、一率丢下山崖。   是他下令砸烂戚晓所有的花花草草,也是他下令宰了戚晓养的所有猫猫狗狗。他当时做这些事时,戚晓就天文峰旁跪着。   宫兰卿命弟子们把戚晓养的所有花都从陶盆里连根拔起丢在地上。那些花有刚抽出嫩箭的兰花,还有结着骨朵的山杜鹃和茉莉……   宫兰卿用鞋底把那些花一点点碾碎,踩着一地狗毛一脸嫌恶地从天文峰离去时,他甚至还带着面罩。仿佛这里所有和戚晓有关的东西仿佛都带着病毒,宫兰卿为了尽到掌琴大弟子的责任,理所应当该把这些和病毒有关的东西统统销毁。   可他那样欺负过,那样伤害过,那样恶意侮辱过的少年,此时此刻张开双臂护在狼狈至极的宫兰卿的身前。   宫兰卿想起了他毁掉的那些花儿。   长白山上天气寒冷,一年里要有一半时间下雪,故而极不容易生长花木,稍娇嫩些的花只消几个月便能枯死。可戚晓照料的仔细,下雪时他便将这些花草都移到屋里,暖和时又再一盆一盆移出来。   他从不嫌莳花弄草麻烦,于是那些花儿便开得极盛,用以报答那少年。   可这些来之不易花木在宫兰卿那里,却从未得到过一丝半毫的怜惜之情。   他将那些花木一脚脚踩成烂泥时,竟从未察觉过手上和云履上,曾留下过那样清新温暖的,植物的香气。   是他下手,毁了所有被悉心照料的花草。   可花木们却用自己的方式,宽厚而温柔地原谅了他。   “兰卿师兄……”戚晓最后一次回过头,笑着看他。   少年的眼睛湿漉漉的,可又那么温柔,像是块养在天池水里的琥珀一般。   宫兰卿突然想起来,之前戚晓被欺负后的眼神。就是那种拼尽全力把委屈咽回去还要努力笑出来的眼神。   和如今的眼神别无二致。   “谢谢兰卿师兄了。”身着素白寿衣的戚晓看着他,努力向躺在地上的宫兰卿微笑。   “其实我知道,兰卿师兄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戚晓轻声说。   星星和月亮的光洒在少年身上,他笑的那样干净,就像个守护了长白几千年的精灵。   “我很喜欢兰卿师兄,我也很喜欢长白山上的大家。”   “一直一直,都很喜欢。”   那一刻宫兰卿早已泪雨滂沱,引魂铃之力将宫兰卿死死压在地上,如果可以,宫兰卿愿意用一切功法和仙骨冲破那引魂铃的束缚去救下那个少年!   可他失败了,他像是被无数钢钉钉在了地上一般,无力逃脱。   宫兰卿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戚晓那纤细的脚踝,可最后,他终究没有抓住。   少年纤细孱弱的步履渐行渐远。   腐生寒铁棺被打开,宫兰卿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戚晓走进去,微笑着躺进棺材中。   “兰卿师兄,再见啦。”   戚晓最后轻轻地说。   宫兰卿的灵魂像是绝望的狮子,试图拼命挣脱引魂铃的桎梏……宫兰卿甚至试图用自身仙脉冲毁引魂铃的法力!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仙身修为尽毁,宫兰卿是知道的。   一大口污血从宫兰卿口中呕出,宫兰卿的胸腔痛到宛如针扎一般,可他还是拼命移动着身体。那一刻宫兰卿那样绝望,自己甚至连个“不要”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冰冷的棺材阖上。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被宫垂云沉入天池中。   直到他看见冯绮云放肆地大笑,直到他看见黑如墨潭的天池彻底吞噬了装着戚晓的棺材,之后浮上来几个零星的气泡。   宫兰卿想嚎啕大哭,可他只能瞪着眼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宫兰卿整个人皱缩成一团,他心如刀绞一般。   那是人间最悲痛的哑剧。   自始自终没有长白弟子对戚晓说过一句“对不起”。戚晓却要为了这座长白山付出自己仅有的生命。   长白山的风从未那样刺骨过,阴冷的风割过宫兰卿的肌骨,每一下似乎都想要了他的性命。   “结束了。”宫垂云看着已经被沉下去的棺材冷声道:“至于能不能引来水怪,这要看戚晓戚亭瞳的造化了……”   “舅舅,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他的?就让这个傻子这么心甘情愿去死?”冯绮云凑近天池边,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天池问道。   宫垂云默了默,终了叹息一声。   “我和他说,长白宗内有难,如今急需天池水怪之力,这水怪需要特定八字之人献祭才能引出。可宗内八字合适之人,只有他和他大师兄宫夜光。今宫夜光婚事已定……他便自告奋勇,愿意做这祭品了。”   冯绮云嗤笑一声道:“这人果然脑子有问题,才这么两句话就……”   冯绮云还没说完,便被宫垂云冷哼一声打断了话头。   “哪是这样两句话?戚晓是早就不想活了,宫夜光不过是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宫垂云斜睨一眼冯绮云,冷哼道:“至于戚晓为什么活不下去,你冯绮云会不知道原因么?”   冯绮云雀跃的神情僵硬在了脸上。   宫垂云没再搭理冯绮云,转过头踢了一脚还躺在地上的宫兰卿:“今日之事,你实在是叫我大失所望,回去之后你给我……”   “住手!!!”   突然,一声男子沉郁的轻叱从东天之上传来!宫垂云抬起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秒,那厢一道赤金色的剑光自长白上空降下!来者未曾束发,宽大的月白色中衣在风里无力地飘摇,像是只将死蝴蝶的翅膀摇曳。   居然是宫夜光!   宫垂云显然没有预料到宫夜光居然会来!心中骤然一紧!   “晓师弟呢!?”宫夜光落地,手执长剑崩溃地向宫垂云大喝道。   “你们把戚晓怎样了!?”   宫夜光早已失控,宛如墨玉般的双目已然失神。那俊美的男人如同一只摇摇欲坠的玉山,似乎随时将崩。   宫夜光发疯一般颤声追问道:“戚晓在哪里!?你们是不是要用戚晓献祭!?”   宫垂云浑身一僵,迅速将引魂铃收进袖中,神色中已然泛起了杀意。   “夜光……”冯绮云咬牙,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宫夜光,却被男子一把打开了手!宫夜光一道剑气横扫而去!那冯绮云如同米袋子一般被真气拍在山石上,一瞬间,这女人被砸的眼前一黑,一口血呕了出来!身子登时便软了下去。   “怎么?宫夜光?”宫垂云压下心中的慌张,看着宫夜光手中的长剑冷笑:“看你这意思,你是想要欺师灭祖,弑你师叔么?”   宫垂云还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宫夜光跪倒在了地上。   宫夜光俯身跪而大拜,颤抖着磕了三个长头。   “宗主……”宫夜光声音喑哑的可怕,他颤声祈求道:“弟子知戚晓所犯为大不讳之罪,只是他于我有情之事,错责尽不在他身上!是弟子糊涂,一切孽情痴缠皆由弟子心中所起……宫夜光恋慕戚晓以久,从此愿放弃长白宗内一切职务继承,只求宗主许我,带戚晓下山!!”   “宫夜光愿废掉一切功法,还长白培育之恩。弟子不孝……弟子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晓师弟活着。”   “好、好啊……”宫垂云摇了摇头,佯装作一脸无奈的模样轻声叹道:“既然你二人难舍难分,情根深种,我也不愿再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戚晓此刻就在下面天池中沐浴,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去叫他上来吧。”   宫夜光神色一喜,已至绝望的双瞳中又燃起一点点希望的火焰。他立刻从地上起身,飞身跑向山崖边……却是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宫夜光发现了匍匐在地上的宫兰卿!   旋即宫夜光的眼神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的宫兰卿……   但见宫兰卿手边,是一个用污血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大字。   “走!”   引魂铃在那一刻出袖,宫夜光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宫垂云默念灵犀,宫夜光起手驭剑!只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宫垂云终究是慢了半拍。   宫兰卿所佩之剑“渊明”化作一道犀利的电光,直直射向宫垂云手中的引魂铃!电光收势时,宫垂云身侧早已是一片血花!引魂铃已然脱手!铃铛上微蓝的光芒瞬间散去!   引魂铃法力立时失效,地上的宫兰卿突然觉得压制在身上那座大山消失了!   “说!!!”已至崩溃的宫夜光一把拎起宫垂云衣领,他目眦欲裂,掐着宫垂云那老贼的脖子几近绝望地咆哮,那灭顶的怒火如同长白山喷发的滚滚岩浆……   “戚晓到底去了哪里!!!”   “他究竟在哪!?是死是活你告诉我!!宫垂云你告诉我!!”   宫夜光泪如雨下。   “戚晓那个贱人死了!!!”   突然,一声女人尖利的嘶吼划破了长白的夜空。   世界岑寂了。   “戚晓死了!被装进棺材里,活活扔进了天池里!!”疯癫的冯绮云用尽全身气力哈哈大笑道:“他已经被妖怪吃啦!!”   “他死啦!被活沉进水里!死的特别特别难看!!”   冯绮云手舞足蹈起来,她泪流满面地大笑着,看起来那样滑稽又丑陋。   “你这辈子,再也找不见他。”   “宫夜光。”   那一瞬间,疯癫的,杂乱的,诡异的长白山终于寂静下来。   宫夜光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放开了手,他颤了颤后退两步,宫垂云猛地滑落下来,拼命地咳嗽着,样子衰老又狼狈。   宫夜光失神地看向天池,即便他还站在那里,可他却仿佛已经死去了。   很久很久,长白山巅再没有任何声音。   “也好,这样也好。走了也好。山毕竟这世上,哪里都比这长白好。”   宫夜光歪着头轻轻说着,额发在风中如同零落的鹤羽,他声音是那样的小,这一切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里不好,长白山一点都不好。长白太冷了,花也不容易养活。”   绝世的男人在那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微微颤着落了霜的睫毛,那丝绒般的睫羽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我们可以往南走,去暖和一点的地方,或者是海边。想去滇南也可以,据说那里有很多小动物,我只听过大象长什么样,可我却没见过,我猜你也没见过……”   宫夜光就那样一个人,絮絮叨叨的,他轻声说着那些话,声音低沉温柔的像是哄孩子睡觉的儿歌一般。   “走,师弟,我们下山。”   随后,宫夜光起手驭剑。修长的手指捏出剑诀,像是摘花一般轻灵。   剑之芒在宫夜光身边逐渐亮起,遂又变得锋利至极。   此刻宫垂云刚刚遭受过一击,哆嗦着起身,他向着宫兰卿大喝道:“兰卿!快啊!趁现在!!”   “他要杀我!!趁现在!!”   “兰卿!!!趁现在!!”   宫兰卿的脑中一片空白。   一切动作都仿佛凝固住了,宫夜光周身凛然锋利的剑气凝滞了,那受伤倒地浑身是血的宫垂云凝住了,那疯癫的恶心女人冯绮云也不动了。   那一刻,一切都停滞在光阴的缝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虚脱。   更了一章五千字的哈哈哈哈哈哈超有成就感www   (并不是为了赶榜哈哈哈~) 第67章 、蜉蝣秋水,万籁俱岑   有些人,你终其一生也不可与之并肩。就仿佛有些山,你倾尽所有也无法攀越。   蚍蜉难可撼树,夏虫从不识冰。   宫兰卿承认,自己这辈子就算倾其所有也不可能比宫夜光更强。   宫夜光的能力乃是天赐。修仙这东西,其实勤勉刻苦都并非是一等,最为重要的,当是天赋。   宫夜光入宗后深得先宗主欣赏,他自五岁入山门起便一直随师父常年闭关于长白宗闼门瀑布之下,宫夜光师从上任长白宗主宫问桓,直到十二岁时都从未出山关,在瀑布下岩穴中一直潜心修习,整整习了九年。但若论及辈分,宫夜光自当是长白宗内弟子里辈分最大的。   宫兰卿初到长白宗内时和许多弟子一样,只听过宫夜光的大名,却基本未曾见过仙面。   宫夜光三个字,于宫兰卿而言只是一团模糊的幻想,直至五年前,那是仙宗内的仙法会试,点苍上长白踢馆之时。   点苍是仙宗之内新出的佼佼者,而长白宗则在当年封印仇堕骨之战中,精锐尽毁,连着数十年未再有人才出现,实力大减,之所以能在仙宗还有一席之地,全凭辈分和寿数高。故而当年仙宗内便有好事者断言,长白宗不过还剩一个壳子,没落已是必然。   点苍当年初立山门,正要壮大门威,着急找个名声大的门派踩几脚,彼时长白宗正好符合点苍的种种要求,于是点苍派的矛头便立时指向北境长白。   当年那场会试,宫兰卿十三岁。   眼见着对面点苍将长白几个弟子打的七零八落,当年宫兰卿那尚且还是护法尊者的师父的眼神越发尴尬,那厢少年意气的宫兰卿可受不得这样的憋屈。   尚且入山门没多久的宫兰卿执剑挺身而出,立在一众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前来砸场子挑事的点苍派弟子面前大声道:“在下宫兰卿!愿向点苍派的前辈们讨教讨教!”   长白宗的尊者们皆是一愣,对面儿点苍的弟子们看着豆丁大小的宫兰卿,面上无限鄙夷。   “你年纪尚小,还未到参加会试的年纪……”他师父宫垂云知道徒儿若真去了必输无疑,不得已给宫兰卿想法子找台阶下。   “弟子年纪确是尚小,故而若是真输了,也没有什么丢人,倒能向点苍的前辈们讨教几招,可若是点苍的前辈们连指点都不肯指点个一招半式,那算是临战惧战,还是过于轻敌?”   话已至此,两旁长白长老都对宫兰卿这孩子刮目相看青眼有加,只是宫垂云微微叹息一声,这孩子今天是少不了被一顿胖揍了。   宫兰卿倒是不怯场,直直走上剑坪去,却是不到十招便撑不住了……那点苍的弟子有意侮辱,几招花哨的剑气闪过,直将宫兰卿生生打出了剑坪,却是突然间,一道带着水汽的白光一把托起宫兰卿!将他横抱在怀里。   宫兰卿自剧痛中挣扎着抬起头,那一刻天真的宫兰卿甚至以为自己是被打死了,接住他的那个人是天上派来收他魂儿的神仙。   “我方才在一旁看来着,你那几招气势不错,只是稍缺了些功夫,再练练。”   宫兰卿愣愣地看着宫夜光额前那一点朱砂印,再回过神时已被放在了地上。宫兰卿向身后看去,只见一长髯老者立于宫夜光身后,那老者眼神慈爱地看向宫夜光小声附耳道:“徒儿,今日这战,放开了打,别出人命便可。对面若是断腿儿断胳膊不怕,长白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伤药,给治。”   宫兰卿一愣,原来这便是长白宗一直闭关的掌门。   “哦?这位是贵派门下哪位高徒?来这剑坪是来作甚?”那厢的点苍弟子抬起一道眉毛,揶揄着看向那白衣的尚未加冠的少年,言下之意是问宫夜光是否也是来挨打的。   “宫夜光。”眉眼清冷如同一块玉石般的少年轻声轻启朱唇淡淡道。   “在下今日出关,不为别的,就为揍你。”   宫夜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一众比他高的点苍师兄说道,他语气极其冷淡随意,仿佛在说‘我今日早晨吃了俩烧麦一碗豆浆’一般。   那厢点苍的大师兄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怒道:“黄口小儿!你奶牙未褪乳臭未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对面放完狠话,立时便举剑攻了过来。   宫兰卿那一日,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挽危于极澜。”   那一日直至日西时分,宫夜光依旧立在长白宗剑坪台上,把上前单挑的打了个便,且每一个都以比宫兰卿更加惨烈的方式四脚朝天落地。宫夜光打出的角度都极其刁钻,每次把那些点苍弟子拍到地上时,其他人接都接不住。   刚被揍掉一颗门牙的宫兰卿愣愣地看着宫夜光,眼中若说有什么,那大概是星星。他只顾着看向宫夜光,却没注意到身后师父的眼神。   那眼神晦暗又阴冷。   宫夜光一战成名,自此成为仙宗传说。也便是从那时起,宫夜光才真正大放异彩,他成了全长白的骄傲,亦成了少年时宫兰卿的骄傲…   少年时的宫兰卿曾经不止一次在别的门派弟子面前骄傲地夸口称赞:我们大师兄英俊无比!我们大师兄天下第一!我们大师兄……   究竟是什么时候,“大师兄”三个字成为宫兰卿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梦魇的呢?   大约是从他师父宫垂云无数次的比对攀比和贬低讥笑中。   宫兰卿无法不恨宫夜光。   他什么都有,他有所有人的爱戴和憧憬,他是长白孤鹤,是天池之花,是千年长白养出的一颗明星,他肩负着宗门内所有的未来和荣耀。   宫兰卿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他师父。   他恨宫夜光么?   他所恨的,大约只是“你看看人家宫夜光,再看看你。”这句话。   当师父所有的目光和焦距都被宫夜光夺走时,宫兰卿才真正的怕了。   宫兰卿并非不努力,也并非资质愚钝。春秋列序四季变幻,他所流的汗水从未比宫夜光少过。   他所练习的仙术法力,永远是宫夜光的二倍,他所付出的代价,永远比宫夜光多。可无论宫兰卿如何向上爬,自己的道行和宫夜光相比,也只能是“气势不错。”   可师父所有的倾注,却从未因着宫兰卿努力而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自己至少是宫垂云的亲传弟子,嫡庶有别,宫兰卿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心酸,却依旧在努力压制着那些嫉妒和阴霾。   可又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憎恨宫夜光呢?   那是后来,先宗主病逝归天,宫垂云正式继任掌门之后,四大护法弟子承袭的仪式上。   那象征着宗主标志的断剑“三千碎魂”被宫垂云微笑着塞进宫夜光的手中,而那把屈居于“三千碎魂”之下的“天泉咽”被递给他的时候。   宫兰卿心死了。   并没有什么亲传之情,并没有什么嫡庶之别。宫兰卿的比不上和差一等,只是纯粹的比不上。   富有世间一切赞誉与美好的神子,却要抢他一个乞丐手里的破碗。   宫兰卿无法不恨。   宫兰卿明白宫垂云此刻的意思,依照宫垂云的个性,宫夜光今日必不能下山。宫夜光已经知道了他师父所做的一切罪孽,如果宫夜光回到长白,那么宫垂云将身败名裂,无处遁形。   以活人献祭。   这等残忍恐怖之事一旦爆出,等待着宫垂云的将是无间地狱,他再不配成为仙门宗主,他的下半生只配活在谩骂与诅咒之中。   “兰卿!!!”宫垂云再一次颤声呼唤!时间回到献祭戚晓的那个夜晚,一切都重回现实,衰老的宫垂云跪在地上,须发皆白,大声呼唤。   宫兰卿移开目光,看向宫夜光,他就立在长白山巅,一身素白的中衣,那么像当初宫兰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他不停地麻痹自己,他恨宫夜光,他恨宫夜光……可当他看向那个人额前的朱砂印时,眼中却无法盈起憎恶。   可宫兰卿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他那时违背宫垂云的意愿,拦在戚晓身前,归根究底也不是出于什么手足之情。   他只是想保护他师父,他只是不想让他师父行此苟且肮脏。可如今,他师父离身败名裂和一无所有只有一步之遥。   可命运的天平在那一刻终究倾斜了,一面是师父,一面是师兄。   今日宫夜光若不死,那么死的就该是宫垂云。   宫兰卿再一次从血污里捡起那把“天泉咽”。天池的水早已被吹皱,那一刻仿佛整个长白都在呜咽。   调弦起调的那一刻,宫兰卿的脑中突然想起刚刚自己挡在戚晓身前,劝阻宫垂云的那段可笑的话。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为,才不辱没‘长白宗主’四字,才是……”   他没说完,便被宫垂云一巴掌打断了,于是那半句话,他便咽了下去,永永远远地放在了心里。   “……才不辱没‘长白宗主’四个字……”   “才是宫兰卿此生最为珍爱,最为骄傲的师尊啊!!!”   宫兰卿含泪举琴,天泉咽对准了宫夜光的后心。圣宗宝物悲声之琴‘天泉咽’七调并发,如同七支锋利的箭簇,打入宫夜光的身体里。   宫夜光颤了颤,他回过头,看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宫兰卿,那是他最后一次在神智清醒时与宫兰卿对视。   他原本是要反击的,可在那一瞬间,宫夜光的眼前不再是那举琴杀他的宫兰卿,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半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浑身是血,他打架打输了,可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倒下。   卑微又坚强,坚强又倔强。   那是他见到宫兰卿的第一眼,也是他看见宫兰卿的最后一眼。   孤鹤自剧痛和迷蒙中奋力收起利刃与剑光,完成了此生最后一次温柔。   宫夜光阖上眼睛,倒在血泊之中。   “大师兄!!!”   宫兰卿跪倒在地,崩溃地嚎啕。山巅一片黑暗,天地失色,万物无光。   从此,长白再没了太阳和月亮。   唯剩三两山石,半盏池水,几抔白雪。   和一冢孤坟。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搓手。   车在路上,码了一半嘻嘻。 第68章 、狂风迭起,邪灵融合   今夜的长白之巅是那样寒冷。   朔风剐在宫兰卿脸上如同一根根尖利的刺在刺着他的皮肤,可宫兰卿却感受不到疼痛。他看着宫垂云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他就那样死死握住天泉咽的琴弦,手掌被生生硌出数道血痕。   他看着宫垂云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能紧紧握住琴弦观察着水中的情势,皱紧眉头死咬住嘴唇。   水怪被禁锢在天池边上开始诡异地放声大笑,天池之水如同一锅滚烫的粥一般!突然,水中一道金光刺出!之后无数触手跟着金光一同攀爬上岸!   “卧槽!有完没完!!”   突然,金光之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骂娘,宫兰卿愣了愣,只见一个人影噗通砸在天池边上!那厮左右手各扶着一个人,虽然落地的姿势堪比狗吃屎,可依旧牢牢护住了怀里的两个人。   宫兰卿眯了眯眼睛,只见那骂娘的正是曲遥,而那两个他带上来的人正是半死不活的宁静舟和半死不活的宫展眉……两人俱是昏迷不醒,身上也有血迹伤口,想来是在水下缠斗之时皆受了很重的伤。   宫兰卿眉头一舒长出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看见曲遥之时,心情竟豁然开朗,如同明月照江一般。然而宫兰卿再抬起头时,却是冷不防背后一凉,只见宫垂云正回头看着他,眼神冷厉又鄙夷。   宫兰卿迅速低下头去,方才舒张的心弦再一次皱紧了起来。   金光散去后,一道玉山般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澹台莲立在天池畔,颈间龙华衿如同蝶翼般舞动。澹台莲立于一块崖石之上,手执鹤影寒潭冷笑着看向宫垂云,眼里全是讥讽与冷然。   “没想到堂堂长白宗主竟真能做出与妖兽融合这等恶心之事!更是没想到更是能献祭活人这等凶戾惨忍之事!如今你这副嘴脸,还谈何修仙?连做人都不配!简直畜牲孚如!”   宫兰卿听罢咬牙切齿,涨红了脸,他甚至想要出言辩解,可澹台莲字字句句皆是属实。可那厢宫垂云听罢,不怒反笑。   “是啊,蓬莱玉清尊者所言,句句为真。”宫垂云慢条斯理冷笑道:“在下确是做了不少违逆天道之事,这我认。可贵派宫主澹台宗炼,怕为了维护自家山门,也没少做见不得光的事儿吧。”   曲遥一愣,没想到宫垂云居然提到了澹台宗炼。   “想必玉清尊者心中清楚现下的形式,天下苍生即将大难临头。仙宗各派为了自保早就八仙过海,比之我这点微不足道的道行,仙宗里做些见不得人动作的,只怕大有人在呢。”   宫垂云垂下眼睑,看了看曲遥,又看了看澹台莲,极富深意地一笑。   曲遥瞪大眼睛看向宫垂云的脸,只见那张脸上的嘴巴已然越发扭曲,越来越大,宫垂云的舌头竟如蛇尾一般伸缩舔舐,曲遥看着那张脸颤了颤,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骚话形容,只是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心里无比诡异恶心。   “这你放心。”澹台莲凛了眉目,如同看着一堆垃圾一般看向宫垂云。澹台莲沉声怒道:“蓬莱自有蓬莱风骨!我宫主早已发话!蓬莱仙者纵粉身碎骨,也绝不与你这妖邪同流合污!”   “呵,既然如此,宫某也不便再与玉清尊者多说什么。”宫垂云冷笑,抚摸着手中的引魂铃摇头道:“只不过此番委实可惜,从此之后,世人一提起蓬莱怕就会叹惋,这蓬莱玉清尊者携徒前往长白宗时,恰逢妖兽肆虐,玉清尊者拔剑相助却依旧殒身于此。长白风景秀美壮丽,若能得幸葬玉清尊者之尸首,也算是相得益彰……”   “你放你娘的屁!”   突然,山头上传来一声爆喝。   方才如死狗一般的曲遥暴怒而起,竖起两根手指头指向宫垂云:“就你个老不死的天天兴风作浪,祸害好人作贱忠良!我师叔再短寿也肯定死不到你前面!你这老贼造孽之重,死后必要飞灰湮灭渣都不留!若不小心留了全尸,长白山头埋你都算污染环境!”   宫垂云被这一连串的顺溜口条骂的浑身一滞!宫兰卿僵了僵身子,旋即涨红了脸想要驳斥,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宫垂云的眼神中那些虚伪假善尽数褪去,冷硬狠戾的杀意浮现其中。   “喂喂曲遥,那老贼好像怒了,他要放大招了……”昊天镜抓住曲遥衣角小声道。   “放呗!”曲遥将虚弱的宫展眉和受伤的宁静舟放在一处背风的山石旁冷声道:“他本就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长白宗,既然如此,还惯着他做什么?”   突然,一道冷厉的带着置疑的目光射向曲遥和昊天镜。曲遥顺着那目光看去,那是脸色极尽阴沉的澹台莲。   昊天镜赶紧撒开曲遥的袖子,双手高举向天。昊天镜用实际行动努力向澹台莲表示他与曲遥毫无瓜葛……   突然,一声山石迸裂的巨大声响传来!曲遥和澹台莲一愣,紧接着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了!那生着无数触手的巨大怪物随着天池内的滔天巨浪全数出水!那粘湿的躯体足有半个山头那样高……无数生长着獠牙的触手生生裹缠住宫垂云,把他缠的如同一个线轴一般!那怪物直将宫垂云带到半空中!   宫兰卿大骇,举琴要救他师父,却不想他师父脸上毫无惧色,只见宫垂云仰头看着那怪物,竟就那样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你不是一直妄想着和我融合,吞噬掉我的力量么?”无数生着獠牙的触手一齐大笑道:“可如今,我已吞噬了陨生玉!就算没有你,我也能逃出这天池水牢了!我这就将你撕成碎片!”   宫垂云看向那兴奋水怪,眼神里丝毫没有惊恐,他摇摇头,笑的怜悯非常。   “祖宗,你以为你今天吞噬了陨生玉,就能重获新生么?”宫垂云鄙夷地笑着,用下巴指向山下的曲遥:“你在水中和这群人缠斗了这么久,却还没看出来山上站着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么!?”   曲遥一惊,宫垂云所说的明显是自己。   “他是什么来头与本尊何干?”无数触手猛地转向曲遥:“无论他是什么来头!如今我已吞噬掉陨生玉碎片!我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我今天都能让他成为我盘中之餐!”   水怪突然放开了宫垂云,数条触手咬住宫垂云四肢,呈五马分尸状,即将把宫垂云撕裂。   “他可成不了你盘中之餐!”宫垂云似乎对死亡毫不畏惧,哈哈大笑道:“他是谁你准能认出来!你再仔细看看他!再仔细看!!”   曲遥猛地被点名,脑子里一片混沌,在场所有大佬无论正邪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昊天镜愣愣地瞧着曲遥,连澹台莲都皱眉看向他。   曲遥从未受到过如此关注,他摸摸鼻子看向水怪与将要被弄死的宫垂云,颦眉严肃道:“难不成我……真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有。”昊天镜道:“你下巴起了个火痘……”   “你……你……!”   “他是……这少年是……”   “回来了!?居然回来了?”   无数触手开始聒噪起来。   曲遥被搞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晓得这妖怪和宫垂云老贼在打什么哑迷。可那些触手突然紧缩起来,害怕地团成一团,曲遥能感受到那些触手明显的恐惧。   “你若今日杀了我,只能是死路一条!若想留得一条性命,你只有与我融合!”宫垂云冷笑着说道。   无数触手们生生拍在石壁上!那妖兽开始气愤地嘶吼起来!此刻已是地动山摇,长白宗数座山峰直被拍的粉身碎骨!宫垂云大笑起来,笑的扭曲又狂肆,他大笑道:“祖宗!我们都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这一线生机能逃出生天啊!”   “师父!!!”   宫兰卿似是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冲着被水怪桎梏住的宫垂云绝望地嘶吼。   “孽畜!无能!时至今日你还这般软弱!!!你简直……”   宫兰卿颤了颤身子,他眼中的悲伤最终被绝望所替代。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他师父对他,依旧是辱骂和讽刺。   ‘无能’、‘懦弱、‘孽畜’’……   宫兰卿听了太多太多了。   那厢话音未落,便有数条触手涌进宫垂云的口中!直伸进他的身体里!触手们猛地扩张,直将宫垂云的脸生生撕开……   宫兰卿目眦欲裂,他紧紧捂住嘴,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那是妖兽与宫垂云在融合!   “不好!曲遥!趁现在!快杀了宫垂云!他们要融合……”昊天镜大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触手包裹住宫垂云,他像是个被缠住的茧一般,与那水怪合二为一。   宫垂云在彻底被包裹进去的最后一秒,摇响了引魂铃。   而铃铛响后,一个单薄的人影开始一步步向天池畔的悬崖边走去。   曲遥方才根本没有注意,此刻定睛一看,心头大骇,那竟是□□控的宫夜光!而那悬崖之下,妖兽的另一部分触手正张开血盆大口,迎接着祭品宫夜光的降临。   “他是献祭戚晓不成之后,要拿宫夜光做祭品!!快!绝不能让宫夜光被那水怪吃掉!若是吃掉,那水怪便相当于和宫垂云达成契约,彻底和宫垂云融合了!”   “我去杀宫垂云!你去救宫夜光!”澹台莲举起鹤影寒潭对曲遥大喝:“动作快!”   曲遥点点头,迅速拎起昊天镜的小短腿!昊天镜惨嚎一声,化作长柄铜镜!鹤影寒潭祭出剑阵,向水怪和宫垂云交合之处刺去!那厢宫夜光只离天池畔的悬崖一步之遥时,曲遥飞身向下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推了回去!   宫夜光被曲遥压在身下,只见他目光呆滞,便如同个木偶一般毫无生气……而那引魂铃之力还未消退,宫夜光像是着了魔一般,拼命想要挣脱曲遥跳入天池……曲遥晃了晃他,皱着眉头大声唤道:“宫夜光!你醒醒!混蛋你醒醒啊……”   “曲遥!!!”   却是在这时,曲遥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那是澹台莲。   这一声呼唤是那样熟悉……曲遥几乎能想象出此刻他师叔的表情,他回头的一瞬间,却是后心一凉。   一条巨大触手张开大口猛地袭来。   曲遥在那一瞬间没有多想,他只条件反射般一把按住宫夜光,将他护在身下。   紧接着,胸前便是一阵刺骨的凉意,之后温热的血花喷涌而出,大片大片溅在宫夜光苍白的脸上。   宫夜光似是自被控制中勉强恢复一点点神智,他颤了颤,回头看向身上的青年。鲜红的血液溅他眼眶里,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宫夜光早就忘掉了一切,可那一刻,无数混杂的记忆涌回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少年,单薄又瘦弱的少年,他也曾这样张开双臂护住他,仿佛白鹤张开了一双翅膀。翅膀外早已遍体鳞伤,可他却吞咽下所有痛苦,只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曲遥!!!”   天池之上,接连响起男子悲怮至极的呼唤。 第69章 、青溟幻境,过往春秋   曲遥痛的眼前一黑。   疼痛似乎唤醒了五感,把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放大的那样真实又敏锐。   风声,水声,嘶吼声,山石迸裂声……以及澹台莲那濒于绝望的呼唤。   曲遥死死护住宫夜光,他咬紧牙关,将口中那直涌上来的那股铁锈味液体生生咽回去……曲遥哆嗦着拿起昊天镜,试图回手去挡,可只听“轰!”的一声,一只触手咬在曲遥的胳膊上,昊天镜直接被打飞出去……   澹台莲只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嗡!”了一声!旋即发疯般什么都顾不上地飞身去救那少年!   可水怪似是早已明了澹台莲的目的,无数触手瞬间化作箭簇抵挡上去!鹤影寒潭不甘示弱,立刻化作无数金光直面而来!一瞬间长白山上尽是金光炸裂之声和嘶吼之声……那水怪触手虽敌不过鹤影寒潭,可奈何能够无限再生。澹台莲一时不能尽数抵挡……   那素日谪仙般的青年此刻目眦欲裂,一身仙风散若飘尘。澹台莲发疯般在天池之上撕心裂肺地呼唤:“曲遥!!!”   下一秒,巨大的触手将曲遥连带着宫夜光猛地卷裹起来!澹台莲来不及反应,那厢曲遥和宫夜光便瞬间被无数触手包裹在了中心!   “曲遥!!不!!”   澹台莲发疯般地嘶吼起来,他手中飞速结印,身后幻化出无数箭簇来!他紧锁着眉头,仿佛时刻都将被毁灭一般。澹台莲只觉此生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绝望过。几近崩溃的情绪就要爆发而出……无论他是多么的六根大定心无罡碍,此刻都已濒于失去理智。   可就在这时,天池之畔的崖石上闪出了一缕神奇的光晕!那光晕越发盛大,几乎要将天空照亮!光芒迸射处,一株小苗在不停地破土发芽。   “那……那是……青溟神木!”   刚刚恢复意识的宫展眉自疼痛中醒来,她环顾四周,尚且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却是第一眼看见了那株破土而出的树苗。   光晕越发盛大……澹台莲根本无暇顾及那厢发生了什么,只杀红了眼……却是在被那小苗的光芒照射到时,他浑身一滞。   绝世的谪仙仿佛静止在半空一般,眼中闪过一丝一模一样的赤金色光芒。   疼痛逐渐带走了青年的所有意识和触感……   噪音渐行渐远,在被触手包围的无限黑暗之中,曲遥但听得耳畔传来一个无限轻柔的字眼。   那声音便如一缕化作尘烟的喟叹,落进他神识之中。   “晓……”   “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曲遥一惊,不知为何,在他濒死之时冷不防听见了这样一句诗。   赤金色的光芒汇聚成一口井一般的东西,曲遥的意识就那样坠入进去,眼前刺眼的阳光如同潮水一般大片大片涌来,无边无际的回忆就那样蔓延而止。   “人道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放在我们晓师弟这里,怕是处处惊飞鸟吧!”   “哈哈哈哈哈晓师弟平地都能摔着,何况是树上……”   一个十三四岁稚嫩的声音响起。   曲遥一愣,眼前出现了   “春眠惊觉晓,处处惊飞鸟……哈哈哈哈哈……”   曲遥再度睁眼,眼前是个穿着黑白间色长白弟子服的孩子,那孩子六七岁的模样,刚从树上摔下来,蹲坐在地上,满脸黑泥,呆愣愣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半晌才回味过来屁股摔疼了。   一旁稍大些的男一边笑话着他,一边掸去他身上的泥土。曲遥从未见过这两个孩子,可他们的名字就像是神谕一般猛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从树上摔下来的孩子,就是戚晓。   旁边那个替他掸着泥土的少年是沈清河。旁边还有几个男孩子,年岁都不大,看着像是戚晓的师兄。   摔疼屁股的戚晓终于反应过来,咧开没几颗好牙的嘴准备蓄力一哭,众师兄一看师弟要哭了,赶紧齐齐上阵,做鬼脸唱歌哄那戚晓别哭,生怕不远处的师尊听见哭声。   曲遥对这一幕万分熟悉,宗门内的年纪尚小的弟子,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师兄师姐们看管的。譬如曲遥当年便是拖给宁静舟照顾。   这些人按位份排,说是师兄弟,其实个中情份情义之重,比之亲生兄弟也不遑多让。   “你们怎么不看好他!?谁让他去树上的?”一个略带冷硬的少年声音响起。   曲遥向声源方向看去,转头便瞧见了十来岁的宫夜光。   “不是我们……是晓师弟一定要爬树……我们不准,他又趁着我们不注意爬了上去,这才摔了下来……”   一个男孩辩解。   宫夜光皱眉看着这一群弟子,又看了看奶牙未褪的戚晓,颦眉上前几步将他扶了起来。这时的宫夜光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棱角尚未那样分明,还称不上个男人。可眉宇里那俊朗和英秀之气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掉的。   突然,戚晓拉住了宫夜光的衣角。   宫夜光一愣,但见那地上的戚晓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一样东西。   宫夜光愣了愣,那是颗粘着泥的小苹果。   几个师兄弟这才明白过来,戚晓方才爬树,是要摘果子。这会子树荫底下能够到的果子都还没熟,只有树冠上的零星几个果子熟了。这戚晓不惜摔的一身泥,也要够到那个熟了的果子。   “我不吃。”宫夜光愣罢之后,敛了眉目移开了目光,生硬地说道。   “……我刚刚特意摘下来的,我知道大师兄喜欢的!”六岁戚晓有点着急,拉扯住宫夜光的胳膊有点焦急道:“这是给大师兄吃的!大师兄吃……”   “晓师弟别胡闹啦。”沈清河见状赶紧拉过戚晓的手,毕竟那时的宫夜光已是长白首徒。他说话的分量在小弟子们面前几乎与师尊等同。于是沈清河笑着打圆场:“你这果子还沾着泥呢。大师兄吃了还不要坏肚子……”   曲遥愣了愣,之后摇头无奈笑了笑,可见沈清河打圆场的本事委实算天生的。   戚晓似是僵硬了一瞬间,他眼神微微闪烁,之后不再去拉宫夜光,放下了手里的小苹果。   宫夜光微微移开眼睛,不去看戚晓。   前几日祭祖大典,由长白宗内弟子献上供果祭品。宫夜光当年到底还是个孩子,看着那供果盘中鲜红欲滴的苹果,实在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之后抿紧嘴唇,尚未长成的喉结微颤。   长白宗内常年清苦,所食饭食中基本没有荤腥甜果之类,而那些刚入山门的小弟子,都还是些孩子。   于是这一幕就落在了戚晓的眼中。   戚晓看了看手中的苹果,却实是又小又脏,还尚沾着泥,一定是方才不小心自己才弄上的……这样的东西拿给大师兄,却实是即唐突又丢人……   戚晓赶紧把小苹果往自己背后藏。   宫夜光看着戚晓皱巴成一团又努力把眼泪往回憋的小脸,无奈叹息一声道:“拿来。”   六岁的戚晓死命摇头,仿佛贞洁烈女对抗恶霸一般立场坚定。   宫夜光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来。   “拿来,削了皮便能吃了。”   几个师兄弟一听这话,纷纷亮起眼睛,看向大师兄,然后一并凑上前来。   于是宫夜光和一群孩子蹲在天池边,用小刀仔细地削着苹果皮,宫夜光刀法精湛,削出来的苹果皮即便到最后也能不断,一个白晶晶的果子便现了出来。   曲遥愣了愣,看着这一幕猛地想起了点什么。   果子本就不大,还没熟透,宫夜光把苹果切成几块,分给师弟们。曲遥纵使没吃那果子,亦觉得口腔里一股酸涩流淌出来……可师兄弟们吃的都那样香甜,仿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沈清河笑的微微皱起鼻子,戚晓也笑出了酒窝,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   宫夜光看着他们,一直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突然,远处又传来一声孩子的轻叱。   “你们果然没干好事!在这钻沙摸鱼!等我禀明师尊!一会儿罚死你们!”   曲遥听着这声音,叹息一声,这人用脚指盖猜都知道是谁。   众人见了宫兰卿,立刻作鸟兽散,沈清河也夹着嘴里塞着半块苹果的戚晓赶紧跑路了……宫夜光看了眼宫兰卿,拂衣而去,轻声道了句:“且便。”   天池畔瞬间变得寂静下来,原本喧闹的山崖边只剩下一个宫兰卿还站在原地。宫兰卿看着远处师兄弟们的背影,冷硬的表情逐渐松弛下来,他低下头,盯着地上的果核发愣出神。   不大会儿,他师父宫垂云就颠颠地来了。   宫垂云还是那样讨人厌,一见宫兰卿,就开始永恒不变地数落他。宫兰卿就乖顺地低着头,任由宫垂云责骂,末了,宫垂云看着宫兰卿问道:“那几个弟子如何?方才我听见这里有响动,是那几个毛孩子又作什么妖了?”   宫兰卿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没有。方才他们在这里习练剑法,没做什么其他的事。”   年幼的宫兰卿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看不见的小动作将那个果核踢到了山石后,他师父看不见的地方。   曲遥愣了愣,他这才意识到,宫兰卿此时也是个孩子。   春秋列序,草长莺飞。   只一阖眼的功夫,那果树上的枝叶便又绿了几回。   再见时,旧道袍已经不合那些少年的身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寻思了一下,weibo大号还是不大合适,走小号吧ww   wb搜:“yin油湿人”   有驾五菱宏光www   一直在考虑怎么写这段,笔触无论如何都是那样生硬。   试图比柔软更软一点。 第70章 、兰因絮果,旧时风月   此时的长白沉浸在一片淡金色的光海之中。   光晕如同松香一般,将一切都包裹住,原本张牙舞爪嘶吼着的天池水怪此刻动作也放缓了许多,那嘶吼声被拉成了长音,听着有些滑稽。   澹台莲只觉得神识一阵恍惚,他咬破嘴唇,默念大定之咒,勉强稳住心神,看了看垂死的曲遥,低喝一声再次冲了上去,那些触手不甘示弱迎上来,双方再次缠斗到一起。   “宫师姐!”昊天镜自地上爬将起来,来到宫展眉身前神色凝重道:“这金光可是青溟神木复苏?”   “应该是了……”   虚弱的宫展眉轻声道:“青溟神木每三年复苏一次,复苏之时会放出青溟幻境……便是你眼前所见这金光。这幻境铺陈之处,所有人都会陷入曾经的回忆,甚至可以看见别人的曾经……故而这金光,又被叫作青溟幻境。”   昊天镜的眼神愣了愣,里面浮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只是……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宫展眉咽下一口血颤声疑道。   曲遥此刻,还在那青溟幻境之中。   眼前的情景随着金光无限循环变幻,这里没有疼痛,只叫人觉得无端的温柔。   曲遥看着那棵戚晓摘过苹果的果树,几度枯荣,时节如流……不过眨了眨眼,年年都来摘果子的孩子们便长大了。   长白的师兄弟们终是褪去了天真,眼中沉淀出了沉稳与持重,同宗男弟子们修了这么多年登仙道,早已由活泼喧闹变得沉默寡言。当年互相分果子打掩护的少年早已没了兄弟般的亲厚热络,互相之间多的是矜贵与清冷。   只有戚晓,还是那样单纯天真,像从未长大过的少年一样,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曲遥再见到他时,长白已入了秋,山腰上一片金黄落叶,偶有几只大雁掠过,山风温柔又凉爽,把湛蓝色天空中几片合拢的云吹的如花般舒展。阳光肆意地洒下,一切都那样柔软。   “春眠惊觉晓,处处惊飞鸟……”   还是那颗果子树,戚晓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念叨着这些字句,之后又把它们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刻在树干上面,神情是甜蜜里带着点庄严。   “晓师弟!”   一声略带着无奈的低沉呼唤。曲遥听罢一愣,像那远处看去,声源处是一抹月光般的人影。   男子玉冠额带,墨发如玉,头顶坠下的两道鹤羽随风飘摇。他剑眉微皱,带着点无奈看向戚晓。   “啊……啊,夜光大师兄!”戚晓赶紧把小刀藏在身后,一脸做贼心虚地看向他。   “走了,该出发了。”宫夜光轻声道。   男人转过身,留了个修长的背影给戚晓。戚晓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没留心被地上树杈子绊了一脚,中心一失轻叱一声向前倒去。   宫夜光似是早已反应过来,他一个旋身,一把抱住险险摔倒的戚晓,戚晓顺势一把搂住宫夜光脖子,挂在宫夜光身上。   四目相对,吐息灼热。   曲遥此刻就像空气一样,他往前移了移,准备看这两位两小无猜脸红心跳的纯的要命的害羞模样……谁知宫夜光沉了沉眼神,夜明珠般漂亮的瞳子里多了几分深邃,他颤了颤蝶翼般的睫毛,看着手足无措的戚晓,颦着眉头俯身就对着戚晓的唇吻了下去……   “卧槽!?这特么放的也太快了吧?这中间都省了啥啊能不能往回倒一倒??”曲遥忍不住喊了出来。   宫夜光一手搂住戚晓的腰身,一手按在戚晓脑后,侧着头在戚晓唇上辗转碾压……直至下颌处落下了银丝……宫夜光吻的戚晓几乎脱力跪在地上,曲遥瞪大了眼睛,开始盘自己之前看漏了点啥。   “夜光……夜光师兄……”戚晓终于被宫夜光放开,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宫夜光怀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们该下山了。”宫夜光勉强压下心中的□□,转过头微微抿了抿唇道:“这次下山,务必跟紧我,不得再像上次下山一样了……”   “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不会再受伤了!”戚晓点头,露出一抹阳光的微笑,之后略有些羞赧地别开头道:“这次……这次我们若在外单独留宿,师兄……师兄不必在乎我痛不痛的……”   下一句话,戚晓说的很羞涩很小声,他握着宫夜光的手很小声地说:   “只要是师兄……无论多痛我都是可以忍的,只要师兄尽兴就好了……”   “卧槽!!?”曲遥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向空气喊道:“不是?这个回忆杀能不能倒放一下?这中间跨度太大了衔接不上啊!我……给钱也行!”   然而并没有发生倒放之类的事,宫夜光听罢这话凤眼微睁,之后白皙的脸迅速飘红,他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别开了眼睛。   那之后,戚晓便跟着宫夜光下了长白山。   长白宗内弟子到了一定年纪也要下山历练,斩妖除魔,护一方百姓安康。这戚晓此行,自然是随宫夜光下山历练的。   二人下了长白,途径长白山下的集市……曲遥愣了愣,那集市正是他之前初上长白时的集市。   无数人的眼神都盯在宫夜光身上,那些眼神里有喟叹,有惊艳,有叹服。   这也难怪,曲遥摇头感慨,宫夜光这厮虽为人冷硬了些,可容貌却是仙宗内数一数二的俊美。   宫夜光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走过集市喧闹的人群,对于路人的眼神置之不理。而那戚晓却左顾右盼,对琳琅满目的货品感兴趣的很……他瞅瞅这里瞧瞧那里,突然被一样物事勾走了视线,眼睛里猛地放出光来。   曲遥顺着戚晓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是个卖糖渍水果的小摊子,摊子上摆的被削成兔子模样的苹果。这些苹果淋了糖浆,就变成了琥珀色的苹果兔子,这些小兔子看起来晶莹可爱。摊子旁的老爷爷正仔细地将这些小兔子苹果串成串串,之后用红豆给它们点上眼睛,然后小心地搁在瓷盘上。   戚晓在看见这些东西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少年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表情都写在脸上。那苹果兔子只卖两文钱,一串串摆在摊子上的白瓷盘里,亮晶晶的,亮的就像戚晓的眼睛一样。   即便是化成了空气,曲遥依旧能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很想很想买一串。   两文钱一串,真的不贵。   摊子旁的老伯看着有人驻足,有点期待地抬起了头。   宫夜光似是察觉到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了戚晓死盯着那苹果兔子的一幕。   显然这种东西都是买给小孩儿吃的,一般都是家长呆着小孩逛集市时哄小孩买的东西。   戚晓慌忙回过头,之后就撞上了宫夜光的视线。宫夜光有些无奈地垂眸看着他,戚晓咽了咽吐沫,避开摊主老头的视线,赶紧快步走上前去,跟在宫夜光身后。   宫夜光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可尚未开口,却被戚晓一句:“咱们走吧,大师兄。”给打断了。   戚晓从小到大,在长白山上呆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怎么问别人要东西。   “嗯。”宫夜光转过身,没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戚晓见宫夜光回过头,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做贼一样回头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摊子。   和那些亮晶晶的苹果小兔子。   就只这样一个瞬间,曲遥突然鼻尖发酸。   他突然就想起了天池水底,寒铁棺材里那个瘦弱干枯的身子,和那弯成鹰爪的枯瘦的指头。   曲遥突然就很想哭。   他很想把所有盘缠都拿出来跟那个老头说:大爷我现在就把你这个摊儿包了不用找了……然后用大麻袋把这些苹果兔子一兜,之后尽数塞进戚晓手里告诉他可劲造别剩下造完了咱再包下一个摊子。   可他做不到。   他伸出手,胳膊突兀地穿过路边行人的身体里。   他只是空气。   这个小插曲就这样很快过去了,两人终于来到了村民们所说妖邪作乱的地方。说是此地村民家中养的牲畜牛羊已经被这妖兽祸害死好多了……并且所有死掉的牲畜都是被掏心挖肝,可以断定不是野兽所为,必有妖邪。   宫夜光怕三角猫功夫的戚晓再遭遇什么危险,命戚晓留在村中,他独自上山抓妖。戚晓一开始不肯,但耐不住他大师兄严声喝令。   戚晓深感委屈,却也只能留在村中,刚抹着眼泪儿喝了半碗甜糖水,那厢宫夜光就捉妖回来了……   曲遥向山头看去,只见宫夜光面无表情拎着只小畜生的一对后腿,一派风光霁月的下了山……曲遥定睛一看,登时浑身一滞。   那小兽嗷嗷撕吼着,蹬着两只前爪,一副宁死不肯就范的模样。   那是只小兽……那只小兽,他见过的。   曲遥见过它的。   它是那只小穿山甲。   它就是那只……后来建造了亭瞳馆,又设下回魂阵法,最终却被宫兰卿毫不留情杀掉的……小穿山甲啊!   曲遥看向它的爪子……此时它们还是那样完整锋利,耀武扬威的模样。可曲遥忘不了它临死前的模样。   那双支离破碎的,满是鲜血伤痕的奋力挖刨过什么东西的小小的爪子。 第71章 、酣梦已矣,情思化尘   幻境还在继续推演。   曲遥看着那小穿山甲眼眶一热,那小穿山甲不停撕咬着宫夜光的手,嗷嗷叫着,似是有天大的怨气。   “这……作乱为害的就是这畜牲么?”村民们看着这只小穿山甲,满脸写着不信。   “你们可自行问他,我只负责捉。”宫夜光将这小兽往地上一摔,面无表情道。   旋即一股青烟缭绕,那小穿山甲化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模样,男孩深棕色的头发带着点自然卷,除了脾气不好,其他都很可爱。   他即便被缚在地,也理直气壮龇牙大骂:“都是你们这群村民贪得无厌!几乎将这山中树木都砍尽了!因为你们被活活饿死的走兽鸟虫不计其数!杀你们几头牛算什么!?没杀你们这些人类祭天就不错了!”   村民们一片岑寂,尽数低下了头,宫夜光冷眼看向一旁村民。半晌之后,一名老者颤颤巍巍自人群中走出,难过道:“这山中树木并非是我等想伐,是那朝中天子要建造初云大殿和龙骊长舰,逼着我们伐的啊……长白山上云杉与雪松木举世闻名,若是我们不伐这山中树木进贡朝堂,我们全村老小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宫夜光和戚晓一阵沉默。   “你们的命是命,那山中生灵的命便不是命了?”小男孩浸着眼泪大声道:“尔等可知这片山中因着乱砍滥伐活活饿死了多少生灵么?多少走兽因着你们流离失所冻饿而死!你们何尝给其他生灵留过活路?”   戚晓感同身受,听了这番控诉后眼泪巴巴。   “无论怎样,那都与我等无关了。我明日要做的,便是将你带回长白宗复命。”宫夜光面无表情。   那天天色已晚,二人便在山脚下的小村里留宿了一夜,而那穿山甲便被施了缚相之法,被困在了柴房里。夜半时分月上枝头,柴房里传来声响,一声浅浅的“破!”字传来。   小穿山甲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面前那个生的极其好看的人,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戚晓紧张地看了看门外,生怕被他师兄发现……   “你……你跟白日里那个臭牛鼻子不是一伙的么?”男孩看着身上被解开的缚锁颤了颤不可置信地问道。   “别管那些了。”戚晓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轻声道:“趁现在快逃吧,若是我师兄醒了,你就真的逃不了了。”   月光透过柴房的窗棂落在戚晓脸上,把那双原本就温软至极的眼睛照的如同湖水般娴柔清和,戚晓本就是生的极美极柔的少年,他微微一笑,像是坛开了封的清酒一般沁人心脾。   小男孩不觉愣了神,半晌之后别过通红的小脸蛋。   “你放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男孩子努力摆出生硬的姿态冷哼道:“你若放走了我,你师兄肯定知道这是你做的,若他知道了,不会罚你么?”   “也许会吧。”戚晓小声笑笑道:“但我还是想帮你逃出去……师尊曾教导过,犯错之人若生悔改之心,永不再犯,便该被放过。况且你情有可原,若你被带回长白,必是要被处死的。”   戚晓垂下眼睑,摇了摇头,温柔一笑道:   “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会犯错呢?我希望若有一天因做错了事儿而落了难,也会有人放了我。”   空气里的曲遥一愣,之后悲怮之情徒生。   戚晓放过了所有人,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放过他。   “你这个情,我承了!”男孩站起身子,红着脸吸了吸鼻子道:“我叫阿五,是我娘第一胎的第五个崽崽儿!你叫什么名字?从今天开始,你被长白山上所有的穿山甲和刺猬承包了!”   “我叫戚晓,字亭瞳。”   青年温柔地笑道。   “戚亭瞳。亭瞳,是太阳的意思。”   小穿山甲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要把戚晓的脸牢牢记住一般。   小穿山甲走后,戚晓长舒了一口气,却是在出了柴房后关门的一刹那,猛地听见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那小兽放走了?”   戚晓一凛,吓得登时没摔在地上。之后被宫夜光一把拦腰抱起。   曲遥登时瞪大了眼睛,此刻月黑风高,他生怕漏下一点画面。   “夜光……师兄……”戚晓咽了咽口水垂下睫羽:“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地方?”宫夜光面无表情道:“我方才听你刚被全长白山的穿山甲承包了,如今你是有排面有头脸的人物,我该给你道喜才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醋酸味。   “师兄你……究竟听了多久?”戚晓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听了有一会儿了。”宫夜光冷声道:“我总得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   有着猎犬般敏锐嗅觉的曲遥此刻嗅到了激情的味道。   “师兄……”戚晓害羞地别过头,却被宫夜光掐着下巴拼命转向自己。   “说。”宫夜光淡淡道:“你打算怎么补偿。”   “师兄……”便此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曲遥依旧能想象到戚晓那张红的滴血的脸。   “肉……肉偿!”戚晓用尽全力憋出两个字来。   宫夜光垂下睫毛,如同等待猎物入网的野兽,他借着一点微弱的萤火之光,盯着戚晓那嫣红的几欲滴血的嘴唇。   宫夜光压低了声音,里面全是沙哑和欲念。   “既是肉偿,你该自己动作。”   曲遥在黑暗之中红了脸。   他瞪大了眼睛,生怕漏下一帧画面。只见那厢戚晓乖乖地从宫夜光怀中跳下,牵着他入了柴房,之后踮起脚尖吻住了宫夜光……   两道人影逐渐重叠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麝香的甜腥味道。月光透过柴房的窗棱照进里面,只见宫夜光横抱起戚晓,弹了弹手指,直接关了那柴房的门……曲遥想凑近看,却发现空气里的一切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是!这正放到关键的怎么就不放了!?”曲遥崩溃地对着空气跳脚大喊:“你这什么破回忆杀?之前那么多没用的哔哔赖赖一点不剩全都放了,这正关键呢怎么就没了???”   一切孟夏夜的暧昧和纠缠都归于宁静。曲遥那一瞬间仿佛又坠入了那个金色的无底洞穴……再睁眼时,眼前是山风寂寂,秋草离离。   此刻已是秋天了。   这里是长白山巅,只是徒留一个戚晓坐在山巅之上,垂眸削着一个苹果。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戚晓的手指已然愈发变得修长,他已然能削出宫夜光那样,会不断的苹果皮了。   戚晓的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埋伏在山石后,涨着通红的脸悄咪咪地看着他,男孩身后是一群穿山甲,仿佛是亲友团的模样。   “去吧五崽儿!勇敢点!表白这种东西如果不说出来会后悔终生的!”小男孩身边,一只老迈的雄性穿山甲握着爪子鼓励道:“我和你娘给你加油!”   “我我我……我还是不敢……万一失败了怎么办……”阿五脸红的几欲滴血,转身想跑。   “就算失败也总比你日思夜想的好!”阿五的娘叹息:“你想这个人类天天想的茶饭不思的,你四婶子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连看都不看,你赶紧表明心意,无论成败,多少有个着落。”   阿五身后的穿山甲亲友团纷纷亮出手中的秘密武器,那是一个个由穿山甲们亲口啃成心形的苹果,还有山上采来的鲜花瓣,若是表白成功了便往天上撒……   云雀和黄莺之类的异族友邦应援团也亲临现场,在长白宗天池附近的树枝上埋伏好,好事若成,那便漫天花语,百鸟啼鸣。   阿五的七大姑八大姨六位婶子全员出动,长白山全山头的穿山甲基本都码齐了,大家举着礼物,给即将表白的晚辈应援……   阿五在穿山甲亲友团们的怂恿下,扭扭捏捏走上前去。   “亭……亭瞳。”   阿五别过头,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可出口之后竟变成了气声……阿五壮起胆子,卯足了劲准备再喊一声,却发现戚晓抬起了眼睛,看向远方的某处……   阿五顺着戚晓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戚晓正愣愣地看着远处云台上的一个人,那人鹤冠墨发,面如冠玉,正手执长剑为长白弟子演示剑法。   戚晓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出神,眼神像是沉淀了一坛掺了蜜的醇酒一般。   甜腻又深沉。   阿五即便涉世不深,却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戚晓眼里的那种东西,名为喜欢。   亭瞳喜欢那个人,就像阿五喜欢亭瞳一样,那么那么喜欢。   那种感情阿五明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被亭瞳用那样的眼神注视。   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阿五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他亮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逐渐黯淡了下去。   “咦?你怎么来了?”戚晓的余光突然扫到了身后的男孩,于是他看着男孩微微笑了起来,向男孩递出了手中那个削好的苹果。   “亭瞳。”阿五认真地看向戚晓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云台上舞剑的人?”   “啊?”戚晓愣了愣,没想到阿五会冷不防问出这样一句话。   戚晓看着男孩认真的眼神,与他对视了半晌,确认了那男孩没有开玩笑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他是我毕生向往,前路信仰,余生之光。”   戚晓眨着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笑道。   “我爱他呀。”   戚晓温柔地说道。   秋风瑟瑟,几片落叶飞来,把男孩的头发杳杳吹起,长长的额发遮住了那男孩的眼睛。   “你们看,阿五他是告白成功了么?”穿山甲爹紧张地问。   “我感觉是成了!”阿五的八大姨铁口直断:“看那个男人笑了!若是不成,他怎么会这样开心!”   “撒花么!?”阿五娘觉得此刻已然是见证历史,遂激动万分。   “撒花!鸟叫!献苹果!放鞭炮!定日子!气氛搞起来!”阿五爹下达了指令。   一旁的曲遥捂脸,这么有眼力见的助攻他还是第一次见。毕竟对方是一群啮齿类动物,情商再高也高不到哪里。穿山甲亲友团们这哪是在阿五伤口上撒盐,这简直是伤口上洒花椒大料孜然八角再上烧烤架活烤啊……   满山鸟雀“喳嗷啊——”的一声叫开了,戚晓一愣,不知从哪开始下起了花瓣雨,高举心形苹果的阿五爹打头阵狂奔而出……却是还没跑到儿子身边,便被猛地挡住了!阿五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了他老爹千辛万苦啃出来的爱心苹果之后迅速将其整个塞进嘴里……   “我呜……不要你的苹果!我自己有!!!”阿五大声说。   戚晓看着这一连串顺溜的动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递送苹果的手就僵在那里。这厢阿五已然转过头,向着山下疯跑而去。   穿山甲们停住了动作,鸟雀们也不叫了,一切都寂静了。徒留戚晓在原地看着那一地花瓣发呆。   阿五一口气跑到山崖下没人的地方,之后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再也憋不住,“嗷——”地一嗓子哭出来,哭的声泪俱下。   “崽儿?这咋回事你俩不是成了吗?你咋还哭了?”阿五的爹手足无措地拼命在儿子身后追赶。   “我没哭!”阿五含着口中的苹果,泪流满面嘟囔着嘴硬道:“我是给苹果噎住了!噎哭了……我……没难过……”   穿山甲亲友团们围在阿五身边,凑成一个圈,个个低着头,一时间山上静默无语。   曲遥叹了口气,看向戚晓的方向。   他继续看向那个云台上巍峨俊秀的身影,却是突然间,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与伤痛。   戚晓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苹果,半晌之后叹息一声。   曲遥顿了顿,向着戚晓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舞剑的宫夜光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身段妖娆,正殷切地举着一方帕子往宫夜光身边送……曲遥一愣,紧接着便辨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   冯绮云。 第72章 、凛冬将至,万籁悲声   冯绮云这厮,算是有点来头,这姑娘是长白宗掌铃尊者养在山外的私生女。   三月之前,此女母亲因病逝故。宫夜光奉命下山便是为的接这个女人回长白宗。此事毕竟实不光彩,所以不能声张。宫夜光做事素来稳妥持重,故而宫垂云只指派了宫夜光一人下山。   结果这一指派不要紧,竟指派出了一桩稀烂稀烂的烂到绝世的桃花债。   结果好巧不巧,这冯绮云只看了一眼宫夜光,就丢了三魂没了七魄……眼中除了宫夜光一人,其余便再不剩什么。   宫夜光下山后,自虎妖口中救下了这个女子后,这个女人一路便如同年糕一般粘糊着他。到了长白宗后,更是变本加厉……此女为偷窥宫夜光埋伏在厕所里的事,更是传的全长白皆知。   然,冯绮云毕竟是掌铃尊者的女儿,就算行事再如何荒唐自贱,长白宗内诸弟子也不得不卖那掌铃尊者一个面子,唤这冯绮云一声“冯姑娘”。   “冯姑娘”毫不掩饰自己对宫夜光几近变态的追求喜爱,全长白宗内,但凡有女弟子接近宫夜光不到三尺的距离,那冯绮云必要出面插进去,或是用白眼或是用冷言冷语将人挤兑走,连戚晓也不例外。   宫夜光那时正从化神之境推演至炼虚之境,每日需静养修炼七个时辰以上,除却清早起来能换换气儿,基本上整日整日的都呆在宗闼瀑布之后的崖洞内修炼。   宫夜光一方面是为静修,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那疯魔的冯绮云。可冯绮云却是没有半点自知,直接把蹲点的根据地移动到了宗闼瀑布边上……日日吃凉风,夜夜喂蚊子。   虽说这冯绮云做的一连串惊世骇俗的倒追已经快要丢尽了长白宗的脸,但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   长白宗内关于这冯绮云能否达到目的至今话分两派。于是便有好事儿的弟子下了注,纷纷探讨这冯绮云究竟能不能最终达到目的。   那厢戚晓正拿着食盒子去给宫夜光送些吃食,恰巧看见一群好事儿的师兄们在那儿插科打屁。   戚晓路过此处,便看见其中一个师兄押了一枚玉簪,大声豪气道:“依我见,夜光师兄最后必是经不住软磨硬泡……这冯姑娘虽霸道些,可长得也不差,毕竟是女追男隔层纱,况且她爹还是掌铃尊者,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么?都说长白宗主不得婚娶,可这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   那师兄突然压低声音猥琐一笑道:“况且这冯姑娘也不要名份,万一宫师兄动了仙心,收了进房中,也不损失什么,倒是白捡了个便宜……”   戚晓听了那话,僵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他颤了颤,只觉得浑身冰凉,他再回过神时,发觉指甲已经死死抠进了手心里。   “我也正觉得是这理儿。”另一个师兄磕着瓜子呵呵笑道:“虽说掌门宫主将‘三千碎魂’传给了大师兄,可这把碎剑千年来无人可以驱使,不过就是个碎成片儿的吉祥物罢了。大师兄若要想自立山头,手中还需有神器加持……师兄他若真和掌铃尊者结为翁婿,引魂铃日后不就是大师兄囊中之物了么……”   那些揣度和调笑还在继续,即便他们压低了声音,可每一声都是那样刺耳。   戚晓僵硬地转过身子,试图挪动步伐,离这些人远一点,这样他便不用再听这些声音。   他只觉得呼吸都是那样艰难,他强行咽下眼泪,努力驱使着两条早已僵直的不能动弹的腿,转个头拼命往回跑。   戚晓越走便越觉得喉头甜腥翻涌,终于坚持到无人处,他猛地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些话的字字句句便如利箭一般,且每一道又是那样精准而锋利,箭箭都能正中靶心。   人道是旁观者清。   戚晓明白,冯绮云能给宫夜光的东西,远比自己多。正如那男弟子所说,冯绮云能把引魂铃给宫夜光,那是长白宗四大神器,而戚晓呢?戚晓什么也没有,他只有几只收养的流浪猫猫狗狗,和天文峰前开垦出的一小片花园。   戚晓也不会做什么,他能做的全部,大约就是做一桌子不怎么好吃的菜,或者削几只不断皮的苹果。   而最为可怕的是,他与宫夜光之间的短袖之情,本就违逆阴阳,罔顾人伦,悖逆禁断。若他们的事情暴露于光下,仙宗之内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虽然仙宗内有双修的道侣,可长白宗自千年前开山以来,便没有这样的先例。   这是戚晓最怕的一点。   他是长白宗的骄傲,是长白不世的天才。他要继任宗主,他要光耀门庭,他要逆转乾坤。   宫夜光不容任何污点。   一想到这一点,戚晓心中便更是凄然惊惧。他不怕自己身败名裂,可他怕他大师兄会因此断送前程。   宫夜光此时正在闭关修行突破仙元,若要断情绝念,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那一夜,戚晓在天池边上静坐了一夜。凉薄的水面上映出少年那憔悴的面容。他看着自己,默默擦干了唇边的鲜血。   戚晓没有哭,即便在听到那些冷言冷语的时候他也未曾哭过。宫夜光曾告诉过他,哭是世上最没用的事,与其流泪,不如流血。   流血能让人变坚强,流泪只能让人脆弱。   戚晓看着天池水面,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以为这是今生今世他所经历的最为疼痛的抉择。可戚晓错误估计了命运的残忍和凉薄。   他要经历的折磨和苦难,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曲遥皱了皱眉头,这段回忆看的他心中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便是一片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池之水被冻结在了长白山火山口处,如同一块巨大的、镶嵌在雪山巅的海蓝冻石。   冬天来了。   这是长白最美的时节,却也是长白宗最冷的时节。   戚晓掰着指头数了数,自那日起,他再没给宫夜光送饭,时至如今已是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只余一片黑白。   戚晓看着窗外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拿起手边的水壶,开始给那些搬到屋子里的花草们松土喂水。   戚晓是个没什么天赋的弟子,平日里除了修行便是打打杂,料理花草,打理琐碎闲事。   没有人指望着戚晓去擒拿妖孽铲除魔道维护太平……一个嫡传弟子,终日混的如同打杂的仙童一般。   反正他自己也习惯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曾经照顾过他的师兄们每日修习仙法,带过他的师尊又有了新的师弟需要教导,他们都没有时间搭理他。他终日孤身一人照料花草,除却宫展眉偶尔带几株新鲜花苗来看他,基本无人与他说话。   戚晓以为自己的伤口和所有痛苦的回忆也会被这冰雪冻住,然,却就在这时,一切却又再度被掀开。   那是凛冬的一日,天文峰内弟子们尽皆出阁修习,戚晓正在给花草浇水,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所有的动作。   “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便永远不会去宗闼瀑布后看我?”   那声音压的低沉又沙哑,隐隐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怒火。戚晓颤了颤身子,僵直地转过身,他甫一抬头,手中的水壶便砸在了地上。   宫夜光就站在他面前,那眉目就是戚晓朝思暮念的模样。戚晓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一幕便像是梦里,梦里他最爱的人,就那样站在他身前。   他身后是虚掩的大门和漫天缓缓降落的雪花。他仿佛就是这些雪花中的一片,在落地之前,化作了人形。   “戚晓,我想你了。”   宫夜光说。   戚晓原以为自己可以或多或少克制一下,怎料下一秒他的身子便不听使唤地飞扑过去。他一把抱住他的师兄,贪婪吸食着那个人身上的气息,那种让人喜欢到发疯的,清清冷冷的雪松和琥珀的味道。   戚晓的拥抱是那样炽热,在那一瞬间几乎融化了他身上所有飘散的碎雪和冰华。   “怎么不来看我?嗯?”宫夜光抚摸着戚晓的发旋温柔说道。   “我……近来杂事多了些,便没有去。”戚晓顿了顿,把脸埋在师兄怀里,苦笑着说道。   “总也不长记性,小傻子。”宫夜光关了身后的门,将戚晓又往怀中揽了揽,柔声道:“还有一个月,我便能破了这九重炼虚之境,到那时便可以出关了。那样我便能日日见到你了。”   戚晓听了这话愣了愣,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宫夜光:“可若是还有一个月才能突破化境,那你此时岂不是最关键的时候么?师兄……你竟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出关了?”   “是啊……此时是最为关键的时候,我本该一直闭关修行的。”宫夜光敛起面上温和,静静地看着戚晓,眼神里的思念和沉郁如同孟夏夜缓缓流淌的江河。   “可我想你,我好想你。”宫夜光沉声说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怕是再不能出关见你了。”   “所以我此刻发疯般地想见你一面。”   戚晓听罢,再抑制不住满腔思念和喜爱,死死抱住宫夜光温暖的身子。   屋外风雪漫天,谁也没注意天文峰弟子阁外站了一个人影。   那人自窗外死死盯着天文峰弟子阁方寸大的小屋,眼神如同邪神厉鬼一般凶戾怨憎。   然而他们二人当时正柔情蜜意,谁都未曾察觉。   那日宫夜光走后,戚晓晚间喂猫时,竟发觉少了一只。   那是只很乖很通人性的玳瑁,平日里总是很黏人,也不爱乱叫,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去抢,同伴都吃饱了它才会去食盆吃东西。这只猫乖的很,长白弟子纵使嘴上不说,平日里也最喜欢它。   可它此时就突然不见了,戚晓喊着“咪咪……咪咪……”找遍了天文峰所有的地方,水缸,灶台……都没有找到那只他从山下捡来的小猫。   戚晓只当是小猫又跑到什么地方玩耍,却是在次日午休后在平日打水的水井旁找到了那只小猫的尸体。   当戚晓看清那一团东西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啊!”地一声惨叫,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之后心疼的哆嗦了起来。   戚晓根本想象不到这究竟得是心肠多么恶毒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那只小猫的五脏六腑就露在外面,扔在大雪里活生生冻了一夜,所有流动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   “离他远点。”   突然,戚晓的背后传来一声女人尖利的冷哼。   那女人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戚晓,戚晓看着她的眼神浑身一颤,那是无限嫉恨和鄙夷的眼神。   那一刻戚晓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想让他去死。   “不然下次死的,不会只是一只猫。”   冯绮云咬碎一口银牙,狠声威胁,她眉目扭曲,如同一只可怕的怪兽。   作者有话要说:  哦放心我的宝贝们不气~   冯绮云这厮是必要领盒饭的嗯。   _(:з」∠)_ 第73章 、痴念难渡,走火入魔   自那一日起,冯绮云直接将矛头转向了戚晓。   曲遥作为局外之人,看的明明白白。这世上有一种最为可怕的人,这种人永远将自己无法成功的原因归结于别人。自那日起,冯绮云便直接将戚晓当做了自己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戚晓长这么大,素来与人交好亲善,从未被针对过,一时间不知所措。好在整个长白山上根本没人和那冯绮云一条心,故而那冯绮云能施展的,除了虐杀一只可怜的小猫,也只有偷偷砸坏戚晓的花,弄脏他洗好的衣服之类的低级俗套的猫狗伎俩。   戚晓看了这些小动作,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之后再把冯绮云糟蹋的东西收拾起来。戚晓并非软弱,他毕竟是长白嫡传的弟子,若真想教训冯绮云,又怎会失败?   可戚晓实不愿声张此事,他只是默默地把这些恶意吞下了肚子。   毕竟他害怕此事终将牵扯出他的大师兄宫夜光。   故而戚晓从未向他人倾诉过冯绮云所做所为,他以为这件事终将在他的忍让和沉默里缓释,却是不想,事情远没有终结,真正的噩梦还在前方等他。   冯绮云的伎俩丝毫未起作用,打在戚晓身上的拳头就像打在棉花里……宫夜光依旧像无视空气一样无视她。冯绮云见自己无论如何作贱胡闹也没有用处,开始换了个方式,走起了自残自伤的路子。   她先是用匕首划了一胳膊血道子,又日日去悬崖边看着天池抹眼泪……就在她日日作妖夜夜啼哭活的仿佛在唱大戏时,宫垂云站在了她身后。   “绮云,哭什么呢?有什么事儿宗主舅舅替你做主呀。”   宫垂云摆出一副长辈姿态站到冯绮云的身后,他递去一方帕子给冯绮云拭泪,脸上是曲遥最为熟悉的虚伪笑容。   冯绮云看着宫垂云,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诚心虽未感动宫夜光,但是却将长白宗主感动了……足矣见得她的精诚所至,已然感动天地撼动自己……遂“嗷啊”一声抱住宫垂云的胳膊放开了嚎啕……   宫垂云僵了僵,看着冯绮云落在自己袖子上的鼻涕和眼泪脸色青了又青绿了又绿……可话茬是他搭的,他终究不能发作,末了青着脸拍了拍她的背,强忍着踹走她的心情安慰道:“我虽是你舅舅,可姑娘家的心思我也是懂的……夜光他如此做法,也确实是太不懂事了些。实在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唉,眼下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回心转意……啊……”   宫垂云立刻装作失言的样子,把嘴闭上了。那冯绮云果然上钩,直勾勾盯着宫垂云道:“宗主舅舅,究竟是什么法宝能让他喜爱于我?”   宫垂云立时装作一脸为难模样,故意吊那冯绮云。   “宫主舅舅!”冯绮云大喊一声跪倒在地,捏着宫垂云递给她的帕子泪流满面道:“绮云这一生,除了嫁给宫夜光外,再无别的念想,若不能嫁给夜光,绮云大约只有死路一条了。宗主舅舅帮帮我……求您帮帮我呀……”   曲遥眯了眯眼睛,他从那老贼的表情里敏锐地捕捉到了阴谋。   “唯一能让宫夜光爱上你的,便是你父亲的引魂铃呀。”宫垂云装作慈爱的模样笑道:“引魂铃的力量,足矣控制住任何人。你若得到了引魂铃,便能让宫夜光爱你到如痴如狂呀……”   “引魂铃,引魂铃,它能让夜光爱我……”冯绮云失神地跪在地上,眼里逐渐浮现出几近疯狂的欲望来。   “好!我现在就向我爹要!!她若不给我,我便以死相逼!”冯绮云颤抖着死死盯着手中的帕子,咬牙颤声道。   曲遥看着冯绮云那几近疯狂的脸,心中已经逐渐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那宫垂云所谋划之事,他心中也已经有了数。   宫垂云就是要借着冯绮云,夺走掌铃尊者手中的引魂铃。   冯绮云当日便去求了掌铃尊者处,跪地求他父亲,然后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他父亲掌铃尊者的拒绝。   “此物关系重大!乃长白镇宗之宝物!灵能强大到几乎无人可以操控。绝无可能被你用在这上面!”那掌铃尊者大喝道。   “父亲!”冯绮云满脸冤怒跪倒在掌铃尊者面前,她厉声质问:“你女儿的命和这铃铛比起来,哪一个更重!?”   “绮云!这引魂铃断不能给你!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你一己私欲!”掌铃尊者颤声道:“此皆心魔!你这皆是魔障执念!若你沉溺于此,终将……”   “得不到他我宁可去死!!!”   冯绮云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双目血红地大喊。   “我那么那么喜欢他……我什么都能为他去做!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啊……那好啊……若我不能嫁给他,那我就死了好了……死了就好了……”   掌铃尊者颤抖着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儿,那人早已疯魔,冯绮云眼神溃散又混浊,却带着着魔一样的执着。冯绮云披头散发,含着泪水歇斯底里地问他父亲:“我只问你一句,爹,引魂铃,你究竟给不给?”   那一刻,曲遥清晰地看见了那掌铃尊者眼中的悲怮和绝望。   天下所有的父母,没有哪个能亲眼看着儿女为情所困,被折磨的不人不鬼而不心痛绝望的。   可掌铃尊者终究有做人的底线,他叹息一声,背过身不再看冯绮云。   跪倒在地的冯绮云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她的父亲,眼里的恨意和怨尤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恨不能将他生父刺串。   “我从未这般向您要过任何东西。”冯绮云翕动嘴唇缓缓说道。   “唯有这件事,没有商量。”掌铃尊者冷声说道。   “好。”   冯绮云转过身,她扶着墙,颤巍巍地离开了她父亲的书阁。   之后的四五日,冯绮云再未出现,一直躲在房里。那几日掌铃尊者日日都要去她屋外看守,生怕她出些什么意外,之后的第六日,总算是出了屋子。   冯绮云出屋之后,绝口不再提宫夜光。掌铃尊者见了大喜,只当女儿是浪子回头,回心转意了。冯绮云梳洗干净,捧了一盏茶敬献给她父亲掌铃尊者,之后盈盈下拜道:“多谢父亲那日指点,女儿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强求是没有用的……”   掌铃尊者听罢这话,欣慰地笑了笑,呷下一口茶安慰道:“你想明白了便好,仙宗之内的青年才俊遍地都是,等为父再在仙宗内给你挑一个,保证你……”   下一秒,掌铃尊者只觉心脏猛地一滞,七经八脉血液凝滞后瞬间逆行!五脏六腑便如刀扎一般痛苦……   茶杯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一堆瓷片……掌铃尊者颤了颤,震惊又绝望地看向了女儿。   “父亲啊,强求是没有用的。有些事,求人不如求己。”   “若是自己没有些手腕,心又软,那这要做的事儿,可怎么能做成呢?”   冯绮云挽了挽鬓边的发髻,她抬起头,看向了掌铃尊者,露出一个极度扭曲的笑脸。   一旁的曲遥被这一幕彻底吓到呆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冯绮云这毒妇真的会为了这件事杀了她爹!   这究竟是何其可怕的一个女人!   掌铃尊者颤了颤,一口发黑的鲜血自喉头涌出。在死亡前,他看见了一张已然变形的脸。   她放肆地,得意地笑着,眼中是无尽的疯狂和执拗,那恶意和狠毒已然堪比蛇蝎,无人能渡。   “宗主舅舅,宗主舅舅……”冯绮云拿着引魂铃,不知摔了几个跟头,鞋都跑丢了一只……她一路连滚带爬,仿佛疯了一般,直跑到了宫垂云的屋外。   “舅舅!我把引魂铃拿到手了!你看……我把引魂铃拿到手了!!!你看!!宫夜光会喜欢我啦!他就要娶我啦!”   宫垂云抬起眼皮,看着眼前那个蹦跳着献宝般的疯女人冷冷一笑,抿了口茶水接过了引魂铃。   他看了看那铃铛,伸出一根手指抹掉了铃铛上的血迹,之后将手伸进袖子,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盘道:“这是合欢散,每日午时有弟子给宫夜光送饭,你把这药下在这食盒子里,给他送去吧。到时候我把瀑布边上练剑的弟子们支开就是了。”   一旁观看着一切的曲遥,瞬间被恶心到了。   宫垂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下的一个圈套,这老奸巨猾的老贼头不过是想找个由子得到引魂铃罢了,而那冯绮云正中下怀。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俩窝窝头扔地上踩一脚,没一个好饼。   “什么??舅舅……你在说什么??”   冯绮云听罢愣了愣,之后大笑起来,笑的泪如雨下。   “听不明白?步骤都悉数传给你了,要我再说一遍么?”宫垂云冷哼。   “舅舅!我你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为了引魂铃我都做了什么吗??”冯绮云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形如一个疯子一般。   宫垂云闭了闭眼睛,放下了手中茶杯,一脸烦不胜烦。   “舅舅!我爹的尸体还躺在书阁里!!他为什么死的你知道么??他是我杀的你知道么?你现在和我说,引魂铃没有用??你用不上这铃铛?”   冯绮云泪如雨下,嚎啕起来。   冯绮云如此这般歇斯底里不停哭嚎,迟早要引他人注意。宫垂云此刻已然动了杀机。可转念一想,她爹如今刚死,她若是再死了,必要引起他人猜忌,所以冯绮云此时还不能死。   想到这里,宫垂云只能叹了口气,继续把他和蔼知心长辈的人设皮重新披起来……   “谁说这铃铛用不上了,傻丫头。”   宫垂云勉强咽下胃里反上来的隔夜饭,拿出绢帕给她擦眼泪道:“如今宫夜光修炼至炼虚之境,本就关键的很,身体此刻最是虚弱。现在若用上引魂铃,难保对他自身产生什么影响……你先听我的如此行事,睡服了他之后,若他不听你的话,我再用引魂铃之法将他牢牢控住,到时候你们便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冯绮云听罢,跌坐在地上,失神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卑微的快乐和幸福。   “到时候,我再给你们亲自操办婚礼,主持大局。你就是长白山的新娘子了。你现下若再不去宗闼瀑布后找他,可就做不成新娘啦。”   冯绮云听罢,愣愣地站起身,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她颤抖着接过那个装着迷药的瓷甁,念叨着“新娘子……新娘子……”之后扶着台阶,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宫垂云处。   “白痴!光天化日之下就毒死了你那个倒霉爹,没长半个脑子,还要我去擦屁股。”   宫垂云厌恶地啐了一口,冷哼一声。   他把那个给冯绮云擦过眼泪的帕子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之后扔到一旁,像是扔开一片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写到这里,一定有小宝贝怀疑这个冯绮云咋能写的这么变态。   鲁迅说过,每一个变态的童年都有着不堪回首的往昔(ps:鲁迅并没有说过。)长白篇更完会搞个番外,这个番外讲讲冯绮云的悲惨往昔……到那时候估计小宝贝们就理解了这个人为啥子这么偏执嗯。   (总结一下这是个江玉燕类型的反派但显然没有江玉燕的智商嗯。) 第74章 、反做嫁衣,恶鬼亦苦   命运就是这样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东西。   宫垂云得了那引魂铃,自是喜不自胜。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将掌铃尊者被冯绮云毒杀的所有痕迹统统抹杀,之后将现场伪装成掌铃尊者练功走火入魔的假象。   早已疯魔的冯绮云将那一整瓶合欢散尽数下在了送给宫夜光的饭食之中,之后亲自送到了宗闼瀑布边上。   宫垂云虽然为人老辣阴险,但做事儿还是靠谱的。原本瀑布边上修炼仙法的弟子们此刻已被尽数支开,且他在冯绮云离开前,将那宗闼瀑布后的密室暗门钥匙给了冯绮云。   那瀑布的山石后有一道滑索,绳索上有一食篮,冯绮云将饭食放进篮中,然后拉动滑锁,那被下了药的食篮便被送进了宗闼瀑布后。   曲遥此刻看的几乎气的跳脚,若不是他此刻周身都是青溟幻境,他是真的想拉过冯绮云的衣领子给她一耳光!   且不说这合欢散的药劲多大,宫夜光此刻正在破境之期,正是他最为虚弱关键的时候,若身体有一点变化,轻则反噬失控,多年修为尽毁,重则灵根全灭,七窍流血而死……冯绮云这样做,简直不是宫夜光的身子,那简直就是要他的性命……   冯绮云将那食盒送入瀑布内后,便一直在那山石边上等动静……半个时辰后,果然那瀑布后传来一声巨响!旋即几块山石亦被震碎了下来!   曲遥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里,那厢冯绮云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将那衣裙上襦扒到胸口处,自那瀑布边的洞口处大喊一声:“夜光,你别怕!我这就来……”   曲遥强压下恶心,叹息一声,无奈地捂住眼睛。   可那厢话音未落,一道猛烈的罡风便迎面打来!即便这只是回忆中的幻境,曲遥依旧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强硬与刚猛……那冯绮云还未献身,便出师未捷,惨嚎一声跌下瀑布,只听“噗通!”一声,冯绮云便如一个面袋子一般摔进了水里……   曲遥看着那溅起来的一人来高的浪花,被这变故杀的个措手不及。   冯绮云噗通一声摔进水中,虽然没有死,但这瀑布甚高,她登时摔的昏了过去……   那厢宫夜光捂着胸口从瀑布后颤抖的扶剑而出,奔腾的瀑布之水将他浑身上下打的尽湿,水流顺着他遒劲而苍白的肌肉上滑过,顺着他修长的睫羽蜿蜒而下。   宫夜光胸前一片血红也被奔涌的水花染成茜红,男人颤抖着颦着眉,又吐出一大口鲜血。然而比灵能失控更为可怕的是丹田内那股无法压抑的□□……   宗闼瀑布本就是长白山上一股温泉,故而才能腊月不冻。水流的温度本就高于体温……宫夜光的皮肤早已染上一层樱色的欲红,那眼角的欲念也已如燎原一般无法收势。   曲遥明白此刻的宫夜光已然危在旦夕,反噬失控无法渡过化境事小,若是再不找人双修,以压制这股惑乱灵能的欲念之火,他怕是再挺不过半柱香就要归西了。   “大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突然,山崖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是少年嗓音的清澈,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如同一阵清凉的带着湿气的风一般拂过干涸的冻土。   那是戚晓。   也是命中注定的凑巧,他今日刚好准备来看看宫夜光,却是走在半路上时发现路上一个长白宗弟子都没有。戚晓正觉得奇怪,却是在还未到达宗闼瀑布时,便听见了前方传来的异响!   戚晓听见动静,赶紧跑过去瞧,便看见了水中那一身是血,拄着剑颤巍巍随时都要崩溃的宫夜光。   曲遥愣了愣,旋即老成且沧桑地叹息一声,抹了一把脸。   这段本该由冯绮云主演的激情戏,在开拍路上直接换了主演。   可怜那冯姑娘为了这段能睡上宫夜光的戏,是毁天灭地,弑夫杀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结果却被别人完美地截了胡。   人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爷只对有情之人温情,对于逆天改命的强求之人,只有毫不留情一脚踹进河里。   “师弟……”   宫夜光看见戚晓的那一刹那喊出的那一声,已然像是沙漠里渴极之人看见甘霖一般。戚晓赶紧跑上前去,去扶跌倒在水中的宫夜光,可是还没触到他,却被宫夜光猛地捧起脸来……   那倾世模样的仙君捧着戚晓的脸,将他制在原地。宫夜光强压住滚烫的欲念,抵着戚晓的鼻尖,像是确认一般问道:“你是……晓师弟么?”   水珠自那仙长蝉翼般的睫毛上滑落,滴在戚晓唇边,自少年的侧脸滑下。   这一幕极致纯净又极致妖孽魅惑,看的曲遥嗓子眼发痒。   “师兄,是我啊!我是亭瞳啊……”   宫夜光的手指缓缓划过那张自己最喜欢的,纯洁无暇的脸上。   宫夜光深棕色的眸子照在他的脸上,时间就那样静止了一瞬。   下一秒,他报复性地一把将那张脸压向自己,把全副唇舌都倾注在那双樱粉色的嘴唇里,漂亮的如同雕塑一般的躯干狠狠压上去,直将那少年生生压进了水里……宫夜光深吸一口气,之后用尽全力吻了上去,一切爱意和抚摸都是如潮水般汹涌势不可挡。像是食肉动物对着毫无反抗的猎物撕咬啃噬一般   全线崩塌。   曲遥睁大眼睛,却是在下一秒,画面一滞,之后全部变绿。   变绿……   变绿……   变绿了。   “我槽你奶奶的祖宗个腿儿!你这是第几次了!?第几次了!?”   出乎意料地,整个画面都很正常,只有两个交叠起来的人影变绿了。从幻境的大东头一直滚动到画面的大西头,又从画面的大西头蠕动到画面的大北头。   曲遥气的疯狂捶胸顿足破口大骂:“我不看了你让我走吧我师叔还等着我去救呢妈的!这还看个屁?看毛毛虫在水里打滚儿吗?这段跳了不看了!”   出人意料地,青溟幻境真的把这段跳了。   这个幻境,它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   曲遥一愣,下一幕便是万籁俱寂,月黑风高,依旧是这破山,依旧是这破水,依旧是这破瀑布。两个人倒在瀑布边,戚晓和宫夜光俱阖着眼睛,一个是太累了,一个是被搞的太累了。宫夜光趴在戚晓背后,还维持着白日的姿势,流淌的月色映出戚晓白皙的腿,此刻已然是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痕迹。   曲遥已然对于这颗青溟神木无力吐槽,这幻境基本上就是选择性耳聋。对于把关键情景都放了这件事它权当听不见。   远处突然响起汲水的声音,那大概是个人自河边颤颤巍巍走来的踩水声。曲遥眯着眼睛借着月光看了看,那正是白天摔下瀑布的冯绮云。   冯绮云浑身是水和被石块砸出来的伤,狼狈万分,万幸没死。她拄着一根树枝从下游一路寻来,嘴中不断喊着:“夜光……夜光……夫君……”   曲遥作为局外人,看着这姑娘这副模样,不觉这女人实在是有些凄惨。他又看了看远处水中昏迷着的戚晓和宫夜光,估摸了一下冯绮云距离二人倒在水中的位置的距离,然后叹息一声,把耳朵提前捂上了。   曲遥盘算了一下,合着冯绮云把她爹杀了,到头来就是为了给人家的爱情助助兴……这女人虽然可恨,但这事儿听来实在像是个笑话。   果然,即便曲遥已经提前把耳朵堵上了,还是被那那厢冯绮云的惨嚎声吓了一跳,冯绮云看见那水中的二人之后,爆发出一声绝望又崩溃的痛彻心扉的怒吼和不间断的惨叫。冯绮云被这一幕刺激的直接失去了理智,她不断的嘶吼和惨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疯子一样。   长白山上时有野狼出没,远处长白宗弟子们正在忙于掌铃尊者突然薨毙之事,对于这声惨嚎倒没一个在意的,只当又有野狼来了。   冯绮云这样一喊,正好招来了远处的宫垂云。   这宫垂云马不停蹄忙了一天,又是掩盖事实又是消灭痕迹,忙到现在终于喘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月上中天,想着瀑布边上还有冯绮云这档子事儿……也不知现下宫夜光还活着没,于是前来探查。正好就看见了冯绮云在水中跳高高的样子……   宫垂云不是很理解她这个举动,以为冯绮云这是大功告成爽到了在庆祝……于是飘然前去,又在冯绮云早已绿的发亮的心上插了一刀。   “绮云呐,宫主舅舅在这里恭喜你了……”   宫垂云还没说完,冯绮云便直接向宫垂云老贼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这老贼的脖子!冯绮云崩溃地嘶吼的,大有把宫垂云掐死了再和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宫垂云登时便被这情况搞懵了,他一把推开冯绮云怒道:“我是你舅舅!你看清楚点!我不是宫夜光……宫夜光呢?”   宫垂云看着冯绮云一脸莫名其妙,随后他余光一瞟,便瞟到了水中那□□裸的戚晓和宫夜光。   纵使那宫垂云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也登时被这眼前的一幕整傻了,眼珠子差点掉进瀑布里。   “舅舅!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我不要宫夜光了!!”   冯绮云的声音如同坟地里的乌鸦一般,沙哑至极又阴戾无比。   “我要戚晓死!”   “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笑到……   我写的时候我是真笑到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ω) 第75章 、七十五   戚晓再一次睁开眼睛,是在长白宗内的地牢。   他是被人用凉水泼醒的,恢复神智之后,戚晓发觉自己的手脚已被尽数捆住,动弹不得。   那桶刺骨的凉水直接将戚晓泼的一个战栗,他呛了水,颤抖着咳了几声之后,哆嗦着哀哀问道:“我大师兄呢……这是哪里……师兄他在哪……”   他还没说完,便被一巴掌扇在脸上。   “戚亭瞳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你干尽了悖逆人伦死不要脸的勾当,你还好意思问夜光师兄他在哪里!?”掌刑的长白弟子猛地在戚晓苍白的脸上啐了一口,之后破口大骂道。   “掌剑大师兄如今灵能反噬,九死一生!至今都昏迷不醒!若非师尊们为他强行疏散功力,他早就被你这贱骨头害死了!”   “你究竟是有多下流恶心,能干出这种勾搭!长白北境圣宗,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养了你这条肮脏恶心的蛇蝎之人!白白毁了夜光大师兄的清白!你要他日后在仙宗内如何自处!在长白宗内如何自处啊!?”   奉命掌刑的弟子越骂越气,一龙鞭抽在戚晓身上!长白宗内龙鞭皆为钢筋所制,上有尖锐的利刺。那掌刑的弟子一鞭子打下去,竟把精钢筑的鞭子打断了!当即便有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   那掌刑之人厌恶地擦掉脸上温热的鲜血,冷哼一声骂道:“奶奶的,换根粗的!尊者们吩咐了,只要留口气儿就行。”   旋即,那水牢里安静了一瞬,之后便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弟子们去搬了新的刑具。   仙宗内的仙者们看似高风亮节尘俗不染,可每个门派都有这样专门用来审问刑讯的牢房,曲遥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受尽了折磨。   戚晓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只是微微颤了颤身子。   地牢昏暗,一豆烛火是唯一的光源,一只蛾子无力地在火苗前扇动翅膀,最终化为灰烬。   地牢的石壁上,映射出那个颤抖的,单薄的,瘦弱的影子。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一则是掌铃尊者突然暴毙,一则是宫夜光宗闼瀑布破功失身。为了让两件事看起来没有那么多的联系,宫垂云其实早就动过脑筋,但无论怎样解释,都不能让他彻底洗脱怀疑。   就在此时,上天仿佛像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一般,就这样直接将戚晓送了过来。   冯绮云这会儿正好疯了一样对着戚晓喊打喊杀恨不能吃了他,宫垂云一看这简直是上天垂青,登时便顺坡下驴,想也没想直接就将戚晓送进了长白宗水牢里。   反正那戚晓只是长白宗内一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普通弟子,死了他一个又不耽搁些什么。他一边将自己彻底摘了出去,同时又稳住了冯绮云,可谓一箭双雕。   戚晓素来性子温软,等罪名扣实,就算他能捱过大刑逼供,这等耻辱他也必要自尽。到时候人只要一死,一切罪责与他宫垂云皆无关联。   宫垂云这锅甩的甚至连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他只看着那昏迷不醒的戚晓叹息一声:“一切皆是你命,你命生来就苦,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于是一切屎盆子就顺理成章扣在戚晓的头上,这全套事儿就变成了:戚晓给宫夜光饭食内下药,害宫夜光灵能失控后泯灭人性违逆人伦将其玷污……而今日掌铃尊者突然暴毙,没准就和他就有什么瓜葛……反正审他就对了。   “不仅要打,而且必要动刑审他!”冯绮云目眦欲裂,龇着牙,在戚晓下牢之前冲着那些掌刑弟子们用用沙哑的声音喊道:“这人挑着此时行此勾搭,必是和魔界有联系!况且……今日掌铃尊者突然暴毙……没准……没准就和他有关系!审!!严刑拷打他!!审他!”   这些莫须有的罪行成功地串联到一起,让人们不得不怀疑这背后还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单薄又温暖的少年就在人们口中变成吃人又妖孽的魔鬼。掌刑弟子看着戚晓那张脆弱又清秀的脸,努力将它想象成恶魔的模样。   于是就有了这滑稽又可笑的一幕。戚晓艰难地喘息着,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和他其实根本没有关系的罪状,之后那掌刑之人举着烙铁,烧红的炭火将他毫无血色的脸映出诡异的红。那掌刑弟子的脸逐渐逼近:“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你招是不招!?”   戚晓听着这话,反应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艰难地翕动嘴唇:   “我……不是……任何人……我没有……”   微弱的争辩就淹没在刑具与机械嘶哑的转动声里。烙铁狠狠贴在那苍白的皮肤上,发出一连串可怕的“滋啦”声……   水牢外,宫展眉不顾阻拦强行要闯。   “让我进去!”宫展眉在牢外大喊:“这不可能!我师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我去问他!我去问我师弟……你们休要拦我!开门!”   戚晓在剧痛的恍惚之中,听见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夜光师兄教过他,宁可流血也不要流泪。戚晓一直死命忍着眼泪,可当他听见宫展眉的声音时,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师姐……师姐。   是展眉师姐呀。   从小到大,展眉师姐是除却宫夜光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戚晓从小无父无母,他曾经最大的企盼就是有一个像宫展眉这样的姐姐。   宫展眉会削不断皮的苹果,就是她教的戚晓如何削苹果。展眉师姐平日里看似循规蹈矩,一本正经,可每次带头淘气捣蛋的总是她……   宫展眉天资过人,早早就下山历练,看过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她会梳头发,给戚晓每天梳不一样的发型,她会讲各种奇怪的故事,是她教会戚晓认识各种花花草草,是她每次都会带各种奇怪的花种子给戚晓。   长白山气温极低,山巅有积雪终年不化,极难长出什么植物来。可宫展眉告诉戚晓,她觉得戚晓一定能在长白种出花儿来,因为戚晓是长白宗最好最好的孩子。花儿都是通灵性的,只有心如白纸般的人,才能在气候这么艰难的地方把花草养活。   宫展眉说的没有错,后来,戚晓的确在长白种出了花。   宫展眉说的很多事情都成了真,戚晓觉得他大师姐根本不用修仙,因为大师姐她本就是仙女呀,所有有关她的记忆都是那样美好,那样温暖。   她是冰原荒野上生长出的嫩蕊,她是无边黑暗中唯一一点光源。   戚晓并不盼着宫展眉能将他救出来,可此时此刻,他只是好想再看他师姐一眼。   就只一眼。   只要能看一眼,便是刀山火海,戚晓也能捱过。   然而,一切的念想和企盼,就都毁在几句诛心之言中。   “不可能个屁!”牢房外的冯绮云指着宫展眉破口大骂:“宫展眉你去打听打听!你的好师弟都干出了什么事?今日把他从瀑布边上抬到地牢里的可都是你长白宗自己的人!他们都是到过现场的人,你去问问他们!戚晓是有多不要脸!戚亭瞳都对宫夜光干了什么?”   语毕,牢房外是死一样的寂静。   “要不你舔着你那张大脸去问问你同宗师兄弟们,戚晓光着屁股是个什么贱样?”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里五感会变得分外清晰。清晰到有些平时因着距离远而听不太清的话,会听得清清楚楚。   牢房外再没了声音。   这里就这样没入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那些刑具和皮鞭的声音,戚晓再听不见别的。就连戚晓那眼泪的痕迹都干涸了。   下雪了。   长白山又下雪了。   下雪便意味着没有月亮,天池便是一片死寂,没有月光的长白山的夜晚,是无法言说的黑暗。   不多时,全长白宗的弟子便都知道了此事。   震惊,惊悚,恐惧,恶心,……一时间诡异的气氛笼罩了整个长白宗。   宫展眉自那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日日呕血缠绵病榻,已是好几日无法出门了。   掌铃尊者突然薨逝,大师兄破功失身,生死未卜。宗内妖邪现身,大师姐一病不起,长白宗瞬间蒙上一层无法言说的恐怖与阴翳。   仙宗水牢里,掌刑弟子连审了好几日也未审出来什么。而此时那戚晓已是被折腾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审刑弟子见他除了还剩一口气外,再无能折腾的地方,便开始一根一根拔戚晓的指甲……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审出来,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一场莫须有的罪名。   四日之后,审刑弟子一脸无奈地上报宫垂云,通告了掌门,即便这几日他已经尽力审问,依旧没有问出来戚晓和魔界究竟有什么关系。   宫垂云早就已经料到这个结局,遂抿了口茶水,摆了摆手,叫他下去。   “不能就这么完了!”冯绮云叉着腰骂道:“要他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他!他必须得粉身碎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比起冯绮云,宫垂云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他翻了个白眼,心说爹是你杀的药是你下事儿也是你办糟的……你让人家一个顶锅的粉身碎骨有个屁用,宫夜光就算醒了不也照样恶心你么……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弟子也觉得不妥。”   讲话的是宫兰卿。   “弟子觉得此事若此事真是戚晓所为应该另有隐情,若他真与魔界有所勾结,弟子觉得应彻查戚晓在天文峰的住处!绝不能放过一丝踪迹!”   宫兰卿此时还并不知道事情原委,他只是对这一系列变故深感怀疑,宫兰卿看着他师父最近的状况总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他觉得此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宫垂云无奈叹息一声,毕竟他是最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杀掌铃的真凶就是他亲闺女。他又怎会不知就算是把戚晓埋在地底下的八代祖宗都挖出来问一遍也查不出什么……但既然宫兰卿死活要查,他也没有办法,遂挥挥手道:“这件事便依你办了吧。”   宫兰卿本就厌恶宫夜光,如今听说了这等事,心中五味陈杂,汇聚到最后,就成了无边的恶心。   转头便去了长白宗内地牢,去提戚晓。   宫兰卿再见到戚晓时,几乎已经认不出来那个伤痕累累的人究竟是谁。他倒在一片血污之中,周身皮开肉绽,筋骨外露,已快要分辨不出人形。   “戚晓,掌铃尊者是你杀的么?”   即便宫兰卿心中厌恶他,他依旧蹲下身子,这样颤颤地问了他一句。   戚晓颤了颤,自血污里抬起眼睛,看向宫兰卿。   他摇了摇头。   “那宫夜光之事,你又怎样解释??”   宫兰卿咬牙,逼视着戚晓的眼睛追问嘶吼道。   戚晓抬起眼睛,自剧痛中,微微一笑,满是血道子的脸上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爱他。”   戚晓翕动嘴唇,颤抖着说道。   宫兰卿停滞了片刻。   “带走!!把他带到天文峰!!!”   宫兰卿猛地起身,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大吼道。   “这……掌琴大师兄……他已经不能走了。”   掌刑的弟子挠了挠头发,宫兰卿这才注意到戚晓的膝盖。   那里的骨头已经被挖去了,徒留两个空荡荡的血窟窿。   “那就把他拖到天文峰!!!”宫兰卿崩溃地大喊:“让你拖到天文峰你听没听见!?”   宫兰卿目眦欲裂,几乎像是疯了一样喊道。   戚晓说,他爱宫夜光。   那样坦荡,那样直白,却又那样无力。   当“爱”那个字一出口时,宫兰卿浑身一颤,恶魔们叫嚣着冲出他的脊髓和脑干……   他的脑海里全是他的师父。   爱……爱……   他无数次想过这个字,他无数次想过可不可以向他爱的那个人微微透露一点他的心意,他知道这感情禁而可笑,可宫兰卿还是天真地抱了一点幻想……然而戚晓现在的模样,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灵魂。   原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下场。   情深不寿,原来世人根本不容这禁断的爱情,原来爱情只把人折磨成这般不人不鬼的可怕模样。长相厮守天荒地老才是幻想,那鲜血淋漓的戚晓才是事实。   宫兰卿在那一刻直接崩溃,却不是因为厌恶戚晓。   而是他在鲜血淋漓的戚晓身上,看见了自己,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倒在水牢里被折磨的不像人形的,并不是那个叫戚亭瞳的少年。   而是他宫兰卿。   他看见了一个伤痕累累的皮开肉绽的自己。   宫兰卿绝不要变成那样。   此刻的天文峰是一片压抑而沉寂的气氛,长白山的雪发了疯一样的下,仿佛过了今年便再不下雪一般。天文峰的弟子们打老远便看见了宫兰卿背着琴踏雪而来。   而他的身后,是几个掌刑的长白弟子,他们拖着个东西……那东西自雪地上一路拖来,那东西的身后是一路血痕,洁白的雪山上,鲜血蜿蜒了好几里路,看着触目惊心。   “所有有关戚晓的东西!给我搜!查!绝不能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宫兰卿怒吼。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刹那,愣怔之后,是机械般的复命。   此刻的戚晓在长白弟子们的眼中,无异于病毒一般。戚晓静静地跪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的被褥衣物从屋子里被拖拽出来,搜过之后便从悬崖上直接扔下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早就不疼了,他也没有预想的那样难过。   某位师兄抖开他的衣柜,几个发霉的苹果咕噜噜滚到了雪地里。   戚晓看着那只发霉的苹果,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的是他们小时候分苹果的样子。   宫夜光削着一个很酸很小的没熟透的苹果,之后分给他们每人一块,纵使那果子酸涩难吃的很,可他们依旧很开心。   他仿佛看不见这些师兄们发疯般砸扔他东西的一幕,他脑海里全是经年前秋天金黄的落叶,师兄们教他爬树的样子,和他们银铃般的笑声。   哦,对了。戚晓其实当年早就看见了藏在树后面偷偷扒望他们的宫兰卿。   兰卿师兄也没吃过苹果啊,下次再分苹果的时候,他一定要记得把兰卿师兄叫来。   戚晓是在爱里长大的。   在爱里长大的人,会比普通人大约坚强那么一点点。   “掌琴大师兄,那这些花花草草呢?”   “砸。”   宫兰卿看也不看,沉声喝道。   “所有跟这孽障有关的东西!一个不留!!”   宫兰卿大喊道。   戚晓种的花儿,被一盆盆搬到风雪里。   这些花儿原本长得很好,只是很久没被浇水,都有些打蔫。   有山杜鹃,有蟹爪兰,石榴花儿……剑兰……   宫兰卿面无表情一脚踩碎了一个陶瓷花盆,好几日都没被浇过水的山杜鹃碎了一地。宫兰卿看也不看一脚碾了下去,花儿被彻底踩的稀烂,空气里瞬间弥漫出一股极浓烈的甜香。   “晓师弟,晓师弟……”   戚晓的耳畔,突然又响起了宫展眉的声音。她笑着把花种塞进戚晓的手里,带着他在天文峰前松土施肥。   “晓师弟,这种子来之不易,可是我背着师尊好不容易才买的……”宫展眉得意地笑着,用小铲子把土翻铲起来:“我早就想在长白山上种点什么,可是如今我三天两头就要下山,根本没有时间照料,这个任务就交给晓师弟啦!”   “等你种活了一棵,到春天的时候,风就会把花种吹遍长白宗的所有角落……再等到明年春天,长白山上就是一片花海啦!”   宫展眉的声音此刻似乎就浮响在耳畔。   戚晓的目光涣散了起来,那一刻,他的眼前再不是那些被踩成烂泥的花和那些被砸碎的花盆。他看向远方雪地里那一路蜿蜒而来的血痕,似乎那一刻真如宫展眉所言。   长白宗山前再不是漫山遍野的雪原,再没有刺骨寒冷的朔风,再没有寸草不生的山岩……   那是一片片蔚然且无垠的花海。   作者有话要说:  75章,本文至暗时刻。   没有题头。   不是不想写,只是没有题头。   (后头有糖啊同志们再挺一挺就见光了!!!)   感谢从不秒懂,乔若羽,青衫白首小可爱的地雷!感谢艺玮小可爱的营养液!爱你们呀宝贝! 第76章 、盈盈之语,在彼之声   戚晓就这般在长白宗的水牢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长白宗内所有弟子的视线被成功地转移,所有关于戚晓的谈论都成了猥琐又暧昧的踽踽私语。昔日那些亲手将他带大的师兄手足尽数当了流言的从犯,一切下作的,卑贱的,妖媚低俗的词汇就都和这个名字挂了钩。   这场可怕的刑讯最终就以一个玩笑般的状态收了场。奄奄一息不辨人形的戚晓便就被一直绑在水牢底下,宫垂云原不想管他,任由他自行生灭,然而此时,他却得知了一个对他而言并不算好的消息。   这几日,宫夜光在几位尊者日夜不休的照看下,已算是能微微动动眼皮。大师兄从鬼门关前晃了一遭,虽说丢了近半数的功力,三年内不能驭剑,却是没丢性命。全长白都松了一口气,然而长白弟子们不知,他们掌门宫垂云那口刚顺下的气儿竟是又提了上来。   戚晓在审讯中早已被烙铁烙的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又遭膑刑,被生挖了膝盖骨,如今除了还剩下一口气,和死人已是没有什么分别。   那宫夜光被下药后直至灵能反噬彻底昏厥这段时间可都是有意识的,他知道下药之事断然不是戚晓所为。   若是宫夜光醒来,必不能善罢甘休。这件已经盖棺的案子便又要被重新掀起来,到时候怕是要变得棘手起来。   宫垂云抿了口茶水,做事若不做狠绝,那便与自取灭亡无异。   “不能就这样放过戚晓!”冯绮云又开始每日的念叨:“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杀了他祭天难平夜光他所受的欺辱!”   宫垂云翻了翻眼皮子,心说若真是让你和宫夜光睡了那才真算是欺辱他,却是在听见“祭天”二字时,宫垂云怔了半秒。   祭天,确是条行得通的途径。   自从半年以前,仙宗之内动荡,震海柱崩催,宫垂云便开始觊觎起天池水怪的力量。只是夺取水怪之力,需要极其复杂的上古献祭之法。   这法术需要活人献祭,以临死之前的尸气和魂灵供饲天池之底封印的水怪。然而若是真的想要献祭成功,却是比登天还难。   揪起因果,是这需要一个极其棘手严苛的条件。   便是需要那献祭之人心甘情愿将血肉之躯奉献出去,即是,这献祭之人不能是被强迫的,而是心甘情愿。   且不说活人献祭之事是否有悖人伦,只因为有这一条极其苛刻的条件,故而从古至今,长白宗上,从未有人得到过这股力量。   可戚晓不同。   至于戚晓为何不同,宫垂云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和其它人不一样。   宫垂云眯了眯眼睛,他心中清楚,戚晓是断然不能留其性命的。可他的这条性命,似乎在临死之前,能派上大用场。   于是那天夜里,宫垂云亲自去了长白宗的水牢里,找到了戚晓。   还没下到水牢深沉的时候,一股极其刺鼻的血腥味儿便混合着霉味冲进了宫垂云的鼻子。   深黑色的铁柱上,青铜琵琶锁链绑着一个不辨人形的单薄少年。   琵琶锁和铁钩从那少年两块腿骨上生生打进去,之后在那锁骨处汇合在一起。泛着血色的锁链似乎是从少年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样。   血液一滴一滴汇聚在青铜柱下,已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快要干涸的水洼。血洼还有散落的白色骨节一样的东西……那是戚晓被生生拔下的指甲。   宫垂云沉吟着辨认了好久,才依稀辨认出那浑身血污的少年的面目。   饶是狠辣如宫垂云,也在看见这惨相的那一刻心头颤了颤。   没有什么人能熬过长白水牢底下的酷刑,这是当年仙魔大战之时,仙宗特审魔道战俘之地。这里有多古老肮脏,只有长白宗内门人自己知道。   宫垂云见戚晓此刻已然只剩下半口气,旋即运送了些灵气过去。绑在柱子上的戚晓颤了颤睫毛,缓缓地醒了过来。   眼前的长白宗主如同一只吸血鬼,他夺走了那少年的清白,夺走了他的尊严,夺走了他的一切,如今他要披着虚伪的外衣,龇着獠牙,张着大口,剥夺那少年仅剩的生命。   “戚晓,你知我今日为何前来么?”宫垂云默然地看着那伤痕累累的少年发问道。   戚晓试图抬一抬头,他气息微弱地向上看了看,黄铜铁索发出微弱的响声。   戚晓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焦距,他浑身血污的他看着宫垂云的鞋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戚晓啊戚晓,宗主看你这般惨状,宗主也心疼啊……可你知道你为何会被惩罚的这样狠么?”   宫垂云垂首望着戚晓,伪装出满脸令人作呕的怜悯:“如今你师兄宫夜光声誉被你毁尽,全身灵力散失过半,下半辈子想要执剑怕是都难。如今他已被夺去长白宗掌剑封号,也失去了长白宗宗主继任之权……他如今虽然已有了些许神智,可还在病榻之上……”   戚晓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失去了焦距,伤痕累累的似乎已经失去神经的身体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痛苦。   他战栗起来。   “宫夜光全毁了。”   “他是被你毁了。”   宫垂云贴在戚晓身侧,轻声耳语,声音阴冷的可怕,仿佛魔鬼低吟,简直令人作呕。   支撑戚晓活到现在的最后一点力量和信念,就这样彻底崩毁溃烂了。   “不……不……”   “没有……不是…………大师兄……”   戚晓终于有了反应,他哭着挣扎了起来。   他已是几日水米未尽,身体里最后一点水份化作眼泪和鲜血流淌下来,原本已经要干涸的血洼此时又被新的鲜血所充填,戚晓浑身都战栗起来,钉在他皮肉肌骨中的锁链开始摇晃碰撞,发出可怕的声响……   “你可知,宫夜光得知这一切后是什么反应么?”宫垂云继续沉声说着,一边观察着戚晓的反应。   “你大师兄宫夜光不想活了。”   “他已然前路尽毁,一片晦暗。宫夜光如今生不如死,他已经决定要以己躯,去献祭天池内的水神。”   宫垂云装作一脸悲怆,摇头叹道。   “不……不……不要……”   戚晓泪流满面,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他看向宫垂云,眼中尽是卑微的恳求。   “我也不想这样啊,我费尽心力苦口婆心相劝……可他说他如今早已失去一切,前途被毁早已活不下去了……”   宫垂云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道,此刻仙宗内早已不再太平,长白要自保,只有不断寻求力量。我原想着,以自己的血肉去献给那天池之内的水神,奈何八字不符,命格也并不合适……此事不知为何竟叫夜光知道了……于是夜光便想用自己献祭水神,正好得以解脱了断。”   宫垂云一脸可惜地惋叹道:“你说他一心求死,只求解脱,我见弟子活的如斯辛苦,又怎能不答应?”   “宗主……不要……求您……”   戚晓用尽全力挣扎着,血窟窿般的膝盖努力弯曲起来。   他想给宫垂云下跪,可青铜锁链死死将他缠缚在那铁柱上。   可他连下跪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有人能替代他。”   牢房内阴冷无比,这几个字一出,猛地刮起一阵阴风,几乎要将那墙壁上的烛火吹熄。   “我愿意……我愿意!!”   伤痕累累的少年突然奋力抬起头,眼中燃起了一点点类似于希望的光芒。   “我愿意!宗主!我愿意祭祀水怪!!求您了!不要让大师兄死……让他好好活下去!求您了……”   戚晓努力做着下跪的动作,任那铁钩锁链拉扯撕裂他的肌骨血肉……宫垂云看着他泪流满面挣扎痛苦的样子,却是连扶他一下都不肯。   他浑身都是血污肮脏,已然没有任何一处完好的地方。可看到宫垂云默许的目光,他还是开心地笑了出来。   戚晓的笑容是那样干净纯粹,伤痕累累的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浮现出来,一起露出来的,还有那颗羞怯的虎牙。   青溟幻境外的曲遥良久没有动弹一下,他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曲遥伸手一拂,早已泪流满面。   青年咬着牙,早已气的浑身颤抖。曲遥看到这里,他便已然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一切断掉的,残缺的故事,就这样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宫垂云走后,戚晓闭上了眼睛。   却是此时,身侧突然响起了一个微弱的颤抖的声音。   “亭……亭瞳?”   “是你吗??”   那嗫嚅着的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愤怒,却又是那样熟悉,戚晓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个卷发的泪流满面的小男孩。   阿五。   地上的小男孩,是那只他救过的小穿山甲。   阿五颤抖着,自巨大的震惊和恐惧里哆嗦着辨认戚晓的脸。他记得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那样俊朗温柔的模样,亭瞳蹲坐在树下削苹果,指尖温润好看,如同细幼的软玉,阳光一照,简直白皙的近乎透明……   可如今他的目光再落在那双手上,已是一片溃烂外翻的血肉,白色的筋骨就那样裸露在外面。   十个指头上,没有一片指甲。   阿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活活卡住一般不停地呜咽。他拼命摇着头,他哆嗦地看向四周,想扯一块布或是什么东西替他偷偷喜欢的人包扎一下伤口。   可他做不到。   戚晓身上的伤太多了,多到他甚至数都数不清。   “阿五……你来了……”   戚晓睁开眼睛,眼神里泛出一点开心和笑意。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对你样!?”   阿五嚎啕大哭,泪如雨下,他拼命攀到那铁柱上,用牙齿扒咬那青铜锁链颤声哭喊:“你等着,我现在把你救出来!救出你之后,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全长白宗那些臭道士都杀了!!!”   “天杀的长白宗!!欺负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阿五现出原形,拼命啃着那些青铜锁链,直啃的口内和爪子上尽是鲜血,那青铜锁链却是动也未动一下。   可那是加持了长白禁止的铜锁,区区一只仙兽又怎能撼动。   它的啃咬,不过是蚍蜉撼树。   “阿五……你停下来……我有件事求你……”戚晓看向那只奋力撕咬着铁索的小兽的颤声道。   阿五泪流满面地抬起眼睛,眼神里全是恨意和痛心:“你等着,我现在就把全长白的穿山甲和刺猬还有鸟雀们都叫来……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亭瞳你等着!”   戚晓颤了颤,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之后又被他努力咽下。他哀求着看向阿五,他心中明白,这样做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五不要……没有用的……我只有一事相求……”戚晓看着已然崩溃的阿五,万般无奈下挣扎着说道。   长白宗内水牢常有弟子巡游出没,阿五若被掌刑弟子撞见,必是凶多吉少。   “不!你等着,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阿五泣不成声,却死都不肯放弃,依旧努力啃咬着铁锁。   “阿五!!!”   一向温柔和蔼的少年咽下喉头的鲜血,迸出最后一点力气挣扎地喝道。   “你就算是搭上这山中所有生灵的性命,你也断然救不出我!!我已经这样疼了……你还要我再为你心疼一次么!?”   小穿山甲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向戚晓,和那和他身形断然不成比例的巨大刑具和锁链。   他瑟缩着握紧了小爪子。   “阿五,求求你,我如今握不了笔了,求你替我修书一封,来日转交给我的师兄。”   阿五默了默,最终点了点头。   那封信并没有什么内容,没过多久,便由阿五代笔写完了。   写完之后,戚晓已是再无一丝气力,他挣扎着对阿五道:“快走吧,此处凶险……不宜多留……你千万……”   “亭瞳。”   却是没有想到,小男孩打断了他的话。   “亭瞳,你放心,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阿五神色庄重肃穆道。“如果日后长白宗不要你了,宫夜光也不要你了,我就带你走。”小穿山甲满目正色,它抬起头,像是只微渺的小虫凝望着太阳一般。   “到时候,我给你造一间特别特别漂亮的大屋子!我把屋子建在暖和的地方。春天我就采蘑菇给你吃,夏天就给你摘水果,我们还能种些葡萄或者杏子,秋天的夜晚,我就带你去房顶上看星星。冬天我们就坐在一起烤火,吃秋天攒下来的榛子,我爹娘就是那样……”   “那屋子就用你的名字命名,我准备就叫把那间小屋叫作亭瞳,我把你藏在里面,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阿五说的那么认真,就像是宣着某种誓言一般。   戚晓听罢,愣了愣,他看着那只小兽,沉默着泪如雨下。   阿五咬了咬嘴唇,之后勇敢地看向被缚在柱子上的戚晓。   “你要记得,就算所有人都讨厌你,我都喜欢你!”   阿五直视着戚晓的眼睛,把之前他一直羞于说出的话,大声地说了出来。   戚晓愣怔地看着那只小兽,晦暗的眼神像是在那一刻被点燃了一般。   戚晓眼中,星河燃起,碧海升潮。   那是它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告白。   那是它找遍漫山生灵鸟雀,却最终没能吐露出口的心意。   在告白前的一刻,阿五知道了戚晓心有所属的事实,他缩回了脖子胆怯了,将这个一直以来魂牵梦萦的念头咽回了口中。   可此时它再也不想隐藏,阿五就站在戚晓面前,勇敢地看着伤痕累累的戚晓,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阿五特别特别喜欢亭瞳。”   “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男孩的眼神温柔又庄严,神色之中,全是水晶一样的真挚和勇敢。   “你要为了喜欢你的人,勇敢活下去。”   阿五轻轻地说着,之后转身离开。   戚晓听罢,静静地别过头。   泪如雨下。 第77章 、以命换命,义存白山   第二日,宫垂云秘唤了几位心腹弟子,为戚晓整顿仪容。   一切行动都完成的机密而隐蔽,戚晓那皮开肉绽无一完好的肌骨被息肌之术强行止住鲜血,膝盖中被注入炼器炼出的骨形,以便强行驱走……那裸露的琵琶骨和锁骨处,则用羲和土混以灵力强行封住。   戚晓此刻就像个偃师所造的破碎的木偶,被各种法术封住伤口和破碎的皮肤。为避免戚晓因过于痛苦而对这息肌之术产生太多影响,宫垂云用灵气阻断戚晓奇经八脉,使其丧失一切知觉。   戚晓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无数双手在那自己破碎的躯体上缝补修缮,一盆盆的血水被端送出去,可他却依旧毫无知觉。他看着伤痕累累的自己,像是看着另一个生物一样。   以此术法复原的身体,最多挺不过七日就要恢复原形。   可宫垂云觉得并无不妥。   毕竟戚晓三日之后,便要献祭于那天池中的水怪,恢复与否,也就根本不重要了。   戚晓被强行修复后,便被秘密带走,软禁于长白宗内梵阿之塔内斋戒食素。梵阿之塔位于天池北坡,此塔内存放着长白宗内的祭品,常年无人居住。如今作为一个送戚晓最后一程的地方,倒显得相得益彰。   长白宗的练剑坪与演仙台就在那长白宗的南坡,戚晓透过窗户,便能看见那棵当年他年少时摘过果子的苹果树。   今年长白的雪下的格外的大,天池之上的大雪足能没过膝盖,雪花似乎想要掩盖一切,仿佛这山上从此以后便不会再下雪一般。   戚晓看着天池对岸那棵银装素裹的苹果树,想象着来年树上结满果子的那一刻。   只是这一幕,他心知自己已是再也看不见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却是岁岁年年之后,长白山上永永远远地没有了那个种花的少年。   为所爱之人赴死,他未曾后悔过。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戚晓不知道这几日来,阿五一直在想办法找到宫夜光,他想将戚晓的信给宫夜光带去。   可宫夜光如今所在之地却是在长白宗华盖峰上华盖斋内。   此地原是长白宗主休憩打坐之所,是长白宗守卫最为森严之地。因着这华盖斋外,有长白宗最负盛名的“万仞剑阵。”   这剑阵乃是由铜人铸成,别说是只小小的仙兽,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阿五在那门外转了整整三日,一直没有寻到突破口,那万仞剑阵过于凶险,招式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于闯入者而言,简直便如个碎肉机一样。阿五几次试图闯阵,每次都差点把小命直接扔在剑阵里。可若是不破了这剑阵,阿五便无法见到宫夜光,将消息传达给他,戚晓也就无法得救。   即便阿五不喜欢那张棺材脸臭牛鼻子,可他心知肚明,整个长白宗内只有宫夜光能救戚晓。   阿五即便伤痕累累,也毫不死心,戚晓是他喜欢的人,亦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这天夜里,阿五再一次来到剑阵前,却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急迫的叫声。   “啾啾啾,啾啾啾……阿五不好了!出大事了!!”   阿五抬头,只见头顶上盘旋的是一只喜鹊,这喜鹊是羽族后裔,曾在阿五告白的时候帮忙渲染气氛的。   “阿五!”小喜鹊急促地叫着:“我刚看见长白宗里几个人披麻戴孝将戚晓从那梵阿塔里领到了天池边!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落在离着近的树枝上听了听……结果听到他们说,他们要用戚晓祭天!!!”   “祭天!?”阿五愣住了,这个词生僻又冷硬,小兽一时半会儿还领会不到它的残忍与冷酷。   “就是他们要把你的亭瞳活着锁在棺材里!然后扔到天池底下去喂天池水怪!!”喜鹊急促地叫着。   阿五脑内一声轰鸣响过,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腥甜的液体漫过喉头。   “你快点想想办法!”小喜鹊急切地拍打着翅膀,焦急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天池边上了!我刚看见宫垂云和带着几个弟子抬到天池边的东西……那是好大一口棺材!!”   阿五愣住了。   他作为山中的一只灵兽,以为人类的狠毒仅仅限于砍光树木,逼的山中生灵无家可归而已。却是不想,他远远低估了人类的残忍与狠毒。   祭天……祭天……这个可怕的词便如洪钟一般在阿五的脑海里回荡,它咬咬牙,吞下眼泪和喉头的腥甜,握紧伤痕累累的小爪子,把戚晓要带给宫夜光的那封信咬在嘴里。   “阿五??”小喜鹊颤了颤,焦急劝阻:“这……这可是万仞剑阵啊!这剑阵不要说你一只走兽,就连我这个长着翅膀的也闯不过去!这剑阵只要闯进去就会被切成碎片!叫你想办法不是叫你用这种丧命的法子啊……”   阿五没有说话,他现了原形。   小小的穿山甲死死咬住那封要带给宫夜光的信,将它珍重地藏在鳞甲之中。   阿五弓起背脊,猛地后退几步,他浑身的鳞甲尽数竖起,阿五向那剑阵龇起牙,透亮的眼神里满是清澈的勇敢和孤注一掷。   它今年十二岁了,在穿山甲族群里已经是个有担当的雄兽了。   雄兽就要守卫自己的领地,保护自己的亲友,捍卫自己的热爱。   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它所向披靡。   它无所畏惧。   阿五别无他路,只剩这一条孤注一掷的法子。它已经想好了闯进剑阵后首要保护哪里,它将一条后腿缩进鳞甲里……这样便就算是残缺,它也能用仅剩的一只胳膊爬到宫夜光面前……   却是在这时,它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老迈的声音。   “阿五!”   阿五一愣,颤颤着回过头,呼唤他的,是他爹。   他竟不知,族内的穿山甲们竟然一起到齐了。那是它的父母和哥哥姐姐。父亲的身后,跟着阿大、阿二、阿三和阿四。   父亲看着阿五,走向了前去。   阿五看着父亲老迈的脸,忍了良久,却终究没能忍下夺眶而出的泪水。   阿爹和阿娘永远是最支持它的,无论阿五要去做什么,爹爹和娘都会帮他。就譬如上次它告白之前,阿五的爹为了能给他凑出九十九个心形的苹果,整整啃了三天三夜啃的牙龈直出血……他母亲为了给阿五打气加油,整整跑了好几个山头,拉了全山半数的鸟兽来给他应援……   此时此刻,阿五的爹娘再一次站在了它身后。   “五崽儿,你是铁了心要闯这剑阵救他么?”阿五的爹站在剑阵前,看着阿五长叹道。   “亭瞳救过我的命。”阿五含着眼泪哽咽着对爹爹说:“亭瞳他救过我的命,他如今有难,我若不舍命相助,又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阿五的爹爹听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站在了阿五身前。   “爹?”阿五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他爹爹要做什么。阿五断然挡在他爹的面前道:“爹,这是我自己的事!一切后果当由我自己承担!你不必……”   阿五拼命阻挡在它爹的身前,泪流满面地大声道。   “崽儿他爹……”阿五的母亲哀哀叫了一声。   “可这个人,救过我们崽的命!”   阿五的爹爹看向身后的穿山甲妻子,轻轻地说。   “这个情,我们要还。”   阿五的爹爹挡在阿五身前,一步步走向那剑阵。   “他们人类有一句话,叫畜牲不如。”阿五爹爹长叹一声:“岂不知啊,这白山之中的牲畜走兽飞禽,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英雄。比之这些修仙之人,不知强了多少。”   “爹……”阿五含泪唤道。   “只你一个人,是断然破不了这剑阵的。”阿五的爹爹说道:“一会儿你爬到爹背上,爹背着你!这样你便能抵挡上方攻击,我便能抵挡住下方剑刺!你我父子二人一同去闯这剑阵!人我们兽多力气大!一定能平安闯出去!”   阿五愣了愣,之后狠狠点了点头。它并没看见,爹爹在进那剑阵之前,对着他娘扯开了一个无力又悲哀的笑容。   阿五爬到了他阿爹的背上。   冲进剑阵的那一刹那,无数剑光劈头盖脸迎面刺来!这剑阵原是给人类准备的,若是一个修仙之人强闯入内怕是早已飞灰湮灭。阿五曾经仗着自己是只小兽,身量瘦小才闯过剑阵的前几关,可最后一关却无论如何都闯不过!那森严冷然的剑阵仿佛一个铁桶一般,剑雨铺天盖地袭来时,却实连生着翅膀的喜鹊都飞不进去。   数万把剑光呼啸而过,阿五和他爹爹都被惊的不敢再动,这里的一切就如同高天瀚海一般,嘲笑讽刺着蜉蝣螟蛉的弱小卑微。   父子二人合力闯出那剑阵前几关,早已被割的伤痕累累狼狈万分。阿五身上尽是口子,阿五的爹爹浑身是血,鳞甲几乎都被剑气所伤,早已是体无完肤。   “崽崽……”阿五的爹爹喘着粗气,看着阿五,露出一个带着点鼓励的笑。   “爹爹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崽你要保重。”   “爹!?”阿五震惊地看向那只苍老年迈遍体鳞伤的穿山甲。他爹轻轻摇了摇头,之后眼中浮现出狠劲来!它用尽全部力气,举起儿子闯入那尽是剑光的阵法之中,瞧准时机,用尽全力将阿五扔出了剑阵!   “爹爹!!!”   遍体鳞伤的阿五摔落在剑阵外,眼见着那只老迈的穿山甲哀嚎一声,之后便被剑阵吞没,化作一道微渺的血光。   “爹!!!”   阿五泪流满面,想去施救,却发现父亲已然消失在了那剑阵里。   小兽哀嚎一声,他转过身去,现出原形,拼命向那万仞剑阵外的华盖斋跑去。   “宫夜光!!宫夜光!!”小兽绝望地嚎啕着呼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快出来!救救亭瞳啊!你在哪啊!!!”   华盖斋内,阿五哭喊着四处寻找宫夜光,它发疯似地想找到一点转寰的可能。他拼命地想找到那个能拯救亭瞳的人……宫夜光那么厉害,那么强大,他一定能打赢所有欺负亭瞳的人的!他一定能救下戚晓的!他们一定能逃离这座毫无人情味儿的吃人的宗门的,他们一定可以幸福的……   可最后的最后,阿五在那华盖斋的最深处找到了宫夜光。   那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卧房,小兽在看到卧房外那件熟悉的黑白相间的道袍时,就像是沙漠中即将干渴而死的旅人望见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芒一样……   然而,却是在那转瞬间,那光芒便消逝了。   阿五在那间卧房的尽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在他的记忆里,宫夜光是冷酷无情且万分强大的,他甚至不需拔剑便能将阿五收服。   阿五即便万分讨厌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宫夜光此人,强大到令人畏惧。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这样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几缕墨一般的发丝无力地从塌上垂下。   曾经光风霁月的仙长,此刻静静阖着眼,昔日俊朗无俦的面容此刻苍白又憔悴。   阿五对于修仙了解的并不多,他并不知道灵能反噬失控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自那日宫夜光被下药以后,数道凛冽罡猛的真气就随时在体内肆意流窜,攻击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若非他定力超乎常人,此刻必要堕了仙骨失去神识彻底废掉。   宫夜光此刻颦着眉头,艰难地呼吸着,他就像是张单薄的白纸。冷汗从他额头上轻轻滚落。他的床头放着一碗没有饮尽的苦涩药汁,药液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一点点晕开。   “宫夜光!!!”阿五看见那个人的一刹那,所有希望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尽数破碎了。   他奔跑过去,将那封染血的信从鳞片甲下取出。   “宫夜光!!宫夜光!你醒醒啊!求求你了!你醒醒呀!!”   阿五绝望地嚎啕大哭,他攀爬到他塌上,不停地摇晃着那个人,把戚晓血书的信件放在他枕侧……   可宫夜光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宫夜光!!你快起来救救亭瞳啊!别再睡了!!”   阿五绝望地呼唤着。   “亭瞳他……被好多好多坏人欺负……”   “他就要死了,就要被他丧天良的师父活祭了!”   “你快去救他啊宫夜光!!他、在等你啊!”   “醒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放心,此刀没了。   以下开始爽文虐渣正确模式。   曲遥要开大了,曲遥要杀怪了,曲遥要把那一切不要脸的虚伪修仙之人踩个稀烂了!   _(:з」∠)_此刀已毕~撒花转圈~ 第78章 、荡孽除恶,震旦现世   在那小兽不停地呼唤下,宫夜光的睫毛终于微微颤了颤。   “宫夜光!你醒了!你可终于醒了!!”阿五哭着抱住他,将那封信递交到他面前。   此刻宫夜光刚刚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颤了颤身子,盯着病榻前那小兽看了许久,才认出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兽是自己曾捉过的,后又被戚晓放掉的那只小穿山甲。   阿五颤了颤身子,倒豆子一般,将戚晓所有的遭遇都与宫夜光尽数讲了出来。   墙边烛火微颤,宫夜光眼神明灭,在那烛火之中几欲崩催。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泪如雨下的仙兽,颤抖着苍白的嘴唇皱紧眉头道:“晓师弟……晓师弟被……戚晓他……怎么会!?”   小穿山甲泪流满面,将那封信递交给了宫夜光:“这是亭瞳的绝笔,他们已经把他带到了天池边上了!你快去啊!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   那是宫夜光此生走过的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段路。   青溟幻境外的曲遥颤了颤,他看着宫夜光驭剑向天池蹒跚而去的背影,山中大雪飘散而下,如同野兽一般袭来,漆黑的夜幕几乎要将四野吞没。   长白山上数日没有月光,只有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大雪。   天空上驭剑的宫夜光打开了戚晓最后留下的绝笔。   幻境之中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山与水与风逐渐变作了欢迎,青溟幻境内,响起了戚晓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夜光师兄亲启……”   少年在水牢里,在小穿山甲的帮助下,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写下了第一句话。   “师兄我要走了,去下山看看山外的风景,许是很久很久不能回来,还请师兄勿要挂念……”   于此同时,宫垂云将那天池畔的棺材打开,身着孝服白衣的戚晓微微一笑,抬头和满眼连绵不断的山峰与天地作别,微笑着躺了进去。   “夜光师兄,在长白山上这些年,师兄弟们都待我如同亲生手足。长白是我唯一的家,大约也是一辈子的家,若有一天在外玩累了,我大约……还是要回家的……”   沉重的玄铁棺应声阖上,在巨大的轰鸣声里,铁索沉沉下放,黝黑的天池水面上,浮出一堆冰冷而苍白的气泡。   “若有来生……”少年写道:“我还想与众位师兄弟们围坐一起,再吃一次苹果……”   “师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唯愿不在的这些时日,师兄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泪水早已模糊了宫夜光的双眼,他只觉得在剑上难以呼吸。狂风卷携着雪片几乎要将他的肌骨撕裂……宫夜光以最快的速度飞去,却是在天池近在咫尺时,他看见了那水边上,已经沉到尽头的锁链。   “师兄若是思念师弟,便抬头看看东天之日。”   “见那日光,便如见我。”   那一瞬间,宫夜光仿佛听见了写信的少年微笑的声音,像是一朵花儿盛开时的音色。   “日光照耀之地,便为戚晓所在之地,愿化日光,祈君生世安然,邪祟不侵,尘非不染。”   “晓师弟!!!”   天池之上,宫夜光无力的嘶吼,化作青溟幻境里最后一道尘烟。   “师弟,敬上。”   青溟幻境随着长白宗上漫天风雪化作一团光晕,直至彻底溃散。   曲遥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无数触手,裹挟着粘液包裹着他,将他死死勒紧不能呼吸。   他竟用这片刻的光阴,走完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了他和宫展眉在长白水底经历的一切。   戚晓被活活扔入天池,水怪隔着棺材,逼那临死前戚晓献祭,变成邪神毁掉长白的那一刻。   他明明有机会活下去的。戚晓只要选择与陨生玉相融,便能成为邪神的代生转世,毁掉这冰冷决绝的长白山。   那时,整个水下的地狱都在诘问那个少年。   “不想成为邪神?你难道就要孤独地死在这水下吗?你不想报仇吗?不恨那些害死你的人吗?”   “不。”戚晓坚定的回答。   “因为长白山上……还有我爱的人。”   曲遥只觉得体内的温度从未这样灼热过,那高热的体温足矣融化一切。   裹挟着他的水怪察觉到了事态变化,无数大口冷声对着曲遥道:“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你胸口已经被我咬穿!只要我箍住你,你便是神仙降世,今日也难逃死劫!”   “我死不了。”曲遥冷哼一声,慢慢说道。   正和那水怪激战的澹台莲猛地听到曲遥的声音,他旋即在战斗里回过神,澹台莲大喝道:“曲遥!!”   “我不仅死不了,我今日还得连带着保你长白山头上所有弟子均平安无恙。”曲遥默然。   水怪已然察觉出不对,触手撕咬包裹的那个身体逐渐滚烫起来!那少年的体内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这已然不再是人类能企及的温度。   此时捕梦香和引魂铃均已经失去效力,长白宗内弟子均已醒来,醒来之后便被这山头蜂窝煤一般的惨相震惊了,却是来不及伤春悲秋,驭剑抵挡,可一时间根本难以攻破这巨型水怪,倒是死伤无数。   曲遥这一句说的声音不大,可这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夜之后,所有长白弟子!连带着你们的那些个破尊者!给我聚到天池边上!每个都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曲遥在天池之上,用尽全力向着下方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咆哮道。   澹台莲猛地一滞,宫兰卿听了这话也颤了三颤,全长白的弟子们均都呆愣了,纷纷看向半空中那个被禁锢住的青年。   “给我向着戚晓磕上三个响头!!!没有他,你们长白山如今早已是一抔飞灰了!没有他,你们现在已经尽数见了阎王了!!”   “你说……谁!?”   澹台莲微微一怔,看向曲遥不解问道。   “我说的是,长白戚晓。”   曲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戚亭瞳!!!”   山岳猛地炸裂开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无数红光如同流星一般,自天池与长白宗个个方向飞至曲遥手中!耀目的光辉闪过,那些碎片纷纷凝聚在一起,碎片们在那一瞬凝在一起变幻作一把长剑,火光在碎剑的裂隙里蜿蜒流动,这些碎片化成整体,就这样凝聚在那满是鲜血的青年手中。   那三尺的长剑仿佛淬过地狱的火,光芒之灼热耀目,竟将半个山岳映的亮如白昼。   “三千碎魂!?”宫展眉震惊地看着那把发着光的碎剑,不可置信颤声道…。   “那不是三千碎魂!!”昊天镜愣了愣,旋即变了脸色,他看着那柄裂风的长剑颤声道:“那绝不是什么野鸡武器……什么三千碎魂……那根本不是……”   昊天镜的眼里全是敬畏与惊惧。   “那是上古神剑,荡平九洲八荒,父神曾用以诛灭叛神的……”   “震旦!!”   曲遥瞪着眼睛拼尽全力呼唤出那柄碎剑真正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前世受封震旦时的画面。   那是前世震海柱前,澹台宗炼在太极台上,当着所有蓬莱弟子的面,将震旦递予曲遥。   台下的眼光中,有鄙夷,有不屑,有嫉恨。   “你可知,震旦为何选了你?”前世,滔滔东海前,澹台宗炼问向曲遥。   曲遥摇了摇头。   “震旦,为世间正道之剑,此剑嫉恶如仇,轻易不出,若是出鞘,便是世间有冤情不公,邪狞罪恶。”   “这柄剑,纵粉身碎骨,亦要以残躯斩尽世间丑恶,化尽万界凉薄!”   曲遥闭了闭眼睛,时隔多年,三百载春秋已过,他终于明白了澹台宗炼当年那番话的意思。   震旦不会消失。   它一直都在,即便碎成了三千八百多片,剑灵依旧没有陨落,它再次出世只为着斩尽世间邪恶不公,邪祟恶念。   “邪祟即在眼前!震旦你何故不斩!!”曲遥大吼道:“宫垂云和这妖兽违逆天道,为己私利做尽邪门恶事,残杀忠良!不配存活世间!”   “宫垂云!!”   那已然和长白宗主宫垂云融合在一体的妖兽大喝一声。   曲遥大喝着,青年的目光里似有燎化整个冰原的大火,他一个轻灵的剑花挽过,空气和那些黝黑的张着大口的触手被迅速斩断,化为灰烬。   “领死!”   “不……不要……住手!曲遥住手!!那是我师……”   宫兰卿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天空上的那个青年,可那一瞬间他根本阻拦不得!那半空中的青年仿佛是神明一般,他挥动震旦的那一刻,仿佛将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掌在手中!   赤红色的火光猛地喷薄而出!就在那一瞬间,长白山上一切邪恶瞬间溃散,那水怪惨嚎着嘶吼一声,旋即被震旦那无俦的长剑被劈成两断!半截身体烧成齑粉飞灰,随着风悠悠飘飞。   而那宫垂云的身子则从那水怪的断裂处掉落了下来,那长白宗主再也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被撕掉了最后一层伪善的外衣,砸落在地上。   宫垂云单膝跪在地上,“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曲遥看着倒在地上的宫垂云,方才那一击,足将宫垂云的仙脉断了个干净。这厮此刻不死也废,是再不能扑腾起什么坏事儿来了。   曲遥顺势落在地上,强行稳住气海丹田。澹台莲立时来到他身边,紧皱着眉头道:“曲遥……方才你不是被那妖兽击中了胸口么?……”   “啊,是啊,我伤的不轻,师叔要不要摸摸看?”   曲遥看着澹台莲那急切又心疼的表情,不免开了个玩笑。   他以为澹台莲听了这话必要拉下脸子,却是没想到,澹台莲真的一把将曲遥的身子拉了过来,猛地掀开曲遥的前襟查探起来……   曲遥被澹台莲这反应弄的愣了一瞬。   然而却是在下一秒,澹台莲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他自曲遥怀中颤抖着掏出了个东西。他看着那个东西,表情复杂地沉吟了半晌。   那是秦雨棠做的两个大烧饼……   “多亏了我机智,没有将这烧饼扔了,我师姐蒸的烧饼,别说挡个攻击,当个战甲都是可以的。”曲遥得意道。   澹台莲又默然看了看曲遥胸前的口子,幸而这烧饼替曲遥挡了一刀,曲遥胸口伤的并不算深,不过是碰了筋脉,多出了点血。如今已然结痂,只算个皮肉伤罢了。   那一瞬间,澹台莲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开始反思自己这几个徒弟和这个师侄……是他究竟造了什么孽,把这些人教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然后这些心情又逐渐变为心疼,来长白的路上,曲遥和宁静舟整整吃了好几日的“钢盔”……   “好了师叔,我有话要对宫垂云说,这事情总得有头有尾,我留他下来,是想当着所有长白弟子的面把帐一笔笔清算了。”曲遥对澹台莲道,之后转向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长白宗弟子们大声道:“他就算死,也得给我死个明明白白。”   澹台莲点了点头,眼中是支持和肯定:“去吧。”   宫垂云咬牙,自剧痛中抬起眼,他似乎知道了曲遥要做些什么,旋即眼里泛起了惊惧和恐慌。   一同恐慌的,还有刚刚自石头旁边醒来,瑟瑟发抖的冯绮云。   “青溟幻境!”曲遥看向天池畔那棵发着光神树大声道:“可不可以把我见过的东西,给他们长白宗所有人放一遍?”   “太累,废灵力。”青溟神木在天空中演化出了两个字。   曲遥默了默,不知道为什么一棵树还这么能杠,可他还是敛了神色道:“这是你之职责,青溟神木,你总得让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   长白山上静默了片刻。   旋即无数光球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从那棵巨大的青溟神树上杳杳升腾,之后散落在每个人的身边,如同一场带着光晕的大雪。   “这是青溟神木的种子。”昊天镜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曲遥身边,他皱着眉头抬头看着这场光之雪道:“触碰到这种子的人,会将你所看到的有关戚晓的故事尽数看上一遍。”   “看吧。”曲遥微微颔首,之后转向地上的宫垂云,他看着浑身抖如筛糠的宫垂云冷哼道:“你所遮掩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我必然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活祭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赶哭了orz 第79章 、殒生舍身,长白将崩   青溟神木的光晕随风飘散,直飘至漫山遍野。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雪,就那样轻轻地散落到每一个弟子的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审判。   宫垂云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被曲遥如此这般,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青溟神树用树种将这段往事直接植入每个人的脑海里。那如海潮般的记忆瞬间侵涌入大脑,那些绝望,悲哀的情节如同挽歌一般重现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所有人几乎都无法承受!   宫垂云脸色惨白,他看着那山上弟子们一个个扭曲,震惊,失神地表情。宫展眉的眼泪如同雪崩一般瞬间滑下,随后他听见“噗通……”一声,宫垂云颤颤着转身看去,是宫兰卿。   天泉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悲怮的嘶鸣。   宫兰卿双眼无神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几近透明。   “废物!!”宫垂云呕出一口鲜血,怒骂一声,转头看向曲遥冷笑:“好,好样的曲遥!杀人诛心!干的漂亮!你还不如用你那把剑直接杀了我!!”   “直接杀了你,戚晓便死的不明不白。”曲遥直视着宫垂云的眼睛:“长白宗的每个弟子都必须知道事实!不然戚晓在天之灵难安!!”   “你……曲遥……你以为,你就彻彻底底的赢了么!?”宫垂云看着一旁巨大而焦臭的水怪尸体,冷笑了片刻。   “那不然呢?你还能怎么折腾?”曲遥居高临下看着宫垂云,冷笑一声:“你仙脉已经断尽,就算我现在不管你回屋子睡觉去,把你放在这里个把时辰你也凉了。”   “哈哈哈哈哈曲遥啊曲遥……”宫垂云抚掌大笑:“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你看这个是什么?”宫垂云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物。   曲遥定了定神,在黑暗中看清了那样东西,却是在下一秒,他浑身一颤。   巨大的恐慌蔓自肺腑开始,一点点蔓延至心头。   “你废尽千辛万苦,给这个申冤,给那个断案,又给这个讲理……说到底,不还是为了我手上这个小东西么?”宫垂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又可怕的笑容。   那是陨生玉的碎片。   宫垂云手中所拿的,正是那陨生玉。   “你……”曲遥颤了颤身子,握紧拳头,眼神几欲把那衣冠禽兽撕个粉碎。   “哈哈哈没想到吧!”宫垂云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大笑:“这个东西现在在我手上,我还剩下最后一张王牌!曲遥!你知道么!?这可是王牌啊!”   曲遥颤了颤,一个闪身,上前要夺,却是在那一瞬间被宫垂云喝止住了!   “曲遥!”宫垂云用尽全力大喝道:“只要你敢来抢,我就敢把这碎片捏碎!”   曲遥猛地停住了脚步。   宫垂云看着曲遥的模样,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听说你可是个情种,极是重情重义!满山头来回翻找这块碎片,不就是想要救活你的小情人么?”   曲遥浑身一凛,动作就僵在了原地。   澹台莲在听见这话时,身子在夜色里顿住了。   他静止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这漫山遍野的长白宗弟子,说到底也不是我儿子闺女,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一起送走,便也罢了。”宫垂云狞笑着,看向陨生玉摇头道:“戚晓这孩子真是个傻子,明明有机会活下去的。只有他同意将肉身献与陨生玉,化身成上古邪魔,便能脱离这腐生寒铁棺,不然啊……他也不至于在棺材里一直捱到死呀……”   曲遥只觉得浑身气血倒流,气的直颤。   “结果他却说什么?为了他爱的人,他宁死也不会献祭自己?”宫垂云讽刺地一笑:“长白宗内这些人和这山头留着也是没什么大用了,既然戚晓不肯献祭,那总要有人来赴这趟盛宴,曲遥啊曲遥,你可知这陨生玉为何能将死人救活么?”   宫垂云微微一笑,眼光逐渐变得邪肆:“陨生玉这东西,里面可是封印着戮神客仇堕骨生前的毕生的邪攻啊!”   曲遥微微一滞,仇堕骨,于他而言,是个略陌生的名字。   “妖人!你说什么!?”澹台莲猛地抬头,看向宫垂云,脸色极尽难看。   下一秒,却见那宫垂云生生咬破指尖,任那血水肆意滑下!血液滴在陨生玉上,放射出极其诡异又妖冶的光芒。   “戮神大人银灵在上!吾愿舍身于你……还望你……”   突然间,一切都恢复了寂静。   宫垂云突然间止住了所有动作。   那老贼颤颤着回过头,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与茫然无措。   一把匕首稳稳当当地插在宫垂云的后心处,之后“噗嗤!”一声,匕首被生生拔出,血液如同泉涌般倾泻而出。   宫垂云在那一瞬间瞪大眼睛,他努力调整着眼睛内的焦距,这人似乎是死也不肯相信,那个在他身后用匕首捅进他心脏里的人是谁。   那是宫兰卿。   是他的掌琴大弟子,宫兰卿。   “你……你……”   宫垂云龇牙咧嘴瞪着眼前的青年,想说些什么,却是只能呕出一大口肮脏的血。   宫垂云的眼神逐渐涣散,他无力地颤了颤,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打在那个眼前那个青年身上……   然而下一秒,又是一声钝器插进血肉的声音……   宫兰卿像是一尊将死的木偶,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他手执着利刃,一刀一刀插在曾经那个他曾经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的心脏里。   宫垂云死不瞑目,直直地后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场面生生吓呆住了。   “所有您想说什么呢?”宫兰卿满脸都是鲜血,他面无表情地伏下身子看着宫垂云的尸身:“想说我是废物么?或者孽畜?再或者你这垃圾?”   “师父。”宫兰卿弯下身子,就那样直直地看着那个死去的老者,他明明还在说话,曲遥却觉得他此时此刻已经死了。   宫兰卿此刻仿佛像是个□□控的行尸走肉。   “师父……你说的真对,我什么都不是,我谁也不如,我不如宫夜光,更不如曲遥……就算你死了,我在你心里永远也什么都不是。”   宫兰卿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扭曲又干涩,像是地狱里受刑的恶鬼。   “那既然如此,我就争气一次,叫您看看,我也不是那样无用的。”宫兰卿哈哈大笑,直笑到脸上满是血泪。   “您此生,孽障已经足够多了……毁掉长白,屠尽长白宗所有弟子的人……该是下无间地狱的吧。”   宫兰卿看着地上横尸的宫垂云,他伸出手,替宫垂云掩了眼帘。   “至于剩下的孽障,就让没有任何用处的弟子替你承担吧。”   宫兰卿夺过那陨生玉,后退两步,以手作刀,生生划在自己的手腕上,登时鲜血如注,撒在那块陨生玉的碎片上。   “这样的话,就算长白覆灭,师兄弟们今日尽数赴死,您在世人口中,也依旧是那个风清月朗,是那个众人敬仰的谦谦君子,是长白宗主最好的宗主宫垂云。”   在最后一刻,宫兰卿竟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他弯弯眉目,轻声说着。   “不要!住手啊兰卿!!”宫展眉似是意识到了情况危机,她强行支撑起身子试图阻止她师弟,却也已经晚了。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陨生玉再一次爆发出极其妖丽的光芒!宫兰卿大喝道:“以我血躯,舍于邪神!吾愿以长白宗内三千八百弟子为祭!永世堕骨!不求转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没想到吧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最后搞死宫垂云的是他爱徒……   本篇即将完结,想说的在最后~我在最后等你ww 第80章 、落花流水,黄雀捕蝉   澹台莲与曲遥身形一滞,旋即合力上前阻止,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   陨生玉发出一道淡紫色的屏障,直接将曲遥与澹台莲的攻击生生弹开!此刻曲遥周围的长白宗弟子已然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宫兰卿方才刚疯魔般的杀了宫垂云,又替他师父吞噬了陨生玉,那么他想做的,大约只有一件事。   屠尽长白宗内所有弟子。   “哈哈哈哈哈哈,今夜长白宗内……谁也逃脱不掉!”宫兰卿的身子便如一盏即将破碎的风灯一般,周身似乎被割裂出无数口子,每一道都蔓延出妖丽的紫光来。   “既是死!便一道死了才好!”宫兰卿大笑着呕出一口血,他的皮肤一块块如同破旧的墙皮一般剥落掉。宫兰卿痛苦到面目扭曲,可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那掉落在地上的天泉咽上。   “就这把琴……这把琴啊……我始终以为,它会是宫夜光的……而师父给我的,该是那把三千碎魂……”   宫兰卿的眼泪一滴一滴自扭曲的脸上滑下,他最后的神智便伴随着不甘与委屈,一点点被邪狞的戾气吞噬了。   曲遥深吸一口气,握紧震旦剑,想要对准宫兰卿,却是在那一瞬间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上。   曲遥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方才他与宫垂云拼杀时用力太过,胸口处的伤虽不致命,却终究失了太多血,现在若想再打一架,已是釜底抽薪了。   “曲遥你退后。”澹台莲虽然头也没转,却是已然察觉到了身后曲遥的状况,他凛了眉目,却也始终没有转头去看曲遥,只淡淡地说道:“这厮不好对付,你带着你师兄和长白宗的弟子们快走。”   “师叔你这说的什么话?”曲遥气的皱眉怒道:“我什么时候临阵脱逃过?”   “你得好好活着。”澹台莲亦没有回过头看曲遥。   杳杳的风将他的头发抛到空气里,他只轻声说:“你不还要救你的时大夫么?若死在了这里,你还怎么见他?”   曲遥一愣,猛地察觉出这句话里的意思不寻常。   话里尽是酸涩的,难过的醋味。   曲遥只是发愣的空档,澹台莲便不顾性命般地起剑攻了上去!那已经完全变成怪物的宫兰卿嘶吼一声,紫色的电光在他周身炸开,宫兰卿旋即扑了上去!鹤影寒潭金光暴起!澹台莲与那宫兰卿瞬间便缠斗在了一处!   鹤影寒潭似乎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劲威力,紫色与金色碰撞融合在一起,爆发出可怕的电闪雷鸣!那一阵阵强劲的轰鸣过后,便是山石俱裂,草木含悲。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那厢昊天镜早已经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到一旁躲了起来,生怕那流霰砸到自己。   曲遥正寻思着如何能帮澹台莲一把,却突然听见地底下发出一声可怕的震颤!仿佛山岳跟随着两位神仙斗法嘶吼了一声!一声过后,紧跟着第二声巨大的轰鸣!之后曲遥明显感觉到了,足下在剧烈摇晃!   曲遥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一个水壶盖上,那水壶即将沸腾冒泡,烧开的滚烫液体在不停地顶着自己,直想将自己顶起来。   曲遥猛地闻见一股浓烈的硫磺与硝烟混合的特殊焦糊味。   突然,曲遥想起沈清河很久以前,给他们煮鸡蛋时说过的一句话来。   “长白山是一座活火山。”   “不!曲遥!我们快走!”昊天镜此刻也已然发现了情况有变,小短腿一边躲着飞石一边试图向曲遥的方向移动,昊天镜大喝道:“还愣着干嘛!跑啊!你们这长白火山要爆发了!不跑你们一会儿就真的升仙了!”   便是这时,一股热浪猛地扑面而来,曲遥震惊向那天池正中看去,他简直无法想象,天池那么点大的湖泊竟能激起蓬莱那般大的浪花来!已有弟子驭剑向山下躲避了……一片惊呼和慌乱之中,曲遥看向长白山顶。   一片硝烟和山口震颤的火光里,澹台莲和已然魔化的宫兰卿激斗正酣。宫兰卿此刻已然献身陨生玉,早已失了心智魂魄,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早已置身于油锅沸鼎之上!这几百招式回合打下来,二人竟未分出个胜负,可那宫兰卿此刻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嘶吼狂叫着向上冲去!   曲遥暗骂了一声娘,欲上前相帮,却是此时正好看见澹台莲“哇!”地吐了一口血。   “师叔!”曲遥大喝一声,不顾那愈发浓烈的硝烟,举着震旦剑顶风逆行上爬!却是突然间,澹台莲颤了颤身子,哇地呕出一大口黑色的鲜血来!   反噬!   那是澹台莲体内那股不知其名的反噬!   澹台莲的脸色旋即变得苍白,鹤影寒潭原本井然有序的流霰此刻竟全部失控,澹台莲颤了颤身子,无力向后仰去!却是在这一瞬间被宫兰卿抓住了破绽!一把捏住了澹台莲的脖子!   曲遥即便在山下,也猛地听见了“咔嚓!”一声。   “混账!!!给老子住手!!”曲遥鼓起全身所有力气举起震旦剑向上冲去!却是被澹台莲周身那些乱窜的金色流霰撞的后退几十尺!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师……叔!!”曲遥强行咽下口中鲜血,支撑起身子,充血的眼睛望向那个被卡住脖子的白衣青年,像是一只献祭的洁白羔羊。   澹台莲似乎从未这么狼狈过。   他衣襟在方才的打斗中已被扯开,露出苍白的,大片的白玉一样的皮肤。   风将他已然破碎的袖袍无力地抛起……魔化后的宫兰卿哈哈大笑,仿佛像是鬣狗看见了鲜血一般,兴奋的像只野兽。   澹台莲会死。   这样子下去,澹台莲会死。   曲遥以后牙猛地咬破舌尖,试图在混沌中恢复一点清明。曲遥努力地对焦着双眼……却是徒然看见,澹台莲开阖的衣襟里,飞出一张揉皱的四折宣纸。   宣纸在山崖间无力地折落下来,翻了几个跟斗后,被风舒展开,落在了曲遥眼前。   曲遥在模糊与清晰的边界处,猛地瞪大眼睛,看清了那张纸上大开大阖题目……   爱莲说。   三个字,张扬又招摇,龙飞凤舞大开大阖,几笔烂字潦草的叫人一眼几乎辨认不清。   可曲遥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写的。   那是之前在蓬莱,他替一位师妹书给澹台莲的情信。   爱莲。   通“爱莲”。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篇短文套在他师叔身上,显得那样苍白又热烈。曲遥看着这张纸片,猛地回想起了当年,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封信是他写的时候。   他不过是想为那个告白的师妹挽回一点尊严和面子,于是舔着大脸毫无羞赧地承认了。   全振龙华表前的蓬莱弟子没有一个相信的。这也难怪,若说澹台莲是猫,曲遥就是那偷油的耗子。   耗子怎么可能爱上猫,那是找死。   曲遥以为没有人相信。   可他却没有想到,他师叔竟信了。   振龙华表前,澹台莲得知这信是曲遥写的时,猛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曲遥捂脸喊疼的时候却是没有注意到,那个素来一尘不染,六根大定的男人,背过身仓皇甩袖逃走时,眼睛里是有多么卑微的快乐。   这封信里字字句句是喜欢一个人的孤勇和执着。只可惜,写下这骈文的人,只是替个不想干的人告白罢了。   那一日,飘零的落花实有无意,亘古的流水却动了仙心。   曲遥不知,那封笑话一样的信,澹台莲一直随身带着。   “澹台莲……”曲遥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咬牙,用铅块般沉重的身子支起泰阿剑。他想着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和他一起死在这长白山上。这样死了之后,他就能借着这封信笑话一下他师叔了,也算不愧对这些年来挨过的揍。   曲遥猛冲上去,却是被宫兰卿转眼间打了回来!他错误估计了宫兰卿此刻的实力……就算泰阿剑还在曲遥手中,可眼下他仅存的体力绝不能操纵这把剑!   入魔的宫兰卿似乎并不打算一下子便杀掉澹台莲,他便像猫科动物一般把玩着将死的猎物!曲遥满脸是血,忽地听见一声关节的脆响,紧接着便传来澹台莲一声闷哼!   宫兰卿生生将澹台莲胳膊关节生生拽了下来……   “宫兰卿……你个畜牲!!”   曲遥瞪着眼睛,强撑起身子举剑去砍,却又被那黑紫色的结界生生弹了出去!   “你……”   曲遥大口喘息着,那些硫磺与硝石的气息几乎要让他窒息于此。曲遥想要再撑起身子,却被呕上来的血呛住了气嗓,在一阵痛陈心扉的咳嗽里绝望地呼吸着……   突然,一颗青溟神木的光晕落在那张破碎的《爱莲说》上。   光晕过于微渺细小,就在曲遥奋力挣扎时,一些可谓是离经叛道荒诞诡异的片段突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眼前的一幕不再是宫兰卿按着澹台莲……而是一个苍老又阴损的白髯老者……曲遥一愣,这人竟是……仙宗大宗主谢景奕!   这人是……甄建仁的舅舅!   谢景奕一只手卡在澹台莲脖子上,眼睛里全是放荡和麋乱……澹台莲被他卡着脖子,曲遥看不清他的眼神,那人明明是澹台莲,可却又那样不像他……那仿佛就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他被人卡住脖子,却一点痛苦都感觉不到。   仿佛早已死了一般。   谢景奕的眼神里全是贪婪和欲望,那和宫垂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奸笑着看着澹台莲,眼光下流到令人恶心。   “你的好师侄曲遥都能做,我为什么就不行!?”   谢景奕看着澹台莲,鄙薄地冷笑。   “你想撤了他的罪,总归得付出点代价。”   那虚伪又恶心的男人突然捏起一张纸,故意揉皱给澹台莲看,谢景奕哈哈笑着,问那身下犹如羔羊一般的男人道:“你以为这是你好师侄写给你的情信?你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聊以慰藉!?我若告诉你,这封信是他替别人代写的呢?”   那仿佛已经死掉的澹台莲猛地颤了颤,眼神猛地恢复了焦距,他转向那封信,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曲遥根本就不喜欢你啊。”谢景奕哈哈大笑,笑容扭曲又变态。   “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啊!”   澹台莲呆愣了许久。   那之后,青年闭上了眼睛。   晶莹的眼泪自青年眼角滑过,无力的跌落在地,化为齑粉。   那张小小的纸片,便被揉皱了扔进炭火盆里。   这……这都是什么?   这些……都发生过么?   曲遥登时慌了神,他在疼痛之中看向前方,眼前的谢景奕在一瞬间又变回了宫兰卿!曲遥顿了顿,瞪着血红的眼睛猛地大喝一声,他此刻只想杀了这人!杀了所有欺负澹台莲的人!   却是在这时,曲遥的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红。   血色之中,宫兰卿猛地撒开了澹台莲,他颤抖着后退几步,之后缓缓倒下。   他的后心,就插着方才刺死宫垂云的那把匕首。   一白衣黑氅的女子站在他身后,缓缓收刀,面无表情。   宫展眉。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莫慌,师叔当年没失身_(:з」∠)_   这几章,好想起名叫连连捅。   宫展眉MPV,下一局师姐还是王者。   哦这章更的太晚了好多地方需要顺明儿顺吧orz 第81章 、终得祈愿,山花开谢   匕首透过宫兰卿的后心生生穿透了他的身子。   宫兰卿颤颤回头,看向那把匕首,那把刀子,正是他方才插进宫垂云后心的那把。   戾气逐渐从宫兰卿周身散去,黑紫色的烟尘散尽后,陨生玉从宫兰卿淌血的脉搏中掉落了出来。曲遥只听“噗通!”一声,宫兰卿跪在了山头上。   宫兰卿愣怔地看着漆黑的苍穹,沉吟半晌,最终艰难地翕动嘴唇笑了笑。   “我……果然是……没有一点用处……”宫兰卿无力地向后仰去,落进宫展眉的怀里。男子身下绽出大片的血花,鱼目般无神的眼睛里逐渐被水雾蒙上。   宫兰卿大口大口吐着血,绝望地笑着看向那远处宫垂云的尸首。   “不怪你日日嫌我骂我……师父啊,我的确是个废……”   “兰卿师弟你错了。”   突然,宫展眉打断了他。   “我本以为你是看得清的,却没想到,你竟从来都是个糊涂的孩子啊。”   宫展眉垂下眼睫毛,颦眉看着宫兰卿,她捂住宫兰卿胸前的伤口,阖眼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宫垂云之所以把天泉咽给你,而没有将三千碎魂传给你,是因为三千碎魂根本无人能用!而天泉咽之琴虽屈居于三千碎魂之下,却是真正的有攻击之效的神器!他将天泉咽留给你,为的就是日后无论是宗主之位争夺,还是长白动荡之时,你都有一物可以依傍保身,甚至不输于夜光……”   宫兰卿如遭雷劈,身形猛地一滞,他颤了颤,眼神落在不远处掉在岩石上的那把紫檀古琴。   “他日日骂你,说你没有用,可所有重大机密之事全由你去操办,为的是历练你的性子。他说你不成器,哪里都不如夜光,可却把最有用的神器给了你,为的是保你一生周全……”   宫兰卿愣了愣,他呆呆地看向宫展眉,之后在剧痛之中转过头看向他师父。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他对这山上所有弟子都是甜言蜜语,笑脸相迎,却将所有人都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他独独对你一个人冷言冷面,恶语相加。他恶毒冷血,自私偏激,像是刀刃一般,却把你护在身后,这个人,独独将仅剩的温软都给了你。”   “兰卿啊,这一切就好比你嘴上万分嫌恶厌烦这把琴,可你对这把天泉咽,从来都是珍重的如同眼珠子一般。平日里为了怕磕碰,甚至连弦都不上的……”   宫展眉说着说着,声音亦哽咽了起来,他摸着宫兰卿苍白的脸上,颤声道:“这世上,谁都有资格杀宫垂云,可唯独你,独你最没有资格呀……”   “你是最不该杀他的人了。”   宫兰卿闭上了眼睛,那一幕他仿佛看见了当年,他孤身一人跌跌撞撞冲上演武台被打下来的那一刻,有其他宗派的尊者向宫垂云叹道:“这个少年虽功法不高,可心性与根骨实在是难得一见,日后若勤加修炼,必成大器。”   宫垂云听罢,一向阴冷的眼睛里泛出了骄傲地的笑意。   “台上那个,是我徒弟。”   宫垂云轻声说。   “那孩子,是我徒弟,宫兰卿。”   宫兰卿只觉得浑身愈发无力,生命似乎正在从他每一个毛孔中流逝,眼前的一切也逐渐涣散。此刻山巅的火硝硫磺味已经愈发浓烈,天池水如同沸腾一般开始冒着气泡……曲遥能感觉到这里的温度在剧烈升高……   “走!快……这里有危险!这是山口的岩浆要喷发了……”   宫展眉试图将宫兰卿扶起来,却不曾想,这浑身是血的男人摇了摇头。   “展眉,就把我留在这里罢。”   已经重伤救治无望的宫兰卿翕动嘴唇轻声说:“师父也在这儿呢……我想在这山上陪着他,就不下去了……”   宫展眉愣了愣,眼圈猛地泛红,咬住嘴唇。   “曲遥和玉清尊者……已然重伤……你要护着他二人下山……一定要将天泉咽完好无损地带下去……这是长白宗的宝物,便托付给你了……纵使是殒身于此也不能毁掉……”   宫兰卿颤抖着支起身子,像是往常尽着他二师兄的职责一般,做着最后的调遣。   “只是还有一桩事,我今后再也办不成了,还需展眉你帮我来做……”宫兰卿突然拉住了宫展眉的胳膊。   “兰卿你说吧。”宫展眉含着眼泪轻声应道。   只见宫兰卿颤颤巍巍摸进胸口里衣中,之后掏出来个小小的,染着血的口袋。   宫展眉只看了那小袋子一眼,眼泪便再控制不住,唰地淌了下来。   “这是花种。”宫兰卿小声说:“有杜鹃、茉莉、兰花、蟹爪兰……还有其他的……”   “这是我下山偷偷买来的,每次怕师父发现,就买一点……买了好几次才攒下了这么多。”宫兰卿痛苦而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来。   “原本是准备,亲手种在戚晓师弟的门前的……他养的花儿都是我下令毁掉的……我其实一直想对他说一句师兄对不起你……可是已经无处可说了……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一直一直……哪怕是做一点……”   宫兰卿将那染血的花种塞进宫展眉手中,用最后的力气,笑着对宫展眉轻声说:“我再不能亲手种下这些花儿了……这些种子便交予你了……”   宫展眉颤抖着接过那包种子,珍重地放进怀中,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宫兰卿看着几乎被水怪毁于一旦的长白宗和乌烟瘴气的晦暗天空,轻声一笑。   “明年此时,等这些花儿开了,我等埋骨之地……便能春雪融尽,花开万里了罢……晓师弟若是看见了,不知要多开心……”   “那时的长白,便不再是冷冰冰的山峰了……”   “山河与我们,都是暖的……”   宫兰卿的脸上,绽出了一个带着点孩子气的企盼的笑容。   只是那个笑容,便如同松香一般,慢慢凝固在他的脸上。   宫展眉落着泪水,替他闭上了眼睛。   宫展眉将宫兰卿抱到宫垂云的身边,师徒二人就这样靠在山石上,紧紧挨在一起,似乎从没分开过。   便是此时,天池的西坡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滚烫的岩浆猛地喷发出来!滚滚浓烟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硝石气味向天空窜去!长白山的西坡被岩浆溶出一个缺口,岩浆顺着缺口喷薄而出,瞬间将整个山体的西坡熔出一道口子!   岩浆的喷出口在不断扩大,眼见着曲遥等人站的山的东北坡已经保不住了,宫展眉咬了咬牙,他背起天泉咽,一手挎过澹台莲,另一手正要去拉曲遥,却见那厮已然擦了擦脸站了起来。   “我无妨!还能挺一挺……宫师姐就且先照顾我师叔吧!”曲遥大喝道。   “真是比牲口都要皮实!”宫展眉无奈地吐了声槽,摇了摇头。   曲遥正要和宫展眉一同下山,却听见不知何时窜到他身边的昊天镜焦急大喊道:“曲遥!殒生玉就落在地上!快去啊!!再不去就晚了!”   曲遥心下一惊,之后赶紧回过头,只见刚刚大斗过的不远处,那岩石的缝隙中,那枚沾着血的淡紫色的玉石碎片正散发着盈盈的光芒!可是那里已经快要被岩浆吞噬了!   曲遥心头一惊。   澹台莲此刻,突然自那反噬带来的无边痛苦里睁开了眼睛。澹台莲看向曲遥,谪仙无力地皱了皱眉头,翕动嘴唇轻声说了一句:“曲遥……危险……不要过去……”   宫展眉一愣,这声音似乎不像是蓬莱玉清尊者能发出来。   那声音里,全是卑微的祈求。   可曲遥却没有看他。   紧接着,曲遥不顾宫展眉大声的呼唤,咬紧牙关捂住口鼻,生生向那浓烟里跑去……   “曲遥你个不要命的!!”   宫展眉咬紧牙关,刚要上前!却突然听见一阵骇然的天崩地裂之声!山岳自震颤过后,随着轰隆隆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半个西坡被岩浆融至断裂!!   宫展眉被巨大的烟尘呛的后退几步,捂住口鼻,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整个西坡连带着曲遥居然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曲遥刚刚捡起玉的那块山崖,已经生生断掉!彻底滑坡!   “曲遥!!!”   宫展眉大声呼唤着,可那个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澹台莲颤了颤,撑起了身子,向前踉跄几步……看向山崖下那些纷乱的山石,眼前一黑,踉跄着跪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澹台莲就伫立在那方悬崖边,炽热的浓烟和无边的绝望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吞没。   那一瞬间,曲遥的所有曾经就像走马灯一般在澹台莲的脑海里一幕幕上演着。   那青年似乎有种魔力,能将自己的一颦一笑都变成困死他的局。澹台莲就彻底迷失在这局中,日渐沦陷,无法自拔。   他不知何时,早已被这个青年占据了一切心神。曲遥像是颗能缓解疼痛的丹药,似乎每次痛彻心扉之时,只要想一想他的脸,便能忘记痛苦和时间。   可这颗丹药,有的时候却如毒药一般划在他心口,如同刀割一般的疼。   说到底,他的死,不过是他拼了命发了疯地想要救他最爱的人罢了。   如今,他要不在了。   这个让他开心,让他难过,让他嫉妒到发疯,当他度秒如年的青年,不在了。   澹台莲走至悬崖边缘,闭上了眼睛,将重心前移,无力地向前倾去。   “玉清尊者!!”宫展眉一把拉住他,绝望地大喝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七夕怎么过   曲遥:准备买点花圈酒菜,供果之类的,去时大夫坟头烧纸。(作者:我tm是问你七夕咋过,没问你清明咋过。)   白秋涯(抹泪):在沙滩上给倚渊烧点纸吧。(……)   宫展眉(烧纸大户,师父师兄师弟基本全挂):这几天就一直在烧纸,没干过别的。   全山头的穿山甲:同上。   宫夜光(已被打傻):吃纸……阿巴阿巴……   昊天镜:倒卖花圈寿衣小元宝,这样就能赚上面那一票人的钱了。(作者:……)   宁静舟:入股上述店面,因为曲遥欠我的钱至今没还……(作者:……)   澹台莲(面无表情):为保护环境,蓬莱宫附近禁止售卖纸类制品,使上述行为均不成立。   曲天风(掀棺材板):王八羔子徒弟那老子呢?只给你媳妇烧不给你师父烧!?   结论:单身狗和死情缘的七夕,本身与清明无异。   以上。 第82章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   若不是宫展眉一把将澹台莲拉住,澹台莲已经飞身跳进了那滚烫炙热的岩浆里。   “玉清尊者!曲遥也许还有救呢!?他也许只是被压在了石头底下!尊者何苦自戕于此?我们若此刻去救,没准便有生的希望啊!”宫展眉凛起眉目大声问道。   澹台莲愣了愣,混浊的眼中猛地浮出一丝清明……他体内反噬还在继续,只是没有方才那般强烈了……澹台莲勉强稳了稳心神,将呕上来的血生生咽了回去,他驭剑祭起鹤影寒潭,飞身至悬崖之下。   宫展眉见状,回头再看了最后一眼宫兰卿与宫垂云的尸首,憋回眼泪,转过身去,飞身跟着澹台莲下了悬崖。   岩浆此刻喷发已经没有方才那样猛烈,山下长白弟子为保住主峰和北坡,合力在主峰和东北方向施法,竖起结界屏障……事态终于趋于缓和,方才那些水怪妖物的尸首已然被岩浆吞没,宫垂云和宫兰卿也已随着那些妖物一起,肉身尽数湮灭于岩浆之中。   赤红色的烈焰流淌过处,一切邪恶的,肆意的,凄悲的,都被洗刷殆尽。   曲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疼,骨头疼得仿佛要碎掉一样。   可这疼痛还不及上一世镇海柱海浮屠之刑的万分之一,曲遥只觉得此刻仿佛是睡梦中被靥住了一般,他有意识,却不能动弹,又不能讲话。   他觉得整个嗓子连带着喉管都在燃烧,整个气管似乎都要被厚厚的尘沙和火山灰堵死了。曲遥此刻口渴已极,发疯般地想要喝水,就在他极度痛苦的那一刻,似乎有温热柔软的液体滑进了嘴里。   一滴,两滴,三滴……   曲遥在朦胧之中,似乎看见了时元。   那是一片无垠的草地上,曲遥就躺在时元的膝盖上。时大夫端着药碗,用银勺一点一点舀着药汁,喂进曲遥的口中。他垂着睫毛,长发曳地,五官依旧是那样精致美好。时元的发尾用一根月白色的帕子束着,他静静地看着曲遥,似乎是欲言又止。   “时……元……”曲遥轻声道。   时大夫听见后,似乎愣了一瞬间。   他的表情就僵硬在那里,他似乎与曲遥对视了片刻,然后下一秒,大片大片的皮肤自时元的脸上剥落!旋即露出糜烂的肌肉和流脓生蛆的腐烂内脏!曲遥一惊,喂进嘴里的药汁突然变了味道,铁锈味瞬间弥漫在曲遥的口腔中……曲遥看向那药碗……   那哪里是药汁!那分明是一碗鲜血!   “时元……”曲遥看着那腐烂的血肉颤声喊道:“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而眼前的时元,似乎突然变了模样!他溃烂的容貌在一点点位移变化……终于,他变化成了澹台莲的模样!   澹台莲!   曲遥猛地睁大眼睛!旋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他被活埋在石块堆里!一块巨大的碎石就压在他身上!而他的四肢则被掉落的巨石生生压住!曲遥向上看去,眼前只有唯一一道天光,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上方一滴一滴淌下……他再向上看去,旁边是他在朦胧中看见的,“腐烂”的肉。   那是澹台莲的手。   他十个指头已然被尽数磨烂,鲜血就这样从石缝上头落进曲遥口中。   “小……师叔……”   曲遥用微弱地声音颤抖喊道。   澹台莲在听见这声音时,似乎猛地一滞,他大喝道:“曲遥!你还活着!!!”   那一声自玉清尊者破碎的喉咙喊出来,已然是破了音,曲遥听见这声荒腔走板的呼唤,莫名就想到了澹台莲在山下女装的模样。   曲遥竟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咧嘴苦笑一声。   “为什么不能用剑劈开!?我师弟再不能撑了!你们让开!我这就用剑劈开这石头!”   曲遥听见石头堆外,传来一声愤怒的质问。   曲遥细细一分辨,这声音是宁静舟。   “万万不可!这样大的石头若用仙剑来劈开,定然控制不好力道!恐要伤了曲遥!你师弟早已新伤旧伤落了一身,断然经不住你这一剑!这石头只能用人力搬开……”宫展眉冷静至极,就算在如此危机关头,她也立时阻止了这个莽撞行径。   只听宁静舟宝剑“哐啷”一声坠地,众人一惊,宁静舟本就重伤在身,那伤口若不是包扎及时,早就已经沦落到他和曲遥不知哪个先走的境地。纷纷试图劝阻他,可宁静舟就像发疯一样,开始挖刨地面。   “我去找撬棍!试试可不可以!”   是沈清河的声音。   曲遥听见这些人的声音后,自极度虚弱中微微一笑,原来他们都还活着。   这可真好。   “曲遥!”宫展眉大声道:“你现在动动四肢,看看有没有可以松动的地方!”   曲遥动动四肢,然而此刻他却发现,他的双腿已然快要失去知觉了。   石头死死压在他的下半身,可他却发现,他的整条右腿,几乎没有任何痛感。   曲遥心中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宫展眉。   “曲遥!!!说话!!!说话啊!!”宫展眉嘶吼。这声嘶吼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冷静与沉着,声音里是关押不住地绝望和悲伤。   曲遥突然想起,宫展眉今日所经历的一切。   她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师兄弟,失去了亲人、家园。   和仅存的,关于长白的自豪。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师姐!!!”曲遥用尽全力大声喊道,紧接着胸腔便传来一阵剧痛!曲遥低头一看,左肋已然塌了下去,几根肋骨大约是穿进了肺子里,所以他的每一次呼吸才会像锯子割喉咙一样,那么疼。   “师姐我没事!!我一定不会死!!!”   剧痛中的曲遥说道,可话音刚落,一口血便从他喉管里喷涌而出。   “曲遥!!!你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儿就好了!!再忍一下!千万不能睡过去!!”   冰冷的,微微咸的液体落在曲遥口中。   那是宫展眉的眼泪。   曲遥的心中,宫展眉该是个极其坚强极其勇敢的女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哭鼻子。   澹台莲一直在扒着那些石块……他的手早已经被磨的鲜血淋漓……曲遥只觉得脑中越发昏沉,身上不动还好,一动便会如钢刀锯体一般。   此刻山上岩浆已经基本停止喷发,宫展眉看向山头那些长白弟子怒喝一声道:“还看着干嘛!?过来帮忙!!难道你们要冷血淡漠不闻不问一辈子不成!?”   站在山巅的长白宗弟子们颤了颤,之后纷纷涌下山来,一齐加入了拯救曲遥的行列。   曲遥就徘徊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看着澹台莲的脸,苦笑了一声。   这大概是蓬莱宫玉清尊者最狼狈的一次。   澹台莲身上全是灰尘和肮脏,素日养护的一尘不染的蓬莱长袍如今也早已变得不像样子……曲遥觉得他师叔就跟个驴打滚一样,本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年糕被生生放进血污和泥沙滚了好几圈再夹上来……蓬莱宫那龙华衿长围脖此刻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师叔……别挖了。”曲遥轻轻笑道。   “噤声!住口!”澹台莲大喝,指尖的血一点一滴落在曲遥脸上。   像极了当年被曲遥玷'污时,澹台莲眼角流下的晶莹。   “师叔……别挖了,求你。”曲遥轻声颤抖道:“我说实话……我就快看不见你了……我就要撑不住了……”   挖刨着石块的澹台莲愣了一瞬。   “混账!!!”澹台莲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破口大骂:“你跟谁说你看不见!?你跟谁说你要撑不住了!?你在蓬莱太极柱前念你那低俗话本的嘚瑟劲呢!?你气我的能耐呢?你在山下诓我穿妇人衣着的奸滑呢!?你这就要死了?这就撑不住了?这就活不下去了?你这就要……”   “师叔!”   曲遥突然打断了澹台莲。   “师叔……”曲遥看着澹台莲,颤声道:“我想听师叔唱歌……”   眼泪一颗一颗自曲遥眼眶滑落。   “我想听师叔唱蓬莱的门歌……”   曲遥轻声说。   “这便算是,我回到了蓬莱。”   “我想回蓬莱……”泪水自曲遥的眼角大颗大颗的流淌而下。   “我想回蓬莱……”他嗫嚅着道:“我想回家。”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若能听着蓬莱的门歌死去,那便不算客死他乡,算作魂归故里。   据说这样死后,便可化作海鸥,日日在东海之上振翅。羽翼之下俯瞰长鲸飞鸿,蓬莱神宫。羽翼上托起青天白日,万里长空。   这是澹台宗炼说过的。   东海上的鸥鸟,皆是守卫这片蔚蓝的英灵。就算客死他乡,它们会随着信风抵达蓬莱,在这无垠的海域之上,发出第一声撕破长风的啼鸣。   “虚海终无涯,辽极浩渺烟”   “烟水霖霖,绝茫人间……”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   澹台莲跪在曲遥的身边,看着那青年逐渐失神的眼,轻声唱道。   记忆便像野马一般,在思绪的原野里涌来。   “师叔,你为什么把我捡回蓬莱?”   那是经年前,曲遥刚到蓬莱时,问澹台莲的话。   “我也不认你作师父,只是认你做个师叔,你为什么还要收我?”   “因你虽然肆意顽劣,却有几分仙宗之人没有的傲骨,弃之可惜。”   澹台莲面无表情答道,面上全是一派属于修仙者的六根大定。   经年后,在曲遥玷'污澹台莲的那一刻,曲遥压在澹台莲身上,嘶哑着颤抖问向澹台莲:“师叔,你既早已对我失望,又为什么不肯放弃我?”   澹台莲忍住疼痛,一语不发。   因为……   因为……   因为,我爱你。   在不知不觉里,早就爱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节还有个两三章就结束了_(:з」∠)_然后将迎来时大夫的修罗场回归ww 第83章 、善恶有报,因果往回   ……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澹台莲目眦欲裂,两只手几乎筋骨皆露,却还是奋力刨挖着泥土与砂石……   曲遥双眼无神直视着天空,他默然地听着这首早已辨认不出调子的门歌。他现在很后悔,后悔为什么刚才他要激情缅怀,以至一时冲动让他师叔开口唱歌……此刻他想再叫停,已经是来不及了。   澹台莲开口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一般。宫展眉不挖了,沈清河不动弹了,宁静舟不吐血了……原本悲凉沧桑的氛围似乎突然转了个弯唱起了大鼓书一样……此刻山脚下除了澹台莲还依旧沉浸在即将失去曲遥的悲痛里,其他人都在那一瞬间被拐带偏了……   “我有一言,虽知不当讲,但也务必要说。”昊天镜立在一旁,沉痛地搓着手道:“玉清尊者,你若再继续唱下去,你师侄他兴许走的更快。”   澹台莲止住歌喉,他默了默,冷眼转向那长相稚嫩神情却极度老成的孩童身上。   “你若再多说一句,我让你走在曲遥前面。”澹台莲用沙哑的声音冷然道。   昊天镜不吱声了。   曲遥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向澹台莲和昊天镜微笑,却是意识逐渐涣散,曲遥只觉得从四肢开始,整个身子快要失去所有知觉了。   除却压住曲遥下半身的大石块,其他碎石已经被清理干净。此时曲遥的半条腿从石缝的间隙里露了出来……宫展眉看着那半条腿,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只见曲遥那腿的颜色早已从肉色变成青紫!脚背青筋暴起,脚趾已然发黑坏死。   “快些!再挖快些!若再不能挖开这块石头,曲遥的双腿怕是要保不住了!”宫展眉绝望地大喊道。   “展眉!可这石头人力根本无法推开啊!”沈清河在一旁绝望地大喊,沈清河咬了咬牙,有些话,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   沈清河颤声道:“按如今情形,曲遥若想保全……怕是不能了……当下只能在弃腿和保命中间选一个……”   “绝对不成!!”澹台莲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睛向沈清河大喊。   “我师侄,他怎样来的长白,就要怎样回去!”   澹台莲护在曲遥身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玉清尊者,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再拖延下去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曲兄得不到救治,活活熬死啊!”   澹台莲颤了颤,他只觉眼前一黑。在那断壁残垣上有一瞬间没有站稳,堪堪后退了一步。   事已至此,再无他法。   “曲遥……你听见了么?”   澹台莲再一次跪倒在那岩石缝隙之中,对着下方曲遥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那一瞬间,曲遥听出了岩石外澹台莲声音的颤抖和绝望。   曲遥强忍住心底的恐惧和难过,这声音是那样颤抖绝望,几乎与当年他咧开嘴,用尽全力安慰澹台莲:“我……听见了,师叔……不过就是条腿……没什么大不了,我爬总归也能爬回蓬莱……”   “曲遥,你莫怕。”澹台莲轻声说。   “若你没了腿,我就背着你回蓬莱,日后照顾你。你想去哪里,我就背着你去哪里。”   “我绝不弃你,曲遥。”澹台莲颤声说。   仙者的眼神如同一潭亘古流淌的泉水。那澄澈至净的脸,映出曲遥泪流满面的表情。   “你莫怕,若我死在你前面,不能护你下半生,我便将鹤影寒潭转授于你,你若想去哪里,便可随心驱使。”澹台莲柔声说道。“剑在,便是我在。只要我还在,任何人便不能欺你辱你。”   “你莫怕,我绝不弃你。”   澹台莲又说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绝世的谪仙翕动着苍白的嘴唇,黛色的睫毛轻颤,下眼睑微微泛着青色。   曲遥看着那张脸,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泪流满面。   前世今生,曲遥向来自认一身傲骨问心无愧,可他心中,却始终有一道无法抹平的歉疚。他始终负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澹台莲。   他负尽之人,却报以深恩。   曲遥含着泪水点了点头,他勉强扯起一抹笑来:“可师叔……你若日后天天照顾我这个瘸子,不怕我会气你么?”   澹台莲看着曲遥,眼底的水泽漾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若没你气我,我总觉得这日子里缺了些什么。”澹台莲轻声说道。   “师叔。”曲遥看着澹台莲道:“我是你当年在桃溪涧保下的,亦是你带回蓬莱的,我所学所有仙道亦是由你传授……我这条命,论理该是你的。这一剑,我想劳烦您亲自斩下。”   “这样,我便不会生出悔意,亦不会痛苦。”   曲遥微笑。   宁静舟在一旁看着一切。   他的手死死握成拳头,他是那样想上前看他师弟一眼,可那个一尘不染谪仙般的男子却一直在他身边……   澹台莲很好,宁静舟身为他的弟子,心中无边明白,他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没什么资格去争什么东西   宁静舟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睑,落寞地别过头阖上眼睛。   澹台莲的眼神颤了颤,他颦着眉头点了点头,仙者面上生出庄肃的神情。   鹤影寒潭的光芒在一瞬间怒放而出,数道金光对准了曲遥岩石下压着的双腿。   在场所有人不忍卒视,宫展眉侧过脸,咬住嘴唇叹息一声。   “曲遥……你忍忍……”   就在剑光即将砍下之际,突然间,远处的山石间传出了一个细弱的声音。   “住手!”   所有人向山石间望去,几个小脑袋挤在破碎的石缝里,为首的小兽一双小眼睛怯怯地看着众人,似乎欲言又止。   那竟是……一窝小穿山甲。   此刻正是大战过后,长白宗内弟子又素来对山中精怪戒备有加,立时便有弟子举剑对准了那几只小兽……却是在这时,宫展眉看着它们,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大喝一声道:“住手!”   小兽们吓得抱成一团,平日里纵然借这些灵兽几万个胆子,打死它们也不敢上这长白宗内的山门。   “你们……你们是来……”宫展眉拦在那些弟子前面,颤声问那些小穿山甲。   一只母兽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看向宫展眉,最终还是壮起胆子轻声道:“我们得知恩公曲遥有难,特地前来相救的。”   “恩公?”宫展眉看着这些小灵兽,愣了愣神。   那只母兽领着自己的孩子和族人,来到山石缝隙之中,看向那中间被压住的曲遥。曲遥与那小穿山甲对视一眼,心头登时“咯噔”一声!   “你……你是……”曲遥颤了颤,看着那只母兽,巨大的熟悉感浮现出心头。   “我是阿五的娘。”   小兽轻声说。   曲遥愣了半晌,脑中猛地浮现出那只勇敢又忠义的小穿山甲阿五来。可旋即便又想起它在山下惨遭人杀害的样子……阿五为了复活戚晓,虽犯下大错,可说到底,他只是想拯救自己遭人戕害无辜惨死的朋友而已。   曲遥只觉眼眶一热。   “恩公在山下与我儿子的事,我们都已然知道了。”阿五的娘微微点了点头,小灵兽看向曲遥轻声道:“我儿子虽然没有活下来,可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山中灵兽,虽然法力低微,可向来恩怨分明。”阿五的娘亲说道:“穿山甲一族,没有别的本事,可鳞甲却已经炼化的坚硬无比。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和我族灵兽便能将这块巨石洞穿。”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浮现出希望的光芒来。   “多谢几位仙兽!”澹台莲上前一步,一个剑花挽过,鹤影寒潭剑尖点地,澹台莲弯腰相拜,却是在这时,只听身旁“噗通——”一声。   宁静舟跪在了地上。   曲遥一愣,宁静舟跪地这一幕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似曾相识。   上一世,他被判海浮屠时,宁静舟曾经为他跪在蓬莱宫门前,整整跪了三日。   “多谢几位救我师弟!”宁静舟重重地将头磕在岩石上。   “宁荡愿以命相谢,感激不尽。”   几只小兽看着这些仙者,赶紧推辞。昊天镜大声道:“有话咱们一会儿再说,先救曲遥要紧呐!孩子就要没气儿啦!”   几只穿山甲迅速动作起来,灵兽们分工明确,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真的将那块压在曲遥身上的大石头磕的四分五裂!   一瞬间,仿佛阴霾被阳光驱散一般,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曲遥第一时间被澹台莲宁静舟等人拉了出来!宫展眉立刻施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曲遥的腿上!澹台莲将灵力输送于曲遥身上伤处……精纯至极的灵力如同水流一般,抚慰浸润过曲遥伤痕累累的身子。   “宫师姐好手法!”大难不死的曲遥虽然浑身依旧疼的要死,却依旧笑着拍马屁道:“我只觉得我这双腿已经能动了!”   宫展眉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弯弯秀气的眉毛,撸狗一般撸了一把曲遥的头发:“我就说,你这小子皮实的跟个牲口似的。”   却是突然,山上传来“啊呀!”一声求救!随着山石滚落,一个女子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她本是要逃,奈何腿脚不利索,胳膊之前又断了一条,故而跌落山崖……众人听见响动,一齐看向那个女子,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霎时冷淡下来。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正是冯绮云。   青溟幻境之中,所有人都将她看了个彻底。   那皮囊之下裹着一个怎样污浊肮脏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善恶到头终有报。   欠人的总要还的。   下一章跟冯绮云算账_(:з」∠)_ 第84章 、悲欢生死,以敬少年   冯绮云狼狈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四周,但见所有长白弟子都以一种极厌恶冷然的目光看向她……   冯绮云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她移了移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逃开,却是在下一秒又仓皇地跌坐在地。   “冯绮云。”   曲遥定了定神,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女人,冷漠地吐出三个字。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跪在地上的冯绮云没等曲遥问她,竹筒倒豆子自己先开始沉痛检讨起来。   冯绮云这女人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匍匐在地,蠕动几步抓住曲遥的衣服下摆:“我不该害戚晓,我不该给夜光下药……可我现在除了一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在水怪出现差点吃了夜光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我回不了头!我没法子回头了啊!!!”   “这……唉……”沈清河摇了摇头,不忍卒听。   曲遥听了这话也愣怔了一瞬,旋即有些为难,他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对方毕竟是个女人,她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曲遥下衣摆,断掉的左胳膊还隐隐透着血渍……   突然,一只手将曲遥从原地生生拉拽开。   曲遥一愣,看向拽他那人,竟是宫展眉。   宫展眉面无表情将曲遥拉到身后,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女人。她直视着冯绮云的眼睛沉声道:“放你一条性命?那戚晓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夜光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先掌铃尊者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就天经地义。”   宫展眉冷然。   “可我爱夜光啊!!!”冯绮云像个疯子一般,目眦欲裂大喝道:“宫展眉,你也是女人!难道你就没有过喜欢的……”   宫展眉再没有听下去的耐心。   剑光闪过,手起刀落。   冯绮云呆呆地看向她,又缓缓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片血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长剑直接贯穿了冯绮云的胸腔,冯绮云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宫展眉。   “可别再说‘女人’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可经不起你这般污蔑诋毁。”宫展眉冷声道:“更别说什么爱。”   宫展眉看着血流如注的冯绮云,冷眼说道。   “你从没爱过宫夜光,你爱的只是自己。那个臆想里的自己。”   冯绮云听罢,猛地颤了颤身子,她瞪着眼睛,缓缓倒地。   这个阴狠卑微的女人,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一生。   曲遥看着这个女人的尸体,心中五味陈杂。   “不愧是掌香大弟子,干净利落,冷静果敢。”玉清尊者澹台莲颔首轻声赞叹:“长白日后若有未来,必将担负于你双肩之上。”   “玉清尊者谬赞。”   宫展眉只轻轻说了一句。   冷风拂过长白的山顶,天池终于平静了下来,硝烟与尘埃逐渐消弭,岩浆随积雪与冷风慢慢凝固,留下一道道焦黑干裂的山石。   太阳自东方逐渐升起,东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赤金色的光芒就隐在云彩后,似要喷薄而出。   “来人,将这人的尸首敛去罢。”沈清河叹息一声。却是突然,被宫展眉制止了。   “清河,等等。”   宫展眉不由分说阻止了沈清河,但见那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宫展眉执起捕梦香,右手在空中虚晃一道,结出淡紫色的咒印。那精巧的香笼飘至长白的天空中,熹微而轻盈的紫光瞬间笼罩的山巅!山石草木皆覆盖上一层淡紫的微醺。   “展眉……?”   沈清河惊讶。   淡紫色的光晕,次第笼罩在冯绮云僵硬的尸体上。   宫展眉伏下身子,在淡紫色的光晕里伸出手去,轻轻地盖上了冯绮云的眼睛。   捕梦之香,最大的功用,便是使人耽溺于幻梦之中,这梦可以由操控者任意布施。   可捕梦香不止可布活人之梦,对于刚死不久生魂还未散去的人,捕梦香依旧可以奏效。只是给死人施梦,需耗费施法者巨大的灵力。   宫展眉施毕,只觉眼前一黑,几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沈清河见状,一把将她扶住,才不至于她摔倒在地。   “展眉你……方才,给冯绮云施梦了?”沈清河惊讶地问道。   宫展眉颦眉沉默了半晌,她几次运转功力,才恢复正常。之后她看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和她断掉的胳膊,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最大的梦想,大约就是当个新娘子。”   宫展眉翕动干裂的嘴唇,摇头轻声道。   “她犯下滔天罪行,今日本就必死,可终究是个可怜人。”   宫展眉说罢,疲惫已极,在沈清河怀中,闭上眼睛,开始努力调息。   两旁长白弟子纷纷上前,将冯绮云尸体拖下去,却发觉那已经僵硬凝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她做了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梦里她只是个天真纯善的二八少女,她从未伤害过谁,那个少女与自己一眼万年的心上之人最终修成正果,红烛鸾帐里,少女带着崭新的镯子和新作的嫁衣,在亲友的祝福和期盼中,红着脸,被心爱的郎君挑了火红的盖头。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万丈光辉自苍穹与云颠洒下,照亮了晦暗的山巅   阳光下的长白从未那般纯净过。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几近崩溃的嚎啕声,那宫夜光看见这万丈日光,竟如同个怕鬼的孩童一般猛地蜷缩起身子……曲遥颤了颤,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桎梏住了哭嚎的宫夜光。   白头峰上,所有建筑的窗户上都蒙着纱。因为宫夜光无法见光。   曲遥如今,已然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师兄若是思念师弟,便抬头看看东天之日。”   “见那日光,便如见我。”   那是戚晓最后写给宫夜光的绝笔之信,宫夜光遭受创伤后始终无法见光,因为只要见了那光,他便会想起戚晓遭受的一切痛苦。   他疼。   那是无与伦比的伤害和痛苦,即便已经失去了神智,可一想起那个少年,宫夜光的心脏便会刀割一般疼痛无比。   宫夜光还在不停挣扎,他一把挣开曲遥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向天池边,疯了一般想要向下跳去,却被曲遥一把抓住了胳膊。   “宫夜光!!!你绝不准死!!!”   天池边上,曲遥一把拉住那谪仙般美丽的男人!曲遥用尽全力,在山巅用尽全力,沙哑地向宫夜光怒喝。   “你要活的好好的!你要活的比长白山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你要勇敢面对所有磨难!!”   “因为你这条命,是戚晓换来的!!”   “你带着他的份于这世上活着!!!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要重!!你活着,才对得起戚晓付出的一切!!”   曲遥用尽全力大喊。   “这样你方不负他!!”   朝阳将天池畔山石映出粲然变幻又温柔的金色,金色将天地化生的万物都挑染上了一层暖色,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少年温柔的笑意和温暖之中。   “别怕啊。”曲遥看着宫夜光,噙着泪水轻声安慰道:“这漫山的光,山石,草木,水泽都是你师弟的影子啊……”   “他那样爱着你,你又有何所惧?”   宫夜光“噗通”一声,跪在了天池之畔。   他静静地看着那倾碧蓝的湖泊,像是初诞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天朗无云,却不知从何地飘起了清雪。雪撒在这长白孤鹤的发间,好像他就一直跪坐在天池之水畔,   就这样跪了千年那样长,长的像跪了无数个轮回,一直跪至极夜天亮,等到青丝白头。   太阳终于冲破山巅的地平线,将无比盛大的光芒霖霖洒下。   “师弟……晓师弟。”   静默的宫夜光如同一尊雕像,滚烫的泪水从宫夜光混浊的眼睛里流烫而下,第一只南归的大雁自南方振翅而归,载着长风的羽翼掠过长白的境土。   “晓晓,你回来了。”   宫夜光的周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那是长白宗内所有的弟子,他们静静地走至天池边,在万丈阳光的照耀下,跪在天池之畔,用那从自肃之时遗留下的大拜之礼,长白弟子们庄肃地将掌心贴于额头前,长跪于天池之畔。鹤羽和海屋添筹纹在清晨的山风里飘摇,练成一片鹤羽的海浪。   曲遥向那些跪着的弟子看去,那些人里,有砸过戚晓东西的师兄,有欺负过戚晓的师兄,还有几个,是曲遥在幻境中看见的,曾经在苹果树下和他分苹果的,与他最为亲厚的兄弟。   冰冷与隔阂被盛大的日光暖化,这些渐行渐远的少年,他们的手最终握回了一起。   如太阳一般温暖的力量,融化原谅了一切。   宫展眉再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她上前几步嗫嚅道:“晓师弟……回来吧……”   北境的长风拂过宫展眉的侧脸,泪水混合着细雪,一颗一颗飘进天池之中,曲遥在那一瞬间,似乎在水底看见了金色的光点。   迟到的谅解与公正,最终都给予了那单薄而温柔的少年。   “回来吧。”宫展眉跪在天池之畔,她张开双手轻声说。   “师兄师姐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长白结束! 第85章 、亭瞳夜光,不诉离殇   第一道破晓的晨光照耀至天池之上,一切喧闹的、肮脏的、混乱的,此刻都归于岑寂。   曲遥看了看跪在天池畔的那些长白弟子,与其一道弯腰默哀,末了,他垂下眼眸,伸出手掌,掌心是那枚已经将他手掌硌出红痕的陨生玉。   为了这块东西,曲遥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不过也还好,曲遥垂下眼睑,紧紧握住了那枚碎块。   澹台莲在一旁默默看了一眼曲遥,他没有作声,只是别过了头。   良久之后,沈清河直起身子,上前去扶一旁的宫夜光。   宫夜光良久未曾起身,沈清河看着宫夜光的脸,想起之前宫夜光看见阳光时的样子,他轻声安慰道:“大师兄,别怕……再不会有人伤你了……”   宫夜光垂着睫羽,阳光将他鬓发与眉梢镀上一层金光,他静静看着那一顷碧波荡漾的池水……旋即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抹脆弱却绝美的微笑来,他轻声道了句:“我不怕。”   “晓师弟在这里呢。”宫夜光说。   “他在的地方,我都不怕。”   经此一役,长□□锐折损殆尽,内门大弟子中,只留下一个宫展眉。   如今宫展眉是宗内唯一剩下的护法弟子,宫主宫垂云已死,大弟子宫夜光与掌琴弟子宫兰卿一死一伤,长白宗内的未来与一切,一时间就这样落在了一个刚过桃李之年的柔弱女子肩上。   曲遥看向宫展眉,眼神沉了沉。   逝者已逝,可未来的重担,却都要由她一人来抗。   长白宗西坡之上所有建筑几乎一夜被毁,唯有天文峰的弟子阁和东山上几栋小楼没有毁掉。曲遥经这一夜,早已被折腾的筋疲力尽,遍体鳞伤。于是他被几个弟子扶了下去,与澹台莲,宁静舟一道,被送去宫展眉卧房中修养。   “你这几日且先在山上好好养伤,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药,等我处理完接下来琐事再去探你。”宫展眉摸了摸曲遥的脑袋,轻声道。   “宫师姐……你……”曲遥皱了皱眉头,看向宫展眉腹部,他想起之前水下宫展眉受的那一击,那一击本就致命,因着白秋涯龙鳞,宫展眉才没有死去,可现如今她刚从阎王处捡回一条命,便要操劳起来……思及此,心中顺下的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去休息吧,我无妨。”宫展眉似乎看透了他的意思,转过身摇了摇头道:“眼下我绝不能倒下。”   曲遥目送着宫展眉离去,长叹一声,他正要转身离去,却是猛地扭到了伤口……曲遥疼得登时闷哼一声,澹台莲与宁静舟听罢,同时上前去扶,然而他们二人的眼神却是撞在一起……   二人默了片刻,同时收回了手。   曲遥一愣,看向几乎同时背过身子的俩人,捂着胸口痛楚颤声问道:“不是……我们蓬莱弟子在外头就这样不团结么?师叔师兄你们见了受伤的同袍,连扶都不扶一下?”   “自己动弹,我看你没什么大碍。”澹台莲默然道。   “不是什么重伤,自己养养吧。”宁静舟别过头,轻声道。   曲遥气的想要骂街,却还是忍住了,紧接着他便被两个长白弟子架着去了宫展眉住处。   曲遥回到宫展眉卧房后,只觉得再撑不下去,倒头便睡个昏天黑地。宫展眉卧房内燃着安眠定神香,故而曲遥这一觉睡的极沉。他再醒时,已然月上梢头了。   曲遥自床榻上爬将起来,偌大一个屋子,宫展眉不在,澹台莲不在,宁静舟亦不在……连那面平日聒噪至极的昊天镜都不在了。一时间这里寂静的有些诡异,曲遥撑着身子,艰难地移动到房门口,出了宫展眉寝卧。   斜月挂在天边,曲遥向远处举目看去,是一个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那是长白宗诸多建筑被毁后临时搭建的。此刻已经亥时,弟子们打扫完战场,都已经疲惫至极,早已歇下了。   唯一一点亮光,在远处天池之畔,那是一簇微弱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那是沉着眉头的沈清河,他手中正握着一沓雪白的纸钱。沈清河垂着头,沉默着将奠纸一张张放入火盆之中。   “清河兄。”   曲遥默默来到了他的身边。   “叫你看笑话了。”沈清河苦笑道:“我曾与你们说,世人都道长白北境圣宗,天上仙者……然而事实上,这里所有人都虚与委蛇,暗藏祸心,甚至宗主都能做出那等灭绝人伦的勾当……”   “不。”曲遥蹲坐在沈清河身边,看着那火苗内转瞬即逝飞灰湮灭的奠纸,庄肃地说道。   “我曾有一位朋友,他原生于东海之底,从未来过人间。后来机缘巧合遇上此生挚爱。他为了追寻此生挚爱,毅然离开万丈东海,去尘世找他挚爱之人的转生……”曲遥看着那簇火苗,努力回想起白秋涯的模样。   “我曾问他,假如这人间并没有那样好,尽是不尽如人意之事,况且寻人转生则如大海捞针,你能否后悔。可他却说不悔。人间生出过他深爱的人,而深爱之人是那样温柔美好,纵这人间全是不尽人意之处,他依旧喜欢。”   “长白也是如此。”曲遥弯了弯嘴角:“纵长白生出过宫垂云与冯绮云这样的奸邪之徒,却也生出过亭瞳夜光,日月一般温柔的人。”   “所以我依旧喜欢长白。”曲遥笑道。   “就像戚晓,他被困在天池底最艰难的时候,明明有献祭魔神,存活下来的机会。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向妖魔投降……”曲遥捏起一张白纸,捋平之后对折,慢慢地折出了一只纸鹤的模样。   “……那是因为长白宗上即便有那样多伤害过他的人,却也依旧有那样多的爱着他的人,所以他宁可死,也不想变成妖魔毁长白宗。戚晓直到死,都在守护你们。”   沈清河看着那一团微弱的火光,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眼泪夺眶而出。   “我只是后悔……”沈清河终于崩溃着泪如雨下,他嗫嚅着开口:“我后悔,他们折磨晓师弟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能替他说一句话……他们砸他东西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上前劝阻一句……就算没有任何用处,至少可以让他死的没有那么绝望……”   曲遥看着眼前的天池,半晌无话。   “清河!”曲遥咬咬牙,大声道:“祭奠朋友不能没有酒,我们去取酒来!!!”   “去偷点你们长白山最好的酒,那种叫‘千秋’的酒!”   “不必了。”曲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轻柔却斩钉截铁的女声。   曲遥猛地回头,宫展眉就站在她们身后,手中抱着两大坛未开封的千秋酿。   “不必用偷的,这里日后便再没有宗主和师父了。”宫展眉轻声道:“这酒由我做主,今夜我们就算喝空酒窖也无妨。酒窖现在没落锁,我们先在这儿喝,一会儿山风起来了,我们直接去酒窖里干。”   “宫师姐!”曲遥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说句掏心窝子话,我从没有这么欣赏稀罕过一个女人!若不是我喜好男风,我定要死缠烂打追求你,把你拐回蓬莱当媳妇!!”   沈清河自悲痛之中抬起头,吸着鼻子看向曲遥,脸上泛起微微的绿色。   “这一坛,敬戚晓。敬他一身忠勇,敬他不惧死生。”   曲遥将千秋开封,将整坛千秋之酿淋入天池之水中!之后又开了一坛,直接对着嘴生生灌了下去!烈酒烫过之处,是一片灼热。   “喝!”宫展眉毫不留情地又开了一坛,对着曲遥饮下!沈清河看着这两位对坛吹豪气干云的模样,末了颤了颤:“……要不我看看天文峰后厨那儿还有没有花生米给你们弄点……”   “你哪儿去!?”宫展眉一颦眉把拉住沈清河的手,毫不忌讳地举着酒坛直给那沈清河灌了下去道:“你也给我喝!!!”   沈清河的嘴唇触到宫展眉方才饮过酒的地方,登时脸色一红,却是来不及肖想太多,被逼着喝了小半坛。   “你看看我师姐再瞅瞅你!!”曲遥哈哈大笑:“沈兄啊……你得再修炼多少年才能配得上我这宝贝师姐啊!!”   沈清河听罢,脸色猛地涨成血色,他推开宫展眉,拼命咳嗽起来,喝了一身。   “哈哈哈哈哈哈……”宫展眉醉了,两坨红晕飞至脸颊,她看着沈清河的模样,突然毫无忌讳地大笑起来。她笑着坐在天池水边,脱了鞋袜,将脚浸泡在水中,那水明明冷到刺骨,可宫展眉毫不在意,整个人躺在山岩松软的沙砾上。   这是她一生里最后能放肆过活的一夜。   明天太阳升起后,长白宗的所有都将落在她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这一夜,她要把活至如今的所有难过,委屈统统发泄出去,因为太阳升起后,她不再是那个掌香大师姐,她便不配再洒脱放肆地活着。   宫展眉所有关于女孩子单纯旖旎的梦想都将如蝉蜕般烟消云散。   因为她将成为长白历代宗主中唯一一位女宗主。   长白宗主终其一生不能婚配,故而她这一生,将注定没有爱情和带着烟火气的幸福。   仙宗之中诡谲万分,尔虞我诈。那些鄙薄尖刻的利箭,都要由她一人面对。她要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誓死拼杀出长白宗未来的一席之地。从此她的一生,再不配有云舒云卷与岁月静好。   宫展眉饮下千秋之酿,放肆地在天池边玩着水,指着沈清河哈哈笑着。   她看着沈清河,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旋即,姑娘哭的泪如雨下。   沈清河也醉了,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宫展眉发疯,良久无话。   下雪了。   宫展眉泪流满面地来到沈清河身边,她红着眼圈看着一动不动的沈清河,摸着他那粘着清雪的头发,轻声说了一句话。   “好……”   宫展眉静静理顺着沈清河的长发,和他冠顶那截飘飞的鹤羽。   “虽不能长相厮守,但这也算是……白头了。”   那一瞬间,再没了其他声音。   天地与日月就这样岑寂了下来。   沈清河借着酒劲,一把抓住了宫展眉抚着他额发的手掌。揽过那女子柔软的腰身,酒香气和温软馨香的脂粉气擦过宫展眉脸侧,沈清河将她死死嵌在怀中,生生地亲吻了下去!   曲遥此刻已然上头一边看着,一边吧唧嘴,末了气的哼唧一声:“好好喝个酒就喝不了……就非得馋馋那些没对象的。”然后拽过两人刚没喝完的酒,“咕咚咚”饮了下去。   那一夜,三只单身狗在天池畔喝的天昏地暗,嚎啕大哭。其中两只是命中注定……另外一只路漫漫其修远。   曲遥瞧了一眼亲的快要融为一体的两位,又看了看沈清河那几乎要把宫展眉吃了的神情,也未加阻拦,给二位腾出地方,拎着酒坛子,独自一人就这样夜游起了长白。   他就那样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觉得胃中有些难受,便靠着一处树根歇息坐了下来,曲遥缓了良久,却是突然觉得此地有些眼熟。   曲遥转过身,靠着微弱的月光辨认着这棵树,良久之后,他才辨认出这课树来。   这是一棵苹果树。   曲遥看了看四周,这棵树……这个地方……原来就是戚晓最爱的那棵苹果树下。   亦是他长大的地方。   此时即将开春,枯瘦的树枝上已经孕育出初春的嫩芽和新绿。曲遥伸出手,抚摸着那棵树的树干,却是突然间,他惊觉那树上有字。   曲遥借着月光与雪光,看清了那树上的字。   “春眠惊觉晓”   “处处惊飞鸟……”   曲遥一愣,猛地响起了他在刚堕入青溟幻境之中,听到的那两句诗。   “晓”   是他的名字。   那是师兄弟们嘲笑这个小笨蛋篡改的诗句,原来戚晓都悄悄地刻在了这棵树的树干上。   曲遥接着摸下去,竟发觉接下来还有一句……   那时山中的细雪已下至最盛,所有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天池已然开化,一切都那样美丽宁静。   可曲遥摸到接下来的两句时,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爱意涌进心头。   那少年的爱情,温柔到天地失色。   曲遥摸着戚晓曾经刻下的句子,感受着那少年清澈又真挚的爱意,一瞬间泪如雨下。“愿君岁岁好……”   “相思知多少。”   曲遥读罢,愣怔了许久。末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匕首,在那树干上,一笔一划刻了下去……   “曲遥!?你怎么在这里?”   曲遥应声回过头,苍茫的细雪和月光下,站着澹台莲。   他像是从山间走出的神明,龙华衿在脖颈间飘忽飞舞,醉酒的曲遥那一瞬间以为他是哪位画师画于山间的泼墨,可来者头顶那冻石之冠的海蓝色却将这画一样的人点了灵魂。   “澹台莲……”曲遥红着眼圈,轻轻叫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树上刻的都是什么……”澹台莲上前一步,下意识抱住了他,却是眉头一皱,沉了沉声音道:“你又喝酒……”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藩。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曲遥自澹台莲怀中抬起眼睛,直视着男人那如古潭一般的眸子,沉声诵道。   “你……”澹台莲猛地睁大眼睛,旋即神色中染上愤怒,他颤声道:“曲遥你何出此言……”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焉。”   曲遥歪了歪头,根本没有理会眼前这人通红的脸与几欲崩摧的神情……曲遥只是自顾自地背着,像是个醉酒的诗人一般。他神色里带着一往直前和毫不避讳的痞气,毫无保留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眼神里全是霸道的占有和亵玩的欲'念,全无一点尊卑之别。   “你……”澹台莲的神色震惊之余,眼角染上薄红。   可下一秒,他却愣住了。   醉酒的曲遥颤了颤,猛地桎梏住男人的双手,一把将那男子搂进怀里,恶狠狠亲吻了上去,像是个落水之人,要汲取走对方身体里所有的空气一般。   这一次,他身下的人没有挣扎。   良久之后,曲遥放开了他。   曲遥的神识略略恢复了一些,他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借着酒疯都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曲遥默了默,他以为澹台莲接下来该一个大嘴巴子扇过来,或是直接用鹤影寒潭轰炸他。   然而他没有。   “再背一遍……”   “再给我……背一遍。”   曲遥呆住了。   澹台莲紧紧抓住曲遥结实的肩膀,用紧绷的,颤抖的声音轻声说着。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古潭一般,渴望和祈求如同破土的种子一般,冲破了所有的六根大定与心无罡碍。思念和爱意终于包裹融化了那颗止水般的仙心。   “曲遥,再背一遍。”澹台莲哑着嗓子低沉说。   “我想听。”   这场三百余年的纠葛与悱恻终于走向盛大的顶端,曲遥猛地拉起那白衣的谪仙,以手臂作笼将他困在树上,然后闭上眼睛,激烈地啃噬下去。像是只渴血的野兽一般。   苍山之上,月与星辰共升至最高点,星河盛大而浩荡,万丈光芒透射而下,照在两人身上。   曲遥的眼中,像是被亿万年外的星星点燃。   也洒在曲遥刚刚刻下字的那棵苹果树上。   “亭瞳夜光”   “灼灼炀炀”   “长偕白首”   “不诉离殇。”   曲遥闭上眼睛,他的眼前,似乎看见了无垠的花海。   (长白冢完)   作者有话要说:  对,是的,长白这段终于结束了。第一件事是衷心感谢陪伴到这里的伙伴们。   又到了逼逼叨时间。   首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这部分的确比东海更加细碎,支线更加繁多,难度远比白秋涯大太多。不必要的小支线和副cp也绝不止一对:宫兰卿宫垂云宫展眉小穿山甲阿五……而相对于第三人称描述,想把这些东西全部展现给读者又显得那样困难。   我想过砍细纲,可最后没有下手。   他们都是那样有情义,像是植物一样,一点点吸取着主人的养分和精力。在我准备动手砍杀的时候,又一个个叫嚣着,大喊着。它们都想完整地出现在纸页上,它们都想看看世间。   感谢陪伴到这里的朋友们,尤其感谢艺玮小可爱(同人太可爱啦wwww)还有青衫白首,路某人,乔若羽,从不秒懂等等爱留评论的小可爱。衷心感谢各位陪我看到这里,长白结束之后,即将迎来故事核心和cp去从等重要问题……承蒙不弃,感谢陪伴,如若有缘,不管结果收益热度如何,我会认认真真把这个故事讲完。   作话最后,我还是想碎碎念一下长白山。   长白山的西坡,每年七月真的会有十天花海。那时的长白山,被叫作空中花园。   高山杜鹃上面就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导游也骄傲地说,这是东北亚原始高山植被的宝库。   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会有无垠的花海,绿植之中无数花朵开的那样蔚然勇敢,这是神的奇迹。   那时候就在脑子里宿构了一个少年的影子,他孑然一身,踽踽前行,他发誓要把雪原变成绿洲,把山石变成花海。他要把所有人心里的坚冰融化,他要让所有人都认同他的坚持和热爱。   戚晓最宝贵的地方,大约是到最后都没有黑化。   他明明有着黑化毁灭一切的机会,却宁可丢掉性命也要放弃。恶魔们嘲笑着他的懦弱,只有曲遥知道他是英雄。   为了他爱的人,戚晓原谅了一切。   写这个故事之前,有好心基友建议过,jj古耽频道凉水深不好混,新人第一本基本都是扑,可以换成热一点的频道试试……或者改成爽文路线,被陷害的少年最终坠入魔道大杀四方把一众反派虐成渣渣……   后来想了一下,又看了看冗杂的细纲,最终放弃了。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现在呢?   大约是为了那一片花海。   (人话总结:以上大段描述的核心就是我笔力一般(咳咳)题材小众……扑在坑底,然后东拉西扯放半天闲屁妄图个求收藏求评论嘤嘤嘤……评论会掉落红包www!T^T为了给宝贝们发红包特意冲的jj币嘤嘤嘤……给我亲爱的观众老爷们跪了!!感谢支持!!我爱你们!!!) 第86章 、再续征路,允卿之门   曲遥自迷蒙中睁开眼时,发觉天已然大亮。   他自迷蒙中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异常,酒精似乎依旧未从身体中尽数挥发出去。他身子沉的很,只觉得像是灌了铅水一般。   曲遥捂着脑袋环顾四周,发觉这还是宫展眉的房间……他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搞的浑身酸软的?曲遥努力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   他似乎是和宫展眉、沈清河二人在天池边上喝了酒。三个人都喝高了……后来似乎宫展眉和沈清河喝着喝着就喝出了火花……曲遥成人之美自然是识趣地给两位腾出了地方……那么之后呢?   这之后……他似乎是四处乱晃,之后遇上了澹台莲。   曲遥心旌动摇,遂没控制住,借着酒劲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亲吻……澹台莲没有反抗……似乎对于曲遥所做所为受用的很,然后呢?之后呢?   曲遥眯着眼睛细细一品味,发觉事情不对。   “不用想了,总结一句就是好一个干柴烈火,老树缠藤,男上加男。”   突然,曲遥的身边传来一个欠揍的声音。   曲遥一愣,转眼便看见了坐在窗棂边上翘着脚丫不怀好意笑着的昊天镜。   “怎么?曲遥遥,回味呢?”昊天镜眯缝着眼睛,如同一个说书先生一般总结道:“昨夜是个好日子,木星凌日,星轨错位,红鸾入命宫,正好就照在长白山头上,一夜成了两对鸳鸯,可喜可贺。”   “啥?出啥事了怎么着?”曲遥一骨碌,鹞子翻身,看着昊天镜震惊问道。   “啧啧啧……战况激烈,你自个照照镜子。”昊天镜指着曲遥刚刚因起床故而外套落下而露出的健硕胸肌感叹道。   曲遥听罢,赶紧揽进镜自照,立时发觉自己身上、背上尽是红道子和印子,锁骨处背脊处是一片极其明显的红肿和淤青……再一瞧身上这套衣服,分明是有人给他换过了衣衫。   “这……这?不是吧!!”曲遥登时心中一惊,他看向昊天镜,试图在他的表情里寻找出什么破绽,然而昊天镜却一脸老成看着他,神情里全是沧桑和了然。   曲遥颤声问道:“我不是真的把澹台莲给……”   “几辈子了,这个坎都过不去,委实的不长记性啊。”昊天镜摇摇头叹息。   “不……不对!”曲遥死死压抑着惶恐不敢相信问道:“你是不是套路我?在这儿坑我呢?”   “我套路你做什么?”昊天镜一脸无辜道:“既然你如此不敢面对,老身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回放过去,我把你们二人昨晚上的情况回放一遍不就好了。”   玄清色的光晕飘过,空中是一片透明的水镜,曲遥一看那镜子,登时脸烧的火热!水镜中……醉酒的曲遥摘下了那人颈间的龙华衿,三下五除二将澹台莲捆在树上……之后熟稔又老成地拉过澹台莲的手,落在了下面。   曲遥略带痞气地掰过他师叔的脸,以鼻尖抵住对方烧的通红如同血玉一般的脸颊:“想听我背?那就哄哄爷呀……”   “曲遥……不要……”澹台莲大抵是没受过这样的调戏和轻薄,他愤而试图挣脱,却被牢牢抵死在那棵苹果树下……曲遥混沌的眼中闪过不耐烦和戾气,他手上用了些力气,龙华衿便勒的澹台莲登时说不出话。   “你……曲遥!!!”澹台莲试图挣扎,手下力道不得当,就失了准心狠掐了一把曲遥。   “呃……啊……”曲遥□□一声,之后咧开嘴,痞气又混蛋地笑了笑。   曲遥棕色的眸子里全是不屑与狂放,他抿了抿嘴唇,看着澹台莲讽刺一笑。   “你丫对你的小宝贝儿还真下得去手啊……”   “不不不!!!”曲遥捂着脸拼命后退:“快把这段掐了!别放了在放就凉了……”   “也好,给你留几分薄面。”昊天镜扯了扯嘴角,水镜之中的景象瞬间从那棵苹果树下移到了天池边上……   曲遥猛地看见了那水镜中的一幕,这一幕刺激的曲遥半天没回过神来。   宫展眉一脚踢开喝空的酒缸,将沈清河死死按在天池边的岩石上……三下五除二就把沈清河制服了,掌香大师姐一双纤纤素手缓缓抚过沈清河红到滴血的侧脸之后,便抬起沈清河下巴,宫展眉秀气的鼻子贴在沈清河脸上,一脸调戏的神情。   “展眉……你……不要……”沈清河这辈子大约也是没受过这样的刺激,温润的声音早就变了调调,故而拼命想要挣脱,却被宫展眉那厮狠狠箍住身子!宫展眉豪迈一哼哼,略带痞气扯开嘴角冷冷一笑:“想让姑奶奶放了你?那就给姑奶奶哄舒坦了……姑奶奶开心了,你丫干什么都行。”   曲遥一口老血喷了一地。   “就看着你和宫展眉喝高之后的这副嘴脸,我现在有理由相信,你和长白宗掌香大弟子很有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姐弟。”昊天镜面无表情断言。   水镜中的沈清河呈良家妇女状扭动身子不停挣扎,这样一推一搡,便不小心碰到了宫展眉的胸口……   宫展眉胸口及下腹都有伤,她猛地吃痛,沈清河登时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反抗,关切地支起身子,把宫展眉搂进怀中,以手细细查探……   然而下一秒,却是只听宫展眉“呃……啊……”地□□一声,之后这女子冷冷一笑,挑起沈清河的下巴:“你还真对你的小心肝下得去手…………”   曲遥反上来的老血太多,只觉得两眼前一片黑,已然吐不出去了,都卡嗓子眼里了。   “这样吧。”昊天镜沉痛道:“你去和宫展眉对一对出生日期籍贯父母之类,以你们二位的渊源,没准真是一家的。”   “她可真是我的亲师姐啊……”曲遥感慨,捂住胸口,沉痛地呼唤一声,以此祭奠他宫师姐早已烟消云散崩坏的天崩地裂的高大光辉形象。   “什么事?”   却是冷不防的,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一听这话,昊天镜和曲遥同时炸了庙,昊天镜以最快速度收了法力,曲遥以最快速度系好衣服,就在宫展眉进门的那一刹那,二人同时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怎么了?怎么两个人都站在这里?”宫展眉此时已然恢复了那清贵又雅丽的模样,言谈举止一丝不苟,清冷的脸上微微浮现出疑惑。   “没有没有……”曲遥搓着□□腿地笑道:“复健训练,复健训练……这不是受伤了嘛得运动运动才好得快。”   宫展眉扫了眼曲遥,眼神移到别处,装作心不在焉若无其事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曲遥大声说:“昨晚上我喝多了,之后就睡在山头,再之后就被我师叔捡尸捡回来了!我一直都睡着!就没醒过!”   “嗯。”宫展眉似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宫展眉便转了个话头,问了问曲遥这两天身体恢复的如何,曲遥聊了几句,突然想起澹台莲,便问道:“我师叔呢?”   “玉清尊者么?”宫展眉默了默,之后轻声道:“此刻大概在天池边上,问那青溟神木吧。”   曲遥一愣,这才猛地回忆起他们此行上长白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是要来等待青溟神木复苏,之后问这通天彻地的木灵,有无解决澹台莲反噬的法子。   曲遥听罢,登时起身,凛然了眉目道:“我去看看。”   “不必了。”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低沉清冷的声音。   曲遥一愣,赶紧出门去看,只见澹台莲与那沈清河正踏着昨夜下过的细雪,向着此处赶来。   沈清河温雅如玉,澹台莲高洁若雪,二位说这话向此处缓步而来,便有步步生莲仙人之风姿。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二位每一个能在上面的。   昨夜红鸾星动的两对爱侣此刻已然凑齐,沈清河倒也没想到宫展眉居然会在这里。曲遥也没想到澹台莲身边还跟着沈清河……一时间尴尬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开来。   “那你师叔和沈清河算是什么关系?”缺德的昊天镜在一旁给曲遥传音:“妯娌还是连桥?就看他俩昨夜的反应……没准也是亲戚……互相盘盘道保不准你们四位能亲上加亲。”   曲遥回了昊天镜一句   “滚。”   “师叔!”曲遥焦急上前道:“你去问青溟神木,可是问出了解决反噬的方法?”   澹台莲微微颔首:“的确问出了一个法子,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延缓这股反噬的时间。”   “什么法子!?”曲遥焦急问道。   “这法子,要去广陵才能解决。”澹台莲轻声道。   “广陵?”曲遥皱眉问道。   “广陵,便是如今的扬州。古称广陵。”沈清河道:“如今青溟神木给出一法,若要延缓这反噬,则需一位‘七味长乐花’作药引。而这株‘长乐花’,只在扬州允卿门内才有。”   “广陵?”提到这个名字时,宫展眉默了默,眼神中蔓延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故而此时的广陵,无论对哪一方而言,都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此时的大舜王朝并不太平统一,大舜的南方是南厦帝国。原本两国都是一奶同胞,这南厦的国主原本是大舜的九王爷景晗成,因不满皇位袭承和如今昏君□□,故而带着自己的封地举兵造反,这南厦便是从大舜的疆土分出去的。   诸侯一见景晗成自立山头成功,便纷纷开始秣兵历马,招纳修仙之人为羽翼加强实力。此刻大舜各方势力割据,将原本统一的版图逐渐划开。   那景晗成自己做了皇帝,便要开始分封定都。这景晗成就瞄上了扬州,将扬州定为南厦国都,并改用旧号广陵。   至于景晗成为何要瞄扬州,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广陵本就鱼米之乡,风光秀丽,又建于大运河畔,乃是温柔之殿富贵之乡。可除却这些,扬州还有一个更加令人垂涎的地方。   广陵此地,有着仙宗之中最为独特的仙门。此仙门与其他仙门断然不同,此门内只收女子,断然不收男子,甚至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只收女子的仙门,却又毫不避嫌,偏不往深山老林中藏匿,独要建在大运河畔,闹市之中。故而这个仙门,是仙宗之中唯一一个建立在闹市街区的仙门。   这个奇怪的仙门,便是仙宗之内,最负盛名的大仙门,允卿门。故而世人皆道,海上蓬莱,天上长白,人间允卿。   允卿门内皆是绝色的女仙,又个个身怀绝技,仙宗之中无人敢因允卿门皆是女子便小看半分。无论是当权肉食者,或是凡俗闹市人,没有谁不会垂涎觊觎这样强大又美丽的地方。   故而因着允卿门的缘由,此刻的广陵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因为两国都宣称扬州是自己的属地,彼此相互博弈,互不相让早已相持不下,那景晗成更是为了壮大自己势力,联络西域诸教,里外勾结,更是奉毗蓝教妖人乌枢刹罗为国师。   所以此刻的广陵绝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地方。此刻的广陵,乃是个兵家相争的是非之地,两国不断冲突更是闹得人心惶惶。   显然曲遥并不知道这些,只当是又要跑一趟。曲遥听罢,一屁股坐回塌上皱眉叹息道:“怎么就没有根治的方法呢?如果只是抑制和拖延,又能支撑多久?”   “对了师叔。”曲遥抬起眼睛直视着澹台莲:“那你有没有问那棵神树,你这股反噬究竟是因何原因才会产生的?”   澹台莲的眼神颤了颤,他别开目光,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这广陵,诸位是必要走一遭的。”宫展眉颦眉道:“允卿门内有我几个相熟的仙友姐妹,我自会修书一封说明情况。只是如今长白宗内精锐殆尽,我无法陪同,这一趟,需要你师徒几个独自前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曲遥问道。   “只是允卿门不同于长白,它所处之地乃是权力中心,你们务必要小心。”   宫展眉看着曲遥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师姐放心。”曲遥颔首:“我定会平安抵达,一切成功后,自会向宫师姐报喜。”   “好。”宫展眉看着曲遥,脸上微微浮现出一点温柔的笑来,她轻声应道。   “对了,与你说一件事。”沈清河看着宫展眉,又看了看宫展眉,庄肃道:“如今长白宗宗主已殁,宗主大师兄和几位尊者又皆遭不测,掌香师姐如今临危受命成为长白宗主,仙宗大宗主今日特发诏书和批文,此事已经许可了……掌香师姐……从此便是我们的宗主了。   “原是宗主大人,失礼失礼……”曲遥转头看向宫展眉,嘻嘻笑了笑,表示祝贺。   “不必。”宫展眉轻声说,她伸出手,捋了捋曲遥硬硬的额发。   “你不必叫我宗主。”宫展眉温柔地看着曲遥,拉过曲遥的手掌轻声说:“因为我永远都是你师姐。”   曲遥愣了愣,突然赶到一阵心酸。   在那一瞬间,宫展眉棕色的瞳仁里,分明映出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羞怯的,微微露着虎牙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新的章节啦(òó)撒花花! 第87章 、金兰之交,刎颈不忘   檀香袅袅,冰裂剔花盏内的药汁已经凉了。   宫展眉又安慰几句,旋即便和沈清河离开了弟子阁内,她刚刚任职长白宗主,宗内大小事务都要一一接手,这其中的很多冗杂之事,宫展眉需一一应酬。   曲遥看着宫展眉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阵疼痛。   宫展眉一走,屋内霎时便只剩下了澹台莲和曲遥两人。原本热闹的屋子突然寂静下来,气氛瞬间变得暧昧又尴尬。   昊天镜一看情况,赶紧从原形变回镜子躺在桌子上装死。   澹台莲坐在窗边案机旁,看着窗外细雪纷纷,半晌没有言语。   “师叔……”曲遥为了打破这尴尬诡秘的氛围,叫了一声,澹台莲回过头看向他,眼神里面略带着询问。   曲遥一见他这张清冷俊秀却又无比熟悉的脸,竟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又想起昨夜发生过的片段,心里更是忐忑,少有地红了脸。   “师叔……之前在长白宗激战时,多谢你相救了。”曲遥抓耳挠腮,憋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必。”澹台莲听罢,他垂下眼睑,葱管般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冰裂茶盏。他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   “不,你当时那样努力救我,师侄心中非常感动,如果不是师叔英勇相救,我此刻怕要黄土陇中见阎王爷……”   曲遥正抒发着自己对澹台莲的感谢和激动之情,却不想被对方突然打断了。   “我是说,你不必介怀昨夜之事。”澹台莲没有继续听那曲遥闲扯,轻声打断了他。   曲遥登时一愣,没想到他师叔竟能这般单刀直入。   “昨夜之事,非你一人之过,毕竟……我是……愿意的。”澹台莲轻声说。   曲遥听罢,只觉浑身一个震悚他震惊地看向对方,可那个男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曲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就那样将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念头亲口承认了。   “你无需有太多压力,因为你大约还不知道,我原本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就算能顺利采到七味长乐花入药,也不过再多维持一年时间罢了”澹台莲轻声说。   曲遥登时便愣了,这一句话如同洪钟一般震的他脑中一片轰鸣。   “那青溟神木给出的方法毕竟只是缓解,并不能根治这反噬。这反噬归根究底乃是我前世所带,此番转去允卿门,不过是求喘息之机,至于这反噬,是根本没有根治之法。如若不是如今局势复杂,蓬莱有难,仙宗危在旦夕,我甚至不会花时间去寻这朵花,只想找一个地方安然长逝。因为无论怎么挣扎,我都活不长。”   “所以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昨夜之事若你不愿承认,我只当从未发生。你我还像从前一般便好,我依旧是你师叔。”   澹台莲说罢,将那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拂袖便去,这一番剖白和摊下来的牌噼里啪啦一顿砸下来,砸的曲遥有些懵逼,他似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愣怔地看着澹台莲离去的背影,在塌上独自一个人愣怔。   曲遥万万没想到,澹台莲就这样摊牌了。   澹台莲这样一个脸皮薄的像葱皮子一般,一戳就破的人,居然会将这些话先于曲遥说出来,这是曲遥万万想不到的。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曲遥呆滞片刻,看着那案机上的冰裂茶盏,茶盏上的裂纹如同藤蔓一般缭绕在釉面之下,曲遥盯着那冰裂纹片刻,突然醍醐灌顶,参透出了答案。   什么能让一个如此敏感内敛之人突然变成这样,那大约便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澹台莲如今,的确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人。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好掩藏或是避讳的,因为无论怎样,不远处等待他的都将是一抔黄土。   思及此,曲遥的心中突然疼痛起来。   然,待曲遥回过神来时,澹台莲已然不见了踪影。   曲遥咬牙,起身要去追人,却是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外进入,凉风激的曲遥浑身一颤,曲遥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宁静舟。   宁静舟拿着一堆衣物行李走进了屋内,他见曲遥迎面而来,愣了片刻之后躲开了眼睛。   “曲遥,接下来的这趟允卿门,你就和师父一同前去吧,我回蓬莱了。”宁静舟看向远方天池,皱起乌黑浓密的剑眉道。   曲遥还未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便被这一句迎面而来的话砸的七晕八素。   “你说什么?宁静舟你说什么!?你要抛下我和你师父回蓬莱。”曲遥神色一紧,拉过宁静舟衣襟咬牙低喝道:“不是说好,共患难同生死,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你都会陪着我么!?”   “可我不配……”宁静舟始终不敢看向曲遥的眼睛,颤声说道:“接下来的路……我不配陪你走……”   “为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曲遥凛起声线,直视着宁静舟的眼睛怒厚道:“师兄你看着我!!你还念不念同门之谊!?我入蓬莱之后,一直是你照顾着我长大!你现在和我说你不配??”   “可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同门之谊!我不想听你一声声的叫我师兄!!”宁静舟粗暴地一把打开曲遥的手!   曲遥后退几步,登时愣怔在原地。   宁静舟颤了颤,似是回过神来,他自责又心疼地握紧拳头,将那拳头藏于身后,压抑着低沉的声线痛苦道:   “曲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存着虎狼之心。”   “我只想霸占你……”   曲遥瞪大了眼睛。   “我心思肮脏龌蹉至极,一见你与师父亲昵玩笑,我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恨不能他立时消失……”宁静舟惨然一笑:“你知道么?你当初与时元欢好爱慕之时,我勉强还能控制自己。我不停地麻痹自己,你喜欢的人该是像桃溪涧医者那般精致温雅之人,不该是我这样的粗人……”   宁静舟说罢,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眼底露出一点冰冷的泪光。   “我排在时元身后,我认,毕竟他救过你的性命,他早于我见到你。”宁静舟压抑着痛苦说道。   “可是师父……明明是同时出现在你眼前的……为什么……你还是不会选择我!?”   宁静舟低吼着咆哮道。   “就仅仅因为……我是你师兄?如同兄长一般,你便永远都看不见我么!?”   宁静舟含泪苦笑。   曲遥睁大眼睛看着宁静舟抑忿的目光,大脑之内一片空白,半晌无话。   “如何?”宁静舟扯开嘴角,看着曲遥震惊的表情,露出一个悲伤已极的笑来:“吓到了么?被师兄这龌龊的念头惊到了么?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配和你们呆在一处?我连我亲师尊都嫉妒厌恶,我这颗心是不是腐坏已极?”   曲遥本想开口否认,所有的话都涌上心头,却是一时间不知开口说哪句。   窗外,细雪纷纷扬扬,像是一道阻隔了所有的屏障。   “你如今大约也不想让我这样的龌龊之人和你们继续走下去吧……我这心魔之盛,恐日后遭人利用,成为祸患。”宁静舟轻声道:“你也不必再去劝我,接下来,我便自己回蓬莱请罪去了……”   宁静舟还没说完,却被曲遥一声怒喝打断。   “谁说我不想让你继续和我走下去的!?”   曲遥一把拉住宁静舟的衣袖,将他翻转过来。   宁静舟一愣,看向曲遥那愤怒已极的目光,那少年浓眉死死拧在一起,他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片无垠的烈火,宁静舟看罢,只觉得一个激灵。   “你就算有虎狼之心又如何!?你就算想杀了我又如何!?你若真想要我这条命,就算现在杀了我!刀子怼进我心窝子里我都不会吭一声!宁静舟!大白痴宁静舟!!”   曲遥怒极大吼。   “我对你的感情,的确从未掺杂过喜爱和欲念,只是单纯的兄弟之情!可你知道么?你我之间手足亲情又有多深厚!?那点心魔算个屁!?我又怎会因为你这点心魔而丢下你!?让你独自一个人回蓬莱?”   宁静舟愣怔地看着那个盛怒之下已然面容有些扭曲的少年,那少年的眼中竟也蓄满了泪水。宁静舟黯淡的眼中,泪光早已抑制不住,旋即翻涌而下。   “你是我的大师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师兄!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多重的分量!?澹台莲现在若是不在了,也许我不会崩溃,可你若是不在了,我现在就会疯掉!”   宁静舟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耳蜗处似乎有惊雷在炸响。   “若是有人想利用你这点所谓的心魔,大可叫他一试便好了!”曲遥怒而大喝:“想害我师兄的人,先从我这尸首上踏过去!我纵使化为齑粉,魂飞魄散,也绝不饶他!”   曲遥的眼前,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前世的画面。   眼前之人,正是那个跪在蓬莱宫大殿外,整整跪了三天跪到膝盖血肉模糊的傻子。   他明知不可能,依旧跪在蓬莱宫前,试图为曲遥减刑。甚至到最后,一向克己复礼的大师兄竟说出了“劫法场”这样的昏话。   来生愿为鞍下马,报君殿前长跪恩。   曲遥苦笑一声,他看着宁静舟悲伤的神情,暗自嘲笑他这个傻子师兄。宁静舟到底是有多傻多天真,竟然去这样低估自己的分量。   他大约从不知道,曲遥可以失去一切,独不能失去一个宁静舟。   宁静舟呆愣半晌,他静静看着曲遥,那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除却爱情,这世上依旧有许多感情不能割舍,亲情、友情、兄弟之谊……这些感情依旧无比厚重珍贵。   宁静舟抱住曲遥,流着泪水拍着曲遥的肩膀,流着眼泪沉声颤抖道:“好……好……是师兄糊涂了。”   “曲遥,前路是山是海,我们一路前行,无论有何凶险,大师兄定不负你!宁静舟定不负你!”   宁静舟擦干泪水,沉声说道。   “好,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去之后,我要你请我吃饭!”曲遥吸着通红的鼻子,亦擦干了眼泪。   “吃海菜包子和炒海肠!海肠多放辣!”   今生的宁静舟永远不会知道,曲遥有着怎样的前尘往事。   三百年已过,在三百年前,曲遥经历了很多,痛也好,爱也罢。可时间能抚平一切,很多东西都随尘埃消弭入风,曾经的那些痛苦和折磨就像车轮一般,碾压过曲遥的五感与记忆,于是很多东西,曲遥都忘记了。   可唯独有一句话,曲遥记了三百年。   一字不差地记了三百年。   “海菜包子炒海肠,海肠里面多放辣。”   这一日,便就这般过去了。   曲遥今日又哭又笑又是喊,早已经耗费光了所有体力,天一擦黑便和宁静舟倒头就睡。从那之后,宁静舟再未提起此事,他与曲遥便如同曾经一般过着日子。   故而很久之后,四海平定海晏河清之时,世人皆是不知,蓬莱宫的宫主澹台静舟,曾对亲师弟动过那样的心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求个评论啊宝贝们爱你们!开学了流量不多感觉好像单机没有动力嘤嘤嘤…… 第88章 、乘风破浪,向死而生   经过这番摩擦,曲遥等人又在长白山上小住半月有余。在长白宗各种灵丹妙药调理下,曲遥自感身体好了许多,于是几人商量过后,便与宫展眉辞行,准备翌日一早出发,从长白宗动身离去,直奔扬州。   这日清晨,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几束阳光自云层中照射而出,纷纷扬扬撒在那天池之上。   曲遥收拾罢行礼,又将晃晃从长白宗的鸽舍中接了出来,这几日晃晃在长白鸽舍中已然将之前自己少吃的那点粮食都吃到回了胃里……如今的晃晃已经是膘肥体壮,滚圆流油,富态的基本不能展翅飞翔……曲遥眯着眼睛辨认了好半天,才辨认出这只小肥鸡曾经是只海鸥。他勉强抑制住把晃晃拔毛烤了的冲动,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池和长白宗,有清冷的晨风拂过面颊。曲遥一时间感慨良多,他看向前来相送的宫展眉,心头突然生出无比的眷恋与不舍,一时无法开口说出辞别之语。   “一路小心,务必珍重。”   还是宫展眉先开了口。   八个字虽轻,可字句里,藏着情谊万钧。   宫展眉如今,已是一宗之主。   她的身后跟着沈清河。宫展眉身着长白宗主的黑白间色礼袍,头发束发之冠已然由鹤羽变成了宗主所带的霜王白翎,她身后背着宫兰卿的曾负着的天泉咽,腰间别着引魂铃与捕梦香,这副打扮,显然是长白宗主最庄肃隆重的着装。   宫展眉这样出现在众人眼中,已然是姑射神女般的模样,其容貌之清冷,气质之矜贵,叫人无法逼视。   这样的装扮,除了年节之类的大祭便不会再穿,而如今宫展眉这般,自是为了送别最珍重之人远行的。   曲遥看着她,又想起那个前几日在天池畔肆意喝酒玩乐疯闹的少女,如今再看她,不过隔了几日,却仿佛已经隔却了千载万年。   曲遥不禁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澹台莲听罢,微微颔首俯身拜道:“多谢宗主前来相送,宗主,后会有期。”   “师姐,后会有期!”曲遥看着宫展眉,努力笑着缓和离别的悲伤:“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还要来长白看你呀!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在天池边喝酒!长白的酒,是仙宗之中最好的!!”   澹台莲一听,眉头一皱,立时想起如今宫展眉的身份。他刚想拉住曲遥叫他不要乱叫,可宫展眉却笑着摇了摇头,阻止了澹台莲。   “玉清尊者。”宫展眉对着澹台莲轻声道:“我说过,我永远是曲遥的师姐,曲遥对我永远不必改口。”   话音刚落,宫展眉便拍了拍手,几位长白弟子从身后应声而来,曲遥看去,只见那两个弟子抬着两大坛千秋酿。   曲遥一看是酒,他那双眼睛里登时便闪起了光!澹台莲一看是酒,眼睛里登时闪出利刃,他瞄了一眼曲遥,开始磨牙。   “多谢长白宗主好意,只是酒缸太大,一路不便携带,故而还是不拿了。”澹台莲推辞。   曲遥眼见师叔这样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别的,却不想宫展眉微微翘了翘嘴角。   宫展眉故作疑惑:“我听说蓬莱有一法宝,名叫吞海袋,乃是蓬莱上清尊者所制,这袋子能装下无数法器不说,更有人说能装下半个东海,怎么两坛子酒都装不下了?”   澹台莲登时被噎在了山头上。   曲遥一听,差点直接没憋住笑笑出声来。宫展眉使了个眼色眼睛里全是调皮和得意。   “曲遥,这酒便放在吞海袋中罢,想什么时候喝便什么时候与我修书即刻,无论多远,我必踏云御剑,乘风破浪,千里万里也要为你送酒!!”宫展眉在风里豪气直言道。   “好!!”曲遥笑的几乎合不拢嘴,立刻开心地弯腰拜谢:“多谢长白宗主厚赠!!蓬莱弟子曲遥必不负这番美意!”   长白宗主这四个字,是故意咬重了说的。澹台莲听罢,脸色青了青。   “免礼!”宫展眉佯装一脸庄肃道。   曲遥起身,和宫展眉默然对视一眼。再多不舍,再多辛酸难过,也注定要离开这里。   澹台莲起手驭剑,已然踏于鹤影寒潭之上,宁静舟拿着行李,身后曲遥也跟了上去。   宫展眉这厢一直目送着他们,她的眼光舍不得从曲遥身上移开半分,即便眼中噙满了泪水,她也不能落泪。   因为,她是长白宗主。   可那个像极了她师弟的男孩子,就要走了。   宫展眉恨透了离别,她的师父、师兄、师弟、就这样一个个在她眼前离开了她,如今,她又要目送着曲遥离开。   “你们都要好好的,都要平平安安的。”   宫展眉死死压抑住酸涩的声线最后说道。   澹台莲微微颔首弯腰,作罢最后的饯别之礼后,便驭剑飞离了长白山巅,却是在那一秒,他只觉得身后一轻。   在半空之中,曲遥旋身自鹤影寒潭上旋身跳下!本已经踏上仙剑的青年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跳回了地面。   “曲遥!!你犯什么神经……”   这一跳,跳的实在有些突然,澹台莲愣了一瞬,之后开口怒骂道。   山上众人皆是一愣,连宫展眉都愣了。   那是长白山顶的清晨,在一片盛大的阳光中,曲遥向宫展眉迎面走来……   下一秒,青年一把抱住孱弱的宫展眉!将她死死抱在怀中!   澹台莲见曲遥如此,登时吓得快要从剑上掉下来!山上所有长白弟子,均被这孟浪的举动吓个半死……沈清河的脸绿了又绿,红了又红……   只有宫展眉,在被曲遥抱进怀中的刹那,再控制不住眼泪,泪珠夺眶而出!那一瞬间,本该冷硬强大的宗主泪如雨下。   记忆便如野马一般,脱缰在那辽远的脑海中奔驰。   白头峰之上,和师姐初见,锋利的匕首划过风与雪,女子清丽的容颜惊艳了黑夜。   天池之底,肃慎古国,淡紫色的光晕挡在青年的身前。   白山脚下,她拿着花铲,仿佛把冷硬的山石温柔成花海。   水怪面前,她毅然决然挡在曲遥身前,死生抛诸脑后,为了这个像极了她师弟的少年。   “师姐,你要好好的在长白山上等我!等我回来看你!”曲遥终于在那一瞬间控制不住眼泪,大声说道。   “为戚晓活下去!为宫夜光活下去!为了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我再来时,北境长白,必是春和景明,万里花开!”   “好!”宫展眉泪流满面嗫嚅着大声说:“师姐等你!”   “等你回家!!!”   曲遥松开宫展眉,捧过那女子的头颅,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额心印下灼热的一吻。   空气瞬间僵硬了……   “曲遥你个王八蛋我和你决一死战!!!”   沈清河拔剑而起,却被身后弟子生生拉了下去。   宫展眉愣怔之后,开怀大笑,眼见着那少年跑离了长白山巅,跳上了澹台莲的鹤影寒潭,对着宫展眉大声道:“师姐!等我!!”   “她等你奶奶个腿儿!!”   一向温雅如玉的沈清河终于爆发了,他拿着剑,向空中大喝:“别让我在看见你!!!”   这是沈清河有史以来第一次爆粗口。   曲遥哈哈大笑,载着万里长风随着大雁与白鹤向南方驶去,却是在鹤影寒潭升至长白山顶的时候,曲遥愣住了。   西坡山上,是许许多多的长白弟子。   他们手拿花铲和锄头,在长白西坡松土浇水,曲遥细细看去,那些弟子们手中,是一袋袋的花种。   杜鹃,月季,石榴……和百合。   宫兰卿的遗愿,和戚晓梦里的花海,总有一天会实现。   “可长白这样冷的地方,想种出花海,那该是奇迹吧……”宁静舟轻声说道。   “会种出来的。”   曲遥看着那些种花的弟子,弟子们身旁还有长白山上许多精怪和生灵,曲遥远远辨认出了一队小穿山甲,这些小生灵也在帮忙贡献一份力量,帮着松土施肥……不多时还有几个长白弟子拿着一筐苹果自宗内出来,小穿山甲们分到苹果,一个个兴高采烈。   所有隔阂都将碎裂,所有坚冰都将融化。   因为爱和勇气。   末了,曲遥在泪光中发现了宫夜光。   他竟也被推了出来晒太阳,宫夜光坐在轮椅之上,身上盖着一方小摊毯子。他的眼中再没了恐惧,多的是平和与温柔。   宫夜光静静地看着西坡上那些种花儿的弟子们和那些苹果,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向清冷毫无表情的脸上,绝美而英俊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因为戚晓的存在,本来就是奇迹。”曲遥看着苍穹只上灼灼的日光轻声说:“长白山有朝一日必会山花遍野,因为这里曾经生出过戚晓。”   “愿凭泥沙销肌骨,化生长白万物春。”曲遥看着山巅的一切,闭上眼睛轻声吟道。   曲遥看着山巅万丈日光,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那早已成尘的少年的脸。   山花烂漫之时,将见他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哦今天一口气更两章要哭了……   我不会说是为了赶榜单嗯! 第89章 、闹市旧声,似是故人   澹台莲起手驭剑,一道霰光闪过,鹤影寒潭逐渐飞离了长白宗。   曲遥立在鹤影寒潭之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长白宗山门,逆行的风刮痛了他的肌肤,也刮走了清晨聚积在山巅的云层,曲遥向下看去,山川河流逐渐变得清晰而广袤。突然,曲遥微微一怔,他眯了眯眼,猛地瞟见了山下的一处地方……   “师叔!等一下!能降落一下子么?”曲遥凑上去对澹台莲道。   “曲遥?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澹台莲听罢,回头怒视曲遥一眼,却见曲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狗狗一般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澹台莲面上一红,这神情难免叫他想到前几日曲遥与他树下缠绵时的模样。曲遥这厮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这张脸……曲遥极少做出这种可怜巴巴的央求人的表情,但一旦做出来,基本无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况且此时澹台莲只要一看这表情,便想起那天长白宗苹果树下自己在曲遥身下冷汗涔涔哆嗦着咬紧牙关死不求饶的惨样……   曲遥那厮竟将手指堵进澹台莲口中,逼的他师叔半声都发不出来,况当日曲遥还是半清醒的状态……只见那喝高了的混球儿面上一副软软糯糯眼泪汪汪的单纯样,身下却干着极王八蛋的混账事儿,一边又在嘴中胡唚:“果真……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呃……嗯。”   澹台莲红着脸转过头,看向曲遥,咬牙切齿妥协道:“只给你半个时辰!”   曲遥赶紧点头。   鹤影寒潭缓缓下降,澹台莲在看清眼前这条街时一愣,但旋即便反应了过来。   这条街正是当时他们初上长白宗时,沈清河带他们来的那个山脚下的集市。   “嗨,难得出来一趟,总得给蓬莱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买点土特产嘛……”曲遥看着澹台莲,羞赧地挠了挠头。   宁静舟一愣,旋即道:“若是这样说来,确实应该买一些东西的,我也去看看好了。”   澹台莲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便随你们一道,再看一圈罢了。”   “成!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在这集市口汇合!”澹台莲和宁静舟没有想到,那厢曲遥竟贼贼地一笑,还没等宁静舟和澹台莲叫住他,便独自一人跑进了集市之中的人堆里。   “毛毛躁躁的,谁知道又要去干什么……”澹台莲叹息一声。   “算了,曲遥他大概是有什么要单独买的东西吧……既然半个时辰后我们在门口处汇合,师父,我们便先去走走吧。”宁静舟轻声道。   澹台莲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曲遥独自一人,一边向集市内跑着,一边回忆着自己要找的那个摊位在哪里……他走着走着,眼前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位子。   那是青溟幻境之中,那个卖苹果小天鹅的小摊子。   青溟幻境之中,戚晓和宫夜光下山时,也曾路过这里。   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被削成天鹅模样的苹果。这些苹果淋了糖浆后,就变成了舒展羽毛仿佛在凫水的天鹅。   优雅而无邪,那姿态之庄雅殊胜,像极了全盛时期,御剑而飞的宫夜光。   曲遥几乎能感受到它吃进口中的滋味,该是很甜很甜,曲遥打小便并不爱吃这种甜食,吃完之后牙疼。自从上了蓬莱他便再没缺过零嘴。蓬莱的师兄师姐们每每外出游历归来,总要给年纪小的师妹师弟买上许多这样的小零食。可这在规矩森严的长白宗是不可能的事情,宫兰卿买点花种子都要藏着掖着,何况是这种凡间的点心。   可当时的戚晓却那么想买一个。   但宫夜光终究没有给他买。   两文钱,只是两文钱,也许这只苹果小天鹅能成为那悲惨少年一生里极少数的甜……   可他们就那么错过了。   就那样……永远地错过了。   一步之遥便是永生永世。天池水里长眠的少年,再也不能吃到这甜甜的小天鹅了。   曲遥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宫夜光时的模样,白头峰上的凄清的阁楼里,已然残疾又痴傻的他一个人靠着窗子,在一片黑暗的楼里削苹果,削的满手尽是伤口,削的指尖鲜血淋漓。   时至今日,曲遥终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失去全部功力,甚至没了身体平衡的宫夜光最大的愿望,大约就是想要亲手削一只这样的天鹅。   即便他忘了一切,却始终记得这只淋着糖浆的天鹅。   曲遥不知道,在目睹戚晓被扔进天池的那一刻,宫夜光该是多么痛苦,又该是多么后悔。   他努力地将那些苹果削出和记忆里一样的形状,可即便是削好了,也不会再有一个少年惊喜而幸福地接过它了。   曲遥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突然,一只叉着两根牙签的苹果天鹅就颤颤巍巍地递到了他面前。   水果摊子的老大爷一脸怜悯看着曲遥道:“客官,我看你在我这摊子上看了大半天,都馋哭了……你往边儿上闪闪,不然挡生意……这份苹果糖就不收你钱了……你放心,再穷再苦也能熬过去的……”   “屁!”曲遥赶紧收拾起悲伤和慨叹,掏出两文钱拍在那大爷手里道:“你看小爷是差这两文钱的人吗!?”   曲遥翻个白眼付了钱,叉了一片苹果小天鹅塞进嘴里,他一边叼着牙签,一边用手指在眉骨处搭个凉棚,继续搜寻他要找的那个摊子。   好在……曲遥在走了好几次冤枉路后,终于找到了那个他想要找的摊子。   那个卖玉石簪子发扣的摊位。   那个卖玉石簪子的店主还是一脸倨傲地坐在摊子边,做着手里的活计,曲遥往他那摊子上一瞟,还好还好,澹台莲曾经看上的那根剔透的月长石发簪还没卖掉。   曲遥心中一喜,想要拿起那根发簪,却是不想,一只惨白惨白的手先于他拿起了那根簪子。   曲遥一愣,向身侧看去,但见一个大白日浑身蒙着黑袍的纤长身影拿起了那根冻石发簪……那人浑身罩着黑袍不说,脸上还蒙着一层玄铁覆面,看起来阴森诡异的很。   来者是个左撇子,曲遥的眼睛落在他浑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那只左手上……那只手惨白的吓人……手上的皮肉就像快要穿烂的衣服一般,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   曲遥不知为何,在看见这只手时,心中一惊。   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感觉从心底不受控制往外冒出来。   那人拿起这根簪子看了看,然后又放回了摊位上,   曲遥不知为何,突然发疯般地想和这个人搭话。   “这……位兄弟,你想买这根簪子么?”曲遥笨拙地发问。   对方的动作一滞,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便要离去。   却是在这时,摊位上的老板抬起了头,他眯眼睛端详了一会儿曲遥道:“咦?这位小兄弟好生面善,是不是前阵子来过讲价的那个?”   “啊哈哈……掌柜的好记性,的确是我……”曲遥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这簪子,给我包着吧,我要了。”   那掌柜的倒也是个爽快人,一听这话哈哈大笑道:“看小兄弟年纪,该是初入仙宗修仙吧。买一根这等成色的簪子怎么也要攒上几个月的俸钱,怎么,不嫌贵了?”   “有什么可嫌的……”曲遥自怀中掏出几乎全身家当来,给那掌柜的递送过去,他叹息一声:“我只是怕,这辈子再错过什么了。”   听罢此言,那个已经转身欲走的黑袍身影仿佛是被狠狠刺了一剑一般,猛地瑟缩一下,止住了脚步。   曲遥明显察觉到不对,眼光看向那黑袍覆面者愣了愣。   “是要送给那位白衣仙者么?”那老板倒并没觉察出什么不妥之处,依旧在和曲遥闲谈:“你的那位师长,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品貌,这根簪子普天之下确实再找不出第二个能相配之人,有这样的师长当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给他尽孝,是应该的……”   那黑袍之人就背对着曲遥站在原地,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长袍,几片零星的春雪就落在他的黑袍之上,许久未曾融化。那老板所说的话,就一字不差地尽数落在那黑袍之人的耳朵里。   那老板继续在那絮絮叨叨地和曲遥说着,可曲遥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神就落在那黑袍之人身上……曲遥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头生出无边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小兄弟?你怎的了?怎么年纪轻轻手还哆嗦拿不稳东西了?”那摊子的老板笑道。   话音未落,那黑袍之人竟是不知为何,便像疯了一般,向远处拔腿跑去……   曲遥心下一颤,立刻准备旋身跟上去!却不想肩膀被人一把握住!   “曲遥!你在这儿做什么?”   曲遥一回头,但见澹台莲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定了定神,轻轻唤了一声:“师叔……”   “原来您是这位小兄弟的师叔啊……”那老板见澹台莲,脸上登时翻出喜色,他对澹台莲道:“这位小兄弟为了孝敬您,可是下了血本呢!我看你这师侄可真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   曲遥没搭茬,再向远处看时,集市上早已经没了那个黑袍的身影。   “曲遥?”澹台莲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曲遥道:“你怎么了?究竟是买了什么东西?”   “师叔……无妨,我们走吧。”   曲遥垂下眼睑,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拉过澹台莲的手,离开了这簪子铺子。   二人牵着手,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一个没有人的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   “你……”澹台莲还没问出什么,曲遥却先开口道:“师兄呢?”   “静舟说要去买人参,我便没有陪他,独自一人来这街上闲逛……你方才……”   曲遥没说什么,抖开那包簪子的锦缎,将那海蓝冻石簪从那锦缎之中拿了出来。   “师叔,从蓬莱到现在,你教我养我这么多年,我却从未送过你什么东西。”   青年拿起那根月长石簪子,抬起手腕,轻轻簪在了眼前那面若谪仙之人的发髻之上。   “我是个苦命的人。”曲遥直视着澹台莲古潭般的眸子轻声说道:“我这辈子错过了太多东西……可我不想再错过什么了。”   “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它该由我亲手簪在你的头上。”   曲遥柔声说。   澹台莲颤了颤,脸上已然浮现出与本身极不匹配的薄红色,曲遥看着澹台莲的模样愣怔了片刻,澹台莲的气息从未这样紧张拘禁过,即便是他饮酒纵欲的那一晚,他也未曾这般紊乱。   曲遥在那一瞬间有些心疼。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几乎从未为了他做过什么。   于是下一秒,那素来谨慎稳重,高冷清贵的男人微微向前探了探,两片薄如蝉翼的嘴唇就印在了曲遥的唇边。   曲遥微微俯身,他只一晃神的功夫,就沉溺进了那男人如同古潭一般深邃幽远不可斗量的眼神里。   “曲遥……”澹台莲轻声说:“谢谢你。”   “我喜欢极了。”   清冷的风瞬间变得有些粘腻温软,曲遥就势亲吻了下去……那厮的味道便如莲芯一般清冷幽香,带着点微微的甜,曲遥的唇舌略探了探,却不想那凡俗不沾尘相不染的青竟那样轻易地打开了牙关,带着点放肆和失控,与他青年灼热的唇舌缠至一处。   黑色的衣袍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末了,他转过身,仓皇地逃远,风将他右手边的袖袍掀开,露出半截苍白的胳膊……   胳膊下,连着枯瘦的手掌。   右手手掌上,只有四根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开始了开始了,修罗场开始了搞起来搞起来!人终于码齐了!感谢在2020-09-0923:55:50~2020-09-1222: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0瓶;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逆行复生,天道罔顾   天空此刻越发阴沉,越来越多的乌云聚集在一处。   雪停了,有微冷的雨点从晦暗的天空降落下来。   开春的天气还是很冷的,集市上不少人被这雨水激的战栗起来,之后从口中呵出呵气暖手。   黑袍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过集市,穿过颓圮幽暗的小巷子,终于在一处墙角下蹲了下来……那人不停喘着粗气,可喘出来的气根本没有一丝温度,滴下来的雨水遇上他的气息,几乎能凝聚成冰。   “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   墙头上,一个清清冷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我火候不够啊,算错了债。”那声音叹息着感慨:“我看曲遥他为了你那是披荆斩棘,赴汤蹈火……想来是以为他对你的感情如山海一般不可计量……所以他势必不会在乎你现在的样子,就算你早已肉身腐坏,毁去容貌,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变成了鬼……他也甘之如饴,断然不会嫌弃你。”   “结果呢?还以为你们能破镜重圆再续前缘呢!我这边小旗和唢呐都预备好了,谁知道人家另有新欢了!有新欢了!”   身披一袭黑色衣裳,脸上亦蒙着覆面。这段话里带着一股浓烈的京津口音,语调平仄里全是一股麻花味。黑衣人说到此处,两手一摊,仿佛在说书唱戏一般,偏那声音又欠揍的很,没有一丝同情或是悲伤,全然一幅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情。   “这只‘腐骸肉尸蝶’用在你身上委实可惜,原以为我用这小蝴蝶将你复活后能凑成一对苦命鸳鸯功德无量……结果呢?结果呢?我这是干嘛呢?”   “时大夫啊,你这个萝卜刚出坑没多久,它就让人给占上了!”   黑衣人似乎还嫌不够,在人伤口撒盐也就算了,还非要撒一把孜然。   墙角下的人似乎僵在原地一般,半晌没有动作。   良久之后,时元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自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镡上,刻着一句歪歪扭扭的诗来,时元静静地看着那匕首,雨滴一点点滴在字上,似乎想将一切痕迹都抹平。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这把名叫“齐眉”的匕首,是曲遥送他的。   这些字,是曲遥当年亲手刻下的。   曲遥将这匕首送给他的那一幕,时元还记在心头。   “时大夫,我是个穷人,自当配不上你当世医仙。我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大约就是这把名叫‘齐眉’的匕首。”   那时曲遥刚被时元救活,他将那把名为“齐眉”的匕首递给他,挠挠头苦笑道:“此乃是家师唯一的遗物……这刀倒是把好刀,切个菜削个果皮还是很好用的……虽然定情信物送匕首这事儿于理不合也不甚吉利……你等我日后有钱,必买拉上几车金银珠玉补给你作聘!”   时元接过那匕首,取下刀鞘,登时寒光凛冽照亮了整个屋子。木质刀柄上还留着青年温热的体温,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的,便是那句诗。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你这几笔烂字,真真是将这匕首糟蹋了。”时元别过微微发红的俊秀脸庞,轻声说道。   后来,后来……时元记得,这把匕首,亦是他用来自罚的。   激他师父发现了他与曲遥的私情,大怒之下竟直接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时元不愿,他师父便以将他逐出师门作为要挟。   而被桃溪涧逐出的医者,需自断一根手指,以便还了师门之恩,从此刻起,不能再为患者施针。   时元没有考虑太多。   他直接允了。   后来,后来……   只是当时已惘然。   时元再睁开眼睛,便已然是在望归山焚心冢坟土之中。   他抬起手,那已经腐烂的肉身上爬满了蛆虫,身下是腐臭的尸液……一切症状都表明他已经死了,可他却居然恢复了所有意识!   时元没有五感,他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蛆虫,竟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眼前所有的景象甚至都没有任何色彩,而是一片黑白。   在那黑白色的世界中,一个黑衣男子正拿着碱水一点点替他抓走那些可怕的虫子……他的手边是一个巨大的银盆,时元时元惊恐地看向那银盆之中……   他是生前曾是大夫,即便眼前一切失去了所有色彩,可那银盆中的东西,他断然不会认错。   银盆中,是一张张新鲜的,刚刚剥下来的人皮。   “时大夫您可别乱动,再忍忍。”身旁那个黑衣覆面之人嬉笑着道:“你这肉身基本上都已经烂掉了,一会我还得用这些人皮给你缝出来一张脸。”   “你……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即便已死,时元依旧抑制不住心中恐慌,他用那已然腐烂的声带颤抖着大声质问。   “别怕呀时大夫。”那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笑道:“我复活你,是为了带你去找你的曲遥。”   曲遥……曲遥……曲遥……   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元愣了愣。   那一瞬间,腐坏的心脏似乎有了心跳,干涸的皮囊滑下泪珠。   “腐骸肉尸蝶……”那黑衣覆面之人看着手中那只从茧袋内缓缓爬出的蝴蝶轻笑道:“这种蝴蝶可不容易找,相传是要在阴气极重,尸气极盛之地,以将死之人的血肉与腐骨做养料才能养出来。这蝶蛹极不易存活,得听着死人的叫声,喝着死人的鲜血才能长大,可等到破茧之后,便可唤回死者意识,能将亡魂从地狱里召唤回来啦!”   黑衣人将手指上的蝴蝶放入时元尸首的肋骨处。   那蝴蝶似乎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触角一伸,便生生爬了进去!   “现下这只小宝贝,可就在你的胸腔里……你可得好好利用它啊时大夫。”   黑衣人桀桀地笑起来,那笑声阴森的如同乌鸦一般。   时元颤抖着低下头去,果然,在他空无一物的胸腔里,停着一只极其诡异的蝴蝶,它煽动着赤红色的翅膀,鳞粉散落,仿佛滴下的鲜血。   时元顿时大骇,他想要呼救,可此刻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声。下一秒,惊恐万状的他看见那黑衣人自鱼皮袋中掏出一根银针,自盆里拿出一块人皮,对比着时元的脸型,仔细地裁剪起来……人皮下连着的脂肪和血管,便簌簌地掉落在地。   “我尽量给你缝的漂亮点。”黑衣人笑道:“若缝的不漂亮,你可怎么勾引魅惑你的曲遥呢?”   时元发疯一般自那泥土中起身想要逃开,却被那黑衣之人死死按进黄土之中。   “不……曲遥……遥遥……”   “救命……救我……”   时元绝望的眼中,全是那青年的影子。   那些沙哑的,绝望又卑微的呼救,最终被黑衣人死死扼进喉咙里,被漆黑无边雨夜所掩盖。   四个时辰后,时元自那坟茔之中机械般地支起了身子。   他浑身上下被各种人皮密密麻麻用粗针和鱼线缝在了一起,那黑衣人又从不远处端来一盆连着头皮血淋淋的头发……将它们搓麻绳一般系在一起,再一缕一缕织进时元的头皮里。   “没办法,我这手艺也就到这步了。”最后,那黑衣人端详着浑身都是缝痕的时元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他一面镜子:“你体内脏器都已经腐烂了,所以我都替你扔了,现在你身体中最有用的便是那只小蝴蝶……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蝴蝶死去,要不然你这违逆天道活下来的人便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呦~”   眼前毫无色彩的时元在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时,登时吓得将那镜子扔到了地上……   “不……不……”他抱着头,痛苦地颤声道:“这不是我……不是……”   那张曾经清冷俊朗的脸上,如今尽是可怕的缝痕,一道狰狞可怖的长长的伤疤自额心的神庭穴起,一直向下蔓延至印堂……又拐到下颌骨,几乎将那张清朗俊秀的脸撕裂……时元的脸此刻像极了一个被各种布料七拼八凑起来的破碎的布偶……可怕的缝痕和青紫色的针印在伤疤上,像是在嘲笑这从地狱被强行唤醒的人一般。   不人不鬼。   这张脸,真的是不人不鬼。   “你……为什么要唤醒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时元嘶吼着颤声问道。   “为什么?”那黑衣人歪歪头,想了片刻后嘻嘻笑道:“为了把你和曲遥凑一对啊!”   “走,我现在就带着你去长白山下,找你的情哥哥曲遥遥,这会子,那个泡在池子里的怪物应该已经被曲遥用震旦杀了。”   那黑衣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愉快地感慨道:“放心!时大夫你自卑个什么?曲遥他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因为你这张脸就嫌弃你?他为了救活你,居然傻到九州八荒一点点去搜集陨生玉的碎片,为了这,他可是吃了十足的苦头……不管你变成什么,他对你可都是情之所钟不死不休啊!”   “曲遥……遥遥……”   时元捂住脸,哆嗦着弯下身子。   时元开始拼死想要回忆起那个雨夜,桃溪上下是如何被灭的门,而他自己又是如何死去的,可无论他怎样回忆,关于那一夜,他的脑海里始终都是一片空白。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我?又灭了桃溪涧满门?”   时元颤声道。   他想报仇,可这仇竟无处可报。   黑衣人听罢,微微一愣,之后笑道:“这事儿我哪里知道?仙宗静肃庭把你们桃溪涧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查出来的事儿,我哪能知道?我要能知道,我就踹了谢景奕,自己当仙宗大宗主了。”   “那你为什么复活我!?””时元崩溃地问道。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我两遍了。”黑衣人无奈道:“怎么你们当大夫的都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我这是日行一善啊。”   黑衣人轻笑着,声音突然放低,说出了一个极诡异极扯淡的答案。   就这样,他们二人开启了去长白宗的旅程。   于此同时,天色已晚。荒山野岭的山脚下,正在向允卿门方向行驶的三人正在安营扎寨。曲遥心事重重,他将那把碎剑震旦放在膝边,蹲在小河旁边,盯着河里几条小银鱼出神。   “曲遥!!”   突然,昊天镜自他怀中飞出,猛地化成人形,脸色铁青地呼唤他。   “怎么回事?”   曲遥给吓得一个激灵,白了他一眼。   “殒生玉!!殒生玉它……”昊天镜颤声道……   “殒生玉怎么了!?”曲遥伸手掏进怀中,两枚碎块安然无恙。他一脸茫然地望向昊天镜:“这玉不好端端的在这么?”   “我说的是剩下的殒生玉!”昊天镜的眼中猛地泛出赤金色的光,他神情端肃冷然的可怕。那幼童望向曲遥,颤声道:   “剩下的殒生玉碎块,已经被全部集齐了!!!”   曲遥猛地一个震悚道:“你说什么!?”   “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集齐了剩下的全部殒生玉碎块!而这个人,我占算不出……曲遥……”   昊天镜铁青着脸色颤抖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个人,是除了你和白秋涯之外,第三个凌驾在了天道之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个细节就是曲遥给时大夫的定情信物,这个信物之前没有写,现在已经在第二章 和第三章补出来了~跟宝贝们说句抱歉ww   求个评论和收藏呀!掉落红包嘤嘤嘤T^T 第91章 、广陵门外,洗手做羹   曲遥万万没有想到,意外竟来的如此突然。   “有一个比你强大百倍万倍之人,正在搜集殒生玉。”   昊天镜看向曲遥,沉声说道:“他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其他碎玉集齐,势必也会知道你手里藏着剩下的殒生玉碎块……曲遥,我猜不久之后你势必要和此人碰一碰面,若是碰了面,怕是免不了要动一场干戈。”   “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和这个人的实力比起来,长白水怪和东海蛟族也许真的就是两条看门狗。”   昊天镜说。“我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曲遥,你这一战的结果,怕是不乐观。”   曲遥抿了抿唇,他握紧了那柄已碎的“震旦”。宫展眉在曲遥临行前,将这柄碎剑赠予了曲遥。   “这剑想来与你必有渊源。既然如今全长白宗无人能够驱使,况且夜光如今也不能再驭剑……那么这柄三千碎魂,便由你保管吧。”   曲遥接过那柄震旦,只见破碎的剑块之间是炙烈的红光,仿佛有灼热的岩浆在流淌。   曲遥一时间心旌动摇,想起经年前自己第一次将震旦握在手中的一幕,又想起震海柱上,自己在最绝望之时催动震旦击杀甄建仁的那一刻……顿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可这些毕竟是复生之前的事,他无法向宫展眉叙述,只得施下大礼,承了这剑。   曲遥思绪回到如今,曲遥听罢昊天镜一番言语,看着震旦,默然握紧了这剑。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加快速度驭剑赶路,终于在三日之后来到了城门外的苏州河畔,这日天色已晚,离扬州城门大约还要有半日的路程,三人见状,便打算在此先歇息一晚。   曲遥接连几日心事重重,长吁短叹,已然熬出了黑眼圈。澹台莲见他那憔悴模样可怜,问他是何故也不说,澹台莲心疼,只能亲自撸胳膊挽袖子下河捞鱼给他师侄吃……   “既然近日赶路如此辛苦,今天晚上,为师亲自给你们下厨,我们炖点鱼汤好了。”头戴月长石簪子的澹台莲柔声道。   “师父……这等粗活还是弟子们来做就好了。师父且去修养……”宁静舟赶紧劝阻道。   “不了,想当初在蓬莱时,我日常起居皆是你们照料,如今在外奔波,你们忙前顾后,我也自当出一份力。”澹台莲垂下眼睑,微微一笑,一幅贤妻良母样。   宁静舟听罢,有些无措地愣在原地,自是不敢再拦。曲遥也震惊地转过头,一脸钦佩……故而接下来的这一幕当真举世罕见,若真要论起来,当和澹台莲穿女装一样稀有……   一向若浊冰清俗垢不染的澹台莲居然会将袖子挽起来捞鱼……但见那露出的半截小臂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溅在胳膊上的水滴便如玉盘之上的珍珠。如此禁欲且诱人的光景,若是放在蓬莱,怕不是要被东海瀛洲的女弟子一人一块吃了。   却是不想,澹台莲半天没捞上来一条……曲遥心中叹息一声,澹台莲虽武艺仙法另众仙者望尘莫及,只是在蓬莱时,是从不会做这些事的,他本就修炼至化境,早已不用食人间五谷,再加上座下弟子照料起居,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眼下要再捞不上来,就要在弟子们面前丢份子了……   眼见着澹台莲耐心一点点崩塌,紧接着鹤影寒潭便感知到主人的意愿,一道金光自剑鞘之中猛地溅射而出!   曲遥默默捂脸。   只见鹤影寒潭立时发功,河水瞬间被金光炸的击起一道几十丈高的水花!   金光迭起!震耳欲聋的轰炸声里,河内的一条条被炸的焦黑的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   曲遥和宁静舟两脸懵逼,看着玉清尊者的违规操作……几十条被炸的外焦里糊的鱼,被澹台莲一一从河里捞了出来……澹台莲搭了口简易的大锅,倒上水,烧开之后,将焦黑的鱼一股脑全倒了进去,但见那清澈开水迅速变成炭黑色。曲遥默了默,看着澹台莲拿着棍子作大勺,在那锅冒着黑泡的焦炭色滚烫糊状液体里尽心尽力地翻搅着……澹台莲用攀膊卷了袖子,面上依旧是那贤良淑德,惠明贤柔的模样。   曲遥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碰了碰宁静舟的胳膊,只觉对方的身体更加紧绷。   经过精湛严密的炮制与加工,这锅黑炭般的胶质液体最终被烹饪完毕。澹台莲拿来一只临时凑合使用的石碗盛了一碗汤,之后温柔看向曲遥道:   “来,曲遥,喝汤了。”   曲遥默了默,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像那句极其熟悉的话语:   “来,大郎,吃药了。”   曲遥接过那碗还冒着泡的鱼汤,焦炭般的死鱼头上,一双无神的眼凝视着他。宁静舟也被盛了一碗……二人颤抖着捧着碗,气氛一时间变得悲壮而凝重。   “喝完了锅里还有,多喝几碗吧,你们一路劳顿,多吃些。”澹台莲道。   就在两人已经把碗“伸腿瞪眼汤”哆嗦着端到嘴边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呼救!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曲遥登时感动的要哭了,没想到在这危机关头,老天爷竟给了他们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台阶下。   三人立刻抬起头向远处看去,曲遥也一并向声源处看过去!   “怎么回事?”曲遥立时放下鱼汤碗直起身子皱眉问道。   “前方有异,过去看看……”澹台莲道。   却是话还没说完,但见远处小河方向,一个黑色人影飞速跑了过来!   “救命啊……谁来救救小道啊……福生无量天尊啊啊!!!天尊在上啊啊!!!”   一个凄厉的鬼哭狼嚎声伴着一个发疯似夺路狂奔的人影一同出现在小道的尽头……   只见那青年打扮的是个道士模样,却背着个进京赶考的书箧,那青年的草鞋已然窜到了小腿处……青年似是正被什么东西追赶着,早已缺氧至脸色铁青,已是被吓的快哭出来……   曲遥等人只当他身后似是有什么魔物追赶,宁静舟和澹台莲都已经拔出了佩剑,曲遥的“震旦”也已经握在了手里。   “壮士啊!!”那青年看见前方有人,登时泪流满面地呼唤道:“救命啊壮士!”   澹台莲凛眉上前,正欲扶危救难,然而一切紧迫感都在那个追着青年的“魔物”出现时,消失了。   那居然是条小狗……   说是小狗还不够准确,那应该是条毛茸茸娇滴滴可可爱爱的小狗……   那小狗圆圆滚滚,远处一看仿佛一团漂浮的棕色毛线,小狗底盘极低,四条小腿短的十分惹人怜爱,它倒腾着四条极短的小腿以极快的速度在那青年身后追赶……一边追一边面色凶悍地汪汪地叫着。   “恶犬咬人啊!!救命啊恶犬啊!!!”   那道士模样的人大喊一声,紧接着便失了重心,“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眼看那“恶犬”就要扑上来,那小道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蜷缩成一团……就在“恶犬”准备扑上来的时候,曲遥一把拎起那只“恶犬”的后颈。   那棕色的小短腿狗居然没有反抗,只“汪汪”叫了两声,就撅起屁股冲着曲遥吐舌头。   曲遥看着它那四条短粗如胡萝卜般的腿,已极那肥美硕大且圆润的电臀……陷入了沉思。   “多谢壮士从恶犬口中将我救下!!”那道士扑在曲遥大腿上泪流满面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可是我们家三代单传!你这是拯救了一个家族的未来啊!!!”   “不……等下,你确定这个是恶犬!?”曲遥看着那跪在他脚边嘤嘤直哭的道士,又看了看手里那条吐舌头的狗儿问道。   “你看它獠牙锋利!眼神凶恶!神态冷厉!四肢矫健!必是条凶恶至极的恶犬!!!”那道士控诉。   曲遥默了默。   这狗看别人的时候,都是一脸傻白甜样,只有看见师悯慈时,瞬间变得凶神恶煞,恨不能变成老虎托生。   “方才小道独自一人赶路,正巧饥饿,便掏出了干粮来啃……谁知这恶犬就看中了小道的干粮……小道哪里敢和它争辩,将干粮全给了它……可这恶犬竟不知魇足……追了小道整整三里地……”那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   “等等……”曲遥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皱眉看向这道士:“你还没吃饭?”   小道士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干粮都给了这恶犬,可它还是不肯放过我。”   “诶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怎么能不吃饭呢来来来……”曲遥赶紧热络地拉着这小道士,将他拉到那锅焦黑色的“伸腿瞪眼汤”前:“快,我师叔今日特意下厨做了鱼汤!这鱼肉质鲜嫩,鲜美无比,你可要多吃些,这一锅都给你,尽量不要剩!”   澹台莲微微一愣,之后亦贤惠地给这小道士盛了一碗,微笑着递送到他嘴边。   善良正直的宁静舟抿了抿唇,将曲遥拉到一边小声道:“他说他可是他们家三代单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造孽……”   “不妨事。”曲遥昧着良心道:“以他的胆量能活到现在,想必是福大命大。这一锅汤不足矣要他性命,顶多让他在塌上躺几天。”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颤音。   “呃……啊……”   曲遥一惊,以为是他师叔这汤真的给人家毒死了……却是在转头的那一刹那惊住了。   这小道长,喝下一口后,便仰起了头,四十五度望向天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喟叹一声,仿佛在品尝一碗绝世的甘醇美酒一般。   澹台莲本对自己的厨艺没太多信心,如今看见了这小道长的反应,瞬间又惊又喜,但还是勉强在外人面前维持着高冷的形象……他强行压抑着惊喜的嗓音:“这……汤……如何?”   “这汤实在太过美味了……”那道士掬一把热泪颤声道:“这汤的最精妙之处,是令我睹物思人。让我有了倦鸟还巢般的思乡之感。”   “怎么说?”澹台莲眯了眯眼睛道。   “这汤另我想起了我师父……”小道士歪头微微一笑:“这汤的味道,像极了家师的味道,家师也极好研究厨艺……这汤的味道,真的令人无比怀念。”   “只是家师因着身体之故……再也无法做饭了。”   小道士垂下眼睑,温柔地看着那碗冒黑泡的鱼汤,仿佛陷入了无比温暖且温馨的回忆里。   曲遥触景生情,有些感动,之后就着这温馨的气氛喝了一口澹台莲的鱼汤。   那黑如原油般的液体甫一流过喉管,曲遥便觉一股浓烈的焦炭味儿和糊臭直冲鼻腔……那液体似乎根本不能落进胃里,挂壁严重,每一滴似乎都挂在曲遥的食管里头……   曲遥想喘口气儿,结果碳化的鱼刺生生卡进曲遥的喉咙……青年在弥留之际想起了刚才碗中那条鱼无神的双眼,这口汤简直是那条不屈的亡魂临死前孤注一掷的复仇。   曲遥开始觉得自己刚刚对这小道士判断失误,他师父若能做出这等菜肴,怕是绝不是什么正经人士,该是哪个洞府里吃人不眨眼拿小孩腌黄瓜的老魔头罢……   宁静舟看曲遥开始翻白眼,心中害怕起来,已然撸起袖子随时准备上前给曲遥按人中。   “曲遥,你觉得怎么样?”澹台莲垂首,微微别过头,龙华衿也挡不住他脸上的那一抹娇羞。绝世的谪仙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曲遥根本不能说话,他想鼓励鼓励他师叔,末了却发现声带已经给毒哑了……他只能默默竖起大拇指,给了他师叔一个鼓励的微笑。   然后两眼一翻,小腿一蹬,直挺挺向后倒去。   澹台莲登时愣了。   昊天镜一看出事了,赶紧忙不迭地地跑了过来。   “快!!去捡根芦苇管子!曲遥得洗胃!”   宁静舟慌乱地大声对着昊天镜道。   这边已然乱作一团,那厢小道长还在默默地品尝着那碗鱼汤,他低垂着睫毛,清秀的鼻尖触着氤氲的热气,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在回忆着此生此世最美好的记忆。   谁都没注意到,他那如琉璃一般冰冷又剔透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哦www   来头超级大~   看谁能蒙准他,蒙准有红包ww   最后还是卑微的求评论求收藏嘤嘤嘤,有掉落红包~感谢在2020-09-1320:25:07~2020-09-1819: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允卿旧事,广陵春秋   众人慌乱地抢救了良久,终于把曲遥折腾醒了。   澹台莲看着吐了整整小半柱香的曲遥,默了坐在一旁,看着那锅鱼汤枯坐了许久。   曲遥活过来后,望向一旁的那小道长颤声道:“我还不知道你家门为何,你师父究竟何方神圣?他厨艺如此惊世骇俗,想必是位大家……可究竟又是出了什么岔劈,养出你这样的徒弟?”   那小道士一听曲遥夸他师父,眼睛亮了亮,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   “我姓师,名悯慈。”   师悯慈垂下眸子,微笑着轻声道:“我师父的确是修为甚深,乃是我终其一生都不能习得一二的存在……可他如今因着身体之故,常年卧病于塌上,已经很久没有见见这山野的景色了……”   当那小道长说出他师父卧病之时,他身上居然溢出刻骨的悲伤。   曲遥只觉一愣,旋即猜想这大约是个极孝顺的娃。一想到不能侍奉在他师父身边便觉得心怀愧疚,毕竟他师父给他做这么难吃的黑暗料理他都能笑眯眯地赞一声绝世美味……   曲遥思及此,颇为歉疚地看了一眼澹台莲,他独自一人坐在汤锅边上,也没有再说话,大约是很失落。   “话说几位仙者这是要去哪啊?”师悯慈喝了口汤问道。   “我们几人是想去广陵城内允卿门一趟的,如今天色已晚,离广陵城门又有一段路,便在此地先安营扎寨凑合一夜明日再去……”   却是话还没有说完,那小道士一口汤喷了出去。   “允卿门?你们要去允卿门?”师悯慈的脸色登时变了,他放下汤碗皱眉道:“不瞒诸位仙长,我便是从广陵城里出来的,小道在外云游,同时也兼做些药材生意。我此次来广陵,本就是为了来允卿门找门内女仙们采买些药材。可如今的允卿门……便如铁桶一般,根本进不去啊……”   “什么?”曲遥皱眉道:“允卿门为何进不去?”   “广陵城内允卿仙门已经被国都的玄甲紫龙骑包围了整整半月有余了,如今气氛剑拔弩张,仙长难道不知道?”师悯慈皱眉问。   “啥?围了半个月?”曲遥听后登时愣了:“为什么要包围允卿门?”   那师悯慈垂首叹了一口气:“若论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进了广陵城内才弄清的。如今带兵围攻允卿门的,是大舜玄甲紫龙骑大统领,白驱夜。   “这白驱夜包围允卿门,为的是要那允卿门交出‘百花公子’季天端,因着这季天端有通敌叛国之嫌,故而白驱夜责令允卿门交出此人。允卿门内仙女姐姐们不肯交,双方此刻僵持不下,白驱夜马上要挥师攻打允卿门了……”   “啥?”这话信息量太大,曲遥差点一口鱼汤喷出来:“允卿门里……还有个“百花公子”?允卿门内不该都是女子么?寻常男人想进门根本不可能,怎么还出了个公子!?”   师悯慈叹息一声:“正是了,只是这位公子的母亲不是别人,是这允卿门内前门主季疏月。他亲妈是前门主,所以门里的仙女姐姐们无论年龄大小,都只能叫他一声公子。即便他是门主的亲儿子,按规矩也不是允卿门弟子……”   曲遥:“……”   师悯慈轻叹一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允卿门的那本经可是说来话长。你可别以为这“百花公子”自幼生在锦绣堆里美人群中就万分幸福,他小时候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当年,季疏月作为仙门之中仙法佼佼,容貌倾世的女子,浑身是一派流风回雪姑射仙子的做派,允卿门内弟子仙器大多为乐器,季疏月那一柄名为“九霄凰鸣”的琵琶弹的神鬼涕泣。她享尽了世间男子的爱慕,却也奉允卿门规为第一要义,守身如玉,从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这些爱慕者里,最为位高权重的,便是大舜的皇帝。   也就是景倚渊的老爹,景骋原。   这人年轻时,不但是个臭色批,还是个狗'淫'棍。他这个名字就透露了一切:“驰骋在猎艳的原野上。”   这狗皇帝以仙法学术探讨为由,将季疏月骗进皇宫。季疏月没想到一国之君行事可以如此下作不要脸,故而没有提防。再回允卿门时,已然怀上了季天端。   季疏月未经人事没有经验,当即准备服药打掉孩子。可当时她已然怀了季天端四个多月,此刻服药与自杀无异。允卿门内上下姐妹一齐跪在门主脚边,求门主就算为了门内弟子也不要自戕自轻……   允卿门本就全是女子,情况极为特殊,也容易惹闲话。如今门主亲自带头违反门规,闹出这样大的丑事,登时成了仙宗内的一桩笑话。   季疏月本准备直接自尽,奈何允卿门上上下下四百多个弟子都含泪殷殷看着她,允卿门上下都是柔弱姑娘……初代门主就是怕世间女孩受苦才创立了允卿门。而允卿门不居于深山,反立于闹市,就是为了方便保护被欺负的普通女儿家。失去了门主的保护,这些姑娘何去何从?   季疏月不能死。   允卿门内众弟子眼见着门主不吃不喝衰弱下去,就开始纷纷劝慰门主。   说什么“给我们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师妹也好啊……”   “这日后小丫头也能像她母亲一样美丽强大多好啊……”   “小师妹生下之后,我天天给小师妹梳头发穿衣服云云……”   季疏月听着这些话,渐渐接受了设定,开始幻想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似乎也不错……   于是允卿全门弟子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开始疯狂做鞋制衣,绣制裙裳,打造首饰,炮制娃娃……未来师妹的绣花肚兜都做了好几筐,鸳鸯蝴蝶飞鸟燕子……世面上的花样甭管有的没的各绣一件……拨浪鼓胭脂团螺子黛平安锁之类,门内仓库都要搁不下了。   季疏月看着这些未来“女儿”的衣物首饰,难得露了点笑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十月之后,产房内第一声啼哭传来,众人欣喜若狂,只见新来的“师妹”两腿中间不长不短,多了一块……   “师妹”就这样,生生变成了“师弟。”   全门上下做的那一屋子的东西,全都凉了。   季疏月当即拿出菜刀,准备趁孩子还小割以永治。还没下手时,却又被允卿门内众弟子齐齐跪着拦下了……   季疏月本就违背门内不得私通的门规,等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又违背了第二个门规。   允卿门内,不得有男子。   季疏月本就郁郁,如今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破灭,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女不复存在,原本追求过她而未得的那些男人开始疯狂贬损污蔑她。和季疏月相关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卑贱而媚俗。   季疏月的一生,便成了一个连环的笑话。   季天端刚出生时甚至没有名字,因着他生在春天,门内弟子便给他起了个好养活的小名:“小春儿”……古书说:春何者?岁之始也,故为天端。故而季天端是到八岁时,才有了这样一个大名。   母亲恨极了他的存在,只恨不能直接杀了他。季天端出生之时,根本没有祝福和欢笑。毕竟全门都在安慰伤心已极的门主,根本没有时间管管这啼哭的孩子。   季疏月想死又不能死,想割又被人拦着不让割,只能将这孩子丢在广陵城门下。   第一次季天端被扔时,广陵城正下着大雨,雨点打在瘦弱的孩子身上,可婴儿哭不出来,因为嘴里被塞了破布。   季疏月狠心丢了三次,便被门中女弟子们捡了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季天端被扔在了大明寺栖灵塔下,允卿门的女弟子寻遍了广陵城才找到他。捡季天端回来的时候,几个十来岁的允卿门女孩子便商量着,凑钱养活这爹不管妈不要的可怜小春儿。   事情闹到后来,季疏月懒得再扔他,便将他关进允卿门的一间小黑屋,日日强迫他学四书五经、经世致用之学……才四五岁就被逼背那些枯燥的长篇大论。背不下来书便要罚跪罚板子,或是不准吃饭。   小时候的季天端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是常事……故而即便成年了,他也生的极消瘦。他常被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饿肚子,饿了就吮吮手指头。   季疏月不准季天端学习任何仙法武功,若遇见门内师姐师妹,必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这样做的理由是怕他为祸门内女弟子,日后为非作歹,欺辱这些女孩子。他娘觉得他爹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随爹,这不算歧视……算经验之谈。   而季天端“百花公子”这个名号的由来,其实也并不是因着多么美好的由头。细揪其缘由,更像是他母亲对于自己命运的报复被强加在了季天端身上。   季天端十二岁那年生辰,便被其母在发髻上簪了串含苞待放的剑兰。季疏月从那时起便勒令季天端,日后无论在允卿门外或门内,发髻上必须簪花。   寻常人以为这只是装饰,实则不然。   此花并非用作装饰,这花的名字叫作“戒淫守正花”。   此花乃是仙宗内一种特殊标志,仙宗之内若是男子簪花,便意味着若他犯下淫邪无礼之罪,仙宗绿林之人即可不问身份,不问出处,不必举官,可当即斩杀。   这花看着虽美,实则与黥刑无异,男子簪这“戒淫守正花”的,多半是有前科或行为不端之人。可季天端还没成年便被逼着带了这花,也是因此被人称为“百花公子。”   从十二岁之后,这朵花便一直陪伴在季天端的发髻边。亦是因着这朵花,幼年时季天端没少遭人嘲笑,尤其是那些年纪相仿的混小孩们,有的甚至去那允卿门口嘲笑季天端,说他是穿着裙子带着花儿吃着胭脂团的嫁小子,真闺女。   季疏月的冷漠远不止这些,季天端幼年时,甚至不被允许随意出那间小黑屋。   他若随便出了小黑屋,或是跟门内女子们玩耍被发现,便要加倍罚抄书罚跪。   “嗯……我觉得这位公子应该是个早已经被他娘折磨疯的主儿……他就算没被逼黑化,也走在黑化的路上。”曲遥打断了师悯慈,发表看法。   师悯慈愣了愣,旋即摇头苦笑道:“照理说,该是如此。可这位‘百花公子’的性子,偏生温合开朗的很……季天端原本在广陵城内非常有名,招极了姑娘们的喜欢。若非他这般的好性儿,也不至于得了这样一个和煦的浑名。”   季天端自幼便体弱多病。因着他所学的东西与允卿门弟子皆不同,故而他八岁时,他被送至广陵门外宗祠学堂教养,半个月才能回允卿门一次。   季天端生的瘦小,又从没学过仙法,故而常被比他大的孩子欺负,每每回门内都要捉襟见肘,一身伤疤。   这事儿允卿门内的女弟子们已经和门主说了好几次了,季天端唯一的仆妇,哑巴赵婆婆也到季疏月面前比划了好几次。   别人家大户的公子们出去念学,都是仆妇书童前呼后拥,生怕磕了碰了。这季天端再怎么说,也算是挂名的允卿门少门主……如今被人欺负的这样凄惨,允卿门的面子也挂不住。   季疏月没办法,最后决定给季天端找一个年龄相仿孔武有力的书童兼保镖。这书童聪不聪明不要紧,首先一定要老实,其次一定要长得够丑够难看……这样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季天端未来的取向……这样季疏月死后也能放心。   师悯慈说到这里,颦眉顿了顿。   “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书童是谁。”   “所以这长相难看的书童是谁啊?”曲遥喝了口水问。   “这当年的书童兼保镖,就是现在那个,带兵围在允卿门外,要活剐了季天端的大舜紫龙骑大统领——人称‘半面罗刹’的白驱夜。”   “噗……”曲遥一口水喷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熬夜,头发一把把的掉,已经有地中海的趋势。   跟基友抱怨,结果基友安慰一句   “你正在慢慢发光。”   想打人。 第93章 、玄甲龙骑,往事烟云   世人皆知,玄甲紫龙骑大将白驱夜,有个极凶悍的外号,叫“半面罗刹”。   他当初还不是紫龙骑将军的时候,有个极肃杀的大名,叫“白葬之”。   这“葬之”二字,乃是他生身之母亲自取的。名字含义便是字面意思:埋了吧。   白驱夜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趁着白驱夜还不会哭,待产婆等人出去倒水,便掐着他刚出世的儿子的后脖颈,大头冲下,生生按进了炭火盆里。   白驱夜福大命大,一声惊天的啼哭传来!门外的人这才听见动静,可已然晚了。产婆和仆从们冲进来时,也只是救了那白驱夜一条命。   孩子那幼嫩的脸皮被粘连在炭火上,柔嫩的血管里的血液被瞬间烫至气化……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产婆拼命将孩子从炭火里拉出来,可为时已晚。   撕心裂肺的哭声里,白驱夜也因此毁掉了半张脸。   “我地个亲娘啊……”曲遥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不不……这俩妈怎么都这么极品?怕不是一家子生出的姐俩吧?这季疏月和这白驱夜的娘比起来已经温柔很多了……那简直是绝世的大慈母啊!”   “这白驱夜的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师悯慈叹息:“她原是广陵太守之女,生的也极美。却被那毗蓝教的护法明王看中了……那护法明王乃是中土姑墨国人,总之不是汉人的模样……那时毗蓝教的妖人多次自西南下进犯中原,在扬州城内烧杀掳掠……广陵地位尴尬,出了事大舜和大厦谁都不愿意管,故而只能靠城中修士和平民自己抵抗。”   “城中人民早就恨透了他们。那护法几次求娶未果,便和景晗成里外勾结,又以城中平民性命为胁,这才把广陵太守的女儿掳走了……”   曲遥默了默,摇头叹息道:“家门不幸。”   “白驱夜的母亲恨极了这个孩子,故而就算救了回来,也对他极度厌恶,遂给他取名叫‘白葬之’。白葬之生到六岁时,毗蓝教大败,广陵太守才将女儿救了回来。可救回来后,这太守之女便在一个无人的雨夜之中投井自尽了。留下个六岁的‘半面罗刹’独自一人。”   宁静舟拧着眉毛,摇了摇头。他便是一个人长大的,许是这白驱夜的童年悲惨经历触及到了他心中最柔弱的境地。   “广陵太守从不视他为外孙子,只给他在城里荒僻处安置了间小屋令他自生自灭。允卿门找到他时,也只是以为他是个惨遭毁容的孤儿,瞧他可怜,各项条件也都符合,便问他愿不愿意当季天端的小书童……”   师悯慈叹息一声,念了句天尊。   “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也是在他当了三年书童之后才被发觉的。因着广陵太守压根不认他,他也乐意留在允卿门季天端的身边,故而他才一直被收留在允卿门里,直到二十二岁,他才离开了允卿门……”   “可你方才说,白驱夜此刻就围在允卿门外?既然二人有这样的渊源,白驱夜为何又恨极了季天端?要将季天端生吞活剥?难不成这季天端整日里欺负祸害他的小书童?”   曲遥说完,又觉得不对,皱了皱眉头。   “可似乎不是这样,按你之前所说,季天端是个极温柔和煦的性子,他又怎能欺负这白驱夜呢?况且他们二人经历如此相仿……该是如兄弟一样啊……”   一旁的澹台莲皱眉问沉声道。   时间好像寂静了一瞬间,曲遥眼前的火堆“噼啪”一声,一截木柴被烧至灰烬,火光里,似乎隐隐现出了遥远的稚子欢笑与淮阳水乡。宽窄长巷与灰瓦白墙。   火光映亮的师悯慈的脸,可他的眸子却暗了下去。   “你们没有说错,他们曾经,确实是兄弟一般。甚至比兄弟还有亲厚……亲厚便如……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二人分散。便如……二人之中谁若离开了,另一个便会追随而至,绝无留恋。”曲遥听了这话,愣了愣。   “只是你也知道,无有爱便无有恨。最亲厚喜欢的人成为你最恨的人,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的事儿罢了。”   师悯慈说罢,苦笑一声。   “他……可他们为什么?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曲遥还是想问,却被师悯慈止住了。   “嗨,这其中的缘由,小道也不是很了解啊……哥俩闹掰了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嘛,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师悯慈又盛了一碗鱼汤,吸溜着喝了下去。   曲遥默默看着师悯慈,总觉得心头一片空寂失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季天端与白驱夜二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现在该研究的,也不是人家哥俩是怎么闹掰的,是怎么才能进这广陵城拿到长生花给你师叔续命。”   突然,曲遥身边传出一个音色虽稚嫩但语气却极度老成的声音。   曲遥一低头,昊天镜正坐在他身边,翘着二郎腿挖鼻孔。   这时,昊天镜看向了师悯慈,师悯慈也看向了昊天镜。   二人对视一眼,师悯慈率先发问道:“这小童是谁?可是曲兄你的……儿子?”   澹台莲猛地竖起耳朵。   “不不不你可别瞎说!”曲遥连连摆手:“这小童是我法器化形所成,才不是我什么儿子……”   却是突然,昊天镜以难得稳重沉着的声音打断了曲遥。   “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朋友么?老身可是有占卜的能耐,小兄弟想不想试试?”   昊天镜直视着师悯慈的眼睛说道。   曲遥一愣,不知从何时开始,昊天镜居然这么喜欢给人算命。   师悯慈看着昊天镜微笑道:“我见过神器化形,可全都是飘渺虚幻的灵体,能化成实体的还是第一次见。不瞒诸位,小道也在师父处学了些命理星盘之术,但就是从没给自己算过。既然如此,小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悯慈伸出了手。   一阵金光闪过,昊天镜化成原形长柄铜镜,在光晕之中,师悯慈将手按在镜面之上,良久之后,那光芒才渐渐消退。   师悯慈依旧微笑着,他看着昊天镜问道:“如何?小道命数怎样?”   昊天镜直视着师悯慈微笑的眼睛,半晌没有作声。   “诶,诶……”曲遥拿胳膊肘怼了怼昊天镜道:“怎么啦?失灵啦还是算错啦?”   昊天镜依旧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这位小道长的命数不错,很得师父疼爱,又颇为孝顺,以后若能还俗,必要富贵一生,妻妾成群,平安喜乐。”   师悯慈听罢,哈哈一笑点头道:“那便借您吉言了。”   曲遥听完这话,感觉自己好像是听了个寂寞。   曲遥旋即狐疑看向昊天镜,怎料一阵金光闪过,昊天镜竟然恢复了原形,飞回了曲遥包中,再不出来了。   “诶?诶?怎么还回去了?出来扯会儿淡啊?”曲遥招呼昊天镜。   昊天镜未搭话。   “算啦算啦,不过那镜子前辈有一句话说的对,你们若要进那广陵城允卿门内,势必要想想怎样才能混进去。我们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小道与你们一道,再去那允卿门一趟。我之前去那允卿门里无功而返,如今碰上几位行侠仗义又法力强大的仙者,小道还想试试能不能抱着几位的大腿进入这允卿门里。”师悯慈问道。   曲遥和宁静舟看向澹台莲。   “那也好。”澹台莲轻声道:“那小师傅明日便和我们一道,再试一次能不能进入允卿门中吧。”   师悯慈弯腰下拜,道了声谢。   这一夜,四个人便在外头搭了个棚子凑合了一宿。   夜深了,曲遥还是睡不着觉,他翻来覆去,准备起个夜,刚从简易的吊床上爬下来时,突然看见那河边的大锅旁,立着一个略带萧索的影子。   曲遥走过去,那是澹台莲。   他正在研究自己做的那锅鱼汤。   澹台莲用小勺盛了一口之后送进口中,他垂下眼睑默了默,似乎要下定决心咽进去。   “师叔!”曲遥一惊,赶紧伸手阻拦,如今澹台莲身子骨本就不甚硬朗,曲遥生怕他师叔喝了这汤就不必再去允卿门里找“长乐花”了直接变成魂归极乐了……   澹台莲微微一惊,回过头,见是曲遥,终究是没将那口汤吐出来。   他将那口汤咽了下去,半晌无话。   曲遥不知怎样拦他,手就停在半空中,半晌未动。   “我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还是想为你们做些事,多少留下点念想。”   “我是个没用的师尊,自幼大约是过的太顺遂,仙法或是什么,一切都来的过于轻易,可曲遥,因着你和静舟,我突然发现,这世上许多东西也许并不那样轻易。”   气氛猛地凝住,曲遥一愣,能感受到澹台莲语句中的悲凉。   玉清尊者澹台莲看着那一锅焦黑发糊的凉掉的鱼汤,轻声对曲遥道:“的确是难吃,倒扔了吧。”   澹台莲背过身子,轻吸一口气道:“回头我再练练……”   却是下一秒,澹台莲听见身后传来汩汩的水声。   他甫一回头,登时被吓了一跳。   月光下,曲遥举起那口大石锅,端着锅仰起头将那锅原油般的汤“咕咚咚”一口全闷了!   “曲遥!”澹台莲来不及制止,但见曲遥一个人生生把那一锅鱼汤都干了进去。   “曲……”   澹台莲哆嗦着试图阻止他师侄,然而却是根本没有拉住。那青年喝光了那锅鱼汤之后,将锅子猛地往地上一摔,之后直视着他师叔的眼睛……   “澹台莲,你不会死。”   青年纯黑色的瞳仁里似乎燃起一场熊熊烈火,他直视着他师叔的眼睛。   “你若肯好好活着,命都给你。”   曲遥皱着眉头看向他,眼神里似乎在死死压制什么东西……   白衣仙者愣怔地看着那青年的眼神,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燃着火苗一般。   澹台莲看着曲遥,那一瞬间星河粲然,天地失色,夜风里,那黑衣青年仿佛是是唯一发光的存在。   二人的气息越来越近,直近到似乎再无间隙,在即将贴合上的那一刹那,曲遥突然一把推开澹台莲,跪倒在小河边,“嗷”的一声,差点把胃给吐了出来。   “呕……我……我忍不住了……师叔我对不起你……呕……”   曲遥跪在河边边吐边哭。   突然,澹台莲的手按在了他发旋处。   “我会努力好好活着。”   不染纤尘的白衣仙者轻声道。   “所以你……欠我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知道,晋江居然评论实名制了emmm   还是不要脸求个评论or收藏啦啦啦~掉落红包ww 第94章 、隔岸之遥,邗沟夜船   曲遥吐了个翻天覆地,再抬头时,突然察觉似乎在不远处有人正盯着自己。   曲遥猛地抬头,看向小河对岸,但见对面都是荒野衰草,只有一颗大树和几块散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微风拂过,将齐小腿的草木吹出簌簌的风声。   “怎么了?”澹台莲问。   “无妨,大约是我看错了吧……”曲遥末了掬了捧河水擦了擦脸轻声道:“走吧,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澹台莲点了点头。   却是在回营地的那一刻,曲遥又回头看了看河对岸。   虽然对岸依旧空无一物,可那熟悉的感觉还是在心头不停萦绕。曲遥默了默,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回了卧榻上闭目养神。   曲遥没有看清,小河对岸的大树后的两块石头样的东西,其实是两个人。   “怎么怕成这个样子?你才是原配啊!情郎如今就在河对岸,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身着黑色斗篷下的男人桀桀地调笑道。   “时大夫,我要是你,我就冲过去撕了澹台莲。然后拿着曲遥给你的那把定情匕首指着自己的心脏,问问曲遥那小子,是要你还是要他!嘻嘻嘻……”   “你复活我,又一路跟着曲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夜风中,时元自大树后猛地转过身,拔出匕首猛地挑落那黑衣人的斗篷!时元一把打掉了黑衣人的面具,手中匕首正要刺上去……却是在下一秒愣住了。   那一瞬间,已死的,毫无温度的时元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   他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起来,即便他此刻根本没有知觉,千倍万倍的恐怖还是如同蝼蚁一般啃噬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黑衣下的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   “哈哈哈?你不去打澹台莲你打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器修之人做上一具尸器可是很麻烦的!”   时元的意识里瞬间闪过两个词:   器修,偃师。   只不过寻常偃师是以矿石机械钢铁之类打造神器,而这个位偃师显然走的不是正路,他的法器,是以死人改造的。   早已风干的骨头架子上,裹着一层像是张刷了桐油的纸。那尸器自己矫正了刚刚被打歪的骨头架子,依旧操着一口京津话讽刺道:   “怎么着,时大夫,您总不能以为,我一直在用真身和你说话吧?”   时元只觉头皮发麻,他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你……离我远点。”时元颤声说。   “不是,咱俩现在都是死人……怎么?你一个鬼,还能怕鬼不成?”那尸奴看着时元说相声般贱贱地道。   时元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栗,他像个渴求温暖的冷极之人一样抱紧膝盖缩成一团……如今河对岸就是曲遥,曲遥离他那么近,他只要冲过河,呼唤那个人的名字,他就能得到温暖……   “曲遥……曲遥……”他颤抖着念着那个名字。   “省省力气吧,明儿还得起大早赶路呢。”那尸器冷哼道。   时元拼尽全力起身,转身踉跄着逃开,却在一只脚踏进河水里的时候顿住了。   晚风将他头上的兜帽掀开,月光此刻清澈而澄明,将那张支离破碎的恐怖的脸映进河水里。那上面狰狞的缝痕与恐怖的创伤一览无余。   时元颤了颤,终于跪在水中。   那条河只短短几十尺宽,成年人只要几步便能跨过去。   可这几步于他而言,却是太长了。   那是阴界到阳界的距离,或是一生的距离。   时元跪在水中,紧紧握住那把名为“齐眉”的匕首。那一瞬间他一把拔出匕首,却是突然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死了一次了。   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夜风里,身后那具尸器诡异的笑着,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   朔月的光辉是那样凄惨。   曲遥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这一夜睡得断断续续浮浮沉沉,梦里似乎重现了好多他历过的曾经。一幕幕如露如电,可转瞬间又消逝的空无一物……   第二日天一放亮,四人便起了个早,赶那剩下的几十里路。因着拎着晃晃实在过于显眼,毕竟一只海鸥突然出现在离海十万八千里的广陵城这实在令人疑惑,于是曲遥便将晃晃寄养在了郊区一家农户里,留了些银子给晃晃买鱼吃,几个人安顿好了晃晃,便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赶路时,四人遇上了个难题。   那鹤影寒潭虽然是把长剑,可容纳三个人已是最大的极限。一柄剑上根本站不下四个人,故而怎么带上师悯慈一起同行这是个难题。   “算了,你们两个站在前面,我背着这拖油瓶站在剑尾好了。”曲遥寻思了半晌,挠了挠头,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就麻烦曲兄……”师悯慈觉得可行,便非常自然地准备爬上曲遥的背,却被一个沉郁冷漠的声音打断了。   “不妥。”   曲遥一愣,但见他师叔站在剑尖上,头也没回便冷声说道。   宁静舟明显感觉这俩个字一出,气压瞬间都低了好几个度……   然而那没心眼子却是一点眼力见都没,一脸无所谓道:“没事的师叔,这小道长也没几斤,也不沉……”   “我说,不妥。”   声音徒然变得冰冷异常。   澹台莲回过头,狠狠地压着气场,回头看了一眼曲遥。曲遥一见那眼神,神情里全是决然和冷厉,曲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被惊的竖起来,一股醋酸味直冲鼻孔……   那无比狠戾的眼神旋即转到了师悯慈身上,落在了师悯慈攀着曲遥肩膀的那只胳膊上头……   师悯慈当下立刻心领神会,猛地后退弹开……他哆嗦着看着澹台莲道:“小道绝无此意!小道就是说着玩玩,小道还是换一个人……”   然而宁静舟在长白宗处留下来的伤口未愈,此刻还背不得人,更不能驭剑。曲遥现在倒是有了震旦,但这剑是碎的,没准升到半空就能自动解体。澹台莲是不可能背师悯慈的,就算是澹台莲同意,便是打死师悯慈他也不可能上去……   然而最后的最后,四人依旧排除万难成功起飞,师悯慈也还是被成功地带上了天……   “悯慈兄,你且忍忍,一会儿也就到了,切记不要乱动,掉下去就捞不回来了。”曲遥一脸悲悯道。   “我谢谢您。”师悯慈强行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但见师悯慈身上悬着根绳,被吊在半空,如同一只吊在竹竿上的粽子。   于是四人缓缓起行,澹台莲位于首位,身后跟着他的两位高徒,底下悬着拖油瓶,四个人,三张站票,一张吊票……非常和谐。   空中飞了两个时辰,总算看见了广陵的城门,然而没飞多远,那鹤影寒潭竟停在了原地,不能再向前飞行了……澹台莲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广陵城外居然设了结界?”   “什么?”吊着的师悯慈向下看去,震惊道:“小道来时,还未出现这种东西,只是当初城门守卫查的极严罢了……”   几人向下方城门定睛看去,但见那城门周围守城的都不是普通士兵,尽是国都来的玄甲铁骑,那些铁骑军庄肃冷硬如同机械一般,个个手执利刃,看上去凶悍无比。   曲遥细一分辨,这些人虽然都是普通凡人,可也都经受过专门训练,绝对不好对付,况且对方人数完全就是碾压优势。大舜皇都的铁骑军内,亦有修炼仙法之人,总之如果真的硬碰硬,曲遥他们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   “广陵究竟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怕是全场平民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宁静舟皱眉问道。   “我们先降落在郊外,切莫打草惊蛇,派出一个人去那城门口打探打探,如今的广陵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我去吧。”   曲遥和宁静舟两兄弟居然异口同声。   两人说罢,相对视了一眼,二人沉默片刻,曲遥旋即道:“要不我们两个人一起……”   “静舟,你去吧。”   然而澹台莲非常干脆非常直接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曲遥过于毛燥,我放心不下,况且人若是太多,对方必然会起疑心。”澹台莲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完全的不容置喙。   宁静舟停滞了半刻,他还是心中难免会溢出酸楚。可宁静舟并没说什么,只是乖乖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曲兄。”师悯慈将曲遥拉到一边,竖起大拇指:“刮目相看啊刮目相看,我原以为你这直的没个拐弯的性子,该是一把年纪连个仙侣都没有守活寡的主儿,怎料你是奇货可居众人争抢啊!佩服!小道若没看错,你师兄八成对你也有意思!一个是冰山美人一个人忠犬壮汉……”   “滚一边去!”曲遥怒道。   不多时,宁静舟便回来了。   “探查的怎样?”几人立刻上前询问。   “进不去,现在广陵城内早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别提我们这种修仙之人。”宁静舟摇着头为难道:“我方才在这附近打探了一圈,这广陵城前后两座城门全数被封,除本城内有户籍的平民外,外人都进不了。倒是还有一条路……只是这条水路……实在是太过特殊。”   “什么路?”曲遥问道。   “这条是水路,即是邗沟运河,这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分支,途径扬州……”宁静舟有些为难道:“但是大运河这等地方,并非是给普通人留出的通道,故而于我等而言,也不是很能行得通……”   宁静舟这话还没说完,澹台莲和师悯慈还都没听懂,那厢曲遥已然完全听懂了。   京杭大运河,乃是集世间风流风雅的一条河。大运河畔,每日都会有坊间弹唱卖笑的女子坐着花船,沿着河畔,城里城外进进出出。如今这条水路,必是只准走花船,商船与渔船全部禁行。   广陵歌姬天下闻名,且很多歌姬身份极其特殊,故而对于花船并没有彻底限制。   曲遥眯了眯眼睛,那白驱夜不封花船,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船上歌姬之中,许多皆是上流名媛,与京都大官们都来往颇深,而且这些花船背后的东家来头都不小。这里面甚至还有许多女人都是老色胚皇帝养在广陵的瘦马,没准哪一日伺候主子伺候的明白了,便飞上枝头进宫成了娘娘。   牵一发动全身,那白驱夜纵然厉害,也不敢太过开罪京中权贵,便是玄甲骑也不敢明面上得罪这些女人。   “为何我们走不得?”澹台莲依旧闹不明白,一脸严肃皱眉问宁静舟。   “因为这运河里此刻只能走花船。”师悯慈冷然道。   曲遥和宁静舟一脸惊讶地看向师悯慈,没想到这位道长居然这样通晓世风世情。   “花船?那是什么?从城外运花的船么?”澹台莲歪头问道,一绺未束好的发丝从墨蓝色发簪下坠下,在他额前的莲花印前晃啊晃,俊美的澹台莲此刻变成了好奇宝宝,一脸正直且天真的问道。   师悯慈被问住了,他默然看了看澹台莲,果然蓬莱之人都是仙风道骨尘俗不染,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   “呵,师父,这事儿您得问你师侄,别人您谁都问不了。”   宁静舟面无表情看了眼曲遥。   曲遥登时想起数月之前,他重生之后第一次遇见宁静舟的情景……就是在花船之上,曲遥坑了宁静舟和陪酒姑娘们好大一笔钱,最后还逃之夭夭……然后还拿着幻化出来的,写着宁静舟名字的弟子铭牌抵钱。   宁静舟的眼中,逐渐浮现出大仇得报的快乐。   “曲遥?”澹台莲皱眉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啊……这这……花船啊,就是让你花钱,并且能得到快乐的船哈哈哈哈……”   曲遥拼了命的干笑着解释。   澹台莲似是大彻大悟,了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既然这样,今夜我们就混入这花船之中,潜入城内罢。”澹台莲舒展眉头道。   此言一毕,剩下三人集体岑寂。   很显然,纯洁的玉清尊者根本没有领悟这“花船”的含义。   曲遥右眼皮狠狠跳了几跳,他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搞不好,今夜他就要魂归故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卖师叔企划正式开始感谢在2020-09-2217:20:21~2020-09-2322:3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即便是这样特殊的时期,夜幕下的邗沟河渠依旧龙灯似火,花团锦簇,河上觥筹交错,笑闹声不断,脂粉味飘了几十里。   “曲遥……”   澹台莲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清贵孤冷的男子如今面无表情看着邗沟运河上花船里向他们招手大喊:“仙长来玩呀~给仙长打折呀~”的妖冶女子们,脸色逐渐涨至爆红。   “你就是个王八蛋!!”   鹤影寒潭从未察觉到主人如此暴怒,已然勃然待发,宁静舟和师悯慈虽然相识不久,但互相对视一眼后,为了防止事态恶化,二人心领神会地抱住澹台莲的左腿和右腿。   “师父,大局为重,你要杀曲遥,先办完正事儿再下手。”宁静舟道。   “是啊仙长!”师悯慈也道:“此时我们已到扬州门外了,现在若是搞出什么动静,我们便功亏一篑了!”   “师叔!”曲遥也跪着哭道:“这一笔你先记着!等拿到了那长乐花,我把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胳膊腿儿卸了给您炖补汤喝!!”   “你且留着自己用吧!”澹台莲咬牙切齿道:“你这脖子上顶的夜壶里装的的都是何尝龌蹉的东西!夜里用我都怕绊脚!”   曲遥一听,瞬间感动地龇牙一乐:“师叔!你居然会说笑话了!”   “现下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水路混进去?”宁静舟看着眼前的情况皱眉道:“难不成真要伪装成嫖客?”   “怕是不成……”师悯慈为难地道:“这里嫖客都有户籍,进进出出都必须被严格检查,唯一不用被检查的,就是花船上这些……”   “姑娘。”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   女装这套业务,师徒几个已经不是第一次接了。   然而不同的是,上把是卖艺,这把直接升级成了卖身。   广陵花船有讲究,姑娘们接客前都得起个艺名,这艺名就写在花牌之上。名妓一般背后都签了东家,这东家还不同于老鸨,老鸨子只是领班的,而东家是真正的大头,基本从不出面,只负责砸钱捧人,名妓们赚的钱则要与东家分成。   故而名妓的花牌是要挂在画舫上最显眼之处,以便达官贵人们点选。   而没签东家自己出来拉活接客的散户叫“游花”。“游花”姑娘们的花牌要随身带着,因为背后没有东家捧,排面自然要比名花少上很多。这些“游花”或是姐妹几人攒钱租上一条花船,或是找个妈妈带着,但总之,连个花牌艺名都没有的姑娘只能叫野鸡。   曲遥是个有志气的人,他略一合计,宁当土鸡不当野鸡。于是迅速给四人编了艺名,便有了:春遥、夏静、秋慈、冬莲四位姑娘。   谭冬莲第一个不干。   “女装也就算了,装作卖笑之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身为蓬莱玉清尊者,大不了这药不采了!我便是死,也不能受此折辱!”   澹台莲脸色通红,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的滴血。蓬莱小王子本是蓬莱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已被曲遥磨砺的放弃了一切骄傲,如今只想守住袴巾般的尊严。   “嗨,师叔!可别说那些个死啊活啊的话,又没说让你真卖身,就算是卖也有师侄儿我替你挡着呐!况且歌妓也是人!三百六十行挨个体验过了才叫修行嘛!”曲春遥头都不抬,忙着在四块小牌子上尽力描摹。   “瞧瞧我这花牌写的怎么样!?”曲遥骄傲地举起那个写着“夏静”的小牌子给宁静舟看。   “挺好。”宁夏静淡漠已极,已然认命:“就是你这朵花画的有点多余,像朵泡开的胖大海。”   “花牌嘛,没花怎么行?”曲春遥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丝毫不去看他师叔已然气的发青的脸色。   “孽徒!听没听我说话!”澹台莲低喝。   “听着呢,师叔你继续……嗯?秋慈呢?该不是先我们一步跑去拉活了?”曲遥猛地抬起头定睛一瞧,发现师悯慈那厮从远处颠颠地跑来,手里拿着四套女装。   “小道用迷药放倒了四个姑娘。”师秋慈姑娘大言不惭:“放心,小道已经在她们身边放了银两了,我这算是买的!不算偷!”   宁静舟看着他熟练的架势,冷然道:“曲遥,这个人,好像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和你与宫展眉应该都有些亲戚。”   曲春遥加快速度,四个花牌已经准备妥当,行头也已然完备。师悯慈自随身带着的葫芦里倒出四粒丹丸道:“一人一颗,这丹药可让男子在三个时辰内声音变细,变为女声。”   “专业。”曲遥竖起大拇指,炒蚕豆一般扔进了嘴里。   “曲遥!什么东西你就吃……”澹台莲试图阻止,怎料曲遥那厮嗓子眼粗,已然把这丹丸咽了下去……   那药丸一咽下去,曲遥便觉那东西似乎直接就在喉管里化开了一般!曲遥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登时脸涨的通红。澹台莲旋即变了脸色,冷眼瞪向师悯慈:“你给他吃的这是什么……”   “师叔,我没事~”   突然,一声娇嗲柔弱的嗓音自那矫健俊秀的少年口中溢了出来……   澹台莲握着曲遥肩膀的手登时僵住了,那声音仿佛是千万把小钩子在钩他的心肝一般。澹台莲根本把持不住,那一瞬间仿佛失了心跳。   “卧槽卧槽卧槽他奶奶!这东西居然这么管用~这什么灵丹妙药~”   曲遥此刻嗓子里仿佛住了只黄莺一般,连骂人都像唱歌。曲遥连连拍着大腿,赞叹这奇妙的感觉……   “曲姑娘,您现可是个芳龄二八尚未出阁的声音,咱就别‘卧槽他奶奶’了行么?”宁静舟面无表情地建议。   “好,奴家注意素质。多谢道长赐药之恩~”平日里破马张飞般的曲遥柔柔地向师悯慈施了个万福礼,旋即转向谭冬莲和宁夏静。   “师叔叔~师兄兄~咱们什么时候行动呀~奴家等不及了……奴家今夜还想当把花魁试试呢~”曲遥迅速代入人设,捏着嗓子道。   师悯慈一个激灵:“说实话,曲兄,你现在一张口说话,贫道就肾气下行,尿意翻涌,特别特别想上茅厕。”   曲遥美滋滋哼哼一声:“快点把你那屎尿屁对付利索了!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今夜老子就要制霸广陵水上夜场,成为风俗界流星般一纵即逝的传说!”   澹台莲红着脸,别过头,只能长叹一声“胡闹。”   然而,当罪恶成为一种常态时,坚守和正义反而沦落成了孤岛。   澹台莲几乎不能想象,澹台宗炼和澹台观止若是知道了他在广陵已然沦落至花船卖身该是个什么表情。   显然曲遥对此毫不在意,就算明日澹台宗炼就要从蓬莱直飞到广陵取他狗头,他也会该浪就浪,倒海翻江。   四套歌妓衣装,最终还是一件不落地穿在了四人身上。   师悯慈这厮手竟也极巧,不过两三下便给曲遥绾了个妇人发髻。他又从那药箧里掏了朱砂代替胭脂,没鼓捣几下便直将曲遥画成了个姑娘模样,在暗处和朦胧昏黄的灯光下,竟真的不辨雌雄。   “师道长,您究竟是在什么道观里修的仙啊?怎么连这都会?”   师悯慈听罢,落寞一笑道:“我师父卧病多年,伺候他梳洗绾发早已习惯了,至于女子发式也不过是换个样式而已。至于化妆之类……日子久了,见得多了,也就都会了。”   曲遥听了这番话微微一愣,他斜眼看向师悯慈,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映入眼帘,曲遥的知觉告诉他,这人与他没差几岁。   可毕竟说到了师悯慈师父,曲遥听出了师道长语气里微不可闻的难过与思念来,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有了师悯慈帮忙,澹台莲这一次的姿容竟胜天仙一般。曲遥猛地一瞧,只觉心口荡漾,他微微咽了口唾液,但见澹台莲微垂着头,藏情水眸闪烁,含烟蹙眉微颦,他只是静静坐在这儿,便好似有种引人堕落的魔力一般。不远处的嫖客已有几个探头探脑看向他的,口中窃窃私语,一个个眼神极尽猥琐。   曲遥此刻突然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侧身挡在澹台莲身前,冷着脸翻个白眼回头一望,路旁嫖客被这生冷的杀气吓到,纷纷夺路奔逃。   那厢宁静舟即便变成了女声之后,声音也带着一丝独有的沉郁。师悯慈声音本就清亮,吃下变声药丸后,倒显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般。曲遥三人都吞了这药丸,转头一看他师叔实在不愿,便也没再为难澹台莲。   “无妨,我师叔话少,一会儿我们三个随机应变就好。”曲遥向宁静舟和师悯慈道。   “好,那么接下来,我们便要混上一条花船。”   师悯慈颦眉道:“我们如今只是‘游花’,只能在岸边揽活,还得混条船才能过了这邗沟。有东家支撑的大花船我们是进不去的,倒是有很多个人包下来的小花船可以混上去,就是需要有客人点才能上去……”   “那完了,前功尽弃。”宁静舟道。   “怎么讲?”曲遥愣了愣。   “师叔还好,可就凭曲遥与我,得是口味多么独特多么眼瞎之人才能相中我们。”宁静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捂着脸颤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曲遥毅然决然将自己的小花牌往脖子上一挂,豪迈道:“走!钓凯子去!”   “这位小娘子……”   果然,还没走到目的地,就有前来搭讪的。   搭讪的对象显然不是打头的曲遥,而是曲遥后头跟的谭冬莲。   澹台莲一时愣怔,瞧着这登徒色子就要黏糊上自己的手,正当他拧起眉毛准备甩袖离去时,曲遥挡在了他身前。   “滚滚滚!”曲春遥怒道:“他不卖身!”   “他不卖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嫖客不解。   “这个,仅供展示,不出售。”曲遥指一指澹台莲,妒火中烧道:“要买买我!”   “爷有毛病啊爷又不瞎……”   那嫖客刚想吐槽,便见那姑娘微微撩起袖子,薄纱和纨裙下是小麦色健壮结实的腱子,这“手腕”青筋暴起,像极了土匪化妆成卖笑女来劫财。   曲遥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他回过头看向澹台莲,但见他师叔微微别过头去,含烟眉已是舒展开来,眼中似有微波流转。   “奴家可多谢了。”   曲遥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不由自主通红起来。   明明是一句调侃,由他师叔那沉郁且极低的调子说来,便仿佛有种极强的引力。   曲遥低头,向后伸出手拉住他师叔的一点袖口,澹台莲一愣,反手握住了曲遥的手掌。   四朵妖娆的金花穿过河堤,沿着金粼粼的河水和欢笑吆喝声,来到了码头的泊船口。   这里停靠着无数待开的花船,码头旁人头攒动,打眼望处,皆是丝竹管弦之乐,嬛鬓酥腰之影。脂粉味与花香顺着大运河水飘散出去,不知有多少魂灵今夜又要在这销金窟里沉沦下去。   曲遥蓄势待发,本以为能像上一次亭瞳馆亮相时大杀四方,一举夺魁。怎料此处女子太多,码头又不大,所有姑娘和嫖客统统挤在一处,总之根本没人看他们。   广陵乃风雅之地,接客的姑娘们和男人们都异常含蓄,都是聚在一起眉目传情,欲语还休。曲遥他们还不甚懂规矩,还把该挡的桃花都给挡了,自然无人问津。   “我就说,这一招怕是行不通。”澹台莲颦眉道。   “这才刚开始,怎么就行不通了?”曲遥哼哼:“卖身卖艺和卖笑的重点,都在与卖!既然是卖,那就要讲求个营销,只有营销得当,才能脱颖而出。”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营销法?”澹台莲斜了一眼曲遥,略带点鄙夷地置疑道。然而下一秒,澹台莲就后悔了。   玉清尊者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去置疑曲遥这条疯狗。   曲遥上前两步,大大方方走上码头清了清嗓,一声清喝划破夜空。   “咳咳咳,诸位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姐妹四个家道中落,今日流落广陵,为回馈新老客户,开业大酬宾,买一送三!买我送她仨!我们只卖身不卖艺!先到先得,仅此一份送完即止。”   广陵大运河畔,原本喧闹而躁动的夜,突然变得极肃穆,极寂静。   那一瞬间,宁静舟的思绪不知怎的,就飘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蓬莱。   登州农贸集市中有个坚果铺子叫“三只松鼠”,他们四个若要组个组合,刚好叫“四只野鸡。”   打头的曲遥,可封鸡王。   澹台莲那一刻很想不顾一切的逃开,方才那情意绵绵的氛围瞬间破坏的一干二净!他再不想管什么反噬,也再不管什么苍生。总之那一刻他很希望曲遥这个人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从未收过这样一个师侄。   曲春遥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三个人和他有关系,还特意往后指了指。   曲遥胳膊扫过处,那卖笑的姑娘们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躲去,生怕曲遥顺道给她们也指进去,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似乎忘记了仪态,拼命后退以求自保。   “先到先得啊!买我送她仨啊!”   曲遥大声吆喝。   作者有话要说:  买一送三活动火爆促销中先到先得。(pei)感谢在2020-09-2322:36:45~2020-09-2623: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羽若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江湖路人,别过重逢   围观群众定定地看着这四个人。   邗沟风俗界已有千年历史,却是从没有过这般劲爆脱俗的自产自销。   全场鸦鹊无声,死一般岑寂。   曲遥鹤立鸡群,他低头看向这些仿佛早已愣怔的围观群众,很是满意,曲遥满意地再一回头看向身后三个人,却猛地一惊,三个赠品已然跑了俩。   曲遥身后的三个人,只剩下女装的澹台莲还尴尬地站在原地,然而那宁夏静和师秋慈已头也不回退了回去。   “师兄……呸!夏静你往哪跑?还有秋慈!?你们俩回来!”曲遥大踏步追出去,两只手分别拽住临阵脱逃的两人。   “不不不……小道是真的丢不起这个人,从此我们大路走两宽山海再相逢!曲兄……我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师悯慈连连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后退。   “师兄!”曲遥眼见着要拉不住师悯慈,转头去拉宁静舟。   “不不不,别叫我师兄,我要回蓬莱……我突然想到我还得回去请罪,我先走一步……”   宁静舟也绷不住了,捂着脸就往人堆外走。   眼见着士气溃散,几位赠品出师未捷,便都想着逃之夭夭,就在气氛极度尴尬之际,突然,水中遥遥响起一个慵懒又尖利的老妈子声音。   “这四个,我要了。”   曲遥愣了愣,这个声音,他熟悉的很,并且似乎是在哪听过……   曲遥回头一看那河上的花船,但见那说话的是个老鸨子,愣了片刻后,猛地回忆起了这个人是谁!   灯火阑珊,碧波辉映之处,一张熟悉的卡着粉的脸。   “寒江孤影,江湖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曲遥的耳畔,传来宁静舟一声悠悠的感慨。   这个老鸨子,曲遥和宁静舟都见过。   老鸨子的身后是两个向外探的姑娘,一个有点对眼,一个有点龅牙。但见那三个人挤在一条小小的花船上,老鸨子正扇着风,抽着袋水烟。   这三个人,曲遥和宁静舟不止见过,还熟的很。   曲春遥暗骂一声造孽……这两个姑娘便是他刚醒来时,流落到大运河畔坑过的那两个。   曲遥捂脸,将这段不堪的回忆自脑海中吊了出来……曲遥刚刚重生后,为了弄回去的路费,斗地主坑了两个接客的姑娘。   当时身无分文的曲遥不仅没付银子,还倒赚了二十两,为了骗取那老鸨子信任,他还幻化了块假的蓬莱弟子铭牌押在对方处……   假铭牌上写的名字,还是“宁静舟”。   “竟真的有花船收留我们!”澹台莲还不知这其中复杂的内情,见有人收留,不用留在此处丢人,心中立刻一松。师悯慈也不知其中原委,就快要喜极而泣……   四人此刻毕竟装扮成了女子,又被师悯慈施了些许易容之术,基本看不太出来原本长相,故而那老鸨子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正常,若是这老鸨子认出了曲遥,再将前后原委告知澹台莲,曲遥今夜估计就要命丧于此了。   “师叔……我们要不要换个船,我瞧着这船它有些小。”曲遥搓搓手嘿嘿笑着,尾巴似地跟在澹台莲后头,拼了命想要拦住他师叔的步伐。   澹台莲一愣,旋即冷然凝眉低声道:“这船确实是不大,但若想找出条能容下你的船,不肖说今夜,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一艘。”旋即向那老鸨子施了一礼,走了上去。   曲遥看了眼宁静舟,宁静舟沉重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曲遥的肩膀,亦跟着走了上去。   “曲兄脸色为何这样差?可是和这船上之人有什么隐情?”师悯慈皱了皱眉头,轻声问曲遥。   “无妨。”曲遥抹了把脸:“只是我今日若真的不幸殒命于此,还请师道长将我骨灰捡捡,找个绿水青山的地方埋了。”   曲遥说罢,烈士一般,咬牙上了那花船。   时至如今,曲春遥只能尽力隐瞒,打好马虎眼,努力将自己和这船上的三个姑娘撇清关系。   然而跨进那贼船的第一秒起,曲遥便发现自己所有的梦想都已然变成了泡影。   花船内,澹台莲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一般,他眯了眯眼睛,眼中光芒勃然锐利起来,谭冬莲一言不发地看向那船舱上被裱起来的一样物事,似乎已然陷入某种化境。   但见那船舱上,用铁钉死死钉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刻着繁复美丽的海水江崖纹,又坠以冰蚕丝所制的流苏。   牌子上头,书着铁钩银画的“宁静舟”三个字。   曲遥脑袋里顿时“嗡”了一声。   若将一块写着人名的铭牌钉在船舱上,这多少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那牌子下头,正好坠着一幅点题的对联。   “嫖.娼不给钱,生娃没屁.眼。”   澹台莲一字一句的念完,之后默默回头,眼神里仿佛有万钧之剑,剑尖所指即将成为一片尸山血海,那肃杀无比的眼神直直射向了宁静舟。   宁静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面无表情,旋即转身看向身后已然满头大汗浑身哆嗦的曲遥,眼神里无悲无喜。   澹台莲眯了眯眼睛,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之后那锐利如剑般的眼神便跨过宁静舟,直直地刺向哆嗦的曲遥。   曲遥只觉心头一冷,差点跌进河里。   师悯慈皱着眉头看了那铭牌半晌,道了句:“嗯?这写的不是……”然而下半句还没出口,便被曲遥死死在鞋面上踩了一脚,疼得师小道长直接把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呦,姑娘们都进来了。”那老鸨子吐了个烟圈,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似乎这几个姑娘都在看向某处,老鸨子顺着他们眼光看去,便看到了墙上挂的那块铭牌。   “哦,这块牌子你们有所不知。”老鸨子看见这块假铭牌,突然磨起牙来,咬牙切齿地冷声道:“这块牌子上的这个人,若是被老妈妈我抓出来,定要活活褪了他的毛,阉了这个小畜生……”   “不不……老妈妈……”曲遥上前一步赶紧道:“大家时间紧迫,我们姐妹几个正缺人收留想要拉活,不如我们谈谈工作谈谈理想……”   “嗯。”宁静舟面无表情落井下石:“反正这段故事咱们肯定能听上,也不急于一时。”   曲遥眯了眯眼睛,发现他那曾经老实憨厚,勇敢正直的师兄如今已然学坏了。   这老鸨子不接客时,瞧着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与普通老妇倒是别无二致。这老鸨子敲了敲水烟袋道:“我是看你们几个人多,买一送三来的合算才让你们上了我的船。你们几个瞧着膀大腰圆身强力壮,打打杂照顾照顾病人当力工倒也来的划算。”   “打杂?”曲遥一听鸡王梦破灭,立刻上前一步道:“妈妈这是看不起我们姐妹?我们姐妹若要论起卖酒接客,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那老鸨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曲遥,又看了看他那张画的半糊不糊的脸,哼哼一声道:“你当这邗沟上的采花客们都是瞎的么?画成这样接客,不把人家吓个半死,倒讹我的钱就不错了……”   曲遥刚想反驳,却是在这时,船舱内传出“哗啦”一声,那是瓷盏摔在地上碎了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并不好闻的药味飘散出来。   “芝儿,芩儿,怎么了?”老鸨子皱了皱眉头,抬高声音向那船舱内问道。   “妈妈。”那个有点对眼儿的名叫芝儿的姑娘略带歉意地探出头来道:“方才是我上药不小心,‘黑糊糊’他疼得厉害,不小心碰碎了药盏……”   曲遥向那船舱内看去,但见那舱内的甲板上似乎铺着一床散发着焦味儿的,发黑的床褥,褥子上似乎是躺着个人。   曲遥在看到那个人时愣了愣。   那个人,几乎浑身都缠满了绷带。   可那焦黑被子的一角下,却露出了那人没缠绷带的半截小腿。曲遥一见,但觉心中一颤。   那截小腿,已然被火烧的焦炭一般,碎瓷片旁边是换下来的半截纱布,上面尽是黑糊的,带着血丝的□□。   被褥旁边,那个龅牙的叫“芩儿”的姑娘正在用手一点点把淡黄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然后再一块块捡起那些碎掉的瓷片。   “一个瓷盘子现在都卖四文银子!别说那治烧伤的药了!现如今什么都涨价!就你们不涨价!一个个粗手笨脚,能不能小心点儿!?”   老鸨子开始抱怨东抱怨西。   曲遥这才发现,花船里陈设极其简单,船内的陈设其实都已经很古旧了,门上的装饰也只有几多纸扎的假花。   老鸨子胳膊肘处甚至还打了个补丁。几个姑娘们穿的也极朴素,头上颈子上基本没什么首饰,只是插了几朵时令的鲜花而已。   曲遥抿了抿唇,他一向自认是当世大侠敢作敢当,可却是头一次这样抬不起头,他别开眼睛,不敢去看门上挂的那几朵破旧的假花。   “敢问,这位躺着的是……”   曲遥看着病榻上那个被火烧至不辨人形的,浑身缠满绷带的可怜人,别开了话题,轻声问道。   老鸨子没有回答,轻轻抽了一口水烟袋。   弥散的烟雾里,老鸨子的眼光看向船外,那波光粼粼的,混着胭脂味儿的大运河水。   “你们几个刚来的广陵罢,你们可别看这广陵外头,歌舞升平,喜气洋洋的。你们却是不知道,如今这里的情势,是多么水深火热。”   老鸨子轻轻叹息一声,找了个蒲团垫在小马扎上,坐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评论嘤嘤嘤,掉红包嘤嘤嘤!顺路祝大家十一中秋快乐呀! 第97章 、战火交迫,侠义风尘   老鸨子名叫纹姨,今年五十四岁,已然在这秦淮水乡胭脂巷里漂泊了大半辈子,青春年华已然付诸流水,如今是半老徐娘美色渐衰。现下的她,拉扯着几个并不火的姑娘,勉强赚钱以求度日。   纹妈妈吸了口水烟,看着船外莺歌燕舞十里灯辉,轻轻摇了摇头。   “现如今的广陵,早已经是内外交困。大厦和大舜国的军队就在这不久前已经打了好几仗了……两边儿的都不管我们广陵城内百姓。城内的允卿女仙们之前为了保护城里黎民百姓,已经付出了多少……   纹妈妈眼中全是不甘和恨意,她握了握拳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那大厦国主为了夺地盘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能干出来!这人偏又和毗蓝教的妖人们勾结……就他的那个什么狗屁国师!叫什么‘乌头罗刹’的……”   “叫乌枢刹罗……”   一旁的芝儿轻轻提醒。   “呸!老娘爱怎么说怎么说!”老鸨子咬牙切齿。   “那狗屁的国师以前就是个色胆包天的狗畜牲!之前在广陵城内欺男霸女!看中谁家的闺女便要施法暗地掳走!叫人根本抓不住把柄!这狗畜牲糟蹋死了多少闺女!他们强占广陵的那些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我们百姓迫于无奈!只能自行起义反抗!那景晗诚便武力平反,大肆屠杀起义百姓!好在我们广陵城里,还有个允卿门。门内女仙为保护城内百姓,在毫无外援无人相帮的情况下,与那乌枢刹罗的毗蓝教妖人整整斗了三个多月……”   老鸨子深吸一口水烟,缭绕的烟雾里,那双苍老的眼里溢满了水光,她声音里全是无奈和愤恨。   “可只靠一个允卿门,哪熬的住那数以万计的畜牲们!仙宗之人根本不管我们广陵城的死活,发出去的求援信一封都没有回应……可叹那允卿门的女仙杨姑娘,死的那般凄惨,死的连尸首都收不齐全……”   船上所有的人,听了这话俱是一颤。   曲遥只觉脑中“嗡”了一声,他看向澹台莲,只见澹台莲也一脸愣怔。   “你说……什么?”曲遥颤声上前两步问道:“广陵城接连三个多月被封?允卿门的姑娘们奋力抵抗却无人应援?这……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无人知晓?”   澹台莲心中巨颤,他刚想问话,突然想起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自己没有变声,此时他若开口说话,必然要露馅。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宁静舟已然出言置疑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宁静舟沉声道:“我们便是从北面长白宗来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就连仙宗之内也毫无波澜!若广陵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没错。”师悯慈也颦眉赞同道:“在下四海云游至此,如此骇然听闻之事竟丝毫没有听说!若出了这样大的事,允卿门的求援消息该早就传到仙宗了,一般情况下若是仙宗内任何一宗门出现外患,仙宗大宗主该立刻派人平乱。怎么可能让允卿门独自支撑三个月?”   “等会儿……”那老妈妈凝眉道:“你们四个姑娘家,一个从打北面山头来,一个四海云游,一个至今没吱过一声,剩下那个还时不时抽个羊癫疯,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子眼神锐利如刀,四人立刻缩起了脖子,眼见着要露馅儿,曲遥一看大事不好,赶紧上前圆场。   “没有没有!老妈妈您别往歪处想,我姐妹们因家境贫困,个个东奔西走天南海北的干活挣钱!唯独我,干一行爱一行!专注卖身二十年。”   老妈妈端详了曲遥半晌,最终疑惑道:“那这二十年来,你卖出去过么?”   曲遥义正言辞:“并没有,所以今晚我这窖藏了二十年的贞操就等您给开个封。”   “呦,那你这二十年来靠什么吃饭?”那老鸨子鄙夷道。   曲遥被问住了,他思考半晌后,说出了两个字。   “修仙。”   曲春遥看着老鸨子,大言不惭。   纹妈妈被一个“修仙”堵的半晌无话,她从业四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一边卖身一边修仙的。如此清丽脱尘的卖身方式,她平生第一次见。   默默抽了口水烟,然而下一秒,一个清冷沉郁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那么广陵城内允卿门出这样大的事无人知晓,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师悯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怂怂的气质徒然消失不见了。   “有人以极强的仙法功力铸以结界,拦截了所有通往允卿门的消息!”   师小道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尽冰冷,他看向船外那蒙蒙夜色,轻声说道。   “此刻被团团围住的,不止允卿门,还有整个广陵。此刻的广陵城该如罩在金钟罩下一般被结界围堵的密不透风!而这条水路,是唯一一条通往罩子里的路。”   澹台莲听罢,眼神微冷,他看向师悯慈,此番言论正是他心中所想,故而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   “可这究竟是谁做的?”曲遥疑惑道:“他为什么要封锁广陵?若他能衍化出这样大的结界,那么他的功法必然不低。他若真的要除掉允卿门亦或是为非作歹,为何还需如此大费周章?这不通情理。”   曲遥此言在理,他语毕之后,四下一片岑寂。   一片岑寂后,纹妈妈叹息了一声,她敲了敲烟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不过是一介卖笑女子,对于这里面有什么秘辛隐情,自然是不知。只是,那名叫乌枢刹罗的畜牲之前因残害普通女子而激起民愤,他是景晗诚的国师,景晗诚为了平息民愤,如今在城内不敢公然再祸害姑娘,便开始挑我们这些风尘女子下手……”   老鸨子默然握紧了拳头,两个姑娘也咬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大厦那帮狗官,拿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根本不当人!三天两头就要选走些姑娘,送到那畜牲那里供他玩乐……乱葬岗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的尸首……”   纹妈妈说到这里,已然愤怒不止,她狠狠咬着牙,眼神里全是刻骨的仇恨。   “这乌枢刹罗如今不仅祸害这些姑娘,连男人也不放过!城中长得俊俏些的小倌如今也遭了毒手!这船舱里躺着的这个男人,便是被那乌枢刹罗糟蹋完,扔在外头的……”   曲遥的心脏猛地被揪了两下。   他颤了颤,向那船舱内走了两步,伸手撩开了内舱的帘子,便看见了船舱内,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盖着一床脏兮兮被子的男人。   “我们是在码头不远处的草丛里捡到这个人的,捡到他时,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已经被烧的焦黑,没有一块好地方……手指头叫人剁掉了四根,舌头亦被人割了去,他是活生生从那毗蓝教建在广陵城外的营帐里活生生一路爬回来的……”   纹妈妈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轻声说道。   “我们几个捡到他时,他肠子都露在外面……谷道全都破了……他不能说话,故而我们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因着他浑身上下已然被烧的焦黑,所以我们几个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黑糊糊’。”芩儿叹息着说。   曲遥默然跪坐在地,静静地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不能言语的男人。   曲遥根本无法知道,这个男人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他脸上也缠满了绷带,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然而却是在这时,那男人似乎听见了身边有人在谈论他,他轻轻睁开了眼睛,旋即看向了曲遥。   曲遥愣了愣,那双眼睛竟是极罕见的琥珀色,清冷剔透的如同一池清凌凌的泉水,他此时本该异常痛苦,然而这眼神却平静淡默的很,似是早已将一切苦痛看淡,生死皆与他无关。   曲遥替他掖好被角,即便明知他已经活不长了,却还是轻声安慰道:“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   然而在那一瞬间,曲遥竟感觉这个躺着的男人似乎讽刺地笑了笑,之后阖上了眼睛。   曲遥看着那疏离淡漠的剔透神情,被这人的气质惊的愣了一瞬。   这个人,即便落魄凄惨至此,却还能有这般清贵不俗的气质,可想他未遭戕害之前,该是多么霁月光风一个人物。   可他如今,却被折磨至此,在一条花船上默默等待死神降临。   “我们捡到他时,他便就剩一口气了。”芝儿默然道:“妈妈心眼好,不忍心看着他就那样惨死在河边,便捡到了花船上,由我们几个凑钱给他治伤,照顾他……”   “罢了罢了……我也只是个卖身的娼妇,哪里谈什么好心……”那老妈妈吸了口水烟,用那不再剔透的,混浊的眼神看向远处水面,老妈妈轻声道:“天下贱籍无论男女,本就一家。我们靠皮肉色相赚钱,本就轻贱如草芥一般为人不耻,若是再不互相扶持怜惜,谁还能怜惜我们呢?”   芝儿和芩儿听罢这话,低下了头。   “就算是死,起码临死前身边有人照顾陪着,总要好过孤独一人吧。”纹妈妈说。   曲遥默了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第98章 、试辣擂台,广陵夜话   曲遥低着头,只觉得心口愈发不好受起来。   这群靠色相维持生计的□□,自己尚且已经拮据勉强到了这个地步,却依然怜贫惜弱到这步田地。那“黑糊糊”的伤势这般严重,为他诊治开销势必不小,可几个姑娘依旧没有放弃他,甚至用卖身钱给他买药疗伤。   “行了,你们几个也别低头叹气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造化,你们几个也别干站着了……赶紧去帮忙把饭做了,那船甲板有些糟了,且先去修修……”   “老妈妈,我说过,我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打杂的。”曲遥低着头悠悠地说。   “哦,工钱啊。你们既然是买一送三,那么这一夜给你开二十文钱如何……”   那老妈子以为曲遥说的是工钱,怎料还未说完,竟被曲遥打断了……   “我说的赚钱,是赚大钱!”曲遥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放着绿光,直瞪的那老鸨子浑身一凛。   “怎么赚大钱?”老鸨子颤颤着问道。   曲遥没搭话茬,走出了船舱里,运河畔两旁凉风习习,突然,曲遥定睛一看,在那河中心最湍急处,正搭着一座浮桥,桥上立着个牌子,上书“英雄会武”四字。牌子下面,竟放着数十筐辣椒。   曲遥的眼睛登时亮了,指着那处问老鸨子道:“纹妈妈,那是做什么的?比武招亲?”   老鸨子纹姨一脸无奈,吸了口水烟道:“那是比吃辣椒的,谁若能连着吃上三筐辣椒并且不喝一口水,谁便能拿走五百两黄金,这个比赛押金十两银子。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试过了,都没能拿走这五百两,反倒是这守擂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纹妈妈还未说完,突然一愣,刚刚还在自己眼前的“瑶姑娘”竟突然意外失踪,纹妈妈再往外一探,登时愣住!只见那厢瑶姑娘已然一个鹞子翻身,信心满满站在了那擂台前!   “我要挑擂。”曲遥将十两银子往那老板面前一拍,豪迈道。   “好嘞!”那老板已是好久未曾开张,喜滋滋收下了银子,拿出一张状子递予曲遥:“官人签字画押之后,便可以开始挑擂了,三筐小米辣不喝水,只要能吃完,这五百两银子便是您的了!”   曲遥接过状子,看也不看就要签,然而下一秒,手却被人生生箍住,曲遥抬头一看,桎梏住他的人,竟是师悯慈。   “曲兄……”师悯慈颦眉小声道:“这小米辣是川渝之地最辣的椒,别看这筐不大,寻常人吃一筐便受不住了!你若想连吃三筐还不喝水,这怕是要将性命搭在里面!”   “性命倒不至于,顶多搭进去朵菊花。”遥姑娘凛然一笑:“总之我今夜必试此局,不必拦我。”   “曲兄!”却是不想那师悯慈依旧没有撤回手,青年皱着眉头看向曲遥道:“我虽不知你与那花船上的□□有何过往,但毕竟要事在前,大丈夫经天纬地,何需在这样的小节上看不过去?况且你还要替你师叔寻药,此时若耽搁些什么,实在不值得。”   此时这边已经聚来了许多看热闹的花船和嫖客,这擂台毕竟已经空了好几日无人挑战,之前已经有好几波失败者被辣的抬回船里,眼见着又来了一个为钱送死的。   “我就是在这样的小事上看不过去,几辈子都一样。”曲遥垂下眼睑轻声道:“你说的对,确实该以大局为重,可这样一件小事都无法圆满,又该如何经天纬地?”   师悯慈一愣,紧接着看曲遥鬼画符一般在那状子上签下了名字。   远处,老鸨子静静看着这个人,眼神越发深沉起来,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着,眯了眯细长的眼睛。   宁静舟和澹台莲此刻也来到曲遥身边,莲姑娘与静姑娘刚想劝阻,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曲遥已经在那状书上签了字,大有英雄一去不回头之意。   曲遥豪迈将那辣椒往嘴里一倒,直将一整筐小米辣尽数塞进嘴里……前一刻还没什么感觉,只是隔了三秒钟后,那辣劲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反上了头!曲遥凭着挨过海浮屠之刑的顽强意志活生生将那股反上来的辣劲又咽了回去……   第一筐就这样被曲遥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股脑统统咽了下去!   师悯慈叹息一声,此刻擂台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一筐辣椒入腹后,伴随着一连串叫好之声!原来之前挑擂的都是几根几根的吃,很多人一筐尚且吃不完便已然退出了。如曲遥这般一口气干一筐的还是头一遭。   曲遥勉强忍过这波辣后,猛地咳嗽几下,脸早已涨成赤红色。遥姑娘突然心生一计,向着那台下大声道:“各位既然也是来这大运河也是来找乐子,不如押一押注如何?就赌小女今日能不能吃了这三筐辣椒!下一赔三!”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炸了锅,一阵躁动后,竟真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子人押了二十两雪花银!来这大运河畔喝花酒的主顾皆是不缺钱的,故而一时间气氛热烈至极,所有人都在忙着押银子下注。   师悯慈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曲遥:“你这又是何苦?”   “你有所不知。”曲遥轻声说:“当年我在大运河边时,因着当初事态紧急,带着我师兄一道骗了这里姑娘的银子。我曾以为,运河畔卖笑的这些姑娘皆是贪慕虚荣之辈,岂不知如今看来,这些姑娘竟是沦落胭脂风尘的英雄。”   “这个情,我若欠着怕是日后夜不能寐。有些东西,若是欠着一时,日后再还,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还上了。故而无论如何我都得还回来。”   曲遥眼神坚定地握紧了拳头,他早已被辣的大汗淋漓青筋暴起,却只是默默擦了擦嘴。   曲遥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师悯慈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贴近了曲遥,作势拍了拍曲遥的肩膀。   然而曲遥却觉得耳根后传来一阵微凉的疼痛,曲遥正在惊讶时,师悯慈贴近曲遥小声说道:“我刚刚在你耳后翳风穴施了银针,不肖半盏茶的功夫,你便会失去味觉。需要六个时辰之后,味觉才会恢复。”   曲遥一惊,旋即觉得口中舌尖火辣辣的痛感居然减轻了!他惊喜地看向师悯慈低声问道:“小道长这法子也忒神奇了!你竟还懂穴位医理?”   师悯慈听罢,微微一笑,眼中柔和了几分:“我并不懂医理,只是四处游历时讨了这么个法子,这法子用在试吃我师父做的黑暗料理上,能缓解许多痛苦……”   曲遥微微一愣,突然间明白了。   师悯慈并不是没有味觉,而是为了孝顺他师父!为了不叫那他那位热衷炮制黑暗料理的师父伤心竟封住了自己的味觉……   曲遥这哪还是孝顺啊!曲遥感慨,这根本就是真爱啊!这简直可以被封成二十五孝啊!   只这么一会儿的空档,遥姑娘已经彻底失去了味觉。方才火辣辣的痛感已经全部消失,只是觉得嗓子有些干。   曲遥此时已经是胜券在握,心中有了底,但为了坑更多的围观群众下注,曲遥这厮开始做戏哼唧起来:“啊呀呀,奴家好辣呀……怕是撑不下去了,这一赔三的注,可叫奴家如何撑……”   人们一听这话,下注变得更加踊跃。澹台莲几次上前去拉曲遥,竟都没有将曲遥拉走,但见他那师侄在游船上挥舞着一方小帕子扯着脖子吆喝:“下注下注啊!一赔三!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这一夜,曲遥成了大运河上另一个传说。   一个风尘女子,单枪匹马吃下三筐小米辣不喝水,直接赢了擂台上的五百两银子!又凭着下注白白赚了六百多两雪花银,一共赚了一千一百两……只拼单月收入,曲遥已然是当夜花魁了!   当他将两大筐雪花银抬上那间小小的花船上时,纹妈妈和两个姑娘都傻了……芝儿和芩儿便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两个姑娘死死盯着这些银钱,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感谢几位姐姐今夜收留。”曲遥弯腰大拜:“这些银子,便就赠给几位作谢礼了。”   芝儿登时吓得浑身一凛,几乎摔下船去:“这些银子都给我们!?你不要么?”   曲遥轻轻点头:“我们拿着也是不方便,便就都赠给几位了。”   芩儿兴奋地拉着曲遥的胳膊笑道:“原以为你这般五大三粗的,除了能吃饭没别的优点,怎料你居然还是个财神爷?”   芝儿也开心地笑道:“太好了!有了这些钱,便能给黑糊糊买药了!我们冬日里也能添上几件新衣服了!”   两个姑娘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如同开春的麻雀一般欢腾,可一旁的纹妈妈却半晌没有作声。   纹妈妈吸了一口水烟,用了然的目光看向曲遥……她瞧了一眼曲遥那张早已经辣的红肿的嘴唇,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水烟了然道:“你……其实不至如此。”   曲遥愣了愣,抬眼看向那老鸨子,末了抿了抿嘴唇问道:“妈妈是已经……认出了我了么?”   纹妈妈听罢,竟没再说话,只是转头叫身后的两个姑娘别再乐了,赶紧把银子收起来。   姑娘们欢欢喜喜地收了银子,宁静舟和澹台莲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小花船继续向前行进,随着时间流逝,两旁灯光渐暗,前方树木渐稀,黑夜之中,逐渐现出了临河而建的鳞次栉比的江南瓦屋。   “过了这条巷子,便要入城了。”纹妈妈轻声说:“我们便只能送至于此了,前方若有劫难,也只能替你们祷告祷告,还要你们自求多福。”   三人听了这话,默不作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纹妈妈大约早就看穿了几个人的底细,想必连他们的来意都已经揣度的明明白白。   过了这几趟桥洞,眼前便是黑压压的广陵城门,曲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天气冷了几分,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顺着花船的窗子向外看去,那城门外竟有数十艘巡逻的夜船,曲遥定睛一看,那船上立着的,都是玄甲紫龙骑!即便是黑夜里,他们依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端肃严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心头俱是一紧。   可纹妈妈只静静看着远处森严的紫龙骑,周身竟察觉不到丝毫恐惧,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定老练的令人钦佩。   突然,纹妈妈在黑暗中笑了笑,轻声道:“你不叫宁静舟吧,真名是什么?”   曲遥微微一愣,之后略略低头道:“我叫曲遥。”   “曲遥……”老鸨子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故人的名字一般,眼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可是个孤儿?”   纹妈妈的眼神大变,颤抖着转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术还是很成功的嘿嘿!   我又回来啦ww 第99章 、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曲遥没想到,纹妈妈居然会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但曲遥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的确无父无母。自有记忆开始,便是跟着师父在望归山焚心冢内五十六棺里过活,对于亲生父母之事,曲遥因着从未见过,故而丝毫不曾好奇。   纹妈妈突然像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般,一把握住曲遥的肩膀,那女人突然沉声道:“孩子,你今年多大?”   曲遥微微一怔,若不算震海柱那三百年,他今年当是十九,于是曲遥便实诚地回答了自己的年龄。   纹妈妈死死盯着曲遥的脸,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转,旋即她急促地问道:“你幼时生在何地?谁将你捡走的?你又是……”   话还未说完,小花船的船帘便被粗暴地掀了起来。   几人目光立时移了过去,但见两个紫龙骑士兵正站在船外!那两个冷硬至极的士兵看向小船舱里,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这么多人?挨个查!”   遥姑娘浑身一悚,气的怒道:“不是不查花船么?”   “你这条船原本备案之时,只有三个女子,如今多出这么些个怎能令人不起疑?全都起来!”那军爷冷哼一声道。   这种场合按照曲遥平日的尿性已经抡着昊天镜往那军爷脑瓜子上拍了,显然那厢纹妈妈更能应对这样的场面,她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堆笑换个人一般迎了上去,赔笑道:“军爷们别介意,这几个姑娘是我刚买的,新来的不懂规矩……”旋即纹妈妈贴上前去,将几锭白银塞进那紫龙骑的怀中:“孝敬几位军爷们喝酒的心意,还请您笑纳了……”   那人便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小花船过河。曲遥不由得兀自感慨,这便是钞能力……然而却是在船上帘子放下的一刹那,那紫龙骑士兵突然指着曲遥道:“等等!”   曲遥一愣。   那紫龙骑遥遥一指,指头正对着曲遥的包袱问道:“那行李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曲遥登时便呆住了,暗骂自己一句大意!气氛一时间僵硬下来。   几个人随身带着的行李包袱里,不仅装着法器刀剑之类,还装着方才换下来的衣装。故而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这包袱若是被人抖开,几人是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包裹里究竟是什么!?”那军爷厉声发问:“打开那包袱,把里面东西拿出来!”   曲遥神色暗了暗,然而那厢澹台莲却给了曲遥一个叫他息事宁人的眼色。毕竟现在船上不止他们几个,还有三个姑娘一个伤患,若是真的冲突起来,必定会连累了旁人。   宁静舟此刻已然是满头冷汗。   两个姑娘芝儿和芩儿也意识到了此刻事态的严峻。曲遥无奈,只能将那包裹拿过来,对方的长矛已然直直地比着他的喉管,于此同时旁边站着的紫龙骑听闻这边的声响,也都凑近了来。   曲遥勉励维持镇定,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的澹台莲,旋即将那包裹缓缓拆开,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那布包上,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水中传来“噗通”一声巨响!那些紫龙骑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曲遥猛地从怀中掏出昊天镜,然后迅速塞进了包裹里!   “怎么回事?”那打头的紫龙骑压低声皱眉音问道。   “不晓得。”他身侧的小兵道:“许是水鸟吧……”   曲遥微微转转眼球,但见他师叔在那宽大的袖袍里单手结印,之后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紫龙骑们探查完船舱外,确定外面没事后,又将眼神转向曲遥这边。   “继续!”那紫龙骑士兵冷哼道:“磨磨蹭蹭,你究竟是藏了什么!?用不用我们替你把那包裹打开!?”   其他人不明就里,心还提在嗓子眼里,唯有那曲遥此刻已然不再慌乱,已是胸有成竹了。   演员已经就位,虽然没有剧本,奈何在场老戏骨都经验丰富,开口就是情感大戏。   “不是小女子不肯开这包裹,实在是有难处啊……”曲遥盯了花船内那盏油灯盯了半天,终于将眼圈活生生地盯红了,再加上方才吃的三筐辣椒,此刻泪如雨下,看起来无比凄楚。   “你这是……”那军爷看着曲遥满目凄楚的模样一脸无解,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自那包裹里传了出来。   “娘……”   昊天镜抹着眼泪隆重登场了!   只见昊天镜怯怯地叫了一声,小爪子抓住遥姑娘的衣襟,战战兢兢望向四周,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恐惧……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表情管理都拿捏的非常妥当。   纹妈妈从业多年,却未受到这样大的视觉冲击,这简直就是大变活人……老鸨子一口吐沫险些给自己呛着。   那紫龙骑愣了片刻,看着眼前一幕,硬生生脑补出一段风尘寡母,卖身养儿,可歌可泣的狗血挽歌。   “军爷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小女漂泊半生在这花船之上,靠着卖笑苟活至今,却不想有了这孩子……求各位看在孩子的份上,便放了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曲遥努力捂脸,试图将这狗血的一幕表演的感人至深。   那军爷默了半晌,将袖子里两锭银子又重新掏了出来,塞进曲遥的手中沉痛道:“这银子拿回去给孩子买点吃的罢……”   两个姑娘芝儿和芩儿也愣了,这是她们入行这么多年,她二人第一次见到送出去的红包还能回头的。   “女生男相,命里苦啊……”小花船被放行之后,那紫龙骑军爷还从命理学角度出发感慨了一番。   几人再度脱险,然而却也不敢大意,这一路上两岸官兵无数,都手执森森利器立在河岸两旁,邗沟夜渠越往广陵城内走便越窄,船内的几人离河两岸驻守的士兵间距离甚至不足五尺……故而接下来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纹妈妈看向曲遥,几次欲言又止,然而碍于隔墙有耳,始终没把曲遥身世的话头续下去……眼见着花船已经到了码头,四周的泊船已经由码头钩船的士兵统一码在了一处,曲遥等四人也只能随着其他花船一道,默默下船。   便是这时,一艘略显特别的花船靠了过来。   说来也怪,其他花船上的卖笑女子皆是叽叽喳喳喧闹无比,而这艘船上下来的那几个姑娘并没有其他姑娘的吵闹聒噪,这几个女子安安静静,统一披着披风与罩纱,虽打扮的花枝招展尽态极妍,可无论是身段或是气场,都没有那种风尘女子的胭脂味,远观其神态,倒是有点绝尘仙子的味道。   这几个姑娘每人手中都执着一样乐器,曲遥粗略一看,姑娘们手中所拿的,有琵琶、排箫、竹笛、月琴、塤……甚至还有几样是曲遥压根认不出来的,这些姑娘们安安静静拍成一排,默默接受岸上士兵盘查,没有姑娘多说一句话。   “别看了。”澹台莲在曲遥耳边淡漠地说了一句。   曲遥赶紧收回目光,他以为这是他师叔耍小性子吃醋,然而下一句话,却惊的曲遥颤了三颤。   “那些乐器都是仙器。”澹台莲轻声道:“不过是被施了禁制,你这样盯着她们,反而更容易叫她们暴露身份。”   “那一船的姑娘,全都是伪装后的允卿门弟子。”   曲遥一愣,旋即一个巨大的问题从心头升腾而起,既然这几个姑娘是允卿门的弟子,那   么她们为什么不在本门内守着,要从城外回广陵,还要和曲遥他们一样,伪装成卖笑女子坐花船回来?   显然这不和逻辑。   师悯慈在一旁颦眉轻声说道:“允卿门,必是有大事发生了。”   “跟着她们,我们一定能到允卿门。”   澹台莲轻声笃定道。   这时,曲遥觉得衣袖被轻轻拉了拉,曲遥回过头,发觉是纹妈妈正在看着他。   曲遥看着纹妈妈那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时语塞。   “曲遥,现下我们怕是要分开了,有些话我怕是不能一时说完,你们且先去办你们自己的事,事情妥当后,来邗沟码头处寻我!孩子啊,切记!”纹妈妈叮嘱道。   曲遥听罢,狠狠点了点头。   纹妈妈带着两个姑娘回到了花船里,夜色下,曲遥看着小船逐渐离去的影子,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丝极不舍的心绪。   “曲遥,走了,事成之后我们再碰面吧。”宁静舟看着那些姑娘离去的身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曲遥。   曲遥收回了目光,几个人在夜色中悄然尾随在那几个允卿门的姑娘身后,走入那白墙灰瓦的窄巷中。   那些手执乐器的姑娘们轻车熟路地在小巷子里穿行着,船桨摇橹声与水花声愈发遥远,月光洒在广陵城古老的青石砖上,给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温柔又凄清的色调。   世人道:海上蓬莱,天上长白,人间允卿。   允卿门便是建在江南水乡白墙灰瓦间的门派,允卿门庭丝毫不带仙宗森严凛然气息,倒像是什么礼乐簪缨之族花重金建成的休憩园林。这样的园林和这样的水乡,滋养着一群身法灵动容貌超群的仙女。若不是此时非常时期,允卿门内景色当是秀美非凡。   曲遥看着那群在小巷子里偷偷穿行的姑娘,心中突然觉得不是滋味。   几人就这样跟在这群姑娘身后,也不知绕了多少石板路,走了多少小巷子,就在曲遥开始要嫌累时,那些姑娘突然在一处巷子的尽头四下分散开……在夜色之中拉开阵法,如同一只只轻盈的蝴蝶。   曲遥几人赶紧住了脚,躲在一处小宅子出四露个脑袋后向外看去……却是不想,几人竟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巷子的尽头,是一大片圈出来的宅院府邸,约么占了小半个广陵城。此刻这巨大宅院正大门紧闭,宅院外笼罩着一层蓝紫色的光晕,那光晕像个蛋壳一般,将整个巨大宅院保护在光芒下,与广陵城隔绝开来。   结界!那是结界!曲遥心下一惊,整个允卿门,尽数被笼罩在结界之下!而结界外头,每隔几步便有一名修士结印做法,然而这些修士所做之事只有一件——   就是破坏这个围绕在允卿门上空的巨大保护罩!   而这些修士身后,围着水泄不通的层层叠叠的玄甲紫龙骑。这些士兵包围着整个允卿门,他们身着玄甲,身边牵着紫毫龙马,士兵们一个个手执冷刃,看起来肃杀无比,生铁的戾气已然蔓延到所有人身边。   突然,紫龙骑中,一个玄甲男人跨坐在了身下那匹龙马上,身后的暗红色长绒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那男人背对着曲遥,月光下,他手执一柄足有八尺长的狼头陌刀,头冠上坠下的两道长绒翎随风飞舞,男子的发色竟是极稀有的金棕色!满头金棕长发被随手一束!但见男人挽了个刀花,锐利的刀芒几乎刺的曲遥睁不开眼睛!   突然,曲遥听见一个清脆锋利的女子声音!那是方才散开的允卿门姑娘中其中一个骂的!   “白藏之你个白眼的畜牲!勾结外敌屠戮同胞!允卿门当初就该将你剁碎了以绝后患!”   曲遥顺着声音看去,灰瓦房梁上,立着一名手执四弦罗钿琵琶的姑娘!那姑娘环抱琵琶,宛如壁画上的飞天!女子秀发如瀑,微风吹来,她的斗篷悠悠飞起,仿佛双翅一般。只见月色下那秀丽的姑娘怒目圆睁,瞪着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破口大骂。   “畜牲!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地雷和营养液嘤嘤嘤……又有动力了! 第100章 、月上无风,剑拔弩张   夜风瞬间凝成刀刃,房梁之上,手执描金罗钿琵琶的姑娘将琵琶一横,竟从琵琶内冲出一柄长刃!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这种琴中剑曲遥还是第一次见!   但见那姑娘如夜莺一般,举剑飞身自房梁上旋身而下!抱着琵琶的左手猛地自琵琶弦上横扫过去,但见一道肉眼可见的锋利气刃直直打出!直直刺向那龙驹上的男人!   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骑在龙驹上的男人猛地挽了一个刀花!但听一声极锐利的金属蜂鸣之后,那琵琶打出来的气刃竟被陌刀生生劈开!气刃瞬间变成流霰横扫开来,无数紫龙骑士兵被那道流散的气刃生生扫下战马!一时间,骨头断掉时发出的清脆“咔嚓”声与惨嚎不绝于耳……   龙驹上的男人却毫发无伤,甚至动也未动,他默然回头,头冠上的长绒翎被方才的气刃切断,半截长翎悠悠落在地上。   却是在那翎毛落地之时,曲遥敏锐地察觉到,那男人似乎微微颤了颤,眼神落在掉落在泥水里的翎羽上,可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眼神。   “我不打女人,交出季天端,滚。”   男子冷声说道。   他声音极沉郁生硬,乍一听不像是汉人,每个字都似乎带着千钧之重的威压!   就在说话那一刻,男人回过了头,曲遥这才在月光下原原本本地将这个男人的脸看清,于此同时,他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玄甲的男人竟带着半张以狼头骨制成的覆面!整张面具都被漆以黑色生漆!那狼骨面具上獠牙尤在,看上去凄厉而狰狞。而男人另外半张脸却是出奇的分明硬朗,只是皮肤却是出奇的苍白,而且这人竟生着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如同鹰目一般……总之一看便知不是汉人。   “畜牲白藏之!”手执琵琶的美女姐姐在听到季天端那个名字时,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厉声骂道:“凭你也配提天端的名字!?”   “白……藏之?”曲遥微微一愣,转向身后师悯慈:“他不是原名叫‘白葬之’嘛,然后发达了改叫白驱夜?这怎么现下又出来个名字?难不成是那仙女念白字儿了?”   “这‘白葬之’原是他本名,而‘藏之’二字,则是在允卿门时被改的。”师悯慈一脸淡然地看着眼前剑光闪烁打的直冒烟的场面,娓娓介绍着故事背景。   “这个‘藏’字,乃是百花公子季天端在他刚入门时亲自给他改的,许是他觉得这个‘葬’字不吉利,便将这‘葬’字换成了‘藏’。故而允卿门内弟子唤他白藏之,也是理所当然。”   曲遥心中一颤,开始佩服起这位“百花公子”的文学素养和文化水平。   “藏”为多音,“藏”“葬”二字本就读音相近,只换了这一个字,竟生生将这名字里的肃杀绝望抹的半分不剩。   白藏……白藏……这名字只剩下如秋水一般的温柔。   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令白藏之如此憎恨那个给了他那么多温柔的人?   曲遥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这厢曲遥正愣神的空档,那厢仙女姐姐们已经和白藏之斗了数十个回合,允卿门身法极其灵活诡谲,那白藏之与弹琵琶的仙女姐姐争斗的一时难分胜负……突然,曲遥只觉耳畔响起一声锋利清脆的婉转笛声,紧接着便被澹台莲低声喝道:“捂住耳朵!这笛声可摧人心智!”   夜风呼啸处,吹笛子的仙女缓缓立于围墙边,她鸦羽般的长发以一束杏花枝挽于脑后,雪纱流苏在笛尾随风飘舞,夜风吹开她披着的玄色披风,竹月色百迭裙随着夜风肆意飘摇。   这悠扬笛声里似乎藏着无限杀机,白藏之似是知道这笛子的厉害,勉励支撑着身子,分出些心神,自旁边躺在地上的玄甲骑腰间拔出一把刀生生打折旋扔了出去!白衣吹笛的仙女姐姐来不及反应,仓促一闪,胳膊便被划了个口子,登时有血花飞溅而出……正与白藏之缠斗的弹琵琶的姑娘眼神一凛,抓住空档,一剑深深刺入白藏之肋下!白刀子进去后,半截红刀子变从白藏之身后透了出来!   曲遥下意识“嘶……”了一声,这姐姐真是护短且生猛!然而变故却防不胜防,那白藏之似乎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单手握住仙女姐姐刺进胸口的刀刃!桎梏住她动作,然后腾出一只手挥起狼头陌刀便向那姑娘砍去!   弹琵琶的姑娘当即舍弃利刃,旋身躲过刀锋,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月琴与排箫声!空气里瞬间有银白色的光刃随着乐音炸裂开来!吹笛子的姐姐随手挽一记笛花儿,以长笛作剑刃,莲步一蹬自屋檐上飞下,直直冲了上去!   这群姐姐不要命般的打法彻底震惊了曲遥,他原本以为养在这江南水乡的仙女们该是群温温柔柔只会吹拉弹唱的嘤嘤怪……怎料这群姐姐一个比一个生猛,不见血光竟不罢休……   却是正在这缠斗僵持之时,一阵奇怪的铃铛声传了过来。   “叮铃铃——”   “叮铃铃——”   曲遥只觉浑身一阵寒栗,这铃声不知为何透着股极诡异阴冷之感,甚至能将四肢里的血液冻结!随着远处铃声响起,曲遥只觉眼前的一切在不停震颤……脑子里似乎有个东西在不停催眠他,令他丧失意志。   澹台莲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对,运气捏诀,然而他旋即发觉不对!无论如何抵御,这股看似并不强烈但却能吞噬意识的铃声总能侵入四肢百骸里……   澹台莲心下一沉,这股诡异的铃声如今尚且来源不明,他以蓬莱大定式心法勉力镇定心神,然而竟毫无作用!   就在这时,一阵金光自师悯慈指尖闪过,一道散发着浅浅荧光的屏障将几个人登时罩在里面!   曲遥这才从腿软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可他若不是扒住了墙,怕是早就摔在地上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我刚刚是幻听了还是……”曲遥只觉得这才缓缓恢复神智,四肢百骸内似乎血流再一次恢复了流动。   “你没有幻听。”师悯慈的神色突然变得极其冷然肃穆:“这是金刚法铃之声,与金刚降魔杵是相辅相成的神器……这些都是……密宗毗蓝教的法器!”   曲遥看着师悯慈指尖祭起的结界,一时有些恍惚,他看向澹台莲,结果对方给了他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又摇了摇头。在场一共四人,一个蓬莱尊者和两个高阶弟子合力都破不开的法术,竟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道士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可想曲遥等人,绝对低估了这小道长的实力。   几人躲在师悯慈的结界下不再受那铃音干扰,可那厢仙女姐姐们却几乎都着了道!只听“啪嗒”一声,竹笛掉落在地,那手执长笛身着白裙的仙女姐姐登时浑身冷汗瘫坐在地!拿月琴和排箫的姑娘也都中了招……除却那与白藏之缠斗的手执琵琶的姑娘外,其他姑娘基本上都是同一时间丧失了抵抗力!   但见那手执描金琵琶剑的女子照着自己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刀,登时血流如注,白骨可见!那生猛的姑娘凭着疼痛顽强地保留着意识没有倒下!   “嘻嘻嘻嘻……桀桀……不愧是允卿门培养出的女人啊……”   于此同时,巷子的尽头响起了一个诡异又沙哑的笑声……曲遥一听只觉得脊梁骨都直冒冷眼,这笑声像极了坟地里乌鸦的叫声……   曲遥等人的视线和姑娘们的视线齐齐移到巷子尽头的那个人影身上。   那是个极其瘦小佝偻人影,他身上披着一件诡异的僧袍,说是僧袍,却也看不清那衣衫的材质,因为那件袍子在月光下,竟显得有些透明,并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油亮的光……   这个佝偻的人左手拿着一串铃铛样的东西,右手举着个奇怪的破碗,脖子上带着一串和他极不搭调的,极粗大的链子,夜色下曲遥看不清那链子上究竟都坠着些什么东西……链子上坠着的东西像是大珠子,只是个个都有拳头大小。   曲遥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人的时候,竟就突然生出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反胃。   澹台莲毕竟是蓬莱尊者,在蓬莱时早已阅尽藏书万卷,蓬莱藏经阁内记载着仙宗之内各种稀奇古怪的门派和试图走近路飞升的歪门邪道……当师悯慈说出“密宗毗蓝教”几字时,澹台莲便已经对此人的来头知晓了一二,玉清尊者看着那诡异的妖僧,脸色愈发凝重。   白藏之似乎对这人早有准备,他取下了耳朵里一直塞着的一块生金所做的塞子,之后一脚踹开了手执琵琶的仙女姐姐!   那姑娘被踢出几丈远!青石板上瞬间淋出一道血痕,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却是凭着最后的意志力以剑拄在地上不肯倒下!   “乌枢刹罗??”白藏之似乎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冷声道:“陛下已经下旨,不准你再入广陵城内!你既已归顺大厦,为何擅自行动!?”   “嘻嘻嘻……今夜老僧若不前来相助,白将军就算不折在这些女人的手里,也要平填许多伤疤不是?陛下可舍不得白将军出事呀……更何况,今夜收获颇丰!这么多修仙的女人……若是都成了我的明妃,供我为肉莲……那么我离飞升便又近一步!便能保陛下百代基业了嘻嘻……”   那老妖怪看了看四下苦苦支撑的允卿门姑娘们,再一次诡异地笑了起来。   白藏之听罢,虽未言语,可曲遥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男人散发出的厌恶和嫌恶来。   “乌枢……刹罗……”   曲遥一惊,那手执琵琶的姑娘,竟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个……没人性的畜牲……我今日就算下地狱,也定带着你一起下!!”   女子秀发已散,浑身血污,可容颜依旧清丽明艳的惊人!她眼神却那样坚韧凌厉,仿佛燃烧着一场不会熄灭的大火一般。   那名叫乌枢刹罗的妖僧听了这话,似乎兴奋起来,死死盯着那拄剑而立的姑娘,像极了豺狗发现了猎物。   却是此时,那重伤的白藏之突然立起狼头陌刀,挡在那女子身前。   说是拦着,可曲遥却觉得,那姿态分明是护着。   “今夜允卿门前这些女子,便由我一一诛杀就好!你立刻滚出广陵!不然你我明日便去面见陛下!”   “面见陛下?跟他说些什么呢?”那名叫乌枢刹罗的妖僧桀桀笑道:“说你白驱夜里通外敌,念及旧情,生生将一群允卿门的妖女放走么?”   “你——!”白驱夜立起狼头陌刀,几乎就想向那老妖精挥过去!但却对峙半晌后,咬着牙又将陌刀放了下来。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达成(òó)!谢谢亲爱的宝贝陪我走了这么久!   大约还有十万字就结束了!本作最恶心的一个boss也出现了……不是大boss,但绝对是最恶心的boss……   (ps:很多东西没法细说,有胆子大的小宝贝可以去了解下密宗相关……非常适合给写恐怖的小宝贝看……密宗这个东西很多真的是……反人类行为……) 第101章 、剖心蚀骨,密宗毗蓝   “你滚开!少在这里装人!”   跪在地上手执琵琶的女子猛地支起了身子,一把拍开拦在身前的白藏之的狼头陌刀冷声怒喝:“乌枢刹罗!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把你这条狗命一起带下地狱!”   “嘻嘻嘻……桀桀桀……”   那乌枢刹罗突然笑了起来……他低下头,眯缝着眼睛像打量货品一般打量那弹琵琶的姑娘道:“你们允卿门的女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之前那个师妹还是什么的,临到死被活剥皮的时候,也说的是你这套词儿。”   “剥了半张皮了还没死,还想要趁机拔出头发里的发钗出手杀我……也算是个奇女子。是叫杨绵绵还是什么的?头上带着花钗子?”   那一刻,世间仿佛坠落进冰窟之中。   曲遥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哆嗦,脊梁的骨髓里,一股寒气在四下流窜。   “我给你找找……”那老妖僧悉悉索索摸向怀中,之后扔出了一团东西,凄惨的月光将那团黝黑的东西照亮,等曲遥看清那团东西时,只觉得后槽牙都在打颤。   那老妖僧将那团东西扔到了那跪在地上的弹琵琶的姑娘面前。   那是一团女孩的长发。   头发里,插着一只通草做的海天霞色杏花钗。   海天霞,海面上雨霁之后的轻霞色,那是她生前最喜爱的颜色。   跪在地上的姑娘哆嗦着向前移了几步,颤颤着伸出手去。   即便隔着很远,曲遥也能察觉到那姑娘身上溢出来的如潮水般的濒死绝望和无穷无尽的悲哀愤怒……   “也好,叫你临死前认认亲,也算不枉和她师姐妹一场……”那乌枢刹罗笑了笑,旋即伸手指向自己身上披的僧袍……   “这身僧袍,你总该认得吧?嘻嘻……”   曲遥在那一瞬间,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那身僧袍究竟是个什么!   那是人皮。   那是新剥下来的,经过特殊炮制的,女子的人皮。   那弹琵琶的姑娘强行支起了腰杆,没再说一个字,将呕出来的血生生咽了回去!   一声清脆的蜂鸣响起,允卿门震门神器九霄凰鸣琵琶铮鸣而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那厢已然血花四溅!只不过这剑刃不是刺向敌人!竟是生生剖向了女子自己的双臂!   曲遥浑身一凛,那竟是那弹琵琶的姑娘为了令自己恢复神智,生生将气刃打在自己的左手上!这一刀比刚刚更加狠戾,她一刀剖下去,登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啊啊啊啊……你这么祸害自己,人皮可就不完整了!这可怎么叫我提高法力早登极乐呀啊啊啊!!”那乌枢刹罗突然像疯了一样蹦跳着跺着地鬼嚎……   “源远师姐!!”一旁吹笛子的姑娘已经勉强恢复了神智,她堪堪爬起来,向着那名叫“源远”的弹琵琶姑娘大声喊道。   “即刻出城!不要管我!!”季源远大喊。   “不……大师姐!大家说好的,姐妹们要死一起……”吹笛子的仙女不肯离去,咬牙拼命站起来,欲要一同杀敌。   却是突然,那吹笛子的姑娘猛地顿住了身子。   月光下,季源远将锋刃指向了自己天鹅一般的脖颈。   她的眼神此刻冷静的超乎寻常,如同恐怖的深渊,全是要同归于尽的仇恨和怒火!   吹笛子的姑娘那一瞬间已然明了她的心意,凛眉憋回泪水,狠狠点头,一声呼哨后,带走了身边的师姐妹!   “白将军啊啊啊啊!那些女人都跑了你还不去追!?”那乌枢刹罗用长指甲狠狠抓挠着自己的两腮,抓的自己鲜血淋淋!   曲遥看着这厮不正常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这人不止变态,他还是个疯子!   白藏之似乎根本不想跟他犯话,他皱了皱眉头,瞧了一眼手执琵琶长剑已经攻上去的季源远皱了皱眉,便不再理会这摊烂摊子,象征性地骑上了马,朝着远方追了出去。   “小娼妇……我要将你的人头刻成嘎巴拉碗盛脑浆喝!!!”   白藏之一走,那乌枢刹罗便再按捺不住,已然要对季源远出手!随着动作,他身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曲遥这才注意到,那老妖僧脖间的粗链子竟是用婴孩头骨所串!每动一下那些头骨就发出碰撞的诡异响声……   “我现在就剁了那老妖僧!!”   曲遥再忍不住,拔出腰间震旦,就要冲出师悯慈所制结界剁了那老妖僧!   “住手!都别动!”师悯慈却冷然道。“此刻出手,与自投罗网无异。”   “你说啥!?我们这里算你一共四个人!四个人打那一个死老头子打不过我是吃干饭的么?”   曲遥听罢登时便要炸了,曲遥心软,尤见不得姑娘受委屈……更别说这种丧天良的变态,曲遥恨不能直接用震旦把他片成片儿然后扔进烧开的洗脚水里涮熟了喂狗……   眼看着那季源远已经和那老妖僧交上了手,却是逐渐沦为下风,此刻若无人出手相帮,季源远必是要输的。   “曲遥!你莫冲动!季姑娘是一定要救的!可……”   澹台莲一把握住曲遥肩膀,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也义愤填膺,却不知该如何向曲遥解释那些难以启齿的肮脏内幕。   “那老妖僧浑身都是以活人炼制的毗蓝教法器……”   澹台莲冷声道:“毗蓝教邪门歪道,行事凶残悖逆人伦,虽为正派仙宗不耻,可毗蓝教法器素来神秘!仙宗之内几乎都未曾见过,更别提破解!就譬如方才的法铃……如这般的邪魔外道法器,他们数不胜数,我们对他们不甚了解,可他们对我们的路数却了如指掌……”   “而且这四周都是他们的人。”师悯慈看向那些玄甲紫龙骑皱眉道:“现在冲出去,不仅救不了那允卿门的姑娘,还会把我们自己折进去!”   “可……”   那厢季源远已经完全被压制住!曲遥心中焦急,咬牙正欲拔剑,却突然见那老妖僧将脖上挂的项链一解!又将右手降魔杵往下一砸!   只这一瞬,在场所有人眼前均是一黑!   师悯慈根本来不及布下结界!曲遥猛地一颤!只觉得耳边仿佛传来无数喇嘛诵经的声音……那声音诡异又刺耳,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切仿佛扭曲起来,曲遥只觉得身子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一般……   突然,他落进一个温暖清冷的怀抱里!   似乎有人一把捂住他的耳朵,之后曲遥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刺痛勉强使他神智清明,曲遥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澹台莲捂着他的耳朵,之后用牙狠狠咬在曲遥的嘴唇上……   曲遥猛地吃痛!这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然而一股极强烈的血腥气却突然盈满了他的口腔,血腥味越发强烈,曲遥颤了颤,他猛地抬起头……竟发觉鲜红的血液顺着澹台莲苍白的下颌角一滴滴躺进自己口中!   那降魔杵砸在地上的刹那,澹台莲根本没有看顾自己分毫!他一把将曲遥揽进怀里,双手捂住曲遥耳朵……自己却是根本没来得及招架,一口血呕出来!情急之下,又咬了口曲遥,才将其咬醒……   “师叔……”曲遥定定地看着澹台莲。   “凝神闭气!我无妨!可你身上有伤……”   已然双目通红眼角流下点点鲜血的澹台莲显然不是很好……于是那一瞬间,曲遥伸出手,捂住了澹台莲的双耳。   “阿莲,你也……不要听……”   曲遥颤声道。   澹台莲眼神微动,绝色的谪仙微微张开樱唇,之后轻轻抿了抿,移开了眼神。那双眼之中,似有一泓温柔的水泽。   曲遥第一次这样叫他。   师悯慈咽下一口血默默转向捂着胸口苦苦支撑的宁静舟:“要不咱俩也互相捂一下子?小道总感觉咱俩照人家低了一头……”   事已至此,宁静舟别别扭扭只能和师悯慈互相捂住对方耳朵……师悯慈在这之前红着脸艰难地问了一句:“宁兄,一会儿若你失了神智,你要不在身上挑个地方……我咬你一口……?”   “滚!”宁静舟怒道:“不用你咬!”   就这般过了须臾之后,那诡异的噪声才彻底停下……曲遥几人勉强向外看去,那季源远本就伤重,此刻已然再无力还手,她已然昏迷过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哼……”那乌枢刹罗看着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季源远,吐了口口水,向着立在一边的那些紫龙骑道:“带回去!这皮相虽然破损了,但若是扒下来画成唐卡挂在墙上,也算物尽其用了!”   曲遥听罢,气的咬牙切齿,却是死死压住心中怒火,隐忍未发……他只想找个什么招数赶紧把这死变态剁碎了,少叫他祸害人间!   可他知道,若依照眼前的情况,他们绝不能硬碰硬去救那季源远,只能想方设法智取……   突然,曲遥眼前一亮!   “这老妖僧的法器虽然厉害,可我总觉得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战斗力……看起来就是仗着那几样法器为虎作伥?那我们若是找了机会毁了这死老头的法器,他是不是就不堪一击了?”   曲遥低声问澹台莲和师悯慈。   师悯慈一愣,他略略一想,旋即点点头道:“曲兄所说,兴许是个办法。”   允卿门外,乌枢刹罗和他的爪牙已将那昏迷不醒的季源远抬走了,曲遥神色微微一凛道:“走!我们跟上去!想办法找机会毁了那老妖僧的法器!救出季源远!”   身后的三人微微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没有女装那么简单了嗯。   直接附体到允卿门的大姐姐身上嗯……   体验真.做女人的快乐~   顺便不要慌,那个老妖僧肯定要死,并且死的很惨。感谢在2020-11-0300:29:29~2020-11-0821: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深入敌营,虎穴龙潭   广陵城内,有许多宽窄巷子和七扭八歪的胡同暗门,乌枢刹罗和那些紫龙骑等人带着昏迷的季源远左绕右绕,终于从一处暗门,绕到了广陵城西……   此处乃是护城河,远远看去,河对岸是一片漆黑的林子,那林子里零零散散建着数十间毛毡所做的白色帐篷,帐篷里有熹微的灯火闪烁,即便是隔着河,几人也听见了岸那边帐篷里传来的源源不断的诡异万分的诵经声……   曲遥不是没去过寺院,也听过和尚念经,可他往日去过的寺庙中的念经声只让人觉得宁静安详,身心放松。可不知为何,此处的经文声比其他地方更加刺耳,这些经文一句汉话都没有,却带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瘆人无比。   那乌枢刹罗向河对岸摇了摇法铃,登时便从对岸飘来几艘接引的船只。乌枢刹罗等人便抬着季源远上了船,一阵阴风吹过,几艘船顺着凉飕飕的夜风,向小河对岸驶去。   曲遥皱眉道:“都会游泳吧?咱们游过去。”   蓬莱本就建在东海之中,门下弟子皆识水性,曲遥和宁静舟简直就是海水里泡大的。故而此言一出,宁静舟和澹台莲都没有多大反应,默默点头,唯有师悯慈,一把握住曲遥的胳膊颤声道:“不不不……小道不会水,小道是旱鸭子!小道相信你们几位的实力是一定能降伏那老妖僧的!小道可以在岸边等……”   “没关系,三个会水,只你一个不会,我们几个可以将你抬过去!你可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狗头军师!”曲遥道。   曲遥眼神不容抗拒,这师悯慈虽然看着怂了些,但对于些歪门邪道犄角旮旯的东西似乎有许多了解,是个歪才。带着他,曲遥觉得心里至少能有点底。   “不不……小道怕水!是那种碰上水都直起鸡皮疙瘩的选手……”   “碰水都起鸡皮疙瘩?那你怎么洗澡的?”曲遥一脸鄙夷:“算了算了……”   师悯慈以为自己这趟罪不用遭了,登时热泪盈眶。然而却是没有料到曲遥的下一句话。   “我们把你抬过去好了。”   师悯慈已然上了贼船,再想下去已然困难了。在三人的死亡注视下,师悯慈只能不吭声,默许着答应了。   于是三个人先潜进水里,抬着师悯慈,一路偷偷摸摸地潜游了过去……却是游到河中心时,突然看见对岸有灯光在河畔移动!   曲遥几人心下一凛,登时便钻入水中!临潜下去时,曲遥还不望捂住师小道长的口鼻!   灯光扫过河面,那毗蓝教妖人并未察觉什么不妥……正欲收灯转身回毡帐时,突然看见水上冒出了一串气泡……   “嗯?”一个毗蓝教妖人对另一个道:“这水上怎么有这么多泡泡?”   水下,三个人以死亡目光直视着曲遥。   曲遥羞赧至极,然,人有三急,况且曲遥他今夜辣椒吃多了……加之水温略冷,控制不住,故而肠胃接连不断地蠕动,排气……以至于水面上都是他崩出来的气泡……   “许是夜里透气儿的鱼吧……”另一个毗蓝教妖人往河里扔了块石头,见河中无恙便道:“回去吧,没有什么大事。”   两个人又照了一圈,见没有太多异样便离开了。   岸上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曲遥等人这才冒出头来……宁静舟和澹台莲以及被差点捂死的师悯慈个个磨牙霍霍看向曲遥……   “我也知道人有三急。”澹台莲咬牙切齿:“但你下次能不能挑个缓和点的时机?”   曲遥立刻双手合十,卑微道:“今晚辣椒吃多了,消化的不太好……”   “曲兄没事便好。”师悯慈冷然:“方才我看这气泡如此激烈,还以为是这水底下要地震了,河床有花椒味儿的蒸汽窜出来,辣的眼睛这会子还在疼。”   曲遥这才发现,师悯慈轻易不吱声,一张嘴损人必是狠辣无比。   曲遥自知理亏,不敢呛声,几人趁着月色赶紧爬上岸去,跟着那几名毗蓝教妖人的步伐走上前去。   突然,曲遥等人在树荫之中听见了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把这半死不活的女人押到祭帐里,等明日午时剥皮,可先要把她身上一切锐利物品都收起来,可切忌再伤到国师大人。”   “剥皮前,何不当个明妃供我等爽利一番?”一个油腻腻贱兮兮的声音响起:“每次可都只便宜了上师,我等什么都捞不到……”   “那你可小心着点,这个女人可比上一个厉害的多……当心把你鼻子咬掉……”   曲遥听了这话,拳头握的咯吱吱直响……宁静舟听罢更是气得浑身直颤,曲遥几次三番勉强压制住火气,才勉强控制住了直接冲出去捏碎那个毗蓝教教徒的心情……   那教徒果然鬼鬼祟祟地遣走了身边其他同伙,曲遥心中一喜,他这么做,也同样给曲遥几人创造了时机……方便他们更快更稳妥地营救季源远。   那教徒遣散了祭帐外所有教众后,果然□□着搓了搓手,低头钻进了帐子里。   曲遥几人对视一眼,大家默默点头,鹤影寒潭乘风而起!震旦之剑受召嗡鸣!师悯慈掏出一堆定身符!宁静舟寂出蓬莱神剑“碾冰”!那小妖僧前脚刚进帐子,其他几人后脚就抄着家伙杀气腾腾杀了进去!   可即便如此,在冲进帐子的那一刹那,曲遥还是停顿了一秒。   那股恶心的血腥味和那尸体发出的腐败臭味激的所有人一个战栗。   战栗之后,是无边的愤怒与恶心。   所谓的“祭帐”,根本就是一个变态杀人的魔窟,这里陈设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架子,每只架子上或钉着死人,或晾着一张张剥下来的人皮……有的皮被画上了诡异的画像正在风干……其中一个架子上,竟有一张从背后剥起,被剥了一半的人皮!架子旁还放着砍刀和匕首。那鲜红的,淌着血的肌肉就生生暴露在空气外,那人似乎刚死没有多久,血液还冒着热气……   架子旁边,存放着各种由人体器官和部位做成的所谓的“法器”……有人骨笛,人皮画像,有骷髅头制成的碗,还有以人眼封入松香后,制成的项链……和堆在墙角处的,大堆大堆的头发。   这些人,都是广陵城的普通汉人百姓……和世人眼中所谓“贫贱”的卖笑姑娘。   曲遥突然想起来的路上,那艘破旧的花船上,纹妈妈低着头含着眼泪说的那些话。   “允卿门内女仙,在毫无外援无人帮助的情况下,与这些妖人生生打了三个多月……”   “乌枢刹罗自从被景晗诚收做国师后,便专挑风尘女子下手,甚至男子和小倌也不放过……”   “那些达官显贵,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没有人拿我们这些卖笑女子当人看……”   曲遥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目光清冷骄傲,却浑身缠满绷带的“黑糊糊”。   “他也是被乌枢刹罗糟蹋过的,我们捡到他时,他已经浑身烧的一片焦黑……”   纹妈妈说。   “他被剁了四根手指,舌头也不见了,他是从城外一点点爬回广陵城内的,他肠子都露在外面……”   “谷道全都裂了……”   没有人管一管广陵,没有人救一救广陵的百姓,整整三个月!仙宗对于广陵的处境置若罔闻!广陵的人们似乎被扣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哭喊如何流血都无人能听见!这些百姓就这样独自承受着这些痛苦和折磨。   曲遥已经忍不下去了!却没想到那厢师悯慈率先动手,两张符纸扔出去,直接将那小妖僧钉在了原地!曲遥再顾不得太多,他只想挥剑将此处这些蟑螂一只只凌迟……却是不想,那师悯慈一把拉住了他!   “曲兄,留他有用!问出那老妖僧和他那些法器的情况!”师悯慈的眼神冷厉而清明。   交待之后,再杀不迟!   曲遥再一次将火压了下去,他自知方才行为孟浪冲动,其实师悯慈所说的话,他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在看到眼前这炼狱一般场景之后,他就只想把这群畜牲全剁碎了之后杀个痛快……   宁静舟和澹台莲赶紧上前,为昏迷的季源远松绑输送真气,另一边,曲遥拿起一把扒皮用的匕首,抵在那毗蓝教小妖僧脖子上。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曲遥红着眼睛,拎起那被定身后吓得直尿裤子的小妖僧质问道:“把你家那狗上师所有的法器统统给我交待出来!若有半点虚言,我就按着你们的规矩,把你这身狗皮活扒下来!”   “我若说了……你们肯放过我……啊!!!”   刀光闪过,那小妖僧已经被曲遥剁了一根手指头下来!于此同时,曲遥一指狠狠掐住他脖子!稳准狠地卡住他声带上!生生把这一声嚎啕掐了回去!   “说!”曲遥看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冷厉逼问道:“不老实交待,这就是个开始!你若不从实招来,我就叫你身子的每一寸,都成为你受折磨的根源!”   那小妖僧登时便吓得软了腿。   “家师那些重要神器基本都带在身上,除却打坐和休憩时会拿下来,其他时间都带在身上!除了……”   “除了什么!?”曲遥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除了那嘎巴拉碗!”那小妖僧大声道。   “嘎巴拉碗是个什么鬼玩意!?”曲遥沉声怒道。   “那碗是我教圣物……乃是用人头骨雕以密花纹路制成的!”小妖僧颤声道:“那碗中盛的乃是经过淬炼的人脑浆……那脑浆可以控制人的灵魂,更可使人入化境而长生……家师所练之功虽功力生长极快,却败坏身体……若不吸人精气,再不喝这浆,便会快速衰老至死……”   那毗蓝教妖人颤声道。   曲遥听罢,看了眼师悯慈,但见那师悯慈眯了眯眼睛:“那么这个碗,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帐子里!那祭坛上!”小僧颤声道:“架子后面的地窖中便是!”   “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这四周除你之外不过就寥寥几个弟子,况且你还能这么容易就将人支开!?”曲遥的匕首又靠近了那小妖人的脖颈上。   “这浆需得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采一次,故而必须放在此处!我们便是专门负责采浆的……”   那妖人看着曲遥逐渐凶狠的表情,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曲遥道:“给这妖人捆成粽子!把他先放下去!免得这地窖有什么机关!我们现在便去砸了那个破碗!之后抽那老妖精的筋!拔那老妖精的骨!”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基本没买啥,一直卑微赶榜单。   凄凉。   话说今年有啥实惠的东西推荐或者薅毛嘛? 第103章 、生魂出体,梦回广陵   便是这时,曲遥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轻□□。   曲遥一惊,旋即一喜,他赶紧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季源远已经清醒了过来。   澹台莲赶紧从吞海袋里掏出一只紫金小葫芦,那葫芦里是宫展眉所赠的九花玉露丸,于增长元气恢复外伤有大大的裨益。   澹台莲单手扶着季源远的身子,将那药丸塞进季源远的口中,之后拧着眉头轻声道:“季姑娘不必担心,吾是蓬莱宫玉清尊者,这几位皆是我的徒弟,我们是来救你的。”   曲遥看着这一幕,在那一瞬间略略酸了一下。   他师叔对他从来是连打带踹,即便是明确心意之后也没温柔到哪里去,何曾如此温言软语对过他……   季源远听罢,看了看身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口,微微颤了颤睫毛,看向了几人。   “蓬莱?”季源远轻哼一声,之后便又躺了回去,这女子的神情与其说是爱搭不理,倒更像是嘲笑:“怎么,仙宗那边是终于知道广陵此刻的情况了么……人家烧也烧完了杀也杀完了,仙宗才瞄准了时机准备派人来援助允卿门?”   “仙宗即便现在,也不知道状况。”师悯慈道:“我们几人是云游至此,若非赶巧碰上,也跟本不晓得如今允卿门的处境……”   “好了,先别叙旧了!”曲遥挟持着那毗蓝教妖人对众人道:“我们快先把这里的法器毁了!等杀了乌枢刹罗那老淫贼之后,再来解决允卿门之事!”   那厢季源远一听说几人要杀乌枢刹罗,登时来了精神头,是腰不酸了腿不软了胳膊也不淌血了,她腾地站了起来……仙女姐姐的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原本的“爱理不理爱谁谁”一下子变得非常积极配合。   曲遥等人挟持着那小妖僧,掀开开了架子后那地窖的毯子和暗门,掀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带着霉味的阴风扑面而来,嗅到阴风的那一刹那,几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小妖人被曲遥捆成粽子又被师悯慈定了身后,先被几人放了下去……几人见那小妖人无恙,便依次下到了那地窖之中。   只见那地窖的长柜里,所藏皆是人骨、人皮所制的各种古怪法器……季源远看见这些东西后登时红了眼睛,一想到这些东西背后都是一条条人命,季源远便只恨不得活剐了外面那帮人!她随手抄起一只油灯就要把这里全都烧了,却是被曲遥拦了下来。   曲遥道:“季师姐,我们先找到再毁了那个最重要的法器之后再烧这些破烂玩意!那最重要的法器关乎乌枢刹罗命脉!毁掉它即是不和那乌枢刹罗发生争斗,那老妖僧也必死无疑!这样稳妥些。”   季源远咬了咬唇,勉强压制愤怒,之后点了点头。   几人在架子周围四处翻找,终于在架子的最后面,发现了那个藏着所谓“嘎巴拉碗”的水晶神龛。   那个所谓的“碗”,是以半个头盖骨所制,那头骨上以极细的刀工雕刻着繁复扭曲的瑰丽花纹……而头骨中所盛的,竟是白色的,粘稠的死人脑浆!   “就是这个东西!毁了它,那乌枢刹罗就完了!”   曲遥大声道。   季源远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曲遥正欲挥剑砍碎这水晶神龛,怎料季源远率先出手,以手刀凌厉地劈下!这姑娘竟徒手生生将这神龛砸碎了!   虽然事态紧急,但几人还是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句:   彪悍。   水晶碎片四散落地,几人正欲砸碎这破碗,却突然听见一阵绵密又诡异的诵经声!   半秒钟不到,几人悉数瘫倒在地!唯有师悯慈和澹台莲两个人勉强站在原地,却也满头大汗!几乎在一瞬间丧失了全部抵抗能力。   “没想到啊没想到,家贼难防,我这是把狮子引到自己窝里了……嘻嘻嘻……若不是老僧反应的快,你们都要得手了!!”   一抹死神般的漆黑僧袍飘然而至。   乌枢刹罗迈着蹒跚的步伐,一点一点蹭了过来,来到了那个被绑成粽子的小妖僧身边。   乌枢刹罗冷漠地看着那小妖僧。   “上……上师!救我啊!我没有出卖你……我没有……”   那小妖僧似是意识到大祸临头,哆嗦着磕头认罪,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下!这人抖得就像筛糠一般!然而那乌枢刹罗对这一切似乎置若罔闻!他看也不看,只将手中降魔杵往那小妖僧头上一横……   降魔杵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红光大作,开始吸食那小妖人的血液……不过转瞬之间,那人便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了一团干瘪人皮裹着的骨架!   乌枢刹罗似是极其满意地喟叹了一声,然后将目光转到曲遥等人身上。   “几位既然都是蓬莱的仙者,想必修为必然卓绝,老僧若是能吸食了你们的灵力作滋养,想必法力必定是事半功倍……”   于是乌枢刹罗就犯了一个反派的大忌讳:   话多。   曲遥平日里虽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他方才第一个装怂倒下,实则受的影响最小。因为就在他进这间祭帐的最一开始,曲遥便薅了块祭帐外的毛毡,偷偷地堵住了耳朵!   曲遥暴起!一把将那神龛上的嘎巴拉碗打落在地!那头骨碗登时碎成了两半,脑浆泼洒出来!除了季源远当时倒在祭台的侧面没有沾到那泼洒出来的脑浆,其他几个人瞬间便被脑浆粘了一身……   “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招数!”曲遥大笑着看向乌枢刹罗:“早对你这老贼有防备!果然派上了用场!”   那乌枢刹罗愣了愣,之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们还是太天真了,根本不懂这嘎巴拉碗的真正作用吧……你们难道真的以为,砸了这碗,便就能直取我性命了?”   曲遥等人猛地一滞!   “这碗内的脑浆,此刻还是生浆,是不能喝的……”   乌枢刹罗老贼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极其变态地狂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降魔杵,一脸陶醉的样子……更变态的是,他居然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那降魔杵上挂着的风干的人头……   “活人刚采的新鲜生浆,需要以秘法炮制整七日,再下以咒印,才能供修炼毗蓝教的本家教教众服用。也就是说,只有经过炮制之后,这脑浆才有益寿延年修补精气之用……至于这生浆……嘻嘻嘻,若是喝了这生浆,只能迷失在去往往生世界的三途之路上……”   “并且永远无法唤醒!”   曲遥看着那些溅在身上的鼻涕一样的液体,眼神猛地一颤!紧接着一阵头痛便狂风般袭来,眩晕感蔓延过四肢百骸。   “这浆,现在便相当于剧毒的毒药!你们虽然没有喝下去,可这脑浆却也溅在了你们的皮肤上!你们几个虽不至于立时死去,但魂灵与意识也即将和□□分离,游离在六道之外!而你们的肉身……马上便会成为我增长修为的有效法器了哈哈哈……而至于我缺失的那些精气,就用你们几个蓬莱剑仙的血肉给我补上便好了!若能吸了你们的精元,我又何必使用嘎巴拉碗这种麻烦的东西哈哈哈……”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曲遥默默举手,打断了对方的笑声。   “临死前容你问一下。”乌枢刹罗一脸倨傲。   “哦谢谢。”曲遥一脸受教地点点头,随后指着那老妖僧的降魔杵一脸天真道:“可是照你这么说,你自己也完蛋了啊。你那降魔杵上,刚刚粘上了脑浆诶……你自己还都舔了诶……”   乌枢刹罗笑不出来了。   他慌的立刻检查起自己那根降魔杵来!然而下一秒,他便后悔了!这是曲遥故意给他设的圈套!然而此刻'再出手抵挡已然是来不及了!   已经中招的曲遥,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抄起地上那还剩下一半的脑浆子,照着乌枢刹罗那颗光头上淋盖浇饭般的一浇!   乌枢刹罗顶着一脑袋豆花一般的生浆,登时就傻逼了。   曲遥内心默默感慨,这届反派都不太行,乌枢刹罗那话多的毛病就这么连犯了两回。   “不好意思哈,兵不厌诈~”   曲遥淋完之后,彻底脱力却是满足万分,大笑着倒在了地上。   “喂!小仙长……”季源远没被生浆淋到,看见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的曲遥,心中一惊想过去帮忙,却没想到被曲遥厉声喝止住了!   “回去!!别碰我也别过来!!!”   曲遥用尽全力大吼道。   “死,也不是不可以。”他抬起眼睛,看着乌枢刹罗,眯了眯眼睛,痞痞地笑了笑。   “黄泉路上大家做个伴!我和我几个师兄弟就送你一程!就算做了鬼!我们师兄弟在黄泉路上也要啖你生魂!碎你七魄!给死难的百姓和可怜的姑娘们报仇雪恨!让你这个畜牲永世不得超生!再也祸害不了人间!!”   季源远听罢,已知无力回天,只能握紧拳头砸向地面,眼里是一片泪光。   那乌枢刹罗自知自己也被卷了进去,咬牙切齿半天,终于闭目团坐于地面,叽里咕噜念了一段不知道是什么的经文……   曲遥的意识逐渐模糊,这老贼方才说过,嘎巴拉碗内的生浆一旦沾在人身上,便可使人的生魂与□□分离,生魂游离于六道之外……而肉身只会成为一具空壳。   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也许他会活的比现在自由千倍万倍……更何况前世他死时,身带无数罪孽,而如今他却因为民除害而死,这样死去,像极了英雄。   “曲遥……曲遥……”   却是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他师叔澹台莲再唤他。   已经无法动弹的曲遥回过头去,他惊讶地发现,澹台莲竟凭着强大的意志一点一点地向他这边缓缓爬来……   澹台莲伸出手去,拼尽全力,触碰到了曲遥的手指。   玉清尊者素来持重默然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卑微的笑意。   曲遥在最后一刻都不得不赞叹一句,他师叔是真的好看。   时间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清俊的人,他额前是一朵极殊胜的金色莲花印,冠顶发髻始终束着他在长白山脚下买的那根墨蓝色月长石簪,那鼻梁如同落雪的春山一般,他颦起眉毛垂下眼睫的那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随着他的痛苦而缓缓落幕。   在他失去神智的最后一秒,他的眼神终于撤掉了所有的防备和隔阂……爱意和温柔就如同一条即将干枯的小河,缓缓地流出来,随着他的消亡而娓娓告终。   “曲遥,这一世,我终于触碰到你了。”   “曲遥……”   '“遥遥……”   在彻底跌入冰冷的虚空之前,曲遥仿佛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周身是一片死一般的冷寂,唯有指尖那一点热度,顺着周身经脉流淌而出,护在他那冰冷的心脏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放心,都穿越了~   并开始了允卿门的深度游玩之路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11-1102:38:31~2020-11-1119:2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先入诡境,又闻内争   曲遥似乎跌进了一片虚无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周身一片冰冷,变成了一片温暖……这温暖似乎还有些旖旎的意思……周身暖的不像话,鼻翼间还有鹅梨帐的暖香气息   曲遥动弹了几下,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曲遥素来一个人睡惯了,极不喜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于是他开始蛆一样蠕动身体,试图将身体从桎梏中移出去,然而却没想到,这枷锁般如影随形的桎梏居然越来越紧……   曲遥猛地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一双绿色的,细长又深邃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闯进了曲遥的视线里。   那人趴在自己旁边,明显也是刚醒,带着惺忪的睡眼四下张望……那眼神中,多的是不确定的震惊和疑惑……   曲遥愣了片刻,将眼神向下移了移,对方也非常默契地将眼神同时向下移了移。   两人的未着衣衫,躺在一处,红绡帐暖,春鸳同卧……曲遥旁边的这个男人明显比自己壮了一圈,并且他的肤色却是不似常人般白皙……无论如何,这人都生的不像是个汉人模样。这时曲遥才察觉到身上明显的酸痛和劳动之后的痕迹……   曲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颤颤着回过头,于此同时身上的男人也意识到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再一次与曲遥尴尬地对视起来。   曲遥猛地一滞,对面男人这个欲说还休颦着眉头却又冰冷疏离的神情,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不!是一定看见过!   这幽怨的神情不就是……他师叔澹台莲的翻版吗?   然而,在当曲遥看清这个人的脸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张脸!这张脸!   这张脸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而另半张脸上却布满了杂乱遒劲的被火烧过的疤痕……可曲遥却从心底觉得这个人并不丑陋,那冗杂的疤痕便如同冰瓷的裂痕一般,像极了一件剔透而易碎的艺术品,再配上那一双绿色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和结实有力的肌肉……这人与汉人男子不同,全身上下浑然是一派异域而野性的格调。   虽然男子此刻的神情十分慌乱,但曲遥依旧被这香艳的一幕刺激的心跳漏了两拍……   这不就是那骑在马背上,面带狼骨覆面,手执狼头陌刀和允卿门仙女儿姐姐季源远斗了百十来个回合的……   大舜的玄甲紫龙骑大将!白藏之吗!!?   曲遥抬起手,试图推开对方,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竟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而是另一个人的!   床边案机上有衣冠镜,曲遥登时揽镜自照,可下一秒,自己把自己看呆了……   那是一张精致的雌雄莫辨,美到不辨男女的脸……镜中男子的发髻还在,髻边还有一朵未摘的海棠,只是这发髻早已松垮的不成样子,海棠也没剩下几片花瓣了。   男子几缕墨发披散下来,零落在昨夜被狠狠疼爱过的身子上,玉石一般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合欢之后的痕迹。   曲遥看着那发髻间的花,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就突兀地闯进了脑海。   季天端。   百花公子季天端,允卿门的少门主。   他的卧榻之侧,躺着昨夜与他在十丈软红里颠鸾倒凤的,他的小书童——   白藏之。   “小春儿,春儿?这都什么时辰啦!再过会儿都晌午啦!今日就算没有早课,你也不能睡到这会子呀,师姐给你端水进来……”   清亮的温柔的女声传来。   旋即,那关着的房门便被打开了,那一瞬间春风和阳光一起涌进房间里,把空气中翻腾的灰尘照亮。   只听“哐当”一声,洗脸的锡盆砸在了地上,水溅了一地。   海天霞色长衣纨裙的姑娘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那姑娘生的极白皙可爱,漂亮的杏子眼就像是林间的小鹿一般。只是此刻她眼中全是惶恐和不可置信,女子瞪大杏核般的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俩人……颤抖着伸出手指着他们。   曲遥心中一惊,但见那女子面色苍白,哆嗦着看着二人,似是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不不不师姐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俩拔火罐呢……互相给对方挤挤痘什么的你看你看都挤紫了……”曲遥向女子展示着胳膊,赶紧试图圆场,把这无法挽回的一幕圆回来……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姑娘居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女子笑罢,停顿了几秒后,开始仰天长笑,苍白的脸上浮出诡异的红晕来……   曲遥彻底懵了,他看着这姑娘疯癫的样子,心中不由揣测这难道是这位师姐看到师弟行此龌龊之事,被刺激疯了吗!?   “成功了,成功了……”那本清丽异常的女子颤抖着,露出一种几近癫狂的兴奋神色来。   “终于成功了……终于啊!”   曲遥颤了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姑娘当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譬如羊癫疯……   “老娘嗑的官配终于在一起了!!”但见那紫衣姑娘猛地一拍大腿喜极而泣:“我养了十来年的猪啊!终于会拱自家白菜了!”   曲遥沉默片刻,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丹田里。   “不对不对……”那姑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纠正道:“我养的白菜啊!终于开窍知道找猪了!季天端啊季天端!你太令师姐惊喜了!”   旋即这姑娘又拍了拍白藏之宽阔结实的背脊,那神情就像拍着自己养了多年的老狗一般,姑娘竖起大拇指向白藏之赞叹道:“好样的干的漂亮!”   曲遥和对面的白藏之沉默了片刻,两个人估计都在理顺,究竟谁是白菜谁是猪。   女子猛地关了门,一脸贼兮兮地小声问道:“我不往外说,放心,快点来跟你们师姐我交待交待,谁先推的谁?”   曲遥默默看着那清丽至极的女孩的表情逐渐垮掉……水汪汪的杏子眼变得邪恶而扭曲,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摊开之后又从桌子上的笔洗中捡了根毛笔,瞪大了求知的眼睛急不可耐道:“快快快,快讲讲,我记点素材……”   曲遥心说这位师姐你是打算写本纪实文学么?然而转念一想,这姑娘似乎和他们是站在一起的,然而眼前的形式,大有曲遥若不交待出来点核心素材这姑娘便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快点快点!”姑娘眯起眼睛威逼利诱:“耽误了我新写的话本上市小心我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扭送到大师姐那里去!”   曲遥抿了抿唇,开始整理思绪编篡故事。于是诡异的一幕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旖旎暧昧的事后清晨,本该由两个男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地完成……可此刻床底下却多坐了一个女人兴致勃勃地准备用文字记录下二位的感受……曲遥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自己给白秋涯编话本时的情形……   曲遥微微捂脸……这哪是师姐和师弟的对话,这简直是两位作家的对话!   然而作家们的对话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杨!绵!绵!!!”   一声女子中气十足的七绝爆喝自门口如惊雷一般炸响!   屋内三人齐刷刷回过头去,曲遥一愣,但见门口又站着另一位故人。   季源远。   那个弹着琵琶的、清丽绝尘的、对自己比敌人还要狠得多的允卿门的大师姐。   以及……杨绵绵。   曲遥看向地上坐着的那个女子,他整个灵魂都在抗拒他把杨绵绵这个名字安在这个可爱又有点糊涂的女孩身上……杨绵绵很显然没有料到季源远居然摸了过来,赶紧将小本本塞进怀中……旋即换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嘟着小嘴,泫泪欲期,瞧上去娇憨又凄然。   那一瞬间,曲遥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试图混淆篡改自己的记忆,试图把那天晚上乌枢刹罗所说的那个女孩儿名字换作别人……赵绵绵或者马绵绵之类的……   总之,那团被扔在地上的头发,一定不属于眼前这个女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被罚跪了。   虽然被罚这件事曲遥门儿清,但此刻他还稀里糊涂的没有搞清楚任何状况……虽然他知道这一切一定和那个老妖僧被打碎的嘎巴拉碗有关系,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曲遥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被附在了允卿门少门主身上,又稀里糊涂地和人家睡了,还睡的如斯激烈……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就已经跪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了。   曲遥很无辜,更无辜的是,当年他一个一夜七次的小攻居然沦落到这步凄惨田地,委实叫人唏嘘。   可曲遥根本搞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以及他的同伴们究竟都去了哪里,所以他根本不敢炸毛,只能乖乖忍着,静观其变。   不过片刻功夫,允卿门名为枕月堂的祠堂外已经聚满了师姐师妹。祠堂外奸夫淫夫也已然到场就绪,只是青石板旁边还跪着个抽抽搭搭的杨绵绵就看起来极不协调,杨师姐就活像个拖油瓶。   “你做出这种荒唐淫丧之事!你对得起你母亲么!?你对得起故去的前门主么!?你对得起你师父么!?”   季源远还在不停数落。   一旁跟着罚跪的杨绵绵小师姐一脸感同身受深以为然,季源远每说一句话她就要点一回头,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点的十分认真。   “杨绵绵!说他们没说你是不是!?”季源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你在允卿门这么多年,除了缠缠花儿编编篮子缝缝衣服,你还学了些啥!?”   “做饭。”杨绵绵大言不惭。   “还有……呢?”季源远勉强压下去火气颤声问。   “吃饭。”杨绵绵嗫嚅。   四周笑声渐起,季源远已经举起了巴掌,她很想把杨绵绵捞起来冲着她的臀部一顿巴掌爆甩,把她甩的聪明些……但是看着杨绵绵那泫泪欲期的小模样和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还是止住了……   毕竟啊……   季源远叹息一声,头疼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哭唧唧的女子。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打这个让人头疼的师妹啊……哪怕一下。   最终,季源远不争气的巴掌狠狠落在了大腿上,她无奈地别过头捂住自己的嗡嗡炸响的脑瓜仁,一脸怒我不争哀我不幸。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直低着头的杨绵绵微微抬起了眼睛,看向了香案旁边的季源远。   杨绵绵静静看着她的大师姐,她看着她大师姐一脸失望的样子,只能垂下眼睑,轻轻咬了咬嘴唇。   曲遥在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了杨绵绵的失落。   她的难过,不是装出来的。   “你们两个,还在那边悠哉悠哉!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季源远将一个汝窑瓷盏狠狠摔在地上,又一拍桌子怒道:“悖乱纲常!胡作非为!你们……你们……”   曲遥本不想说话,他只想跪在这里乖乖被骂,反正也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出来,等季源远骂累了之后他便可以落个清静去领罚了。可是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驱使着自己的身体!纠正着他走向正确的轨道!   叫他把话不得不说出来!   “季师姐,你不要生气……昨夜之事都是我饮了酒一时糊涂……你千万不要为难藏之……阿藏他并非有意。”   曲遥受那股力量驱使,将这段几乎不可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不!不是天端之过,是我一时冲动!请门主责罚!”   极低沉的声音自曲遥的耳畔响起,曲遥回过头去,那是五大三粗,碧眼鹰鼻的白藏之。   “你们两个!俩窝窝头扔地上踹一脚,没一个好饼!”季源远气的指着白藏之骂道:“白藏之,允卿门收留你整整七年,为的是叫你保护季天端!可你如今竟犯下如此荒唐的过失,又如何叫我容你继续留在允卿门!?”   “不!师姐你千万别赶走阿藏!”装着曲遥的魂魄的季天端突然驱使曲遥跪着匍匐到季源远脚下:“师姐……阿藏幼年时的生活便如地狱一般,你若赶走他,无异于又将他撵回了地狱啊……”   “季天端!”季源远一拍桌子,愤怒地打断了他:“你既然知道这其中利害,为何不阻止他!干出这等荒唐事!?你还记得你发髻上带着的那朵‘戒淫守正花’了吗!?先门主临终之时对你的嘱托和挂念,你是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   “可师姐,小春儿为何要阻止藏之!?”   突然,一个清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响起。   “小春儿就不能是真心与藏之相爱的么?”   季天端身体里的曲遥愣住了。   他回过头,愣愣地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姑娘。   在场诸人俱是一愣,那一瞬间,允卿门立时间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杨绵绵一人身上。   “胡说八道!!杨绵绵!你何时学会了这些!?”季源远大声斥责道。   “可是师姐!允卿门内门规第十九条,凡我门中姐妹,若遇其挚爱,托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阖为之披荆沥血,白首不渝……”   “住口!门规是叫你这样用的么?”季源远斥责杨绵绵的声音虽大,可实则她早已外厉内荏,虽然她仙法武功高出杨绵绵数倍,可此时的她眼神却是畏缩躲闪,根本不敢直视跪在地上的杨绵绵。   杨绵绵所说之言每一个字都如万钧巨石一般砸在她心口上,季源远死死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能嵌进肉里……   “为何住口!?门规之中,只说挚爱,何曾说过这挚爱还要有男女之分!?”   女孩的声音清脆明亮,如同阳光一般,那双清澈如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源远的双眼。   “你可知……世上什么是最可怕的么?绵绵!是人言!!人言可畏!”   季源远绝望地怒喝。   “先门主是怎么死的!?你师公是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季源远绝望地喊道。   曲遥抿了抿唇,他想起了在来允卿门路上时,师悯慈曾经给曲遥讲过的,允卿门前代门主季疏月的故事。   曲遥看着季源远绝望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酸。   季疏月就是因为怀上了季天端,被扣上了“不洁”的帽子,最终在世人的唾骂和鄙夷里郁郁而终。季源远作为季疏月的首徒,不可能对此没有感触。   “师姐!”   然而那名叫杨绵绵的姑娘,还是抬起了头。杏子眼里灼灼的目光看向季源远,那眼神像是阳光一样,把所有的怯懦和龃龉照的飞灰湮灭。   “可允卿门的姑娘,连死都不怕!又为何要畏惧人言!?”   若不是看见季源远那已经濒临爆炸的面容,曲遥真的差点鼓掌。   然而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曲遥的一切肖想。   杨绵绵愣愣地别过头,左脸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红痕,她杏子眼中全是愣怔,愣怔之后,是取而代之的委屈和难过。   季源远哆嗦着转过身,无力地挥了挥手颤声道:“去,你们三个……都去……去存善堂罚跪……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出来……”   之后,她像是要逃离什么东西一样,仓皇地走掉了。门内弟子皆随她而去,只留下三个人,还呆呆地跪在祠堂门前。   曲遥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今日的日头,甚是毒辣。   作者有话要说:  变形计下一集:当女人好难。妈妈再爱我一回   变形少年:宁静舟,师悯慈。   (呸。)感谢在2020-11-1119:27:06~2020-11-1123: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茄麦岁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灯会在即,暗潮四起   装着曲遥灵魂的季天端和理所应当地被扔进了存善堂大东头和大西头的两间小偏房里闭门思过,曲遥蹲在这小黑屋中,无聊的只能玩蜘蛛。   截止到目前,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澹台莲和宁静舟他们又都去了哪里?既然他曲遥没事,那么乌枢刹罗是不是也意味着没事?如果这老妖精还活着,他究竟蛰伏在什么地方?   而更糟糕的是,曲遥发现,这具身体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体,季天端虽然生在允卿门,但却没有学过任何仙法,也没有任何修为,可以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柔弱些……曲遥试着疏理经脉进行调息,发现这具躯体气血瘀滞,五脏虚寒……十之八九个病秧子。   这百花公子生下来之后,可能把技能全都点在颜值上了……曲遥一想到现在没有任何仙法修为,连自己都不能保全,便觉得无比上火……然而就在他想事情想的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小黑屋的门外传来一声姑娘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曲遥听见声音,赶紧扒开小门往外看,但见一名允卿门的姑娘在院子里绕着圈的疯跑,而她身后,则追着一只吐着舌头底盘奇低叫声娇嗲的小狗子……   曲遥瞳孔猛地一缩,终于从门缝里看清了那个被狗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姑娘!这竟是那一夜和在允卿门前和乌枢刹罗交战的,那个吹笛子的仙女!   吹笛子的仙女瞄准园子里一颗大树,手脚并用,灵活的如狒狒一般,哭喊着爬到了树上!那带着电臀的小狗摇着尾巴,站在树下汪汪直叫。   曲遥捂脸,既然他的魂魄能附在季天端身上,那么同理,师悯慈、澹台莲和宁静舟的魂魄也能附在允卿门其他内弟子身上。   所以……   “门外那位师姐……不知广陵城外郊野之地的鱼汤好喝吗?”   曲遥扶额,隔着门试探着问道。   树上的姑娘愣了片刻,眼泪好似泉涌。   “曲兄啊!亲人啊!!救命啊!!!不要!啊……”   “怎……怎么了?”曲遥隔着门颤声问道。   “这恶犬它咬我的屁股!”   师悯慈哭喊。   这狗,是杨绵绵养的狗,名叫三胖。   三胖平日里老实浑河,对谁都摇尾巴,却只要一看见师悯慈就像得了狗瘟一样发疯地咬。   曲遥看着门外那一幕,随手找了点小黑屋里中午剩下的饭菜,又从门缝扔了出去,给那三胖引到一旁后,这师悯慈才抹着眼泪从树上爬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曲遥隔着门焦急问道:“我们怎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来到了这个地方?其他两个人呢?乌枢刹罗呢……”   “曲兄,小道也不是神仙啊,哪能知道的那般详细……”   师悯慈两腿岔开,以一个极其豪迈的姿势瘫坐在那小黑屋门口,他以袖子当蒲扇,给自己扇着风……若不是那张绝色的清丽的脸,就凭这姿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桥洞子旁边蹲活儿的瓦匠老头。   师悯慈一边扇风,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小道倒是知道个局大约是怎么回事。那嘎巴拉碗内的生浆原本有剧毒,我们几个原本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的空壳子,但乌枢刹罗那老贼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念了一段咒……若小道没有听错,那咒叫‘生魂驻’……便是那咒将我们带到这里的“生魂驻”只能将生魂带至过去的某个时段,并不能控制时间点,所以那老妖精也有赌的成分,他此时此刻应该也附着在了某个人身上,便如你我一样。”   “所以那老妖精就在我们身边?很可能就在这允卿门中?”曲遥震惊。   “没错。”门外的师悯慈皱眉:“他很有可能也在寻找我们。”   “那我师叔和我大师兄呢?”曲遥问道。   “你师叔我还没有找到,但是你大师兄……我已经确认了身份。”师悯慈默然。   “是吗?好小子!你居然这么迅速!”曲遥听说宁静舟无恙,旋即一喜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门外师悯慈抿了抿唇,默了默:“他与你不同,宁静舟刚苏醒的那一刹那,是在门内的小温泉香雪池里。”   “什么……意思?”曲遥颤声。   “你‘宁师姐’的生魂刚穿回来时,不巧正在洗澡……当时情况略有些香艳,故而他受了点刺激。”师悯慈叹息着说。   曲遥沉默了一会儿,讪笑道:“那也没关系嘛,闭上眼睛穿衣服出去也没什么的……”   “啊,忘了说了,允卿门内姑娘洗漱沐浴都是在一处的,当时在场不止静舟兄一个人……大约有二三十个吧……”   曲遥登时便被吓着了。   “静舟兄非常正直,登时就栽到了池子里……然后就呛水呛昏了过去。他醒了之后就一直嚷嚷要自剖双目谢罪……允卿门内的小姐姐们只当她是痰迷了窍,洗澡没洗好,中了邪风……这会子抓药找郎中呢……小道一看她这反应,登时便认出了这姑娘应该就是宁兄。根据小道对你和你师叔的了解,您二位应该都不是这种刚烈的反应……”师悯慈摇头感慨。   曲遥长叹一声:“我们是一同来的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你已经找到了我师兄,师小道长果然人不可貌相……”   “哪里哪里!”师悯慈羞赧摆手:“小道不过是机缘巧合才会先曲兄一步……毕竟洗澡的时候,小道也在嘛~”   曲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那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没有!?”曲遥震惊。   师悯慈摇摇头,擦了擦双管齐下的鼻血陶醉道:“小道清修数年,早已心无罡碍,六根大定,看透世俗红尘,所谓男女,不过就是皮相罢了,福生无量天尊……”   “臭不要脸的衣冠禽兽!”曲遥大怒:“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估摸你当时怕是看的连眼皮子都不想眨一下!”   “所以说,宁兄是正人君子。”师悯慈面露钦佩:“居然差点给自己呛死。”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曲遥扶额:“我们该怎么出去?”   “两种方法:在乌枢刹罗找到我们之前找到乌枢刹罗!杀了他后,‘生魂驻’可破,或是一直等到这‘生魂驻’耗尽灵力停止运转,现世里的我们自会清醒。”师悯慈道。   “只是乌枢刹罗那老妖精此刻怕是也在寻找我们,想要杀了我们几个,毕竟他能下手的最好时机就是在这幻境里。”师悯慈道。   “可如果杀了乌枢刹罗,我们会不会出事?我们毕竟沾了他的那个什么碗里的脑浆子……”曲遥疑惑。   “不会。”师悯慈道:“乌枢刹罗施下这个‘生魂驻’,就是为了让此法和那生浆的作用相抵消。只是需要注意一点,在‘生魂驻’之中,必须按照原本事件发展的路线走下去!你所附体的原主,会在你做每一件事时,将相应的话与记忆透射到你的灵台之中。如果你做了和原本轨迹不同的事,我们,连同乌枢刹罗那老妖精,可能都要被永远困在这里……”   曲遥的身子颤了颤,半晌不语。   “这里只是过去的一面镜子,曲遥,切莫当真。你就算是救,也不过是救了个镜花水月之中的幻影,而在现实里,所有结局都是已然注定的。”   “无法改变。”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曲遥轻声道:“你在说杨绵绵是么?”   那一瞬间,四周的风似乎停顿了一秒。   曲遥静静地看着手边的那只小蜘蛛,小蜘蛛被他围在一个随手捡的破瓷碗内,正倒腾着纤细的腿儿,看着四下铜墙铁壁,不知往哪里爬。   “曲兄,你是个孤勇之人。”师悯慈轻声道:“很多事你也许对结果早已心知肚明,可依旧不肯认命。但你需记得,这是幻境、是‘生魂驻’,就像是镜子里的一切一样,虽然看起来是真的,可其实都是假的。”   “所以我担心,你到时候会糊涂。”   曲遥拿起了那只破碗,小蜘蛛立刻爬掉了。   门外的师悯慈和门内的曲遥一起岑寂了,谁都没再说下去。   “对了,如今我们的称呼都换了,你要记一记。我是允卿门内如今行三的三师姐,名叫邵绾衣。你的宁师兄如今是六师姐,名叫陆羽萤……不知道‘羽萤’师妹她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师悯慈依旧以最迅猛的速度、最热情的态度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小道长你很享受嘛!可我师叔究竟在哪呢……”曲遥叹息。   “嗨,有缘人自会相见,没准你们俩已经见过了就是没敢相认呢……”   曲遥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后,后脊梁骨突然冒出一阵寒风来。   “没准你俩已经见过了……”   这句话灵的令曲遥不寒而栗。   他突然想起今早自己从塌上爬起来时候的情形,枕畔,白藏之一脸震惊且幽怨的眼神……   似乎已经可以定案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绾衣师姐,绾衣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们都找了你好久啦……”   师悯慈听到有人唤他,迅速调整坐姿,低垂着头假装一脸恬静,如同临水照花一般……他轻声道:“我在这儿与天端谈谈心,叫他想开些,燕燕师妹是有什么事儿么?”   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双丸子头的小姑娘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抱怨:“嗳,这不明晚就是元宵灯会了嘛,师姐妹们头上戴的通草花儿和分给百姓们的绢花儿绒花儿还没做完呢……本来绵绵师姐的手艺是最好的……做花也是做的最快的……却是偏生赶着这会子被罚了……”   叫燕燕的小姑娘气呼呼一跺脚,丸子头上的穗子便跟着她的动作晃悠了起来……曲遥不知为何,看了这可爱的一幕就很想揉揉她头上梳的揪揪。   “二师姐叫我来找你和我们一起做花儿~通草纸都已经润好了!”小女孩上来拉住师悯慈的胳膊:“师姐我们快走吧!全门的姑娘都在赶工呢!”   那一瞬间,师悯慈有些僵硬。   师悯慈一个臭男人,别说做花,看花都没看过几朵……如今赶鸭子上架生怕露馅,却也不能推辞,讪笑着点点头,和曲遥摆了摆手。   季天端是个男人,故而就算没被罚,做花儿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在小黑屋里偷笑着嘲讽师悯慈,然而,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笑容渐渐消失了。   元宵节,元宵灯会。   曲遥掐指一算日子,元宵节,正好是他们到达广陵城的三个月前!   也恰好是允卿门遭难的前夕。   这时的允卿门还处在一片安宁喜悦里,女孩们做着花,糊着花灯,后厨里还煮着各种糕点吃食。她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广陵,已然危机四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罹遭大难前最后的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一下没有多少字了,允卿门很快就是高潮,之后就是大决战~揍大boss~   还是那句话,求个收藏求个评论呀么么啾~ 第106章 、寒江清雪,再见故人   曲遥在这小黑屋就这般暗无天日地呆了整整—日,临到晚上时终于叫人放了出来。   曲遥甫—出来,便有—件要事要等着证实。众人只见那百花公子“季天端”急冲冲地跑到存善堂旁边的小偏房外,却是恰巧那白藏之也刚刚被放出来,两个人此刻都是第—次看见彼此穿衣服的样子,—时间尴尬万分,两厢无话。   白藏之此时还并没有戴上那狼头面具,右脸只是缠着白纱布。他别过湛蓝色的眼睛,低垂眼睑,睫毛微颤,左脸上有—层细腻的红晕……完全没有曲遥第—次见他那会儿的生猛模样。   白藏之被毁掉的右脸确实是狰狞可怖,可被纱布挡住之后,这个人居然有种大狗狗般惹人怜爱的老实憨厚劲儿……曲遥默了默,按照这个人的品貌,若不是半张脸惨遭毁容,该是极讨姑娘喜欢的。   曲遥看着对面那厮娇羞别扭的眼神,只觉得这人就是他师叔,然而又怕认错,故而咬咬牙上前—步试探……   接下来,众人但见季天端上前—步—把握住那白藏之的肩膀!白藏之登时—个战栗,正欲摆开季天端的手,却听见季天端那厮背道:“吾独爱莲之,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只听“啪”!的—声,—巴掌便糊在季天端的脸上……   紧接着,那百花公子“季天端”便捂住半张被打肿的脸激动的泪流满面:“师叔!果然是你啊!”   白藏之登时愣住,湛蓝色的眼睛里神情激烈流转,他颤了颤,最终不确定地颦眉问道:“你是……曲遥?”   旋即澹台莲歉意地移开眼神,自己握住自己右手红着脸道:“抱歉,我这个属于生理反应……”   自此,参演人员全部集齐,除了—个还躺在床上嚷嚷着要自挖双眼,其余诸位状态都很不错。   曲遥—五—十将幻境之中的情况告知了澹台莲,澹台莲听罢,略略沉吟道:“竟是这样,我近来的确—直受这壳子原主的影响,即便我魂魄已在这白藏之身体之中,可我的—言—行依旧受着这具躯壳桎梏,仿佛被某种意念强制操控—般。”   “可是师叔,按照人设,白藏之的是绝对不敢给季天端—个嘴巴子的……”曲遥—边在脸上敷着土豆片—边吐槽。   “抱歉,可能是我想打你的冲动过于强烈,甚至超脱了此境的禁制。”   澹台莲声音平缓,毫无悔意。   曲遥默默咬牙,调整着土豆片的角度,他俩就这样坐在小祠堂门口,寂然了片刻。   曲遥突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转头看向白藏之,却见那‘白藏之’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眼底仿佛有深不可及的漩涡等着将季天端包裹进去—般。   欲望。   那深渊的名字叫欲望。   那是彻头彻尾如同渴奶羔羊—般的欲望。   “师叔……你这是怎么了?”曲遥嘿嘿讪笑着,不确定地问道。   “我在想事情。”‘白藏之’皱了皱眉头,可眼神却没离开过曲遥半刻。   “你在想什么?”‘季天端’的鼻子上已然开始冒汗,不知为何,曲遥就是觉得这眼神令人无端拘谨和紧张。   “我在想,既然白藏之如此深爱季天端,又为何会在三个月之后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叫他去死。”澹台莲轻声说。   “啥?”曲遥懵了:“深爱?”   “之死靡它。”   澹台莲望向天空,轻声说了四个字。   “师叔你知道我没有文化。”曲遥道:“这啥意思?”   “随时随地,每时每刻,白藏之都在控制着把季天端拆吞入腹化入体内的欲念……便例如我现在,只想将‘季天端’压在塌上……可‘我’却又顾忌你的感受,不停阻止着‘自己’,不让‘自己’伤害你……这种感情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白藏之。”   那‘白藏之’垂下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样闭上了眼睛。   曲遥吓得土豆片差点掉嘴里。   “那师叔你可要控制住啊!”曲遥赶紧嘱咐:“咱们蓬莱不是有那个特色无情道吗?能让人绝情断欲那种。”   “我不确定。”白藏之神色淡漠地看向园中那棵桂花树道:“这原主所修之法与蓬莱心法犯冲,绝情道于他没什么效果。况且他对于季天端的爱意过于浓烈,这原主脑海中每时每刻都是季天端的影子,他可以为季天端付出—切……别的我不敢说,不过我现在敢肯定—件事。”   “肯定什么?”曲遥见他师叔神情肃穆,心中不觉—颤。   “白藏之后来那样恨季天端,—定是这百花公子季天端做了极伤天害理、极丧尽天良!极对不起他的事来!”   澹台莲猛地转过头,眼神中的死亡目光直直射向曲遥,给曲遥吓的—个激灵,土豆片就生生掉进了嘴里。   “这怎么可能?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师叔,你要想,咱们不能入戏太深!得把里外拐分开,就算是辜负,那也是季天端对不起白藏之,绝不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是对不起你,门前这棵树立刻被天雷劈……”   曲遥还没把自己摘完,只听“啪嚓”—声!但见那光天化日下,—道紫电生生劈在那桂花树上,将树劈成了两段……   二人看着那—抔焦炭,—时沉默无话。   “曲遥你看看,天都想亡你……”   然而话还未说完,远处—个焦急的女声便传了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呢?大公子在哪啊?”   曲遥—愣,这允卿门内能被叫大公子的估计此刻只有他—个人,原来其他师姐师妹对他的称呼竟都是“大公子。”唯有杨绵绵叫他的小名“春儿”。   曲遥此刻丝毫未意识到,已经大祸临头,他探了探头,招招手道:“师姐,什么事啊?”   “你还问我什么事?”那师姐眼瞅着气不打—处来:“你可知那‘水云间’的头牌小倌儿姚镜流?”   “不知道啊。”还没等曲遥想起点什么,否定句已经脱口而出。   “这可就怪了!你不知道他,他可是来找你了!这姚镜流现在就在允卿门外,说是你上个月醉宿于‘水云间’,因着醉酒,撞坏了他腰间—块极其名贵的玉!如今只有娶他作男妻他才肯罢休!这会儿人家姚公子上门来等着找你讨说法!手里还拿着你的贴身汗巾!”   曲遥彻底懵了。   他原以为这季天端只是个病秧子,又被季疏月那般狠心管教着,该是个乖乖仔。却是没想到这厮竟是个风流种子,还去狎男妓去了?还要给人家娶回来???   那厢刚说完“我从未辜负过你”的曲遥,猛地觉得脊梁骨—寒……但见那白藏之正死死盯着他,眼神就像个绞肉的滚刀,恨不得将季天端连同曲遥—起剁成饺子馅。   “走吧,看看去吧,左右都是秋后问斩,不如走的大义凛然些。”   白藏之盯着季天端面无表情说道。   允卿门大门外,季源远已经气的快要吐血,她堪堪扶在门外,生生握掉—块墙皮。   但见—间红色软骄就停在允卿门前,轿门外是这位官人的小龟公,手中高举着—块碎了—个茬子的玉佩,已经吐沫星横飞将二人的结缘事迹诉诸了无数遍。季源远—边听,—边调整着呼吸,生怕给气的背过气去。   “……我们官人这块玉,名叫水苍之玉,乃是陛下亲赠!这是皇家圣物!如今却被你们公子在上月初二那日庙会不小心撞碎了!季公子撞碎这玉后,便在我们那里商量赔偿事宜!恰好我们官人好奕棋!在屋内设下—局“千里独行局!”……你们公子竟就破了这局!我们官人甚是喜欢,—夜良宵之后,便留下信物,说不日便要登门拜访允卿门,这水苍玉便不用赔了!我们公子愿自行下聘,入允卿门内,侍伴百花公子左右……”   “—夜良宵!?他还良宵了!?”   季源远瞪起眼睛大怒!她看着那块碎了个茬子的苍蓝色玉石,自是明白这物件有多金贵,说到底这就是让人讹上了!   —旁的曲遥住了脚步已经不敢再上前,他拼命回忆这段,却始终没回忆起来“良宵”的情节,许是这季公子喝高了发生了什么他也忘了……装着澹台莲灵魂的白藏之就在—旁默默看着他,看的百花公子‘季天端’的冷汗噼里啪啦地掉。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我们家公子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大舜天子都曾听过我们官人吹箫!就以我们家官人的身价,配你们允卿门的季公子那是妥妥的!我们公子如今是亲临座驾!怎么你还想给我们退回去!?我们公子都给你们破了身子了!你这允卿门好大的排面!这开罪的可不是‘水云间’,开罪的是大舜皇室的颜面!!”   允卿门内是—群女眷,碰上这种事根本不懂如何交涉,况且此刻对面直接就把人给抬来了……细—瞧那轿子里还有被褥铺盖,是已经做好了长驻准备。   季源远余光—瞟,已然瞟到了—边的季天端,她冷哼—声,—把将那季天端拽了过来,气的直哆嗦道:“快快快,你来看看,人家现在来会亲家了,你且说说怎么办罢……”   “小春儿!你怎么能这么过分!”杨绵绵眼泪汪汪控诉着季天端:“你是不要阿藏了是吗!?阿藏多爱你,阿藏多可怜!!阿藏—定会难过的偷偷哭的!”   就在所有利刃般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天端身上时,那轿子里突然传来—个极清冷淡漠的男声。   “你们不必为难天端,若允卿门实在觉得我这样的人呆在门中是玷污门庭,我即刻便走。”   轿子帘微微掀开,—阵暖香的风扑鼻而来。此刻还是冬天,天上还飘着清雪。那绝世的男子面无表情,目光清冷,琉璃色的眼珠只浅浅望着季天端。白狐裘下是—身月白织金长衫。   他下了轿子,双足踩在落有薄雪的地上,那雪仿佛是见不得这般霁月光风的人物,登时化作了水。   在场的允卿门女眷们倒吸了—口气。   男子神色疏离,撑开—把泸州十六骨素白色水棕竹的桐油纸伞,伞面微微挪开,轻轻—瞥看向季天端道:“百花公子有何说法?”   曲遥愣了愣,看向身边师姐师妹们,怎料除了—个季源远,便再没有—个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的人了……这些姑娘全去对着姚镜流犯花痴去了。   “直接把人撵走未免也太不通情理……不如……让他住个两三天再议?”曲遥斟酌着道。   “我看行,让他住吧嗯。”   曾经态度坚决的杨绵绵第—个叛变了,她再不管阿藏是否会哭晕在茅厕,与—众师姐妹—起点头。   曲遥看向这姚镜流,歉意地—笑,他看向那双眼睛,却是突然间,曲遥浑身—个震悚!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他见过!   只见了—眼,曲遥便无法忘记!这双眼睛,与允卿门外那条花船上,那个浑身烧伤的名叫“黑糊糊”的双眼……   别无二致!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感觉,也是那样熟悉!熟悉到曲遥只看了他—眼,便觉得心头—阵激荡……姚镜流只浅浅地盯了季天端—眼……可那剔透到恐怖的眼神,似乎早已将那藏在季天端躯壳里的魂魄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人!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却是突然,姚镜流目光流转,眼神落在了白藏之的身上!   姚镜流的目光忽然轻佻起来,他上下打谅,曲遥身边的澹台莲猛地绷紧身子……眼神凝重冷然地望向他。   却是没想到,下—刻,姚镜流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他撑着伞,那样杳杳—笑,姿容无限。笑容里,是明目张胆的讽刺与讥诮。   曲遥心里—滞,心说这位大哥虽然我觉得你很熟,但你也不能看不起残疾人啊是不是……   “我没有看不起你。”   那姚镜流冷不丁开了口,吓了曲遥—个激灵!   曲遥回过神,却发现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竟是对身边的白藏之说的。   “我只是讨厌你罢了。”   姚镜流伏下身子收起伞,在白藏之耳边轻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姚镜流是谁的魂儿这个不用多说了。   真好真好,故人重逢,一起打麻将~感谢在2020-11-1319:29:27~2020-11-1712: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流水长东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修罗争命,镜水如流   中堂里,曲遥此刻坐在两位大神中间,他对面坐着一众允卿门的师姐妹们,主要分为两波……   以杨绵绵为首的一波正歪着头对那姚镜流发花痴,另一波则意志坚定地瞪着季天端,眼中无限谴责。   曲遥此刻正坐在一把崖柏雕花圆椅上冒汗,像是被审讯的犯人一般……只觉自己此刻如坐针毡。   他的左边立着脸色僵硬的白藏之,白藏之单手紧紧卡在腰间陌刀之上,手背却是青筋暴起,看向一边的枯藤盆景不做声。   右边则立着一派霁月光风的姚镜流,姚镜流手执一把玉骨折扇,垂眸冷眼掸着身上雪花,他周身气质孤高冷傲,仿佛这人往哪里站去,那里就是幅绝世的工笔美人图,似乎凡人都不配被他看上一眼。   曲遥身后两位神仙,左面的似是高僧入定,右面的如同老尼参禅。   全场寂静了许久。   “要不……要不然你们二位坐下喝点水?”曲遥颤声建议。   姚镜流没吱声,白藏之也未言语。   曲遥颤颤巍巍拿起茶壶,又捡了个建窑曜目盏倒了杯茶,就在曲遥倒完这盏茶后,突然觉得芒刺在背!气温骤降几十度,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同时聚集在曲遥身上!“高僧”和“老尼”不再参禅打坐,二人同时看向坐在中间的季天端!恨不得给他盯出个窟窿……   曲遥捧着茶杯的手就僵在了半空里。   此时他手中茶杯只有一个,谁先谁后是个送命的好问题。   曲遥哆嗦着举了半晌,最后仰头自己喝了。   “新沏的茶水,第一杯出色太重,我再倒一杯嘿嘿嘿……”   老尼冷哼一声,高僧微微一嗤。二人再次同时转过头,掸雪的继续掸雪,参禅的接着参禅。   曲遥这一回学聪明了,先沏了两杯茶水,然后一左一右,同时递了出去。   “呵,这水端的,挺平。”   姚镜流看都没看,只接过茶盏,冷哼一声。   白藏之手都没伸,只冷然道:“不渴,多谢。”   气氛再一次回到原点。   “算了,既然姚公子要住我们允卿门,那便随邵师妹去挑间屋子吧。”最后季源远无奈地打圆场。   “也好。”姚镜流微微点头:“离天端最近的屋子是哪间?我住那里便好。”   “呃,天端的居所旁有间隔断出来的偏房,不过是给仆人住的……”季源远为难道。   “哦,我不嫌弃,便住在那间偏房里罢。”姚镜流淡然道。   “可那间偏房……”   “我住在那间偏房里。”   白藏之冷硬地转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曲遥被这话里的冰碴子冻的一个激灵……登时吓得一缩脖子,他只觉得话里全是死亡的气息……白藏之的壳子里现在呆的可是澹台莲,这气息只有在他师叔小王子想要杀人的时候才会迸射出来!   “哦,那你可以搬出去。”   姚镜流不咸不淡看向白藏之,冷哼一声说道。   曲遥没有想到,这看似孱弱不太能刚的姚镜流姚公子,这货居然比小王子更加王子!   蓬莱小王子略一冷笑,轻描淡写刚了回去:“也好,我去搬到天端床上凑合几夜也可,昨儿就是这么睡的。”   此言一出,电光炸迸,火花四溅!   雷与电在曲遥头顶上猛烈地交涉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曲遥缩着脖子颓在凳子上,颤颤巍巍举起手委屈道:“我上个茅厕,你们……”   “坐下!!!”   二人异口同声握住曲遥肩膀将他往下压去!   “不……人有三急……”   “憋着!!!”   白藏之和姚镜流异口同声咆哮道!   “那你们今夜怎么住……”季源远绝望地捂脸。   “住一起!!!”   白藏之和姚镜流再一次异口同声。   杨绵绵眼中精光大胜,已然掏出了小本本。   好在这季天端季公子的床够大,曲遥再一回神时,姚镜流的龟公便已经给姚镜流安排好了全套,从被褥到枕头无一例外……曲遥看着自己的床上那三个并排的枕头,一想到今夜三人大被同眠的奇景,不觉心头一阵寒风拂境。   “姚公子,还是先四处逛逛罢……”有小师姐好心上前建议道。   “不必。”但见这姚镜流脱下外袍,理了理衣冠,竟放下了一身清高孤傲架子,垂下眉眼略略一笑:“请问几位女仙,贵门后厨的晚饭是请厨子做的么?”   “啊……”几位仙女姐姐没料到姚镜流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愣了片刻却也如实相告道:“并非,后厨都是本门师姐妹们轮班做饭的。”   姚镜流微微点头,轻启朱唇道:“我借住宝地,本已经十分叨扰,自该尽些绵薄之力才是。在下虽不才,却于厨艺一项上有些心得,这几日门中的晚饭,便由在下代劳了。”   俩师姐登时喜上眉梢红了脸,却又碍于礼数不得不推辞,那厢姚镜流却已经将外袍褪了下去,扯了半根发带做成攀膊,将大袖系于背后,露出漂亮的如同白玉般的半个胳膊。   曲遥有那么一瞬间微微怔住了。   时元,时归纯。   曾几何时,桃溪涧的一日三餐也是由弟子们轮流做的,其中便以时元的手艺最为出挑……他要捣药或是做饭的时候,便会扯一根发带,将广袖与衣襟在胸前交叉,之后系在身后。他的衣袖在背后稳稳地拴着,像背上长出的翅膀一样。   时元擅炖鱼,炖鱼时总喜欢放些生僻的草药做调料借味,故而他所做的菜的味道,其他人都做不出来。便如时元炖的鱼,闻起来虽带着些奇怪的药味,然而吃起来却又很好吃。   迷蒙的雾气里,曲遥扒着后厨的灶台,拿着两根葱挡住脸笑着道:“呀呀呀,你说说这以后谁能娶上时大夫呀~谁积八辈子德呀。”   时元不说话,垂着头收拾鱼,额发在面前微微晃动。   夕阳从窗外映照进来,照的姚镜流绝色的容颜上蒙了一层茜红色的醫影。百花公子季天端愣怔地看着光芒里的姚镜流,对方用攀膊将两条袖子系在身后,转过身轻声对着身后的季天端轻轻说了一句。   “吃鱼么?”   姚镜流侧过脸轻声问。   那一瞬间,曲遥迷惑了。这话不知问的是季天端还是曲遥。   季天端未说话,可姚镜流却掀开门帘,踩着青砖地上的清雪出了屋子。   “姚公子,天冷……多披一件衣服吧……”   师姐们笑着说道。   杀手锏啊!杀手锏!杨绵绵一旁研究这战局研究的兴致勃勃!那姚镜流姚公子不愧是情场高手!根本不搞□□,直接甩王炸!每炸都炸在小春儿的心窝子里!   季天端半晌才回过神,却是身边已经走的快要没人了,独留一个站在身边的白藏之。   白藏之的眼神微微闪了闪。   即便他现在的壳子里装的是澹台莲,可他依旧无法摆脱原主的影响。   白藏之绝没有姚镜流那般讨人喜欢,他的半张脸本就是被毁掉的。寻常人见他,只觉狰狞可怖,怕是看了一眼就要做噩梦,这世上也许只有季天端不会嫌弃他。   可事到如今,唯一一个不会嫌弃他的人,竟也要离他而去了。   白藏之像是个藏在绷带后头的蜗牛,刚刚伸出触角,便又缩回了绷带做的壳子里。   壳子里的澹台莲根本不会做饭,在城外的时候他曾小试牛刀,结果差点死人。   白藏之默了默,垂下头轻声道:“我去练武了。”   “等……”   姚镜流还没说完,白藏之便离开了。   即便这一切并不是澹台莲所经历的,可曲遥心中依旧明了,澹台莲大约是想起了那碗曾经令曲遥洗胃的鱼汤……   蓬莱之花伤心了。   小王子仅凭厨艺一项,评分直接归零。   曲遥猛地想起了师悯慈所说的话,在嘎巴拉碗截选的时间点内,这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他们所说之话,所做之事是早已被命运安排好的,无法背离违逆。   季天端看着白藏之落寞的背影,原是想追过去的,可似乎想起了什么,终究是默默地放下了手。   曲遥坐在塌上,看着塌上那三个枕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师悯慈探讨幻境内的细节……并且曲遥凭着直觉觉得这个姚镜流给人感觉未免太过熟稔……他竟有一瞬间觉得,这姚镜流也是个壳子……他的躯体里,也藏着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   可如今生魂驻内,触碰到嘎巴拉碗内脑浆的四个生魂已经全部集齐,那么那个姚镜流还能是谁?   可他不可能是时元啊!他又怎么可能是死去的时元呢?就算是他以未知的方法复活了,时元也根本没有碰触过嘎巴拉碗内的脑浆啊!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是,那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他不是,他又为什么如此清楚曲遥的心思,又给人如此暧昧的感觉?   在未知的境地里,不是朋友,便是死敌,在确认出乌枢刹罗老贼究竟附在谁的身上之前,谁都可能是他魂灵的宿体。   曲遥不敢掉以轻心。   他跨步走出房门,准备找找如今过的顺风顺水的小道长探讨一下学术。却是在走到半路时,发现全门的师姐妹都在往厨房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兴奋的叽叽喳喳。   曲遥好信儿,便也往那厨房边探了探,这一探不要紧,差点吓到他。   薄雪后的江南有些湿冷,曲遥瑟缩着脖子遥遥一望,但见那后厨外的一口水井边放着摘好的豆角,井边的姚镜流正在刮鱼鳞……   这明明是个不太干净的活儿,却是在姚镜流手中变得像艺术一般……他结实修长的执刀的手微微用力,骨关节处有些发白。姚公子不自觉地咬紧下颚,那阴柔又秀美的俊脸竟就透出些锋利又认真的模样。   这……这……这用起力来微微咬牙的模样。   曲遥不敢再看,他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他太像时元了。   允卿门的全体师姐妹倒看的非常开心,这些小姑娘此刻集体跑来围观姚镜流刮鱼鳞。姚镜流坐在井边,竟带着一股浣纱西施般的美感。   “姚公子经常做这些么?”一个师姐壮着胆子问道。   “经常吧。”姚镜流微微一笑,轻声道:“只是不常做鱼,偶尔才做。”   远处的曲遥听罢,愣了愣。   “为什么啊?”那师姐又问。   “我本身不擅吃鱼,吃了鱼之后身上便极易起疙瘩……可鱼汤这东西,偏又是极补身子的……于伤者或是体弱者有益……”   姚镜流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豆角不太新鲜,下次叫采买的姑娘小心些。一会儿再炒两个素的……”他向着井边允卿门的师姐妹们微微颔首道:“我来掌勺。”   女孩儿们瞬间开心了起来,其中一个师姐八卦地笑着道:“你是怎么和我们家天端认识的呀?”   姚镜流突然顿住了,握着鲤鱼的手微微一颤。   “你们的公子,他是个惹祸精,专爱打架……”   “啊?”那师姐听了这话,竟愣了愣:“可天端他脾气好的很,又温柔和煦,也从不惹祸的啊?”   姚镜流似是僵了一瞬,他看着那条鲤鱼,再没将这话头引下去。   半晌后他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末了,他低下了头。   伴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哦美丽修罗场,下章继续~   曲遥其实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不敢确认~   啊我好喜欢这种和平美好斗嘴打架的日常啊_(:з」∠)_可惜日常注定没几章orz…… 第108章 、情愫缱绻,灼灼滟滟   曲遥离开后厨后,虽神思驰荡,却还算没忘记此行原本的目的,准备去允卿门弟子们所居的斜月楼里寻找师悯慈所扮演的邵绾衣师姐和宁静舟扮演的陆羽萤师姐……   曲遥左绕右绕,竟发觉自己在允卿门这大宅子里绕的快要晕了,允卿门内假山怪石无数,又有奇花异草和各色亭台楼阁……门内种有仙宗之中最大的药田,琼雪甸。这药田外施有结界,是以即便是寒冬腊月,药草奇花依旧能如常生长。   曲遥此刻便是绕到了这药田旁边,他看着幻境之中这亩郁郁葱葱的琼雪甸心中开始泛起愁来……他们此行允卿门,本是为了给澹台莲求药以抑制反噬,如今却被困在了生魂驻里……这会子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逃出去,他师叔也不知还能再挺多久。   曲遥走了几圈,竟发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登时便给曲遥气的骂了句娘……却是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师悯慈所饰演的吹笛子仙女邵绾衣,此刻就呆在这药田旁边的大石头上优雅地端坐着,手里正剪着纸条条……而师悯慈的旁边立着一方木质轮椅,轮椅上的姑娘似是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向往,盖着一块粉色毛毯瘫坐在轮椅上,双目之上贴着两片黄瓜……   “这是……静舟……师兄?”   曲遥颤颤着后退两步。   “呀!遥遥来了?”师悯慈微微一惊,接着递过去一个蒲团道:“快坐快坐……这不今儿天气好,带你宁师兄……哦不,带你羽萤师姐出来透透气,她这两天连屋都不肯出,郁结的很……”   “曲遥?是你么?”   宁静舟听罢,猛地将眼皮子上敷的黄瓜片取下,曲遥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登时心里一惊!旋即心疼道:“师兄快敷回去,把眼睛养好。”   “我已铸下滔天大错……眼睛虽能养好,仙心却养不回去了……”   宁静舟重新瘫回轮椅上,沉痛地感慨。   “唉这些也都是天意,不过算是一种修行罢了,于修为无损的。宁兄你就是爱多想……”师悯慈劝道。   “是呀是呀,多大点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曲遥也劝。   “不,按照规矩,男子若看了女子身子,自是要负责的娶之的。等我离开这幻境之后,按照规矩,我是要求娶……”   “滚你奶奶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可是看了三十多个姑娘!怎么你还想娶三十个老婆?美的你大鼻涕冒泡泡!”   曲遥拎起那条粉色毛毯冷哼一声扣在正在痛苦□□的宁静舟头上……   “别理他,快坐下给我打打下手。”   师悯慈立刻打圆场,慈祥地对曲遥说道。   “话说……师姐,你这是在剪什么?”曲遥看着师悯慈手里搓着的长条状纸片疑惑。   “你看这像什么?”   师悯慈故作玄虚,向那曲遥骄傲地展示着手中的通草条条。   “你这是在用纸剪……豆芽?”曲遥相看了半天疑惑道。   “庸俗!这做的是菊花!”师悯慈大怒,指着自己辛辛苦苦裁的条条怒道:“什么豆芽?这是用通草纸剪成的菊花瓣!这是通草花!是戴在头上的花儿!!”   “这叫通草花,乃广陵一绝!”师悯慈道:“这通草本是一味中药,又名通脱木。因这通脱木的茎髓易折,切开之后里面有许多白色隔膜,取这些白瓤出来,制成纸,便能做成花儿,与真花无异。”   师小道长拿出一张做好的通草纸给曲遥看,果然这纸横纹深浅,轻白无比,做成花瓣的确与真花别无二致。   曲遥又看向一旁,那些是师小道长已经剪好并上了色的长短不一的“花瓣”。师悯慈不死心地拿起一条给曲遥看:“你看,是不是上了色之后便像花瓣了?”   “……像七彩的豆芽。”   曲遥沉默良久之后斟酌道。   师悯慈愤怒地将自己剪好的“花瓣”攒在一起,用浆糊粘好,之后给曲遥看:“是不是这回就像菊花了?”   “……像一捧七彩的豆芽。”曲遥默然。   师悯慈放弃了感化曲遥这等不会联想的俗人,气的哼哧了一声转头自己搞自己的民间艺术。   曲遥默了一默,想象了一下元宵灯会即将出现的唯美画面:允卿门的姑娘们头戴各色豆芽出现在广陵城里……不觉浑身一个战栗。   师悯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自顾自地欣赏起自己所做的七彩豆芽,一边欣赏一边说道:“明晚是元宵灯会,到时候我便戴着这花儿去,定要艳冠群芳!”   曲遥沉默了,他抹了把脸道:“师小道长,您先停停你手里的豆芽,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的。”   “怎么了?”师悯慈问道。   “这个幻境中的生魂,是只有我们几个触碰到脑浆的人么?”曲遥皱眉道:“没触碰过脑浆的生魂……或者已经死去的魂魄,会不会通过某种方式也来到这个地方?”   师悯慈默了默:“小道其实也并不清楚这些,但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却实有可能发生。”   “曲兄,世界其实并不只有你眼前的这一个,便如这生魂驻一般,发生着过去和未来的世界,是有无数的。世界既然有无数个,那么去往无数世界的通道和方法势必也会无数,自然不止嘎巴拉碗一条路。”   师悯慈捻起一张通草纸笑起来道:“曲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曲遥良久没有回答。   “邵师姐师姐!还有大公子!你们在这里啊!”曲遥一愣,看向声源,竟是之前他见过的,梳着俩揪揪头的叫燕燕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似是专门负责传话的,她开心地道:“快去吃晚饭啦!今儿晚上的鱼汤是那位姚公子炖的!可香了!姚公子说明儿元宵灯会,晚上的团圆饭他还要做呢!”   曲遥心里微微一动。   宁静舟因着身体还未痊愈所以没有去玉馔堂吃饭,燕燕师妹特意把他的份儿送了过来,而装着曲遥的“季天端”和装着师悯慈的“邵绾衣”则被带去了玉馔堂里。   甫一进玉馔堂内,曲遥便被这热络的场面惊住了!但见那姚镜流被簇拥在花团锦簇之中,在座的都是神仙一样品貌俱加顾盼生春的仙女儿们。   允卿门与其他仙宗最为不同之处便是,平日里女修们是没有固定道服的。女孩子们只穿着自己的各式衣物,戴的首饰也是由内门所打造。   允卿门分为内、外两门。外门为道修女仙,由季源远负责为代门主。而内门的姑娘大多都是被收养进来的可怜孤女,却又因没有仙根而无法修仙的,这些女孩子们便会帮忙料理其他琐碎杂事。   因此内门又分供花筑、司衣筑、司药筑、粉黛筑等等……这些姑娘们所做的衣物、首饰、除却门内姐妹们自用,也会外售一部分,作为门内一部分收益。   内门如今由邵绾衣负责代门主……邵绾衣和季源远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那邵绾衣待人不比季源远凌厉,一向温柔可亲,故而门内姑娘若是犯了错,总要先去找她。只是不知这些女子若是知道了她们敬爱的代门主如今壳子里装的是个怂包且略猥琐的小道长……该是个什么感受。   故而允卿门断不似其他仙门,吃饭时一堆破规矩,要按资排辈从头坐到尾,允卿门内弟子皆似亲姐妹一般,大家围坐在圆桌之上,并无太多规矩拘束。   仙女们和那姚公子边聊边吃,曲遥到时,眼见着那姚公子正在介绍这鱼的做法。   姚公子温声细语,与方才跟白藏之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此刻系着条蓝围裙,头上的鎏金翡翠发扣也已取下,只拿了条发带打了个马尾……可这打扮放在他却别有一番情调……仿佛是仙子下凡之后染了些许烟火气,又好似天上绝美谪仙被贬,成了俊俏灶王爷……   “洗净之后,先用盐腌着,再小火炆炖,加以草药佐料,这草药里有肉蔻、香叶、白芷……姑娘们若是想要,我一会儿便将这方子写下来。”   女孩们一阵欢呼,尤其是杨绵绵,她早已忘记了晌午那会儿的不愉快,右脸虽然还略微有些肿,可已然喝了两大碗鱼汤……此刻她如同一只仓鼠一般,腮帮子里全是塞进去的大鱼大肉……杨绵绵一边干饭,一边星星眼看着姚镜流,支着耳朵听他念菜谱,听的极其上心。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两个人拉着大长脸不肯吃饭。   一个是意料之中的白藏之。姚镜流这鱼汤做的,于那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而言,是致命性的打击。   而另一个就奇怪了,曲遥抬眼看去,只见那季源远的脸拉的竟比白藏之还要长,白藏之周身的气息若说是丧……那季源远周身的气息,大约就是恨了……   曲遥顺着季源远愤恨幽怨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见了那没心没肺正胡吃海塞的杨绵绵。   曲遥看着季源远明显是醋意大发的神情,心头微微一动。   季源远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身上弥漫出来的怨愤,竟带着点酸涩的醋味。   曲遥愣了愣,脑中就浮现出曾经发生的一幕幕……昨日杨绵绵在季疏月面前大声辩驳时的无奈和眼里的泪水……季源远咬牙打在杨绵绵脸上的那一巴掌……以至后来杨绵绵死后,季疏月在看见那团插着花钗的长发时的愤怒绝望……   曲遥闭了闭眼睛,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仰头饮下。   师悯慈说,一切都好比镜花水月,无法改变。   最后的最后,能逼你至死的东西,无过于那个你一直不屑一顾甚至讳莫如深的“情”之一字。   那厢杨绵绵根本没看见她师姐这厢如此怨愤拈酸的模样,那姚镜流讲如何做鱼时,全场的姑娘只是微微颔首一脸敬佩,只有杨绵绵,非常认真地从怀里掏出了小本本认真地记了下来。   季源远坐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众星捧月般地看姚镜流,只有季源远不声不响离了席。   “师姐?”   曲遥拉了拉季源远的衣袖。   “嗯,我今日身子不甚爽利,你们先吃。”   季源远根本没有众人挽留的余地,说罢转头便走了。   “诶,师姐,你怎么不吃了?”   杨绵绵发现季源远要走,突然大声问道。   “你乐意吃便吃吧。”   季源远头也没回,直接便走了。   曲遥看着季源远离去的身影,手默默地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日常……就要结束了…… 第109章 、心花一绽,幽昙夜游   这顿饭,除了白藏之和季源远,其他人吃的都很开心。   明天就是元宵节,吃过了晚饭,天便已经擦黑了。   姑娘们纷纷掌起绢纱糊的格式花灯,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柔亮的灯光似乎就将整个允卿门照亮了。女孩子们像是点燃了广陵城内大运河畔一盏最明亮的灯,灯光如同一张透明的薄纱,覆在广陵城漆黑的水乡夜空里。   姚镜流去帮姑娘们挂灯笼了,曲遥回到季天端的住处,推门走进卧榻,发觉床榻上有只两个枕头。   一个枕头是自己的,另一个上面以金银线绣着雪原白梅,显然不是白藏之的。   曲遥虽不懂白藏之,但他懂澹台莲。澹台莲一向不肯示弱于人,如今却将自己的枕头撤了下去……这无声的示弱和退出搞的曲遥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涩。   曲遥叹息一声,转过头,走出房门去寻他别扭的师叔。   允卿门的宅子弯弯绕绕,假山怪石林立,还有许多废弃的小屋子,曲遥在门内左绕右绕,四处打听,终于在一棵临水而生的巨大的玉兰树下里找到了白藏之。   那是一棵极粗壮而巨大的玉兰,树干之粗壮则需两人才能环抱过来,曲遥尚未见过这样大的花树。此刻是凛冬,不是玉兰开花的时节,树干上落满了白雪,远看倒像是一树盛放的玉兰。   月光下,但见白藏之凛着眉头正在舞刀。大概是怕那长发碍事,他金棕色的长发被绒翎冠束起,两道雪白的翎毛自他高束的马尾上落下,在风里悠悠拂动。   男子身形矫若游龙,在那盈寸之地辗转腾挪便如行云流水,玉兰树枝上纷纷扬扬的细雪自他头上悠悠飘散而下,他左手一个刀花快闪,一道刺眼的刀光便凛然而出,那飘落的白雪便碎成了几片。   曲遥弹开鼻尖上的碎掉的雪花,看着玉兰花树后白藏之头上的绒翎,一些关于季天端的记忆便一桩桩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季天端和白藏之年龄相仿,二人加冠之后,季天端便不需要白藏之寸步不离的保护了。允卿门内为白藏之的未来着想,便叫他去考武试,这样若能谋个一官半职,日后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白藏之虽不算是一等一的修仙资质,可武艺之精湛身体素质之强悍却是鲜有人及。一开始他便被招为从七品金吾卫长。这是个不大的军官,手下大约能管上百十来号人,可好在这官职轻松。白藏之不必天天住在校场,和季天端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些。   白藏之刚刚上任那会儿,军甲刚发下来时,他便迫不及待穿着军甲像个小孩一样去见季天端。金吾卫长的军甲并无什么特别,也不是锁子甲,只是铁片焊的,与小杂兵的甲相差不多。只是这套军甲唯一漂亮的,便是冠上那两道长为两尺九寸的貉毛绒翎。这虽不是什么名贵皮草,奈何这两道翎毛通身雪白无一丝杂色,故而看起来漂亮的很。   季天端平日里喜欢养些猫猫狗狗,是最喜欢撸这些毛绒状物体的,见了白藏之那束发的长绒翎惊喜道:“阿藏,这两道翎毛可真精神!阿藏带了这冠,真就有些将军的样子了!”   他踮起脚试图摸一摸白藏之头上的绒翎,可个子却不够高,于是白藏之见状便一把将他竖着抱起……   季天端坐在白藏之臂弯之上,撸着那两道绒翎只觉得喜欢的不行。白藏之微微笑着,将整张脸贴在他最爱的小公子的胸口上。   那是第一次,白藏之可以光明正大地抱起季天端。   白藏之升官极快,人们都说是他那半被毁掉的脸极度吓人,还未开打,只要一摘脸上的覆面,就能有吓退敌人的效果。   因为,敌人都觉得,长成这样的人,会是从地狱来的。   白藏之也的确是这样。只不过他生在地狱,长在地狱,后来估计是被神垂怜,七岁之后,他误打误撞进了天堂,之后便留在了他的神明身畔。   从那之后,白藏之在军中的官衔便从七品升至四品,又从四品升至从三品……他身上的铁甲换成了锁子甲,又从锁子甲换成了琉璃甲,又从琉璃甲变为紫金玄甲……   只是他头上的发冠,始终都是最一开始那两道两尺九寸长的貉毛绒翎。   直到最后,也从未换过。   因为他的小公子喜欢。   曲遥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白藏之爱惨了季天端。   可季天端又何尝不是爱极了白藏之呢?   所以后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曲遥无暇顾及太多,看向眼前那个舞刀的身影拍了拍手笑道:“师叔好修为!不仅剑术超群,刀法也如此令人叹服!”   白藏之瞥了一眼站在树下的季天端,别过了头没有说话。   “啧啧,话说师叔你这个壳子比我这个可好多了……”曲遥不怕死地上前,拍了拍白藏之那结实遒劲的肌肉和腹肌:“这好腱子!我怕是练几辈子都练不出!可真让人眼红啧啧……”   然而下一秒,曲遥那乱晃的爪子便被一把抓住……曲遥一愣,却发现如今这副身体根本无法挣脱白藏之的桎梏……紧接着一股极其浓烈的酒香便涌进曲遥的鼻腔,曲遥愣了愣,眼神移到那棵巨大的玉兰树下的几个酒坛子上。   他万万没想到,这厮居然喝了酒。   即便此刻他是白藏之,可他的躯壳里依旧是澹台莲的魂魄。澹台莲滴酒不沾,对酒之一物恨之入骨,偷偷饮闷酒这种事,绝不是他师叔能干出来的事。   曲遥正讶异于此,那厢白藏之却回过头,冷眼瞟了一眼曲遥道:“你要记得,我如今不是澹台莲,是白藏之。而你也不是曲遥,是季天端。”   “这有什么……”   “我如今,根本无法控制我对季天端焚心蚀骨的欲念,你所做的一切行径,皆会成为摧毁我理智的由头。”   “你挣脱不掉我。”   曲遥的心脏猛地一颤,月光下那个名叫“白藏之”的男人如同一只嗜血的孤狼一般,低垂下眼睑,死死盯着那如今该叫“季天端”的男人。   “所以师叔您……这是想要干什么?”曲遥颤声问。   “我想杀了姚镜流,像杀鱼那样杀了他。谁跟我抢你,我便想杀谁。”   这句话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从白藏之的牙缝里被一字一句吐了出来。   曲遥一惊。   这样的话,平日里就算打死澹台莲,他也不会说出来的。   “师叔……”曲遥吓得泪流满面,如今他再不是封魔珠在颈震旦剑在手的小魔头,人在屋檐下,曲遥只能哀求:“您可千万要控制住啊!不能做出什么有违道德的事儿啊!就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也不要弄出人命啊……唔……”   “哐当”一声,狼头陌刀砸在地上。   白藏之猛地亲吻下来,强大而凶猛的掠夺气息混合着酒香铺天盖地袭来,对方直接撬开牙关,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柔滑的舌头此刻仿佛带着钢锋,攻城掠地就如这厮的刀法一般流水行云。   曲遥一惊,皱起眉头猛地想要推开,却是发觉他如今身娇体软,想要抗衡白藏之便如蚍蜉撼树一样根本无力抵挡……曲遥大约是平日里强势霸道惯了,第一次尝到无法推拒的滋味……   “师叔……咳咳咳咳……师叔……你喝多了……你不是白藏之……住手……”   曲遥仿佛受刑一般被桎梏住,那个死死抱住自己亲吻的人曲遥早已分辨不清他究竟是澹台莲还是白藏之。   耳边,是男子极暧昧的气声,白藏之蹭着季天端的耳鬓,灼热的酒香吐息缭绕在季天端鼻尖,白藏之闭着眼睛,喘息着说道。   “原本我只想听信天命。于死,我不做挣扎。于生,我本无留恋。于你,我只求默默喜欢……可……曲遥,藏着太累了太苦了,我已经不想隐藏了……就好比……白藏之那般喜欢季天端,他已经不想藏了。澹台莲爱惨了曲遥……他也不想藏了……”   “我要活下去!我要你是我的!!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无论是在哪……我想自私一回,你知道我本没有这些念想,这些都是你一点一点纵容惯养出来的……你要负责…………”   白藏之的鼻尖抵在季天端的侧脸上。   “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我都要争你!若不能光明正大得到,我就抢你……”   他的声音,仿佛是濒死之人涸血竭力之时所发出的声音一般。   白藏之伏下身子,哆嗦着去亲吻季天端的睫毛。   蓬莱小王子,他崩了。   曲遥他师叔,玉清尊者澹台莲,他绝对是坏掉了!!!   曲遥脑子里就只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腊梅树下,两个青年耳鬓厮磨,气氛暧昧已极……正是干柴烈火之际,突然一声女子的低吟传来。   “师姐……我没有看那姚镜流……你为什么还在生我气……”   白藏之和季天端同时停下了动作,只听这小院子一墙之隔的颓圮院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打头的脚步略沉重,可足下似有万钧之力,明显修为深厚,身法卓绝。   “谁生气了。”   一声女子轻轻的冷哼。   曲遥细一分辨,这声音曲遥自是熟悉无比。   那是季源远。   白藏之和季天端停下了动作,两人听着着院墙门外的脚步声,只听那略带仓促的足音竟在小院的圆门外停了下来。   “师姐!那你为什么连饭都不吃就走了?”杨绵绵略带生气地跑到季源远面前问道:“今晚的鱼汤我也帮忙打下手了!我们忙了一下午,结果你一口都……”   “你还给那小瘪色帮厨打下手了?”季源远的声音猛地提了个调子,她竟是不知,连自己的方言都出来了。   “师姐你别这么说,姚公子人挺好的……”   杨绵绵努力辩驳。   “他好个奶奶个腿!你才见了他多久便说他好……”季源远登时气的一拍那院墙,她修为浑厚,玉兰树上的雪花瞬间“扑簌簌”落了门后听墙角的两个人一脑袋……   “师姐!!这世上谁都没有你好行了吧!”   杨绵绵无奈地叹口气,上前抱住她肩膀小声道:“鱼汤这东西最补的,你近来殚精竭虑,已是好几日没睡好了……我才想着能不能从姚公子那里学两手……你还真别说那姚公子竟还懂医理,他随口说了个炖鱼的方子,我便写下了。以后我给你做鱼就按着这个做,门内药田里这几味药材都有,我再去门外买些酸枣仁……”   季源远的怒火便在杨绵绵的温声软语里出人意料地平复了下来。她将视线移回到她师妹身上,但见那杨绵绵揪着衣角,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地絮絮叨叨……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上头不深不浅还有个红印子。   曲遥看着那姑娘,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只觉得像只毛刚扎扁的叽叽喳喳的小海鸥。   “绵绵……”   突然,季源远打断了杨绵绵的话。   她颤颤着伸出手,练剑之人修长的手指就轻轻落在她脸上。   杨绵绵停住了话头,杏子一样的眼睛看向季源远。   “脸……还疼吗?”   季源远似是不忍细看那道红印,她颤了颤,微微别过脸问道。   “疼啊。”   杨绵绵轻声说。   “可疼了。”   季源远听罢,身子僵了一僵,她局促地抿了抿嘴唇。杨绵绵看了她这反应,却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所以师姐给我上点药吧。”   有飘散的腊梅花瓣落在杨绵绵发梢上。月光洒下来,把女孩照的如同花瓣落地成了精一般。   季源远愣了愣,半晌之后,接过了小瓷瓶,轻轻打开了盖子。“凑过来点。”季源远说。   杨绵绵乖乖凑上去,季源远顺势将杨绵绵揽在怀里,借着月光将药膏仔细地涂在她脸上。那一刻曲遥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月光下拥抱着的似乎不是两个姑娘,而是两朵夜游的玉兰花在交织开放。   “师姐,明儿就是元宵节了,你想做些什么吗……”杨绵绵声音软软的,像飘落在水面上的花瓣。   “嗯。”季源远仔细地给杨绵绵涂着药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垂着眉眼,神情温柔又缱绻。   “那……明天一起去放灯吧。”   “明天一起去放灯吧。”   两个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异口同声道。   两人同时愣了一瞬,下一秒,季源远的胳膊便被杨绵绵轻轻打了一巴掌。   杨绵绵看着季源远愣怔的神色,开心地笑了起来,声音轻柔的像是晚夜里挂在窗棂上的风铃一般。   “师姐是不是没听说过,两个人要是同时说了一句话,其中一个人便可以打对方一下,谁若是先打到了对方,对方就要答应她一个愿望~”   杨绵绵开心地说。   “所以现在,师姐你欠我一个愿望。”   “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闲扯西湖的东西……”季源远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欠我个愿望!”杨绵绵开始耍赖战术,她背着手得意地笑道:“我得好好想想!毕竟欠我愿望的人可是允卿门的门主呢!”   “罢了,随你。”   季源远宠溺又无奈地说道。   杨绵绵一愣,抱着季源远的胳膊僵了一瞬。   于是那甜的像块糖一样的姑娘微微凑上前,贴向季源远的脸颊,一个清浅的吻就落在了季源远唇边。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一刻。世上再没了其他,唯剩下长巷、水乡、圆门、树枝上绵绵的薄雪……远处悠悠传来的摇橹声,水面上女子交织相叠的倒影,和斑驳院墙上,一棵古老的玉兰。   季源远苍白的脸颊,多了一抹带着温度的薄红。   曲遥在那一瞬只觉得血液都停滞了,这一吻美的令人心惊,天地万物在那姑娘面前竟悄然失色。   杨绵绵没有加深那个吻,只是乖巧地缩回头去,看着季源远有些微微发僵的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那我可就先谢谢师姐啦……”   “嗯……嗯。”   季源远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拿掉杨绵绵挂在自己脖颈间的胳膊,身子略略向后退了退。   下雪了。   突然,只听“噗通”一声杨绵绵和季源远同时吓了一跳,二人向那门后望去,但见季天端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栽坐在门后假山旁边,他屁股底下,是给他垫背的白藏之……   两男两女,四目相对。   一时间气氛充满了尴尬。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季源远大惊,脸瞬间涨成通红,倒是杨绵绵非常淡定,将客场转成主场,她眯着眼睛笑道:“小春儿啊,在这儿和阿藏干什么呢?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啧啧啧……”   “那……那你们二位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们在干什么……我们便在干什么……”曲遥憋了半天,红着脸问道。   “啊……我们吃过了晚饭,出来溜溜食。”杨绵绵略略尴尬,但是却迅速反应了过来。   “我们也溜溜食啊哈哈哈……该回去了天挺冷的。”季天端打了个哈哈道。   季源远红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只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走了。   临走时,杨绵绵还在季源远背后用口型对着季天端眯着眼睛说:   “孩子学坏了。”   曲遥看着杨绵绵那没心没肺的笑,只觉得心中越发悲哀凄凉。   他抬起头,但看那中天之上,冷月如霜,映在玉兰树旁蜿蜒的河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手术完之后恢复的状态还是不错的,昨天医院复查,医生说可以~只是需要继续吃药……   再一次呼吁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orz感谢在2020-11-2521:10:33~2020-11-2923: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花气暖昼,辕门夜灯(上)   季源远和杨绵绵离开后,雪下的便有些大了,天气愈发冷了起来。   曲遥呵了一口气,裹紧了小貂裘道:“走吧,天冷了。我们也回去吧。”   白藏之收了陌刀,微微点头。他伸出手,牵住了曲遥。   曲遥愣了愣,回扣住那粗糙的大掌。他和澹台莲便趁着月色,一路踩着清雪,回到了住处。   却是还未进园子,曲遥便借着月色远远看见了蹲坐在门外枯坐的姚镜流。   他静静坐在房门口一处假山下,他的身边就放着他那把常用的水棕竹素伞,可那伞是收着的。姚镜流甚至没穿他的狐裘,只在身下垫着一块麝皮绒的垫子,纷纷扬扬的薄雪落了他满头,仿佛一夜之间三千青丝变成银白。   于此同时,姚镜流也看向了曲遥,继而他目光便落在了季天端和白藏之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姚镜流眼神一滞。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姚镜流似乎愣怔了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过的很好。”   “啊?”曲遥愣了愣,呆呆地看向姚镜流,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挠挠眉毛,却发现右手居然被狠狠桎梏住!一旁的白藏之虽未言语,手上却下了死劲。他死死握住季天端的右手,力气大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姚镜流再未说些什么,只拿起伞站直了身子。大约是坐的太久了,他在起身的那一刻,身子似乎颤了颤,险些侧倒在地上。   曲遥呆滞了一瞬,再回过神时,那姚公子已经走了。   “天不早了,早些睡吧。”   那厢曲遥还在愣神的空档,白藏之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走向了他寝卧旁边那个小偏房里。   “晚安。”   曲遥机械地点了点头,走进了卧房,走到床边时,却发觉床榻上只有他自己那个孤零零的枕头。   绣着金线和花的枕头亦不见了。   曲遥这一夜,睡的并不安慰,一直浮浮沉沉的。   梦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有前生他在震海柱下受刑的画面,有桃溪涧被灭的惨相,有东海之畔迎风飞舞的海鸥,有长白火山喷薄的轰鸣……梦着梦着,一切皆尽碎为齑粉尘埃,尘埃重组之后,化作了一只小蜘蛛……   那只黑乎乎的小蜘蛛顺着蛛丝不停地奔跑着,可它却始终在那张如网线般的命运之上上绕圈子。   它不可能逃出那张,由天道与命运所织缚的大网。   “公子,公子!醒醒……今儿是元宵节,早些起来,咱们今天还有很多事做呢……”   曲遥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来唤他的师妹竟是之前那个叫“燕燕”的小师妹。   小姑娘一大清早就来端着洗漱的水盆和今天要穿的衣物配饰过来招呼曲遥起床。曲遥打眼一瞧,但见这丫头已是穿戴的整整齐齐,身上是一身蓝紫色渐变的齐腰流仙裙,头上带着新作的融花,脸上还擦着胭脂团,看起来像个年画娃娃一般,可爱非常。   曲遥揉揉眼睛,抻了个懒腰,那名叫燕燕的小姑娘侧眼看见了曲遥胸前露出的大片皮肤,有些疑惑道:“公子,你这身上是叫什么毒虫给咬了么?怎么又红又紫的?还有牙印子?”   曲遥想起前天夜晚那激烈的情景……猛地合上衣襟,之后给了那小姑娘一个爆栗子道:“小小孩一天天的别瞎看,当心长针眼!”   燕燕做了个“略略略”的鬼脸,把水盆放下便跑开了。   曲遥抹了把脸之后,便看向水盆边燕燕端过来的衣物,在抖开那套新衣的刹那,曲遥略略吃了一惊……   那竟是一套冰台蓝色四经花罗所制的崭新的圆领广袖长袍,衣袖上以各色丝线绣着极精致繁复的云朵花卉纹路。曲遥细一看去,竟是每一根花蕊都绣的清清楚楚!仅是一瓣花瓣所用的绣线的颜色便多达十几种,繁复的渐变使这花瓣远看起来便如真的一般!   另一件大袖衫上则绣着寒山斜石,斜石旁边是两只衔着花儿的白鹭,白鹭的羽毛竟都绣制的根根分明!鹭鸶翎毛由金线绣制,阳光下竟闪着金灿灿如水波一般的光芒!   曲遥看着这重工精美的绣花暗暗咋舌,早就听闻广陵允卿门绣工天下一绝。曲遥并不擅衣饰打扮,平日里只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又何曾穿过这样精致的礼服……   曲遥算了算,他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见到绣工如此精致的衣服。倒不是蓬莱宫穷,也不是曲遥他没见过好东西……只是这样的绣工的确人间难得。   曲遥突然想起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和三位尊者的龙华衿似乎就出自于广陵允卿门,那龙华衿上所绣的海水江崖纹就是允卿门内门弟子所绣。只那龙华衿上一小块绣花便能抵上一两黄金!故而这广陵允卿门内所产的绣品又有一个“软金”的别名。   曲遥欣赏这绣工欣赏了良久才敢披到身上……果然这衣裳穿起来也是极舒服的,冰凉柔滑的丝绸在接触到皮肤时便如流水一样。   曲遥在穿上这艺术品般的衣服的一瞬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穿一次也不枉活一辈子”的错觉。   穿戴整齐后,曲遥竟不经意间发现,在衣服的最下面,竟还压着一只剑兰花。   曲遥看着那花儿愣了半晌,旋即才想起来这花儿是做什么用的。   这花,是用来簪发的。   发间簪花这种事,对于季天端而言是司空见惯,喝水吃饭一般平常普通。可对于他此刻壳子里住的曲遥而言,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曲遥本是个反射弧如水桶那般粗壮的糙汉……对于男子簪花这件事,曲遥打心里眼的抵触,总觉得这样做怪怪的。   只是在这幻境中,一切要按原本既定的轨道行进,簪花这件事也不例外。这季天端的人设便是头上要随时簪着这朵“戒淫守正花”,时时刻刻以正德行品性。   毕竟这是他死去的娘给他定的规矩……   曲遥哼哼一声,对着铜镜不情不愿地将这朵花插在了发髻上……那张绝色的脸上还凝着方才洗脸时未干的水珠,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张本就男女不辨的脸在这朵株剑兰花的映衬下,显出的女相便更多了几分。   一朵花儿能有什么用?拦住这位病弱公子浪了么?这百花公子不照样顶着这花睡最彪悍的书童,狎最骚包的鸭子么?   曲遥翻了翻白眼,虽说是戴了这花的人,若是犯下□□邪肆之罪便可被仙宗之人不问由头不问对错当即斩杀……可就凭季天端这副身子板,他哪来的□□掳掠的能耐?就算他真要倒反天罡强抢民女,那官府也得好好理一理,究竟是民女想抢他还是他想抢民女啊……   “大公子,好了没呀?大伙都在屋外等你呢……我们还得去祭拜老宗主呢……”   门外传来燕燕脆生生的呼唤。   曲遥一边应道:“好了好了这就来……”一边打开了那棕色的雕花木门。   木门缓缓推开,门框上昨夜积了一夜的雪悠悠飘落,晨曦的光芒照耀着雪花,将每一片雪都折射出梦一般的光线。   推门的一刹那,属于女子的清幽香气便盈盈传来,门外的庭院里,是百十名允卿门的姑娘。   姑娘们今日所着衣装,皆为允卿门的三重礼服。允卿门女子身着统一的素纱广袖拖尾长袍和蓝紫渐变的绣花流仙裙。腰间是绣着白鹭衔花的门徽腰带,腰带上坠着琉璃烧蓝禁步,头上簪着各式的花朵,有绒花,有缠花,亦有杨绵绵擅做的通草花……最为漂亮的,是仙女们肩上所披的霞帔,每一条皆绣着精致华美的花纹,点饰以珍珠玳瑁等宝石。   曲遥看着那五尺有余的素锦霞帔,季天端的回忆猛地浮现于脑海之中,霞帔本是皇室贵族女眷所佩的大礼之服,平民女子与修仙之人本是不能穿的。然,季疏月的师公曾在当年大舜□□先帝擒拿反叛之时,救过先帝性命。于是□□皇为示尊重与感谢,许允卿门女弟子着贵胄女子礼服冠冕。   曲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一幕就像是天庭黄摊子了,天宫没人守了,仙女儿们一股脑集体下凡了。   就在这时,积聚在门外的仙女姐姐们发现了推门而出季天端,所有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天端出来啦……”   “我们大公子可终于换好衣服啦。”   “可小心脚下,今儿天冷,路滑……”   她们笑着看着他,温柔地和他说这说那,曲遥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些女子并不是季天端的外门师姐或是师妹……她们是他的家人。   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天端……怎么穿衣服穿了这么久呀?这领子还歪了,这么大了都还不会穿衣服呢?”   内门的师姐岳秀秀一边温柔地责备着他,一边替他把衣领理顺。   “内门的师姐妹们不大出来走动,这才多久,天端就又长个子了。”司药筑的师姐宋玲儿看着他微微笑道。   “快走啦,天端大啦,不是小孩子啦……一会儿出去可别摔着~你小时候可是天天盼着元宵节,有一年吃元宵还卡嗓子里了,今天是不是还要多吃几个元宵呀?”   供花筑的苏景明掐了掐季天端的脸蛋哈哈笑道,她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她一说话,引得其他仙女们一阵笑声。   季天端的壳子里的曲遥努力调出关于这些女子的记忆,之后笑着逐一向他的师姐们回话。   然后说着说着……曲遥就酸了。   曲遥这会子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当团宠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他也大约明白了为什么这季天端不仅长相阴柔美丽,性格也和煦至极……   他这是分明是让一群倾国倾城且战斗力爆表的仙女儿给宠大的啊!这哪是命运不公,他这是一出生就降临在了命运的巅峰啊!!   即便他没有仙法修为、即便他遭受生母凌虐厌恶、即便他因男生女相遭外人白眼欺负……   可他却有这样一群护他爱他的把他当宝贝弟弟宠溺的师姐们……   曲遥开始后悔起自己在还未入城那会子,听师悯慈讲起他身世时居然还同情过他……   但是现在,曲遥觉得自己是真傻,真的。   季天端这哪叫童年阴影啊!   他这简直是糖罐子里泡大的啊!!   他娘坑他一分,这些师姐们就会补给他万分!   想着想着,曲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顺势就遥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不仅没有美女姐姐,他只有一个喝酒打嗝放臭屁的他师父曲天风……即便后来上了蓬莱,他也从未被当成一朵娇花般被人怜惜爱护过,就被送到了喜欢暴力教学对他连踢带踹的澹台莲门下。   这委实令人唏嘘。   人马悉数到齐,紧接着曲遥便在人群中瞧见站在人群最后的两位师姐:邵绾衣和陆羽萤……   也就是师悯慈和宁静舟。   邵师姐瞧上去没有多大精气神,曲遥过去打了个招呼道:“邵师姐,怎么了今儿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头?”   “你邵师姐死活要把她缠的那堆豆芽戴在头上,叫我给按住了。”一旁的“陆羽萤”冷声道。   “多戴点有何不可?”师悯慈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做了那么久”。   “你做的那堆胖大海似的菊花若是戴在头上,恐要叫人误以为犯了疯病,我怕你搞穿帮了,故而没让你戴。”宁静舟默然。   邵绾衣忿忿,柔柔弱弱踢了一脚地。曲遥看着这动作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完全就是个撒娇状的小姑娘啊……   突然,曲遥只觉得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拉起。   曲遥回过头,但见莺莺燕燕红粉香雪之中,他仿佛天地间唯一一束玄青的光。   头戴白色绒翎的季天端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肩袖圆领长袍,金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落在肩上。他脸上的覆面也换了新的,袖口处是新制的皮制护腕,腰间蹀躞上依旧别着那把狼头陌刀。白藏之周身那冷峻森然间,竟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俊朗。   “看,阿藏这身衣服是我做的!帅不帅气?”杨绵绵像只叽叽喳喳的小海鸥一般,翘着尾巴等人夸。   “呀,阿藏也长高了,都高出师姐半个身子了,上回来看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呢,这会子已经像将军的样子了……”   “藏之如今过的怎样,终日在校场累吗?年终考绩听说你考得不错~”   “藏之都这么大了,想不想说个媳妇?”   ……   曲遥无奈笑笑,澹台莲不擅言辞,更不擅与姑娘交谈……小王子在蓬莱素来是被姑娘们追捧爱戴的对象,可蓬莱姑娘们碍于他地位过高,表达爱意时都是含蓄而谦卑,大多数都是暗搓搓谋划,基本没有敢当面硬刚和直抒胸臆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女弟子都是单个输出,何曾有过这样的群体攻击……   只见白藏之紧绷着身子红着脸,非常认真且严肃地一一回应师姐们的话,不肯多说一个字。瞧那样子不像拉家常,倒像是敢死队誓师一般……严肃且羞赧的模样非常容易让人生出些调戏欲望。   曲遥看着这一幕,心中疑云逐渐增大,他微微叹息一声,季天端被他的师姐们保护的很好,那么白藏之……又何尝不是呢?   白藏之在入允卿门前,过着流浪猫狗一样的日子。他生母因受不了屈辱,早已自尽而亡。而他也被城中可就算是流浪的猫狗,偶尔也会有善心之人施舍些吃食,而人们见了他,不仅要吐口吐沫,还得骂上一句“恶鬼”……   可在这里,仙女姐姐们却将他一视同仁,从未把他当做异类,也从未嫌弃过他那张被毁了一半的,如恶鬼般的脸。   初到广陵城那日的情景一闪而过,在面对乌枢刹罗的污言秽语时,白藏之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护在季源远身前的那一刻,刀刃就已经指向了乌枢刹罗……   所以……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了?   “啊呀啊呀~阿藏好可爱。”杨绵绵双手合十感慨。   曲遥无奈地笑了笑,却是这时,眼前一道月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曲遥看去,那竟是姚镜流姚公子。   “姚公子一会儿一道去吧,我们先去祭拜先门主,下午回门中准备准备,再去辕门桥那里放河灯赏月……”杨绵绵率先招呼道。   季源远一听见杨绵绵招呼姚镜流,脸色瞬间“刷……”地一下黑了下来。   “不必了。”姚镜流今日不知为何,就没有昨日那般霁月风光,眼白里竟多出许多红血丝……姚镜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即是祭拜先门主这等大事,我这样的身份未免过于尴尬。还是等晚上灯会时再聚吧……”   “姚公子……”杨绵绵还想说些什么,姚镜流已经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曲遥一眼。   曲遥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阵局促和紧绷,于是在姚镜流擦肩而过的瞬间,曲遥挠了挠眉毛道:“嘿嘿姚公子,昨儿晚上在哪睡的?后来就没看见你了……”   姚镜流听了这话,突然站定。   他直视向曲遥,琉璃色的瞳孔里似有一张冰冷的薄膜一般,姚镜流旋即落寞地一笑:“你还在意我的死活么?”   曲遥一愣。   “我昨晚要是冻死在外头,你是不是就能少个拖累了?”   姚镜流勾起唇角,惨然一笑,转头便离开了。   “昨晚上是我撞见的他,他大半夜的就站在门口腊梅树下发呆。”杨绵绵在曲遥耳畔轻声道:“姚公子他昨晚上睡的是存善堂旁东厢房……若不是我去收拾了被褥,他没准真要在外面站上一宿……”   曲遥听了这话,看着那个萧索离去的背影,心中愈发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23:30:39~2020-12-0216: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rit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艺玮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花气昼暖,辕门夜灯(下)   “好了,我们先去梅园祭拜前门主,外门弟子可驭剑前去,至于内门弟子,便乘马车前去,马车已经到了。”   允卿门正式出发,季源远抽出九霄凰鸣,杨绵绵则抽出了自己的双剑。   “师姐你居然还会使剑?门内不都是使用乐器做仙器的么?”曲遥看着杨绵绵的双剑诧异道。   “我当然会使剑啦~”杨绵绵的小尾巴又翘了起来:“所以说我仙姿卓绝与众不同。”   “主要是绵绵她五音不全根本找不着调,所以并没有适合她的乐器……”季源远面无表情:“总不能让她敲个木鱼或者安塞腰鼓御敌不是?”   曲遥听罢这损毒的吐槽,幻想了一下杨绵绵敲着安塞腰鼓打架的模样,噗嗤一声没绷住笑了出来。   “呀!”带着海天霞色花钗的杨绵绵气的鼓起腮帮子:“师姐你也太过分了,在小春儿面前拆我的台!”   “那这剑有名字么?”曲遥好信儿问道。   “苔聆。”杨绵绵轻声道。   “啊?苔聆?”曲遥愣了愣。   “对。”杨绵绵笑道:“青苔的苔。”   这个朴素的名字令曲遥觉得有些吃惊……因为在曲遥的印象里,允卿门内仙器的名字取的都是各有千秋。要么是大气磅礴,要么是婉转优雅。譬如季源远的“九霄凰鸣”描金琵琶,又譬如邵绾衣的“听雪诉”冰玉长笛……   若要以花作为仙器名字,要么是陆羽萤的“杏雨”古琴、岳秀秀的“海棠眠春”塤……就连外门小师妹燕燕所用的仙器排箫,都以梨花作拟,起了个“瀛洲玉羽”这样排面大气的名字……   可是,以“苔藓、苔花”这种微小不起眼的东西起名的,估计全门只有杨绵绵一个……曲遥默了默,看着杨绵绵的双剑,不知道这算不算歧视。   可是下一秒,一个略有点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曲遥的心绪。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确是个好名字。”   曲遥回头看去,说话之人居然是白藏之。   曲遥暗暗咋舌,这居然都能接的上!但转念一想,这也难怪,他师叔毕竟比他有文化。   “哇!阿藏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对啊对啊,这双剑的名字就是前门主依着这诗取的。”杨绵绵自是不知这白藏之的壳子里如今住的可是蓬莱宫的玉清尊者澹台莲,她只当是阿藏士别三日后变得爱看书了,还暗暗为之高兴。   “嗯……偶然看到罢了,先门主名字起的的确是好。”澹台莲赶紧局促道。   “牡丹贵为花中之王,门中却没有以牡丹作名的仙器,因为这花实在太大了,门主说怕姑娘们压不住……”季源远轻声道。   随后她看向小海鸥一样的杨绵绵,眉眼里添了几分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也许某一日,我们这儿的小苔花,也能开成牡丹吧。”'   杨绵绵又跑到一边和其她师姐妹说了几句笑话,那姑娘头上的通草花宛如新摘的鲜花一般,曲遥看着她明丽的笑脸,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和师姐们一道,去祭奠已死的先门主。   先门主季疏月的墓就建在梅园之中,梅园便坐落在广陵城边缘的一片荒地外。因着允卿门内有一部分姑娘是普通人,所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要晚上那么一会儿。   季疏月那青碑上书“允卿门主,洛水仙音季疏月之墓”几个大字。她的坟前,种着两棵她生前最爱的腊梅花,如今已经要落尽了。等允卿门弟子到全之后,众弟子便开始祭拜起来。   曲遥看着那方枯冢,和冢前三柱长香不由得心绪万千,说到底,季疏月这一辈子终究也是个苦命之人。   季源远洒过一杯薄酒后,将瓷盘上一株新折的梅花递予了季天端。   “这是师父生前最爱的花,天端,去替她放在墓前罢。”季源远道。   曲遥点了点头。   祭拜忙完后,便已经时至下午。门中仙女姐姐们或驭剑,或乘马车,尽数返还了允卿门内。回到门中时,已经是天阳落山了……上午去的地方毕竟是荒郊野岭,故而人烟稀少,过节的气氛也不是那样浓烈。等到回到广陵城内时,热闹欢快的气氛已经显现出来了,曲遥在回程路上自天空中向下一瞧,辕门桥已是摩肩擦踵,热闹非凡了。   广陵城内,十几尺的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城东城西各有戏看,晚上还有游神的大祭……每年元宵节,广陵太守都会自掏腰包撒果子和银钱给百姓。   曲遥等人草草吃了口饭,天便已经擦黑了。可整个广陵城却都亮了起来,像是黑夜之中的一颗星星,照亮了冷寂的山河。   行幕已经彻底降临了。   广陵城內此刻锣鼓喧天,辕门桥四周的庙会已经叫小吃摊子和各色摊贩占全了,将城东门和城西门分别此刻都搭了戏台子,姑娘们定好,申时至虚时自由闲逛,至亥时,大家一起聚在辕门桥下放灯。   曲遥、宁静舟、师悯慈、澹台莲终于再一次聚在一起……虽然此地是幻镜,可乌枢刹罗至今都未出现,眼下是元宵佳节,虽不能彻底放松警惕,但随着大流,和仙女姐姐们逛一逛玩一玩放松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曲遥扫了一眼四周,见人流都往东门和西门走,估计都是去看戏去了。   “对了,东门和西门唱的戏都是什么啊?”曲遥问道。   “东门那里现在唱的好像是《柳毅传书》,西门这边唱的是《沙门煮海》。”   曲遥只觉脑瓜一疼,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缺少童年,于戏文之类并不熟悉。这两出戏讲的是啥,他并不知道于是他偷偷怼了怼白藏之的胳膊:“师叔,他们说的这两出戏讲的都是什么啊?”   “这《柳毅传》讲的是书生柳毅偶遇东海龙女遭泾河龙王夫君欺辱,拔剑斩之,为龙女报仇的故事。虽还有些细节,但大体就是如此,出入不大。”澹台莲道。   “至于那《沙门煮海》,讲的是潮州张羽与龙王之女私定终生,约定中秋相会,怎料遭龙王阻挠,遂那张生便坐在海边,一点一点以银埚煮水,最终直将大海煮沸,最终与那龙女终成眷属的故事。”师悯慈笑道:“梗虽的确老了些,但奈何人们都爱看,且唱起来热闹,适合年节里欢乐的气氛。”   “不是,现在的爱情故事没有龙女和大团圆演不了吗?”曲遥摇头吐槽,却是话音落后,猛地怀念起远在天边的体验着人间的小龙男。   不知道他在哪里,正在流连哪处的风景,看着哪里的花与灯,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找到人间的景倚渊。   “戏这东西,就是如此……几百年的老生常谈,讲的大多都是爱,说的基本也都是情。只不过戏里有些团圆喜乐,有终成眷属,有历尽艰辛最终各有所属的圆满……而在人间,最奢侈的,大概就是这“圆满”两个字。”   师悯慈摇摇头,轻叹一声。   曲遥微微一颤,看向师悯慈,许是师小道长此刻还在美女姐姐身子里的缘故,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竟叫人生出一种这厮仿佛真的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故事一样。   “既然你小时候没看过,那便可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些戏都略看看,弥补一下幼年的缺陷。”   澹台莲自己许是都没听出来,这话里全是温柔的宠溺。   “我们现下离西门最近,既然如此,那就先去看“沙门岛张羽煮海”……走吧,我们这便出发!”宁静舟道。   曲遥点了点头,几个人便随着人群向西门移动。一路上曲遥的眼睛全盯在炸串、小吃、和糕点上头……殊不知过往的男女老少,在走近他时,都会不自觉地看一眼他……因着这百花公子季天端实在是生的过于俊美,以至于他立在桥头时,过往行人皆以为这是谪仙下凡,寻思着是不是要拜上一拜,但转眼一看,这谪仙手里提的全是臭豆腐螺蛳粉之类……故而路人们最终还是将跪拜祷告的念头给掐灭了。   “注意一点,你现在是百花公子!广陵城內著名的俊秀贵公子!贵公子上街不能吃的满嘴油!”宁静舟咬牙切齿道。   “他什么公子他也得吃喝拉撒放屁打嗝不是?”曲遥理直气壮道:“小老板,再来一份炸臭豆腐!”   曲遥等人买够了零食,一路闲逛,终于来到了戏台子边上凑热闹。这出戏才开场没多久,刚唱到第二折 ,曲遥还未来得及听戏,却是突然听见一阵窃窃的嘲笑声自远处人堆中响起。   “看!快看!那边儿那个不就是叫季天端的娘炮么?”   “果然娘们兮兮的,跟个丫头似的!头上居然还插着朵花?”   “人家那叫‘百花公子’,有名头的……”   “呵,不知道有把没把,看着可真碍眼……”   曲遥皱了皱眉头,看着远处那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脑中旋即浮现出关于这几个人的回忆。   因着季天端自幼俊美,所以无论是允卿门内或是门外,都颇得姑娘喜欢。因着季疏月不让季天端修习仙法,故而季天端从小上的学与旁人无异。想当年季天端上学之时可堪广陵一大盛景……城内的官家小姐或是怀春少女想尽一切办法,或跟踪、或偶遇……总之就是努力创造各种可能和季天端邂逅……   广陵未婚女子们都想有和季天端相遇的机会,可季天端并不想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其中最为疯狂者还有当着季天端的面要季天端抱她,若是不抱便要当场投湖的……这位差点投湖的小姐,碰巧也有个强烈的追求者,居然还是城中某个大官家的公子……   根据以往定律,舔狗的舔狗必是疯狗。这大官家的疯狗儿子因着求爱不成,自然视季天端为眼中钉肉中刺,终日恨不得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   这公子为了讽刺侮辱季天端,甚至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女子衣裙,专差人将这套红色衣裙送到了允卿门,上面贴了张字条:   敬赠季大小姐。   白藏之见了这字条当场撕了个粉碎,连带着那个神经病公子他也想给撕个粉碎,却被季天端拦住了。   这公子见此法不通,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便想出了更多狗主意。他暗地里雇了很多小混混欺负季天端,有事没事便要编篡一段他的坏话……要么就是雇一群小孩,在季天端上下学的路上一路尾随他,“臭娘炮”“死娘炮”“娘娘腔”的乱骂……   因着是小孩子,又不能真对他们做些什么,所以那段时间,季天端常常白挨许多欺负……也是因着这个由头,允卿门才给这季天端找了一位能打架能吓人的凶悍保镖。   忠犬一般的凶悍保镖白藏之听见了不远处有鼠辈说他家公子坏话立时撸胳膊挽袖子要拧人脑袋……往往这种时候季天端便会出来打圆场,劝白藏之收起兵刃,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季天端如今壳子里住的这位可是个惹祸精……曲遥脾气暴烈,一点就着,奈何此时的自己身娇体软,不太能从事打架揍人这种体力活……于是众人便眼睁睁看着那谪仙般带着花的公子一边挥舞着臭豆腐,一边蹦着高高怒道:“揍他!快!师叔把他们揍趴下!用你那口大刀!往他们脑瓜瓢上招呼!留条命就行!”   那几个混混一听这话瞬间白了脸色,全广陵城的混混谁不知那白藏之的厉害……这几人就算是想挑事也不敢当面上前滋事,只敢远远地说上几句垃圾话……如今看见百花公子这般行径,都以为他是疯了,赶紧抱头鼠窜,各找各妈去了。   曲遥看着那些人狼狈万分的身影冷哼一声,却是在那一瞬,他只觉得一股极难过的心绪不受控制地溢满心头……曲遥叹息一声,这也难怪,这身体的原主本就是个和煦温润的少年,被人这样无端辱骂,心中必然难过。   却是在那一瞬间,这难过被一个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给打断了。   “这里看戏人太多了,有些挤,走,我领你去对面的屋檐上看。”   曲遥一愣,下一秒手便被一只略有些粗砺的大掌握住!澹台莲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戏台上时,一把抱起曲遥道:“走,这里杂七杂八的人太多,我带你去房檐上看。”   众人眼中那季天端还没回过神来时,便已被白藏之抱了起来,白藏之略一蹬地面,便带着季天端离开了地面,旋身飞上了屋顶!   宁静舟见状也要跟过去,却被一旁的师悯慈一把拦了下来,那师悯慈笑道:“我说宁兄,你也太没眼力见了些,你哪儿也别去,就和小道我就在这地上看吧。”   白藏之横抱着季天端落在了最近一处的屋顶,这里视野正是最佳,夜风袭来,曲遥心中那些不快瞬间便被夜风吹散,曲遥看着台下那咿咿呀呀的唱词,突然就萌生了些许困意,台下正演到龙女被困在海底,张生欲去救妻却畏惧龙王而心生动摇……   曲遥看着台下鲜衣的戏,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女声唱道:他兴云雾,片时来,动风雨,满尘埃,则怕惊急烈一命丧尸骸……休为那约雨期云龙氏女,送了你个攀蟾折桂俊多才……   “我不喜欢这张生。”   半晌之后,澹台莲轻声道。   “啊?为什么?”曲遥愣了愣。   “因为他犹豫了。”澹台莲垂下眼睑:“若没有神仙助他一臂之力,也许他就会因为惧怕龙王,而不去救他心爱的龙女了。”   曲遥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   “即便我在现世之中,也许仅剩不到一年的寿命了,但若是你遇难,不管对方是什么,是神我便弑神,是天道便逆天,是山我便移山,是海便填海!若是救你一命的代价是倾覆苍生……”   曲遥的心头颤了颤,他看着白藏之那坚毅的眼神,里面装着的,分明是面如冠玉,身披龙华雪纱的蓬莱尊者……   曲遥看着他,只觉嘴唇干涩。   “若救我的代价是倾覆苍生,那你……”曲遥激动的颤声问道。   “那我便救苍生。”   澹台莲答的非常笃定。   世界岑寂了,灼热浪漫的氛围瞬间降至零点。   “靠!不是师叔……你这逗我玩呢是吧?我这泪流满面准备听你讲情话呢你告诉我你要救苍生???你说点好听的骗骗我玩也行……”   “我不骗你。”澹台莲认真地答。   “只肖你在三途河边等等我就好。”   “我去救苍生,之后去陪你。”   “师叔……我发现你在这生魂驻的幻境里话突然间就多起来了……这些东西,究竟是白藏之相对季天端说的,还是你想对我说的呀?”   曲遥红着脸哼唧,得了便宜还卖乖,轻声问道。   “都有。”澹台莲微微一笑:“我此刻也许能明白了,为何我会附在白藏之身上……冥冥之中,我们确实有许多相同。”   “什么相同?”曲遥问道。   “他那么喜欢季天端,便如我喜欢你一般。”   一曲终了,台上戏已终,可人未散尽。房檐上的两个人坐了许久,便是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紫色的光晕,曲遥辨认了一番,那是允卿门特有的召集令。澹台莲看罢对曲遥道:“走吧,到了约好的时辰了,我们去辕门桥下放灯吧。”   曲遥点了点头。   白藏之说罢,再一次横抱起季天端,起身在房梁屋檐间穿梭,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辕门桥下。   邗河方圆十里,灯火如昼,长灯如龙,金色的光晕落进水中,水面上绽开一朵朵莲花灯,像是佛陀座下的万丈莲华。   “快点快点!小春儿!就等你们俩了!跑哪里去了!”   杨绵绵笑着将一盏花灯塞进季天端的手里。   “阿藏也要放灯!”杨绵绵把一盏花灯递进白藏之手中,又递给二人两只毛笔道:“把愿望写进灯里,让这灯顺河流下,愿望便会实现了!”   季天端和白藏之接过花灯,对视一笑。   “所以你究竟写了些什么?”季源远突然看向杨绵绵,她无奈道:“涂涂改改这么多次,你究竟是许的什么愿啊?”   “这……我想许的愿望可太多了,一盏花灯怕是不够……”杨绵绵看着手中海天霞色的花笺纸苦恼道:“我还想神仙能保佑我明年把我的簪子铺子开起来呢……”   “啊?簪花铺子?”曲遥一愣:“师姐你还要去门外经商开店么?”   仙宗之中的很多门派,例如长白宗,弟子都是终身制,就算是死,都要挂着师门的名字。可允卿门却是和这些宗门大相径庭,与其说是修仙成神,得道飞升,不如说这个宗门,只想让自己的所有女弟子都平安喜乐,安康幸福……   “对啊!”杨绵绵笑道:“我店面都选好了!房子也盘下来了!名字都取好了,就差定招牌了!铺子就在辕门桥的对面!我看了,那是一溜的香粉胭脂店,就是没有几家卖簪子首饰的,所以生意一定能带起来!师姐别的能耐没有,做通草花可是最厉害了,不是我自夸,全广陵城做通草花的,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允卿门女弟子及笄之后,便可自行决定去留。你绵绵师姐并不擅修仙一道,故而谋个出路,也算是为日后着想。”季源远轻声说。   “所以我要许个什么愿呢……是保佑我的簪花铺子顺利开张,还是保佑我们姐妹平安,对了,今年出门结亲的陈师姐好像已经快要生孩子了,我还得许个她母子平安的愿……”   杨绵绵几次想下笔,几次却又收了回去。许是这姑娘太贪心,愿望又太多,曲遥觉得就算给她一床被褥那么大的纸,也能被她的蝇头小楷细细填满。   季源远看着杨绵绵纠结的模样,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曲遥看着看着,竟就默默地笑了。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天下修仙之所千万,仙宗之中仙门无数,可天上地下,却只能有一个允卿门。   允卿门,那是仙宗最后的净土,是世间最好的门派。   可就在这时,广陵城门外,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欢笑声戛然而止,喧闹声倏然终断……   季源远颦眉,立时祭出神器九霄凰鸣!燕燕的糖葫芦还停滞在口中,杨绵绵的河灯才刚刚写好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放进水里……   城中百姓一阵惊慌,紧接着巨大的硝烟味传入城内!季源远立刻飞身至空中,想从高空中探查城外的情况,却是在升到一定高度时,巨大的恐惧弥漫至她的心头。   广陵城的上空,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那是一层巨大的结界!无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设下的!又是被何种目的之人施下的!此刻,这个巨大的结界竟如同一只罩子一般,把整个广陵城扣在了里面!   “师姐?怎么了?”杨绵绵在地上紧张地大声喊。   曲遥看着这一幕,暗自咬牙。   那个最好的门派,那个最温柔的门派,终是抵不过森严的天道,抵不过悲惨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写完了orz一万一!达成!感谢在2020-12-0216:08:04~2020-12-0223:4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天命难改,元灯夜变   广陵城内一片混乱。   “师姐!?这究竟怎么回事?”杨绵绵高声呼唤。   “莫慌。”季源远看向远处的城门凛眉道:“允卿门弟子,速速疏散百姓,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季源远和允卿门的姑娘们此刻还根本不是城外发生了什么,却在听见了季源远的话后,立刻稳住了心神,纷纷前去疏散拥堵的广陵百姓。   曲遥只听得门外惊雷声阵阵……之后城外便传出两军交锋征战,兵戈碰撞之声!   “城外在……打架?谁和谁打?”曲遥颤声问道。   “大舜和大厦。”师悯慈轻声道:“外面这波突然夜袭之人,应该是大厦景晗诚的兵,这伙人趁着元宵节大举进犯,明显是挑着广陵城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突然间,曲遥看见远处天边闪现一阵剑光!之后便是如同流霰般的符阵!曲遥一惊,颤声道:“我的天!攻城的兵里怎么还有修仙的?”   “不止有修仙之人,偃师、术士全部都有。”澹台莲沉声道:“各方势力为壮大实力,招兵买马,以重金聘请修士为自己开疆扩土,这种事儿早就不稀奇了,要知道一个修士的力量,有时可抵上千军万马。”   “大家快走!快回家去!!”杨绵绵抱起一个走丢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咬了咬牙,一边将未放入水中的花灯随手揣进怀里,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   城外流霰漫天,剑光四射,半个时辰后,巨大的轰鸣才渐渐接近尾声。   不多时,城北大门便轰然倒塌。   百姓们惊惧地闪躲至道路两旁,季源远将杨绵绵护在身后,但见城门外响起沉重如山岳般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打头一人骑在一匹玄青色的雄马之上,身着一身紫色华丽长袍,生着一双吊睛凤眼,留着短须。即便隔着很远,曲遥也能嗅到这人身上那股上位者的独有的权谋气息。他身后,数名力士则抬着一顶白色毡轿,遥遥驶来。   “这个人,就是大舜老淫贼皇帝的亲弟弟,造反自立门户的那个。”师悯慈冷笑着轻声道:“这景晗诚趁着老淫贼天天和后宫佳丽们玩耍的档儿,短短几年便建立了厦国。如今大厦势力愈发强大,实力不容小觑,可大舜的淫贼皇帝如今手下一个能征善战的都没有。唯一一个能打架的儿子还不明不白死在你们蓬莱了,所以现如今老淫贼对他这个弟弟也是着实头疼的紧。”   曲遥看了看,也没想到前这厮竟然是景倚渊的亲叔叔。曲遥心头微微一动,倏然想起那位晕船却又温柔至极的皇子爷。   “大舜如今叫老淫贼和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祸害到就剩下个空壳子。”师悯慈冷笑:“可惜了大舜国这些讲求忠君报国的良将贤才,根本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全都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广陵城内百姓听令!从今天起,广陵便为我大厦之疆土!城外舜王的守军此刻已被斩杀殆尽!广陵城从此与大舜再无瓜葛!百姓需奉我朝天子,尧帝为王!”紫袍男子身侧那肥腻的老太监大声喝道:   “不服尧帝管制的尽管站出来!无论是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均处以极刑!”   老太监接过身后侍从递过来的一个血淋淋的包裹,那老太监抖开外层裹着的黑布,将里面裹着的东西举了起来!   那是广陵太守的人头!   “这!就是违背尧帝的下场!”   那老太监将人头狠狠扔在地上!   顿时,周遭百姓一片哗然。   “尔等既为大尧子民,为何还不跪拜!?”马背上男人高声呼喝。他话音刚落,马下那些士兵便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锋凛冽,直对准广陵城内百姓。   一阵喧闹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后,城中百姓噤若寒蝉,悉数下拜,纷纷跪地。毕竟此刻,刀尖就架在脖子上,谁也不想元宵佳节就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百姓皆尽跪地伏拜之后,全城还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那些身着蓝紫衣裳的姑娘们。   老太监登时便勃然大怒:“尔等不跪不拜之人,可是想死在这刀锋之下……”   “哦?这几位可是允卿门的弟子?果然是一派仙风道骨之相,轻云蔽月之姿,广陵允卿门闻名天下,久仰久仰……”那景晗诚突然换了副嘴脸,口气软下来道。   季源远冷冷看着景晗诚,单刀直入:“我与我众姐妹均为修道之人,以清净为本,无心参与政事纷争,陛下是进城也好,出城也罢,与我允卿门没有半点干系。”   景晗诚本想拉拢势力,没想到季源远软硬不吃,他尴尬的笑就尴尬地凝结在了脸上。   “大胆妖女!你敢跟陛下如此……”   景晗诚猛地挥手,打断了老太监激愤的控诉。   “哦,倒是有一件事。”季源远停下脚步,回头道:“允卿门不插手这些事的前提,是你善待广陵百姓,不肆意杀戮。若你做了这任何一样戕害普通百姓的事,那么允卿门,便不得不管了!”   “我们走。”季源远撂下最后一句话,拉起杨绵绵的手,带着在场所有允卿门弟子面无表情地带着季天端等人,转头便要离开。   老太监听了这话,吃瘪的直跳脚,却是碍于主子的颜面不敢言语。景晗诚看着远去的季源远,冷冷地眯了眯眼。   “陛下不用担心,区区一个允卿门,还没跳出老僧的管控。”   身后的毡帐被缓缓拉开,沙哑又可怖的声音响起,一张阴森且干瘦如鬼魅般的脸出现在毡子后头。   “既不能为我所用,那留她一群长舌妇孺做甚?”景晗诚低声冷笑道:“可得有劳国师,帮忙拾掇残局了。”   就在这时,曲遥突然觉得背后生出一阵寒意,他倏然回过头,紧接着便在那白毡帐后头看见了那张作呕的老脸!   曲遥只觉浑身一颤!脑中嗡地响起一声轰鸣!旋即他拳头便硬了起来,他根本不想考虑此刻他的状况如何,曲遥只想随便借一把剑,立刻杀了那老变态!   却是突然,他的双手便被死死握住!   曲遥一看,握住他的人,是澹台莲和师悯慈。   “切勿冲动。”   澹台莲沉声道。   “曲遥,这里是幻境!况且你此刻根本不是曲遥,你现在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季天端。”   师悯慈沉声说。   “身后那人,是幻境中的乌枢刹罗,并不是现实中乌枢刹罗的生魂,你就算杀他也无用。”   曲遥狠狠吸下一大口气,忍下了揍人的冲动。   “别回头,离开这里。”   师悯慈极冷静地沉声道。   季天端虽然没有说话,可允卿门内的弟子在那一瞬间都察觉到了季天端在那一刻激烈的情绪变化……那一向温婉和煦的季天端突然爆发出无法言说的杀意!杨绵绵一愣,拉了拉季天端的袖子道:“小春儿,你怎么了?”   “没事。”季天端颤抖着用气声说道,只见他一把握住杨绵绵的手,动作之用力竟发出一声清脆的关节响音。   “走,绵绵师姐,我们走……”   “那个少年是谁?”毡轿里,乌枢刹罗低沉着声音问道。   “呵,允卿门内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前门主的儿子。”景晗诚冷笑:“说起来,那还是我亲哥哥的儿子,还算是我的侄子呢。”   “哦?陛下于他,可有什么亲情么?”乌枢刹罗问道。   “亲情?”景晗诚冷笑:“我这哥哥没别的能耐,生孩子的本事可是举世无双无人能及……他这样的沧海遗珠多了去了,这世上我素未谋面的侄儿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呢。我别的都缺,可就是不缺侄女侄子这东西。”   “那老僧就放心了。”乌枢刹罗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舔了舔嘴唇,露出贪婪的神情笑道:“皮肤都在发着光呢,这可真是个令人垂涎的美丽少年啊……”   一切平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了。   景晗诚刚驻进广陵城的前几日还算好,这厮除却在城内筑建防御工事及驻军之外,倒没干什么别的。只是广陵城中这几日频发怪事,城中少女接连失踪,甚至有几个是夜晚还在家里便直接人间蒸发的……少女失踪之事,就是从景晗诚入城之后发生的,可百姓们碍于景晗诚之势力,既不想,也不敢将两者联系起来。   有人暗中调查,也有人将这情况上报于景晗诚,可这一切却最终都不了了之。   更为奇怪的是,从那天起,广陵城上便覆盖了一层极其诡异的结界。   外面的人能进到广陵城里,可里面的人却出不出去!所有从城内发出的法术、求援在这结界面前竟全部失效!允卿门季源远尝试了无数次向外发飞鸽传书或利用水镜发信,竟全部诡异地失败了……   不能求救,便只能耐心等待。   那日一回到允卿门后,曲遥便神经兮兮的,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去看一眼杨绵绵,搞的杨绵绵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杨绵绵哭笑不得地缠着手里的头钗道:“这今儿你都过来第四次了,若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奸情呢!”   “师姐……”曲遥咬咬嘴唇:“最近……”   “最近没有出去啦!”杨绵绵无奈道:“我哪都没去,就待在门里天天做钗子来着,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一天天紧张成这样。”   曲遥讪讪地笑笑,挠了挠眉毛,从杨绵绵那处退了出去。却是没走多远,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邵绾衣。   曲遥知道,那是师悯慈。   “走吧,我们去谈谈。”   师悯慈看了眼曲遥,又看了一眼在屋子里正做着东西的杨绵绵说道。   此时日暮渐西,两人并排离开了杨绵绵的住处,曲遥跟在师悯慈身后,低着头卷着衣角不说话,二人在允卿门园林中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园庭中坐了下来。   “曲遥……有些事,我是真的怕你糊涂。”师悯慈叹息一声:“这生魂驻内一切皆是虚妄,你要知道,若我们将它强行改变了,是很有可能要被困死在这里的。”   “我都懂。”曲遥皱着眉头,只觉脑海里一团浆糊,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你都懂,可是还是想救杨绵绵,用各种方法。”师悯慈一语道破。   “明知不可能却依旧要螳臂挡车,你就是这样糊涂么?”师悯慈的声音冷淡:“曲遥,学会袖手旁观是长大的第一步。你这说好听了叫热血正义,说难听了,就是心智未成的傻子。”   曲遥听出了这话里的指责,可他没资格责怪师悯慈。就算他见死不救毫无怜悯之心,可换个角度来说,从道义上讲,师悯慈的漠然并没有任何错处。   在这里,袖手旁观也许冷漠,可它却是最明智的自保。   曲遥抬起头,他无力地靠在一根枯木上,看着晦暗的天空沉默半晌,苦笑一声道:“对,我就是个糊涂的傻子。活几辈子都这熊样,就从来没学聪明过。”   师悯慈回头无奈看了一眼曲遥,他没想到,曲遥就这么承认了。   一时间,二人不再言语。   师悯慈抬起头,看着庭园里一颗琵琶树,半晌之后,摇头苦笑:   “说实话,我很喜欢你,曲遥。聪明人常有,可傻子不常有。聪明人不可交,但傻子可交。”   “在这世道,若是这样的傻子能多些,也许就不会有那样多的人误入歧途了。”   曲遥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的一愣,他看向师悯慈,那小道长此刻还待在邵绾衣的壳子里,可那眼神却明显不是邵绾衣的眼神。   那眼神剔透无比,却又饱经风霜。   “我们都是傻子。”   师悯慈最后说道。   曲遥不解其意,可师悯慈却掐住话头苦笑一声道:“罢了,我们去用晚饭吧。”   这话谈的曲遥一头雾水,最终却是不了了之。曲遥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耷拉着脑袋,随师悯慈一道,去了允卿门的饭厅。   “姚公子呢?”曲遥看着熙熙攘攘的姑娘们,却发现厨房里竟少了一人,便抬眼问道。   “姚公子晌午时分已经走了。”岳秀秀轻声说:“他说不想给门内师姐妹们添麻烦了,便匆匆离开了。这事只向大师姐说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在一旁吃饭的澹台莲看了一眼曲遥,没说什么,便继续低头吃饭。曲遥不语,默默盛了碗汤。   可旋即,曲遥还是察觉出有些奇怪,他看向四周,依旧觉得身边还是少了些什么。   曲遥又看了一圈,终于,曲遥意识到这里少了谁。   他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   “绵绵呢?绵绵师姐呢?”   他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碗,看向远处吃饭的季源远。   “陈府大小姐及笄,定了一批簪花,绵绵去送了。”季源远说道。   “什么!?就她一个!?”曲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怒道:“如今城内少女接连失踪,你让她一个人去送簪子!?”   季源远有些莫名其妙看向季天端,一旁的岳秀秀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天端,这是怎么说话呢?陈府就在允卿门出了门之后拐个弯便到了,脚程不超过两里,况且现在□□,绵绵出门的时候带了武器了,她也不是小孩子……”   季源远皱了皱眉头,意识到事态反常。她看向季天端,只见那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潮水一样的恐惧和慌张,他脸色苍白如纸,哆嗦着看向季源远问道:“绵绵去了多久了?”   “才一炷香的时间。”岳秀秀无奈笑道:“就算路程短,算上送货,怎么也得三炷香吧……”   三炷香。   三炷香的时间。   可那一天,直到太阳落山,杨绵绵也没有回来。   允卿门外门师姐妹全部出去寻找,可一无所获。   最终,在那陈府大门口,她们找到了那跪在地上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尚未及笄的陈家小姑娘。小姑娘被吓到不能言语,只是大哭。陈府的老爷太太以及七八个家丁就昏倒在大门口不远处,不辨生死。不远处青石板上,是一对掉落在地的双剑。   曲遥颤抖地捡起那对双剑,剑柄上,还留有故人指尖余温。   是那对名叫“苔聆”的双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223:48:44~2020-12-0615:2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5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逃出生天,千钧一发   这几日,季源远几乎疯了。   她带着允卿门弟子接连寻找杨绵绵几日,几乎要将广陵城掘地三尺,可依旧一无所获。   陈府的老爷太太接连昏睡了好几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陈府的小姑娘惊吓过度,精神崩毁。终日缩成一团一语不发,无论谁接近,都会疯了一样大哭大闹。   允卿门全门都在倾力寻找杨绵绵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于此同时,城中少女失踪之事愈演愈烈,甚至男子、商贩、平民也开始失去踪迹,有的甚至大白天便突然人间蒸发!   曲遥几次三番暗示过季源远,去找景晗诚要人。可乌枢刹罗却做的滴水不漏,在场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证据,唯一目击过的的人证要么没有醒来,要么便是被惊吓过度无法指认。在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允卿门没有任何立场向景晗诚要人。   曲遥只觉得从未这样憋屈过,此刻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根本无法帮忙,只能憋着一腔怒火。   广陵城内,此刻已经人人自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几乎再无行人。   曲遥看向窗外叹息一声,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城内的大毡帐内,景晗诚正淡定地下着棋,品着茶水,他身后,乌枢刹罗“桀桀”地笑着,满脸损毒。   “国师,你所炼制的法器,究竟何时能够完工啊?”景晗诚捏着茶杯笑道。   “回陛下,就要快了。”乌枢刹罗哑声笑道:“前几日那个捉来的允卿门女子,果与平民不同。于神器炼制有大大的裨益……嘻嘻……只这一个女人,就能抵得上数千平民啊……只要这法器若是炼成,大舜疆土便唾手可得,陛下可长生不老,千秋万代永握王权。”   “若能将允卿门那些女子尽数捉来给国师炼器便好了,又能除去一块心病,还能助我功成,可谓一箭双雕啊,只是可惜……允卿门宅院外还有前门主施下的结界,此地易守难攻,若要脱下去,只恐将事情闹大,城内百姓若知道了真相恐怕难以收场,最好是能将允卿门那群女人一网打尽……”   “嘻嘻嘻,陛下不必惊慌,这允卿门根本无足轻重……”乌枢刹罗□□这舔舔嘴唇:“允卿门历代掌门中,唯一一个厉害些的,便是季疏月。如今这个小娃娃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看着厉害,其实极好攻克。只要再熬个把月,我这神器便能炼成,到时候允卿门的结界便如蛋壳一般不攻自破了。那里面的绝色女子可是多了去了,定是要比前几日抓的这个舒服的多……”   景晗诚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他是知道乌枢刹罗这人折磨人的手段究竟有多变态多恶心。可如今他大业未成,若要继续扩充实力,和北面大舜相抗,就必须仰仗乌枢刹罗这些邪门歪道的功法,所以景晗诚即便心中憎恶,也无法说些什么。   “距这神器炼成,大约还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乌枢刹罗道:“神器炼成需清净,这一个月内,允卿门若要找陛下麻烦,陛下像个办法搪塞过去便好了,尽量别弄出太大的动静。等到一个月后,整个允卿门,便是囊中之物了。”   “允卿门啊允卿门……”景晗诚叹息一声,以茶盖缓缓拨开水中漂浮的茶叶,摇了摇头道:“谁叫你们不识时务呢?食之无肉,只能弃之,罢了罢了……”   乌枢刹罗拜了拜,刚要退下,却是在这时,一个慌乱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   “上……上师!不好了!”但见那乌枢刹罗的徒弟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帐外。   “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若是惊了陛下的驾,要你死八个来回……”   小徒弟脸色苍白,不停使者眼色示意帐子内的乌枢刹罗出来。   “怎么了?”乌枢刹罗压抑着怒气,走出帐子沉声怒道。   “回……回上师……”小妖僧颤声道:“有一个捉来的小女孩……她……她跑了!”   “你说什么!?”乌枢刹罗登时大骇!他咬碎了一口银牙:“你说她跑了?怎么可能!?”   “是……是那个允卿门的女弟子下的圈套,那个臭女人,明明已经快被折腾死了……居然还放跑了一个!”   帐子内,景晗诚眯了眯眼睛。   “也就是说,瞒不住了?”   此刻的天色昏暗阴冷,黑黝黝的云向城内压下,仿佛正在酝酿一场激烈的暴雪。   广陵城此刻已经人心惶惶,原本热闹的街上此刻几乎无人出没,家家户户关紧门窗,压抑而恐惧的情绪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然而在城中巷子的尽头,一个浑身是血的瘦弱身形出现在了青石板路旁。   那是个十来岁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此刻还是深冬腊月,她不知就这样光着脚走了多久,几乎衣不蔽体,却是瞪大眼睛,哆嗦向前爬着。   巷子的尽头,就是允卿门。   “救命……救命啊……救救……”   女孩吐出一口鲜血,继续坚强地向前方爬去。   她口中的牙齿,早已被尽数拔掉。   此刻的允卿门内,所有人都愁眉不展,阴云正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师姐,喝碗粥吧。”燕燕眼泪巴巴看着季源远道。   季源远已经是好几日不吃不喝了。   季源远此刻已被折磨的心力交瘁,好几日都水米不进,可依旧不肯休息。她看着手中广陵城图,颤抖看着那些早已被他翻遍了的标识,不知还能去哪里找杨绵绵。   她不相信,杨绵绵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突然!季源远卧房内木门被一把推开!岳秀秀神色慌张:“门主!快来!出事了……”   季源远迅速下床,来到允卿门正堂之中,但见一群姑娘中间围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脓血和伤口的小姑娘。小姑娘浑身都是脓裂破烂的伤口,允卿门的弟子们正给那姑娘包扎,一盆盆的血水不停往外递……   “这女孩是外门弟子出去巡逻时,在门外不远处发现的。”岳秀秀颤声道:“她赤着脚一路爬来的,浑身都是伤,若再晚一些,怕是救都救不过来了!”   小姑娘看见季源远后,猛地挣脱开给她疗伤的女子们,她看着季源远,又看向她身侧背着的琵琶,小姑娘愣了愣之后,眼泪便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姐姐说……姐姐说,逃出去之后,便顺着广陵的巷子,去找允卿门!找到门内背着琵琶的大姐姐,她特别厉害!她能把所有被关着的人救出去……”   “救命……大姐姐……救救她们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广陵压抑的可怕,整个天空似乎都要塌下来一般。   曲遥、澹台莲、师悯慈和宁静舟也闻讯赶来,大家围在那伤痕累累的名字叫六六的卖花小姑娘旁边,听她一字一句讲述被掳走之后的惨状。   “每过两三天就要折磨死一个人,那个毡帐子后头堆的就是死掉的女孩的尸体,每天都会被一车一车的运走……”六六死死抓住衣袖,哆嗦着嗫嚅着哭道:“那老妖精把还活着的人皮生生剥下来……马上就该剥我的皮了……可姐姐却引开了他们的注意,拼死把我救了出来……姐姐本来能逃走的……可她为了让我跑出去……”   “她留在了那里。”   季源远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身子僵了僵,毫无防备向后倒去。   曲遥猛地扶住她,怀中女子颤了颤,“哇”地吐了一口血。   她没有办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杨绵绵正在经历什么。   在无边黑暗的地狱里,过着如何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们就关在那个景晗诚的帐子里!一切都是他手底下那个妖怪一样的什么狗国师干的事情!那个国师说是要炼什么神器,说要帮那个景晗诚夺取天下什么……他还说,要等到法器炼成后,破坏允卿门的结界,让所有允卿门女仙都成为助他修为的人\'精……咳咳咳……”六六神情激荡,因着说话太快而一阵咳嗽,她啜泣着拉住季源远的衣袖:“快,去救救他们啊……”   季源远听罢,已经明白了杨绵绵此刻已然遭难。她只觉得一颗心被扎的稀烂,可依旧强行稳住身子,紧咬牙关,允卿门众弟子听到这里,已经是气的浑身颤抖,不少姑娘已经再听不下去,流下泪来……岳秀秀一拳锤在墙上:“去他的王八羔子!走!去跟他们拼了!”   “我也去!”苏景明红着眼睛怒喝道:“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给绵绵报仇!今日若不能剁了那景晗诚畜牲,我死不瞑目!”   允卿门弟子纷纷站了出来,一时间杀气几乎要蔓出门庭!   所有法器已然出鞘,只等季源远一声令下!师悯慈宁静舟虽是外人,可终究都是正道认人士,都已祭出武器做好准备!却是这时,意外发生了!   “门主!”还未等季源远下令出发前去讨伐,外门弟子小秋便慌慌张张闯进来,小秋颤声道:“景晗诚……景晗诚他居然亲自来了!”   曲遥脑中“嗡——”了一声,他看向白藏之,对方眯了眯眼睛,未说一句话。   允卿门众弟子一听这话登时炸了锅,未等众人亲自去杀,那狗畜牲居然自己找上了门了!?   季源远一脚踹碎了大门,拔出九霄凰鸣,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允卿门弟子,众女仙赶到门口,竟发现景晗诚那畜牲居然真的就站在门外!   那景晗诚居然未带一兵一卒,就好整以暇地立在允卿门口。   “好久不见啊季门主。”那景晗诚笑道:“季门主带着这么多女仙,杀气腾腾的,是要干嘛去呢?”   “干嘛去?”季源远气极冷笑,拔出插在九霄凰鸣琵琶中的长剑,她恶狠狠瞪向景晗诚,眼中似有万道箭簇,恨不能将景晗诚射成筛子!   “当然是去宰了你这个畜牲!”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之和季天端哥俩啊……   快要分开了。感谢在2020-12-0615:20:28~2020-12-0823: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rit12瓶;青衫白首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长夜漫漫,沐火折心   景晗诚听罢,竟没有一丝慌乱,嘴角笑意却是更盛。   “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们无缘无故,又为何要向本王发难?”景晗诚故作不解道。   “不明白!?”季源远啐了一口喝道:“广陵城内那些被掳走的人在哪?绵绵又在哪!?你和你那狼心狗肺畜牲般的国师都干了些什么!?”   “原来误会是在这里。”景晗诚摇摇头道:“诸位女仙想必是误会了,小王此次前来,也是来告知诸位女仙城内这些失踪百姓下落的,这些百姓皆是被两个会些邪门歪道法术的人贩子所掳走的,如今人贩子已经被小王找到,并且落网,接下来的事宜,我们只要一审那人贩子便知……”   “听你在那儿胡诌八扯嚼蛆!”岳秀秀愤怒地抱着六六大骂道:“那这女孩儿你怎么说!?这女孩就是从你那帐子里逃出来的!   这浑身的伤你总该认得罢……”   “哦?许是这小女孩被吓坏了,开始胡言乱语了罢。”景晗诚一脸怜悯道:“我何时有抓过你回我的帐子?”   “就是你!你胡说八道!”六六丝毫不畏惧景晗诚柔和笑容下蕴藏的凶光,她指着景晗诚大声说:“就是你的那个国师!!我见过他!那个死老头!”   “哦?”景晗诚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小姑娘,果真是吓傻了。我倒是有这样一个国师,可我这个国师,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驻扎在城外!从未进城啊!”   “从未进城?你扯你奶奶的王八蛋!”曲遥大骂:“元宵节那夜,我分明看见了你身后毡帐里坐着你的畜牲国师!你还不肯承认!?”   “百花公子眼花了罢。”景晗诚高声道:“我身后那毡帐里坐的,乃是我大厦国的大司命!根本不是我的国师!”   “你放你娘的屁!瞪着眼睛说瞎话!”曲遥暴跳如雷,他根本不顾此刻自己的柔弱贵公子形象,只想跳下去用菜刀剐了景晗诚这个狗贼涮锅子!   “那便奇怪了,百花公子素居允卿门深宅大院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据我所知连广陵城门都没出过!又是怎样知道,我身后毡帐内的就是我的国师!?元宵节前,我甚至都未曾踏过江淮土地!含血喷人也要讲些道理!”   “我操’你祖宗……”   曲遥只觉得一口老血反上喉头,他想冲过去揍景晗诚,却让澹台莲按住了。   这是曲遥几辈子加起来最气最窝囊最恶心的一次。   景晗诚所说的话,刀刀见血,每一句都是痛点。   季天端体弱多病,他的确从未出过广陵城,更别说在元宵节前见过景晗诚。   此刻的曲遥根本无力反驳,他总不能告诉景晗诚,呵其实小爷我根本不是季天端,小爷是一名有爱心有责任感的大侠并且是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你们做的那些丧天良的事儿我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话曲遥没法说。   他若是说了,允卿门只会把他当成是精神病人。   “六六!”曲遥只能将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小女孩身上,他咬牙问六六道:“你能不能说出那个狗国师长什么样?或者有什么特征?”   六六僵了一僵。   “我……从被抓后便一直被绑在柱子上,之后被黑布蒙上了眼睛,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听到的……直到最后大姐姐帮我逃出来的时候我才拿掉眼睛上的蒙眼布,可那时大姐姐已经带着我逃出毡帐了……我跑不快……大姐姐为了掩护我……只身一人去引开了来追我们的人……”   六六嗫嚅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曲遥只觉得浑身的血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我看不如这样吧,诸位女仙若是不相信小王,小王便带着诸位去我的帐子里看一看,看看有没有小女孩说的这些东西,再看看有没有那个什么‘国师’。正好那几个人贩子也已经被捕,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话,问他们就行。”   景晗诚一脸坦荡。   眼下的情况,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即便明知是吃亏,也只能去景晗诚的营帐搜寻。   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允卿门众姐妹互相对视一眼,便不再言语,杀气腾腾杀向景晗诚的帐子。   果然,一切都处理隐藏的非常完美。   帐子只是普通的军帐,根本没有什么“白毡帐”,也没有什么国师。   两个人贩子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眼中瞳孔明显比正常人大。师悯慈看了看,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不用审了,那两个替罪的人贩子已经中了咒术了,三日之内所说所做都会随着施咒人的意愿而变化,三日之后自动暴毙,这咒解不了。”   师悯慈转身前轻声对曲遥说。   “说……绵绵在哪里!?”   季源远已然气极失去理智,将刀直接架在了那人贩子的脖子上。   那人贩子早已□□控,即便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根本察觉不到恐惧。   “城北五里处,荒山涧下石洞里扔着的……都是这些被拐来的人的尸首……去找……”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人贩子”的脑袋应声掉落。   季源远只觉眼前一片血红,整个身体仿佛被至于烈火之中灼烧,可心脏却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她很想哭,可眼睛里淌出的液体并没有清澈的眼泪,全是血。   “允卿门主节哀。”   景晗诚伪善着叹息道。   景晗诚话还未说完,一股凛冽的寒意便直逼景晗诚命门,景晗诚颤了颤,再回神的那一刻,长剑便直直抵在景晗诚脖颈间的大筋处!   “我要你命!”   一时间寒光凛冽,杀意纵横!景晗诚颈间,一道暗红色的血线缓缓淌下。   “大胆妖女!你敢袭击陛下!”   季源远身后,无数士兵高声喝道,长矛与铁戟直逼季源远身后!   “哦?”景晗诚听罢,冷笑道:“季门主,你可是要知道,你将我这王帐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却要在这里杀了我。”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行径。这叫谋反。”   “小王死不足惜,可这是把你整个允卿门推上毁灭之路啊……杀了小王纵可以解一时之气,可是后果呢?可这些女子怎么办?允卿门日后要怎么办……”   “门主……此处不可……”   岳秀秀拉住季源远衣襟,颤声说道。   季源远直视着景晗诚半晌,最终手腕一抖,将长剑收了回来!   景晗诚颤了颤,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走……去后山。”   季源远头也不回,便直接带着允卿门一众弟子离开了景晗诚处。   景晗诚狼狈地坐在地上良久,待季源远等人走了以后,景晗诚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国师……出来吧,那些女人她们走了。”   景晗诚身后的结界一点点退散开来,白色的毡帐一点点显现出来,乌枢刹罗从那结界之中跨步而出。   “不愧是陛下,果敢机智,这结界可是只能挺个三炷香啊。”乌枢刹罗笑道:“若是再拖上一会儿,这结界怕是就要挺不住了。”   “加快你炼器的速度。”景晗诚沉声说:“季源远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女人的眼神里全是杀戮!允卿门一日不除,本王便一夜不能高枕无忧。”   “遵命陛下。”乌枢刹罗双手合十,他看了一眼景晗诚后,阴笑着退了出去。   赶去后山时,已然是日暮渐西,即便这是冬天,可后山山顶上依旧聚集着大片大片乌鸦,诡异而聒噪的叫声扰的人心中纷乱。   “天端,秀秀,你们带着其他人回去,我自己一人前去便好。”   季源远在马上要抵达藏尸之地时,对其他人道。   岳秀秀一听门主要遣众人回去,登时慌了神。   “不!门主……我们一起……”   “我说都回去!内门弟子全部回去!带着季天端回去听见没有!!要我说第三遍么!?”   岳秀秀低下了头,风将她的秀发拂至空中,又无力地吹落。   曲遥见状,咬了咬牙。   “我不怕!我是允卿门唯一的男人!这种事本就应当由我……”   季源远没有理会曲遥,曲遥要跟上去,却是被岳秀秀拉住了衣角。   岳秀秀看着季源远离去的背影,突然泪如泉涌,大颗大颗眼泪流淌而下。   她摇着头,背过身,轻轻叹息一声。   “自从门主上任之后,便从未在他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便是再伤心绝望,她也没有于人前显露过。”   “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吧。”   在找到杨绵绵之前,所有人都还是怀抱了一点关于奇迹发生的祈愿的……也许杨绵绵没有死,也许她后来逃出来了,也许她甩开了那些坏人……也许她……   也许她马上就能出现在门中,还和以前一样元气满满,大声地告诉大家“我没事了。”   很多东西,直到血淋淋的尸体摆在眼前时,大家都是不愿承认的。   直到夜里三更天,季源远才带着杨绵绵残缺的尸首回来。   那一夜允卿门没有人合眼,若不是大门有人拦着,当夜大家就要闯进景晗诚的帐子里剐了他……和杨绵绵交好的师姐妹承受不住那尸首惨状,直接晕厥过去。内外门数百名弟子聚在一起,女孩子们抱在一起,彻夜悲啼,哭的不成音调。   季源远始终没有哭,她面无表情,眼神便如同死了一般,她就站在允卿门众弟子之间,只说了一句话。   “明日,去寻块上好的木料,造个好些的棺椁,送绵绵下葬吧。”   季天端在绝望的女孩们中间,看见了杨绵绵那半具尸首。   在这之前,季天端一直活在师姐们搭筑的干净温柔的幻想乡里。可看见杨绵绵尸首的那一幕却如同一根锋利的箭簇,彻底将那幻想乡击的溃烂粉碎。   季天端颤了颤身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青紫的,浮肿的脸。   他根本无法把这张脸和绵绵师姐联想到一起。   杨绵绵脖子以下没有覆盖任何衣物,只披着一件季源远的衣服,在这之前,季源远甚至觉得这些女孩子看上一眼都是亵渎。   季天端只觉得浑身的血已经彻底冻成了冰,可杨绵绵银铃般的笑声和温柔甜美的长相就在眼前,她似乎向他伸出了手,只要季天端伸手过去,他们的手就能握在一起。   “天端!!天端!!醒醒!你张开牙关!!吸气!!”   那是白藏之的声音。   季天端这才回过神来,他被人以大力生生撬开牙关,他口中终于涌入了一点空气……季天端浑身一颤,瞳孔终于聚焦,一口黑血生生呕了出来!   “快扶天端回去!”一旁的邵绾衣大声说。   白藏之横抱起季天端,将他尽可能抱离这里……回到住处后,白藏之一惊,那季天端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是泄身一般的汗水,可他的体温却未减分毫,身子热的吓人。   季天端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条绒带一般,他脸色苍白已极,口中却不停地喊着“师姐……师姐……”   “曲遥!曲遥!你醒醒!!”   耳畔传来澹台莲极度悲伤的呼唤。   “曲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是蓬莱弟子!你不是百花公子季天端!师叔带你出去,师叔带你离开这里……你醒醒啊……”   原来伤心已极,是真的可以混元出窍,僵死过去的。   可季天端为什么会这样伤心呢?曲遥其实本不想知道,因为太累了,可此时他们毕竟是一个人,于是那些过去的回忆,又不受控制地涌回脑海。   庄生晓梦迷蝴蝶。   谁是谁,究竟谁在梦里,季天端或是曲遥,他已经分不清了。   突然,一阵冰冷涌入怀中,季天端抱着那一点冰凉,身子终于舒服了一点,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沉入深渊。   “曲遥如何了?”宁静舟紧张地问道。   “我向他疏散了功力护住了心脉。”澹台莲皱眉道:“可这白藏之只是擅长外功武力,并不擅长修为心法,故而我就算替他传了些修为,这效果也不如从前。”   “我来。”   师悯慈说。   澹台莲看了他一眼,但见他抽出几根银针,一一扎进季天端的几处大穴之中……随着时间推移,季天端的表情终于平和了一些。   “怎么会变成这样?曲遥方才……是真的差点死在中庭……”宁静舟颤声说道。   师悯慈听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宁兄可知,有一种东西,叫神入?或者叫作共感?”师悯慈问。   “共情?那是何物?”宁静舟颦眉问道。   “神入,是指将他人心绪带入到自己的心绪之中。”澹台莲轻声道。   “没错,曲兄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神入的本领要比很多人都要强上许多。况且此刻他与季天端共用一身,二人心绪本就相连,所以季天端现在所有的痛苦,曲兄都感同身受。于曲兄而言,这些遭遇,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师悯慈叹息道:“行针已经完毕,让他静养吧,我们去外面帮点忙吧。”   澹台莲听罢叹息一声,他用手试了试曲遥额头体温,又掖了掖曲遥的被角:“我去炖些鸡汤……”   “不不,师父,我去炖吧……你照顾好曲遥……”宁静舟吓得赶紧补充。   “那我去煎药。”澹台莲叹息。   小屋里,一切喧嚣平静下来。   门外偶尔响起几声抽噎,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天开始打亮了。   季天端开始做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草长莺飞和淮阳水乡。   谁都没有注意到,便是这时,一个鬼魅一般的黑影趁着季天端身边无人,悄悄溜进了季天端的卧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绵绵没有了o(╥﹏╥)o   最后之战就要来临了!今晚再更一章!   求评论求个收藏呀!有红包ww 第115章 、庄生晓梦,变数突生   季天端屋内香案上的熏香已经快要燃尽了。   百花公子季天端还在昏睡之中。   “小春儿,春儿?怎么还睡呀?”   “醒醒啦。”   “醒来呀。”   有女子在梦里笑着温声叫他。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那是十几年前的广陵了。   曲遥细一分辨,那梦里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天下着小雨,雨中一树梨花被雨水淋至花瓣四散零落。   三个小女孩踏着青石砖地上湿滑的苔藓,举着油纸伞,四处打听搜寻,看起来万分焦灼。   “师姐……问过此处百姓了,小师弟没有被扔在这里。”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再去找找。”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虽然比上一个沉稳,却也十分稚嫩。   “去城门外的草丛里看看,上次门主就是扔在草丛里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说。   三个女孩子,一个顶多七八岁,另两个大约十岁出头的样子。   就这样,女孩们不知在大雨里问了多久,她们终于在城门下听见了一声细弱的啼哭。   “找到了!”说话奶声奶气的女孩一把抱起那可怜的孩子……柔嫩的小手轻轻抚摸过孩子因为天冷而冻的通红的脸。   小婴儿皱巴着脸,连哭都没有力气。   “终于找到了!师公怎么能这么狠心……这都扔了第几次了……”七八岁的小姑娘把那个被抛弃的婴儿贴在自己的胸口,试图给他些温暖。   “咳,绵绵,这事儿也不能怪师父……”   季天端刚出生没几天,却已经被扔了好几次。   “源远师姐,念念师姐,小师弟一直在哭啊怎么办?他好像饿了……”小姑娘看着那像只小猫崽般的婴儿,又看了看两位师姐说道。   “去附近讨碗米汤吧。”那个叫念念的大些的女孩无奈地说。   三个小姑娘,带着个拖油瓶,挨家挨户要饭,最终才要了半碗剩下的米汤。   季疏月已经铁了心不要这个孩子,门里的大弟子们已经默认了这件事,可只有这三个小女孩死活不肯放弃。   季疏月一遍遍地扔,她们就一遍遍地捡。   杨绵绵看着那饿极了不停吮吸米汤的小婴儿许久   “师姐!我决定了!”杨绵绵握紧双拳。   “你决定什么了?”季源远看着突然亢奋的杨绵绵,浑身一哆嗦,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师公不养小师弟,那我们就来养小师弟!我去赚钱!给小师弟买尿布和糖丸……”   “不等等,你拿什么赚钱?”念念师姐看向杨绵绵颤声问道,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   “我……我会……嗯……”杨绵绵沉吟良久。   “我会做簪花和钗子!还有通草头花!”杨绵绵一拍大腿:“我们日后可以租间铺子,一边养小师弟,一边卖花儿赚钱!”   季源远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对了,我们别小师弟、小师弟的叫了,既然要决定养他,总该给他起个名字。”念念师姐提议。   “唔……”杨绵绵抬起头,看向近处连绵的春雨,远处起伏的春山,城头那棵待落的梨花。   “叫他……小春儿吧!”杨绵绵拍着手说。   “春天……多好的时令啊。”杨绵绵笑着,看向一旁的季源远和陈念。   就这样,杨绵绵真的开始学起了做通草花钗。   花钗卖掉之后就能换钱,有了钱,就能给小春儿买新衣裳小沙包风筝拨浪鼓和好吃的奶枣糖糕金刚蹄酥了……   这些东西她小时候都没有,看着别人家孩子人手一份眼巴巴的馋着。杨绵绵是家里的第九个闺女,被父亲卖了抵了喝酒签赌债的钱,若不是季疏月可怜她将她买下,她便要被卖进窑子里了。   这些东西她自小就没有,可她想让小春儿有……她缺失的一切,她都想让小春儿得到。   几个女孩向年长些的师姐说了此事,大家一合计,便暗暗筹了些钱,将未足月的季天端且先寄养在城内一户人家里。   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先会叫的是“妈”,季天端不,他生下来先会叫“姐”。   即便出生之时没有父母双亲,可是他的身边,却又有那么多的亲人。   不爱说话却‘父爱如山’的源远姐,温柔可人会做各种好吃的念念姐,和顽皮可爱,会陪着季天端各种上房揭瓦的……猫嫌狗憎的绵绵姐……   在季天端刚会下地走路没多久的时候,杨绵绵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其他师妹干了件“大生意”。   她们几个女孩子每人做了些头花和钗子,搭了个木头架子,之后找了个小推车,在辕门桥下香粉店前摆摊子卖头饰。   杨绵绵那时还是个孩子,做的东西自然比不过做了十来年的老师傅们,眼见着簪花卖不出去,她便降了半价卖……这样虽然不赚什么钱,但起码回了个本。   因着杨绵绵的摊子上,发饰价格比别家都便宜许多,杨绵绵的小摊子旁边顾客络绎不绝,小摊子很快就火了起来。可这样她这样做,却得罪了旁边几家卖簪子的摊主,看着杨绵绵摊子前的那些往来的顾客,登时惹得其他人眼红起来。   季源远能打这件事,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可那天季源远碰巧不在……其他几个卖簪花的摊子便联合起来,一脚踹翻了杨绵绵的小摊子……   “你个小丫头是不是来捣乱的!?”   “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还敢拿出来卖?”   “哪来的滚哪!就你这手艺别拿出来丢人!”   杨绵绵的簪花车被推倒了,而她也被推搡在地,眼泪汪汪地瞪着这些人,却是害怕的直哆嗦……就在其中一个人要一脚踹在杨绵绵身上时,突然一个瘦小身影拦在了杨绵绵身前!   “不准欺负……绵绵姐!”   说话尚且还口齿不清的季天端拦在杨绵绵身前,他张开双臂,紧紧护住杨绵绵,大声喊道。   “我要保护……绵绵姐!”   那些欺负杨绵绵的人寂静良久之后,爆发了此起披伏的大笑。   “这小崽子,还穿着开裆裤就想着在女人面前出风头了?”   “就你?你牙都还没长齐呢!你想保护谁?”   那些人狞笑着,嘲讽着,一个个就像是吃人的怪物。   可季天端没有怕,季天端没有退却,他始终张开着双臂,护在杨绵绵身前。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传来,是闻声而来的季源远:“混账!谁给你们这些臭虫的胆子!”   季源远拎着刀提着剑,杀气腾腾踏着仙器,但见剑光扫过处,一众鼠辈登时吓得逃之夭夭。   季源远扶起倒在地上的杨绵绵和季天端,却就在那一刻,杨绵绵的眼泪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大颗大颗地掉落。   “绵绵……他们打你了?!”季源远眼中闪过杀意,她狠狠道:“我去杀了他们……”   却是还没说完,便见杨绵绵一把抱住了季天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吧嗒一下,亲在季天端脸上。   “小春儿……谢谢你,谢谢你保护我。”   杨绵绵流着泪笑道: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勇敢的男子汉!保护我们所有人!”   最勇敢的男子汉……保护所有人……   这话像是回声一般,就那样深深地烙印在季天端的记忆里。   画面一转,时光荏苒,又是草长莺飞,梨花开谢。   允卿门的门口,跪了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男子并不伟岸,也不算英俊,可神情却是那样庄肃,眼神里全是灼灼的坚定。   “我一定会待阿念姑娘好!”   那男人大声说:“只要能和阿念在一起,我刀山火海都能闯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阿念受半分委屈!”   “我……我喜欢极了阿念!”   允卿门内,所有师姐齐聚一堂,围在一起,女孩们中间,是羞红了脸的陈念。   “快叫那傻子别喊了!拿块破布给他嘴堵上!羞死个人了!”   一向温柔的阿念师姐红透了脸,恨不能把头埋进沙子里。   “陈念,你的意思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吗?”季源远浑然一幅一家之主的模样,她看着陈念庄肃道。   季天端心里一紧。   若是和他在一起,那便意味着阿念师姐就要出门子了,便意味着阿念师姐就再不会住在允卿门里了。   那么温柔的阿念师姐,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阿念师姐……就要被抢走了。   “谁……谁要和他在一起!一个呆子罢了!”阿念咬着嘴唇羞红了脸道。   季天端心里一宽。   啊……只要阿念师姐不离开他们,便好了。   可是三天后,那个男子却出现在了允卿门里,他抓着陈念的手,与阿念师姐一并跪在先门主的牌位前,阿念师姐红着脸,满脸的幸福,身后的桌子上,放着新纳的大雁,和问吉的红纸。   “你出去!你别碰我师姐!你走!你滚出去!”   一向温柔和煦的季天端突然发了疯。他一把扯开那男人的手,向外推搡他。   若是在一起了,阿念师姐就要离开允卿门了,阿念师姐就不再属于他了……她就不能和大家一道,每天都在圆桌上一起吃晚饭了。   一想到这些,季天端的心脏里,全是酸涩和难过。   那个要娶阿念的男子被打的一脸懵。   “小春儿!”杨绵绵一把拉开季天端,将他拉到了门外。   “为什么……他是来抢走阿念姐的!”季天端含着眼泪愤怒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他!?”   “小春儿……傻孩子。”杨绵绵拭干他眼角的泪水:“可是你看,阿念师姐笑的多幸福啊。”   季天端愣了愣,看向杨绵绵漂亮的杏子眼。   “就算明知道阿念师姐会走,可是看着她那么幸福,我也会幸福啊……”杨绵绵无奈地摇着头笑道:“我们总不能为了把阿念留在身边,就让她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吧?”   “小春儿……只要她是幸福的,她就不会离开我们,阿念就一直都会在我们身边。”   杨绵绵微笑。   “绵绵……姐……”   季天端只觉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涌现出来,他颤声道:“那么你……幸福吗?”   杨绵绵失神了片刻,她喃喃道……   “我……幸福吗?”   突然!一阵诡异的铃铛声传来!季天端只觉得轰鸣的铃铛声在脑海里炸响!他几乎被这诡异聒噪的铃声逼的晕厥过去!可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不再是允卿门!那是一片尸山血海!   到处是残肢断臂,女孩子们绣着花儿的衣裙被扯的四分五裂!鲜血的甜腥味几乎将整个允卿门淹没!方才还笑的那样温柔幸福的阿念师姐,赤身裸体倒在尸堆之上……   不!不!!!不要啊……老天爷……求求你不要啊……   季天端跪倒在地,整个人因精神震荡而无法言语,他哆嗦着想要呼救,可血和声音一起堵在喉头。他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幸福?我怎么可能幸福?季天端,你在说笑话么?”   被剥了皮的杨绵绵,只剩半幅骨架的她拧过头,狞笑着看向季天端。   “我怎么可能幸福!?我变成了这样怎么幸福!?这就是允卿门的结局!你看看这里!!这些死掉的女人们!!”   季天端只觉得神智此刻已经处在极度崩溃的边缘,整个人就要毁灭……   “我们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杨绵绵歪头看向他,狰狞地笑道。   “死吧,一起去死。”   梦境外,允卿门内。   澹台莲猛地发现季天端房内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赶入房间!却是在进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一个黑影直从窗外溜走了!   “什么人!?站住!”澹台莲大喝。   于此同时,宁静舟和师悯慈也发现了异样,匆匆跑来。只见季天端无力地躺在床上,他紧皱眉头大汗淋漓,身下的被褥已然湿透……   师悯慈探向他的神息……片刻之后,脸色大变!   “曲兄的元神这是……被降魔铃的邪功震荡过!那个黑衣人刚刚……对曲遥施下了降魔铃!妄图毁掉曲兄的元神!”   师悯慈颤声说道。   “你说什么!?”澹台莲大惊。   “就在刚刚!刚刚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之人,便是乌枢刹罗的生魂!”师悯慈咬牙。   “他已经先我们一步,发现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了一下,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季天端白藏之哥俩闹掰的故事。   乌枢刹罗这狗还能活个几章吧没事,他的死法绝对盛大!(**) 第116章 、信仰之光,前路照亮   季天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已是两日有余了。   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印堂间黑气久滞于此,始终盘桓不散。   允卿门中众人不仅要承受杨绵绵惨死的悲痛,还得管这半死不活的季天端。季天端此刻苍白至极,仿佛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   好在真正的原因并没有暴露出来,允卿门内弟子只当是季天端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其他的原因还并未猜到。   “曲遥……”   澹台莲颤声呼唤。   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已经不吃不喝守了他整整两日了,郎中来了三四波,是灸也灸了针也针了药也喝了……可季天端还是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凭谁也不知道,曲遥在梦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尸山血海,到处都是尸山血海。   杨绵绵的惨死在他脑海中被一遍遍强制性的回放,在那个早已被毁掉的允卿门里,杨绵绵带着死去的师姐妹们,一遍遍地质问他。   “走啊,天端……和我们一起走吧……死才是解脱啊……”   “人间即是炼狱啊……活着便是受刑,怎么可能幸福呢?”   “走,师姐妹们陪着你,我们在阴间也要在一起。”   死、死、死……   梦靥中的季天端看着颓圮的一切,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即便前方的尸首是那样冰冷,可只有贴近她们,才能获得温暖吧……   现世之中,那昏迷了两天两夜的季天端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天端?不……曲遥!?”澹台莲震惊地望着他。   季天端此刻的状态已然不能说成是昏迷,那是一种中了邪咒的状态!他瞳孔突然变得极大!即便睁着眼睛,可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意识!只见他掀开被子,走下床去,抄起了方桌上用来削水果刀银刀!   然后拿起那匕首,直直向喉咙处刺去!   “不!住手!”   “怎么回事!?”澹台莲一把抱住他扔了刀子:“你醒醒!曲遥你醒醒!!你在做什么!?”   “怎么了!?”门外的师悯慈和宁静舟破门而入,他们二人正在帮忙收拾杨绵绵的遗物,此刻宁静舟手中还拿着杨绵绵的双剑。   那两把,叫“苔聆”的双剑。   “控制住他!季天端要自尽!”   白藏之狠狠箍住季天端的胳膊,可他的力气却大到吓人!季天端不停地挣脱,他面无表情地挣扎着向一切尖锐的东西上撞去!   “走吧,天端,我们一起走吧……”   梦靥里,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笑着引诱他。   “和师姐们在一起吧,我们一起去温暖的地狱……那样我们便永远也没有死生之难,苦厄离散……”   “曲遥!!不要啊!”   即便加上了宁静舟和师悯慈的力量,可几人依旧撼不动那季天端!季天端的力量突然增长到正常人的数十倍!   “白痴!师弟……”   宁静舟根本来不及顾及手里原本拿着的东西,他只能死死抱住曲遥的胳膊!便是此时,“苔聆”双剑掉在了地上!   季天端神色大变,便如同豺狗看见了鲜血一般!他猛地抽出一条胳膊!一把捡起地上的长剑!一个剑花挽过,将它反手握住!指向自己的右眼!   “曲遥不要!”   “死吧!死吧!死吧!!!死……”   梦靥里,师姐都在呼唤他……他马上就要去了!他就要去陪着她们了,他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可……在握住那剑柄之时,一股点击般的力量涌入了指尖!   “小春儿!!!”   是女子的大喊。   季天端看着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死去的杨绵绵,呆愣了。   那声“小春儿”不是她喊的。   可……可杨绵绵就站在眼前啊!   “小春儿!醒醒!!这里不是允卿门!!允卿门不会变成这样!绝对不会!”   “醒醒!!”“醒来啊!!”   这女子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是从天而降,似要把这世界撕碎一般!   梦靥中的季天端一愣!他突然察觉到指尖一片温热,他低下头去。   他的手中,握着杨绵绵的双剑。   “不!你不是我师姐。”   季天端看着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冷声说。   “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不是你的师姐呢天端?我……”   “你不是我师姐。”季天端轻声说着,他垂下眼睑,眼泪顺着逐渐清澈的眼睛里流淌下来。   “我的绵绵师姐,从不唤我大名。”   “她只叫我‘小春儿’。”   季天端被泪水覆满的脸上,扬起一抹柔软的笑。   “因为我是她一次次捡回来的。   “我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所以你,绝不是她!”   季天端眼神已然变得清澈明亮!他猛地抬起眼睛,可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允卿门和尸山血海!?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之人竟是个手执铃铛的老妖僧!   乌枢刹罗见阵法被破,登时慌了神!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少年竟破了他的阵法!   季天端看见对方后,眼中登时燃起滔天的怒火!少年握紧双剑举剑便刺!   “乌枢刹罗!你杀我手足!害我同胞!我与你不共戴天!我必要亲手将你——”   “碎尸万段!”   梦靥之中,随着季天端的大喝,那苔聆双剑蜂鸣一声!季天端长剑劈下!乌枢刹罗的残影登时被劈作两半!化作尘烟!   现世之中,季天端的身子猛地一滞,之后躺倒在白藏之怀里,再一次阖上双眼。   城中那白色毡帐内,手执金刚铃正在出体的乌枢刹罗猛地身体一僵,之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哆嗦着倒在地上!   “上师!上师你怎么了!?”   一众小妖僧上前去扶。   乌枢刹罗脸色惨白,他哆嗦着看向手中的法器:“怎么会……怎么会!?那季天端怎么可能……”   乌枢刹罗摇着头,他根本不敢相信!   就在刚刚,就在刚刚季天端的梦境之中,就在他马上要得手的一瞬间!他居然差点被季天端杀了!   被那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病公子杀了!   梦靥之中,一切幻想碎成粉尘,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   “小春儿,小春儿……”   季天端跟着那声音,在空白之中废力地奔跑着,他不知跑了多久,最终落进一片柔软里。   “春儿,师姐要走了。”   季天端抬起头。   在看清那女子的容颜之时,泉涌般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还是那么可爱,又那么美丽。看似温顺的杏子眼里藏着勇敢和叛逆,她穿着允卿门的广袖流仙裙,带着姐妹们亲手绣制的流苏霞帔,头上簪着永不凋谢的通草花钗。   姑射仙人冰雪容,尘心已共彩云中。   他死死抱住那弥留世间的最后一点残相,眼泪大颗大颗落进那几近透明的女子身上。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   “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啊师姐!!!”   季天端那沙哑的声音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春儿,绵绵姐最大的愿望,便是你们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幸福……”   杨绵绵轻轻摸着季天端的发顶,一如当年,小小的女孩摸过婴儿柔软的侧脸。   “小春儿,绵绵姐要走了,可绵绵姐放不下心。”杨绵绵沉声说。   “允卿门将难,你可知道?”   杨绵绵拖着季天端的脸,认真而凝重地看向那双被泪水噙湿的眼睛。   “景晗诚早已对允卿门存了灭门賊心!乌枢剎罗正在以活人为祭,修炼破坏允卿门的法器,不日之后便可成功!到时他便会寻一个借口,与允卿门开战!纵使我们外门弟子修为精湛,可门内不会仙法的师姐不下数百人!允卿门绝不可能保全自身……我同门姐妹必会倾全门之力迎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外门弟子一但失力,内门弟子便如砧板之鱼,任人宰割……世间或可再无允卿之门……”   杨绵绵颤声说。   “允卿门……会变成……我之前看到的样子么?”季天端嗫嚅着颤声问道。   “不会。”杨绵绵认真地看着季天端的眼睛坚定道:“绝不会!”   “春儿,因为师姐知道,你会拯救允卿门!”   “你会拯救广陵、你会拯救天下!你会拯救所有人!”   “可……”季天端流着泪哀哀说道:“可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没有任何修为功力,甚至连剑都拿不了……我不过是最无能懦弱的普通人……他们都说我连男人都不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春儿!你始终是我的骄傲,未来,你不仅会是我的骄傲,你更会是允卿门的骄傲。”杨绵绵突然抱紧了季天端。   “你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我卖簪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么?那时候小春儿甚至连路都走不好,可你却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的身前啊……”   “我……忘了。”季天端啜泣。   “忘了就再想起来!”杨绵绵坚定地看向季天端道。   那是很久以前,下着微雨的广陵,辕门桥下,一群货郎欺负一个卖簪花的小女孩。   通草花被雨水打湿,掉了一地。   在幼小的孩子眼里,那些欺负人的人仿佛是庞然巨物!他们狰狞可怕,可那牙都没长齐的男孩,依旧张开了双臂,坚定地护在小姑娘身前!   “不准欺负……绵绵姐!”   说话尚且还口齿不清的季天端拦在杨绵绵身前,他张开双臂,紧紧护住杨绵绵,大声喊道。   “我要保护……绵绵姐!!!”   季天端愣了愣,他突然觉得,一束极明亮的光照进了灵魂深处。   青年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名为“苔聆”的双剑,泪水后的眼神不再懦弱仿徨,而是变得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我要保护绵绵姐!”   “我要保护……所有人!”   “我要保护……那些我深爱着的人!!!”   杨绵绵听罢,嘴角显出一丝欣慰的笑,阳光穿过她逐渐透明的身体。   最后的最后,她握着季天端的手也消散在无垠的风里,天空中,她笑着向季天端轻声道:   “小春儿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勇敢的男子汉!”   一如当年。   在下着小雨的广陵城,女孩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浑身脏兮兮的,头也摔破了,可她却微笑着拉起小男孩的手。冷雨之中,他们双手紧紧相握,像是从未分开。   这些年,在淮阳水乡渡过的这些年。   少年的一生,人来人往,多的是驻足片刻后的人走茶凉,门前桃花后年换了梨花,槛外芭蕉老去便换了竹叶。   斗转星移,春秋序列。   可爱与信念,从未改变。   季天端便这般又睡了两日有余,只是这两日他倒睡的安稳,再没想过自戕自刎。澹台莲就这样一直守在他身畔,待第五日,季天端终于睁开了眼睛。   “曲遥……曲遥你!终于醒了!!”澹台莲看着苏醒的青年,激动的一把抱住了他!   可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事情的诡异。   “阿藏?”季天端愣怔了几秒,之后看向白藏之疑惑道:“曲遥?你说的曲遥是谁?”   澹台莲的脑中,登时嗡的一声!   眼前这青年,无论是神情、眼神、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那么曲遥呢?他的魂魄在哪里!?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是季天端啊。”季天端看向脸色铁青的白藏之微微摇了摇头:“你所说的曲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季天端:欧凑!师姐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说我拿啥救我的师姐们啊!T^T   杨绵绵:没事姐看了剧本了!说你能你就能!姐下去吃盒饭了回头见~   曲遥:我凉了我凉了我凉了…… 第117章 、情形激变,失手杀人   自曲遥魂魄丢失后,已是整整四日有余。   眼前的季天端再不是曲遥,而是那个真真正正的百花公子。因着同体同魂之故,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甚至于记忆,季天端都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   醒来之后的季天端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与众人合力安葬了杨绵绵后,季天端便恢复如常。可那之后,他似是换了个人一般,这几日终日流连笙歌瓦肆之内,杨绵绵后事还未料理停当,这厮甚至干脆卷了铺盖,直接住进了水云间姚镜流处。   季源远和允卿门一众外门弟子无暇顾及季天端,如今外敌逼境,广陵天空上又生出一道极诡异的结界,所有求援根本无法发出……城外又势力错综复杂,广陵城便如同扣在一口看不见的大锅之中,此刻允卿门外门弟子正在合力谋划如何御敌……这一切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战之前最后的宁静。   一切如常,只是曲遥不在了。   “那么曲遥的魂魄究竟去哪了!?”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房门上。   房门晃了晃,“啪”地一声倒在地上。   “曲兄的魂魄有极大的可能是在乌枢刹罗施法之时受到冲击,溃散离体。”师悯慈面上愁云不展。   “魂魄若无肉身依附,普通人只肖三日便可魂飞魄散!曲遥是修仙之人,也顶多能挺七日左右……若七日之期一过……”澹台莲看向师悯慈,音色已然开始发抖。   “就算是曲遥,他也不可能撑过七日啊!”   “我今夜便施招魂之术,为曲兄聚魂。”师悯慈咬咬牙:“只是这法术需得原身躯壳在场……这季天端他现在天天在外头鬼混,他也不在门内啊……”   澹台莲一听这话,胸口某处竟不自觉地翻搅起来。酸涩和心痛占据了整个胸腔,那股酸楚不是来自于他的,而是来源于白藏之的。   澹台莲强行将这股酸涩痛苦压制下去,沉声道:“我今夜便把季天端这混账逮回来!”   “你如何逮他?”师悯慈苦着脸说:“如今他是主子你是随从,你得喊他一声公子!季天端可不是你那孙子一样的师侄儿,他一个公子去哪岂是你一个小跟班管得了的?”   “若你真要违逆这生魂驻里的规矩强行更改过去发生的事儿,别说曲遥了,我们几个都会被留在这里……”师悯慈继续道。   澹台莲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当前唯有一计,便是我们今夜去那水云间里找季天端!找到之后,我可以在水云间内施招魂之法!你我无法去逮季天端,便只能上门找他去!”师悯慈叹息着道。   “事已至此,只有这样了。”宁静舟道。   澹台莲颦眉不语。   “玉清尊者,眼下只有这样一条法子,你若是今夜不喝点醋,你师侄怕是就要永远留在这生魂驻里了!”师悯慈捂脸劝道。   师悯慈摇头叹息,以为是澹台莲不愿意,却是听得一阵衣料摩擦传来……   澹台莲已然跪在了他面前。   “不!玉清尊者快快请起!小道受不起你如此大礼……”师悯慈大惊之下颤声。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宁静舟也愣住了。   “蓬莱虽为仙宗之首,但蓬莱仙法皆以登仙为重。术士所施招魂一类,素不是本门之长……我师侄今遭大难,我身为师长,却无力挽救,实在愧不难当……   澹台莲垂着头闭了闭眼睛,叹息一声。   “如今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道长身上,若道长能保小徒性命,玉清尊者愿以全副身家性命作抵,只要不危及蓬莱安危,澹台莲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澹台莲重重地道。   “师父!?”宁静舟根本无法相信眼睛,他看着那跪在阶前的澹台莲,这竟然是他一向倨傲自衿,冷然自持的师父亲口说的话!   蓬莱玉清尊者,浮屠莲花,是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却是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师侄,在一个外人面前,抛弃了所有尊荣与骄傲。   宁静舟不敢想象,曲遥对于澹台莲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师悯慈听罢这番话,似是愣了许久。他看着澹台莲的双膝,似是触动到了什么极柔软极脆弱的东西一般。   “曲遥这个混蛋啊……”师悯慈眯了眯眼睛叹息道:“有时候可真是羡慕他。”   是夜。   广陵城的夜晚原本热闹非凡,觥筹交错,可如今时局动荡,街上较往日冷清了许多。可花街与酒肆却似是并未受到影响,依旧热闹非凡,暖黄的灯光下,是无数拉客卖笑的姑娘和倜傥风流的小倌。   “水云间”的招牌,便在这花街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宁静舟和师悯慈因着此刻是女子,都乔装了一番,扮作男子模样。澹台莲等人借着人流混杂,直接混进了水云间内。   脂粉和浓烈的熏香味儿一股股钻进几人鼻孔之中,澹台莲皱了皱眉头。   水云间内的小倌儿倒不似其他眠花宿柳之地那般轻浮,此地小倌接的客也多半是达官显贵。只是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终究是噱头,这里的男子就算再清雅也不过是供人狎昵的玩物。   几人皆是身手不凡,陆羽萤和邵绾衣均是允卿门外门高阶弟子,于是三人轻手利脚地翻过了围墙。   “我探查过了。”师悯慈沉声道:“季天端在二楼楼梯右数第三个的“饮冰居”里,此刻应该是睡下了,你我不必惊动他,进去之后若是屋内还有别人,点了睡穴扔在一旁便好,你二人给我护法,我在屋内招魂。”   澹台莲和宁静舟点了点头。   三人旋即轻手利脚来到那饮冰居屋外,三人站定了脚,却听见那屋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澹台莲站定了脚,鬼使神差将那窗户纸捅破了一个窟窿……之后他凑上去看了看,便僵在了原地。   但见那百花公子季天端正闭目躺在床上,而那姚镜流居然趴伏在季天端身上!一点点舔'舐吮'吻着季天端沉静的睡颜,像是品尝着绝世的珍肴一般。   这一幕极尽暧昧与甜腻,白藏之登时便受不住了,只听一声清脆的关节爆响,直接便要冲进去把那姚镜流掀起来!   “别别别……住手住手……师父你也该想到,他们俩不可能干什么好事……”宁静舟一把抱住白藏之的大腿。   “尊者,你且忍忍!咱先把帐算曲遥脑袋顶上,等你从这生魂驻里出去了再双倍还给他!”师悯慈好言相劝。   “对没错!”宁静舟附和:“出去之后揍曲遥!我们一起揍!”   “谁?”屋内姚镜流突然道。   “谁在外面?”   澹台莲刚想骂人,被师悯慈一把捂住嘴,那厢姚镜流听见门外动静,心生狐疑,便下床前去查看……   他甫一推开门,便被师悯慈准确地戳中了睡穴!直挺挺向后倒去。   “我去给曲遥招魂。”师悯慈道。   “麻烦道长了。”澹台莲点点头旋即转向宁静舟道:“静舟,隔壁屋子没人,把这个人拖到隔壁吧,我实在不想看见他……”   “是,师父。”   宁静舟道。   姚镜流来到季天端身边,戳中季天端几处大穴后,以红绳缚在季天端四周,又在季天端周身八处方位点下聚魂灯盏。   “二位若信得过我,便在门外守护吧,这法术时间不长,只需三个时辰。施法之中,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因这法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师悯慈道。   宁静舟和澹台莲点了点头。   这一夜本来还算顺利,三个时辰也已经平安度过了两个半时辰,可就在最后半个时辰内,事态的发展却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命运在这里似乎是打了个转,之后便开始了可笑的分支。   施法至后半夜,原本嘈杂的一楼已经基本归于岑寂,门外守着的两人也已经有了困意,只是二人皆不敢忘记有要事在身,无人敢睡。却是此时,楼下突然响起了异样的嘈杂。   对方来人不少,一阵踢桌子掀椅子的声音过后,便传出一个尖利无赖的声音。   “姚镜流呢!?让那卖屁'眼儿的贱皮子滚出来!”   “敢不给我们孙大公子面子!今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交出姚镜流!不然把你这破店烧了!”   “怎么回事?”澹台莲听见动静微微皱眉。   “不知道,听动静好像是那姚镜流的仇家?来寻姚镜流报仇的?”宁静舟皱眉回道。   “静舟,我在这里守着,你要不下楼看看?”   “好。”宁静舟道。   宁静舟旋即下楼,澹台莲看着宁静舟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些极难说清的心绪。   突然,一个声音似乎从天而降,在澹台莲的耳边响起。   “从现在起,你所经历的,就是白藏之的一切。”   “你就是白藏之。”   澹台莲猛毒一惊,环视四周想要找出那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那几个混混似是不肯罢休,不大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便传了上来。   “呦!姚镜流这小贱人,好大的排面,晚上睡个觉门口还得守个人不成?可不愧是水云间的头牌!”   话未说完,那伙流氓已经拎着个险些被打死的龟公上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白藏之拉下脸冷硬道。   “呦,这不是百花公子的小狗腿子么?你来做甚?捉奸的?正好,我也想拿那姚镜流,一会儿揍他的时候,许你踢两脚。”那打头的流氓扛着个棍子便要闯进去。   白藏之伸出一只手,挡在这些人身前。   “滚。”   白藏之只吐出一个字来。   “滚?你特么还算个有刚性的男人么!?姚镜流天天操'着你的小公子你还要护他!?我和你说那卖屁'眼的贱人一边装个冰清玉洁样,一边睡着你家的季天端!老子在他身上搭了那么多银钱都不理老子,非说他卖艺不卖身……可赶巧今儿正好有人撞见他和允卿门的季天端在一起腻歪!花着老子的银钱又不肯伺候爷,天天甩脸子给爷看!爷今儿非扒他一层皮!”   白藏之听了这话,只觉得肺腑里一阵血气翻涌。   “给我闯门!”   那孙公子高声道。   下一秒,白藏之便和这些流氓混战到了一起。   虽然对方人多,可打他们对于白藏之而言,不过如同切瓜切菜一样。数十个人没有一个能近白藏之的身,白藏之甚至连腰间的陌刀都未□□,便将这些混混打的晕头转向,折骨头的折骨头,吐血花的吐血,一时间,几个小流氓尽数被揍得昏死过去!一楼的管事和龟公根本不敢靠近,一群小倌战战兢兢蹲在桌子底下看着二楼,隔着远远的栏杆和灯纱,只能听见激烈的打斗身,连人影都看不真切。   就在白藏之基乎要把对方全员打吐血时,突然他的身后响起了吱呀——一声。   白藏之惊恐地转身,那被宁静舟放在隔壁屋子里的姚镜流,不知为何居然醒了!他就站在走廊里,一脸愣怔震惊地看着四周情况。   “回去!把门关好别出来!”   白藏之大喝。   然而于此同时,那孙公子也发现了姚镜流。   “姚镜流!!!你个贱人!”   那因爱生恨的孙公子正巧站在隔壁房间的不远处,他大喝一声,提着棍子就冲姚镜流打去!白藏之想回身去救姚镜流,却是一时间分身乏术!小甬道里几乎全是人,他和那姚镜流所站的地方差了好几丈,根本来不及!眼见着那棒子要打到了姚镜流身上!白藏之一个鹞子翻身,挡在了姚镜流身前——   可已然来不及了,对方已经举起了带着钉子的木棍!   “姚镜流!我杀了你——”   孙公子已经举着棒子冲上前去……   然而下一秒,一切却都岑寂了。   鲜红的匕首透过孙公子的身子穿了出来。   但见那一刻,姚镜流一把拽出白藏之腰间的陌刀自卫,那孙公子用力过猛向前倾去!登时扎在了刀尖上!   孙公子登时便身子软了下去!   他“噗通”一声向前倒去!白藏之被眼前情况惊的一愣,没注意脚下,三个人顿时叠罗摔在一起……   众人还来不及回神,原本住着姚镜流的房间门便被推开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在这里?嗯?这……师叔……?”   是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表情。   “曲遥……”   澹台莲看见门口站的那个青年,心中的大石头登时落了回来,他颤抖着低低地叫了一声。   曲遥回来了!季天端的壳子里如今是曲遥的魂魄!   紧接着,季天端便看见了那骇人的一幕。   姚镜流哆嗦着拿着匕首,看着那孙公子仰面倒下去,之后口中流出血泡。   “杀、杀人啦——”   “杀人啦——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601:28:31~2020-12-2116: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颠倒黑白,是非无义   曲遥只觉得此刻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仿佛喝了几缸酒醉倒之后方才清醒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冗长的大梦,甫一醒来,就被几个官府的官爷铐了去。一同铐走的,还有白藏之和姚镜流。   这孙大公子来头不小,乃是广陵城内最大的钱庄御陵钱庄的大公子,亦是孙府长孙。如今孙大公子当场死在水云间内,孙家自是不肯罢休,连夜阖府赶到官府要说法。   官府之外围遍了城内百姓,孙公子尸首已被抬至府外,其下属要么被打的鼻青脸肿,要么被打的筋骨断裂,没有一个能来堂上作证,基本都在医馆里横着。   白藏之与姚镜流二人并排跪于堂下,二人低着头,谁都不看对方。   “姚镜流!那孙公子正面朝下倒在刀子上一刀毙命!是不是你蓄意杀人!”惊堂木‘啪’地一拍,那府尹怒道。   “不是!”姚镜流颤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是他寻衅滋事!草民所做一切皆为正当反抗!若是我蓄意杀人,该是去他家里杀他才对!他又怎么会出现在我水云间里!?”   那府尹被噎的愣了一愣。孙公子的父母一见情势不好,赶紧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休听他胡说八道!大人!这妖人明明就是身怀奇技!只怕在那妓馆里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不然怎能一口气打倒我府上数十个家丁!?”   那孙公子家父母分明就是强词夺理,然而对方银子已经付到位了,临审前那孙府就已经将态度交待的彻底:务必将杀了他们宝贝儿子的凶手判个五马分尸凌迟炮烙之罪。   府尹收了钱,倒也真是办事,立时便岔开话头道:“对!那十来个家丁可是你打的!?”   “我怎能有那本事!?”姚镜流颤声道:“是……白藏之打的。”   “白藏之?”府尹转向一旁被押的白藏之道:“此案和你有何关联?为何那死去的孙绍德胸口插的是你的佩刀!?”   “我……”白藏之皱了皱眉头:“那刀是姚镜流自卫之时□□的……”   “官家您听见了么!?这个允卿门的夜叉精还是共犯!”那孙府老爷颤声道:“还与他们磨叽个什么!现下就该行刑!”   “笑话!这堂究竟是你来审还是府尹来审!?”白藏之冷哼。   “好了好了!”   惊堂木猛地往桌上一拍。   “白藏之!你可是这姚镜流的共犯!?从实招来!若不是共犯,你去水云间是去做什么!?”   白藏之低下了头,他目光微颤,看向一旁站着的季天端。   可就在白藏之看向季天端的那一刹那,白藏之,亦或是澹台莲,突然间便发现了异样。   季天端就立在那里,可面色却苍白的吓人,他微微颤着身子,紧紧抿着嘴,豆大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说!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去找这百花公子季天端了!?”   一瞬间,堂上其他人的眼神便都变得暧昧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季天端,可那厢季天端却紧抿着嘴唇,死死握着拳头,似是在控制着什么一般。   “既然如此,你该是看见了全程!说!你都看见了什么!?这孙公子究竟是如何死的!又是何人所杀!?”   场上一时岑寂。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季天端身上。姚镜流、府尹、状师、孙公子的父母、还有围观的百姓。   以及白藏之。   和季天端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的,陪伴着他的白藏之。   可那季天端却一言不发,他只紧抿唇角,似是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一般。   “季天端!本官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不成!?”   “季天端!!!”   “再不说话!便给这堂上的二人用刑了!”   府尹喝道。   季天端依旧不言语。   “来人!上夹棍!”那府尹知道季天端是季疏月的儿子,他身后乃是广陵允卿门,不敢轻举妄动,便先准备审问这两个没有根基的。   “我都看见了……我说。”沉默了许久后,季天端轻声说道,那声音无力的很,像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不知为何,白藏之听了这声音便觉得心里很疼。   他莫名地,心口的肉便痛的厉害。   然而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声音全部归于岑寂,那一瞬间白藏之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孙公子,是阿藏杀的。”   吐字清晰,语句分明,没有任何歧义。   一切便仿佛凝固住了一般,白藏之在那一瞬间,就静静地看着季天端。   他的面容是那样冷峻,曾经温润如春的眼角如今带着难以言说的锋利……   这个人,好像不是他的小公子。   白藏之以为,季天端之所以这样说,该是看错了或是怎样。毕竟水云间里灯光昏暗,或是季天端在他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迷糊了也说不准……   总之一定是有误会便是了。   天端他不会那样做的,他对他那样温柔,他那样美好……白藏之坚信着。   他守护了十来年的小公子,他倾注所有心里深爱的小孩儿,是不会抛弃他的。   “天端……”   白藏之想唤他一声,却发现声音自喉咙里发出之后,全都是气声。   他自己在颤抖。   “怎么回事!讲!”   府尹立时喝道。   事态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就在季天端一句话之后翻了!   天平忽然倾斜,所有疑问的目光和暧昧的审视都落在白藏之身上。   “我……昨日去水云间夜会姚公子,之后累了便歇息了。再醒来的时候,门外便有响动,我开门一看,便看见……白藏之他举着自己的刀,而那孙公子,刚好便落在他的刀上……”   “天端?”   白藏之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他勉强使出了些力气,可声音里依旧是不可置信的颤抖。   “那为何楼下的人说是姚镜流所杀?”府尹问道。   “水云间梁上垂着纱幔,又点着绛纱灯,当时楼上晃成一团,也看不真切,二楼的小厮全跑到了一楼,孙公子的家丁也被打的意识不清,当时二楼就只有在下还……”   “天端!!!!”   这一声,白藏之喊的撕心裂肺。   白藏之目眦欲裂,神色绝望至极,眼球里的红血丝几乎要被瞪出来。   “那孙公子的确是上门寻衅滋事,藏之他持刀伤人也不过是想赶走家丁护下姚公子罢了……这一切……”   季天端没有说完,白藏之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旁衙役想要上前将他按下去,可是却被他一把推开挡掉……   他就像是只被捕入牢中的野兽,眉眼里全是濒死挣扎的绝望。   “天端!”   他一把抱住季天端,白藏之身型高大,那季天端的个头只到他胸口,任谁都以为,白藏之这样扑过去,是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撕了季天端。   可他没有。   他只是极尽温柔地抱住季天端,颤声道:“天端,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明明是姚镜流他抽出了我的佩刀之后捅进那孙公子心口的!你离的那样近,不可能没有看见!”   “你再说一次。”   季天端垂下了睫羽。   “多少次都是一样。”季天端用只有白藏之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白藏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两旁府吏上前,再一次将白藏之拉开。   “白藏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否!?”惊堂木一拍,那高高在上的府尹道。   “不……认。”   白藏之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来,之后眼睛就被迷蒙的雾气尽数遮蔽。   “我……不认!!”   男人嗫嚅着,却是斩钉截铁地吐出几个字。   那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那一瞬间,季天端似是稍稍回了些头,他看见泪水自白藏之完好的那一半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直到泪流满面。   那也是季天端第一次见到白藏之哭。   之前刚来允卿门时,有师姐打趣白藏之是个木头人。既不哭也不笑,没有讨厌或是喜欢,就整日端着张冰凌子般的脸。纵白藏之经历过那样多的鄙夷和苦难,可他都从未哭过。   可此时的白藏之却泪如雨下。他哭的没有声息,可表情却是那样撕心裂肺,仿佛世上最悲哀的哑剧。   这一定不是季天端为了保全姚镜流而选择牺牲自己。直到这会子,白藏之还依旧坚信着。   许是那半张裹脸的白布叫眼泪噙湿了,那挂在耳后的布松松垮垮掉落下来。白藏之再抬起头,便露出那半张像厉鬼一样可怕丑陋的、被毁去的容颜。   登时,府衙内外一片惊叹,旋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厌恶和鄙薄。   “我的天,这果真是像个夜叉!”   “看那半边脸!像鬼一样!”   “瞧一眼都觉得折寿,怪不得打死那么多人呢?”   白藏之咬牙,他伸了伸手,想把那半张掉在地上的纱布捡起来。可他根本够不到,整个胳膊早已被铁索牢牢铐死。就在那一瞬间,这种被践踏的滋味居然不难过,甚至说是毫无知觉。   可能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听到那句“是阿藏杀的”时,就已经停止跳动了。   “白藏之你是不认罪么!?”   “那就行刑!取夹棍!烙铁来!今日非将这贼子打到招了为止!!”   堂上的一切咿咿呀呀的,行刑之人闹哄哄的,围观的百姓啧啧评论或是哂笑,这些杂乱的、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从空间里抽离出去。   季天端立在门口,背对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他有些奇怪地努力仰着头,那天太阳却好,肆无忌惮的阳光照的他眼前虹膜一片泛白。   白藏之静静看着门口的季天端,就在那些府衙把他手指放进炉辊里时,他都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这一切,仿佛自己的死活和他毫无关联。   整整用了三轮刑,白藏之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殷红色的血液就像小溪一样,顺着白藏之的手指汩汩流淌下来。   “天端,我和你说啊……”白藏之看着始终背对着他的,如同老树之根一般的季天端轻声道:“这种刑于我而言,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莫说是三轮……就是十轮二十轮,我若想扛,可以一声不吭地扛到死。”   “大胆!你敢藐视……”那府尹一听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可白藏之似是全都没听见一样,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天端,你要我认么?”   “你若想要我认,我就认了……”   白藏之微微一笑,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自支离破碎的侧脸滑落下来。   “我喜欢你,无论是怎样的事,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替你做到。”   “天端,我喜欢你。”   最后那一声,温柔却又卑微至极。   白藏之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企盼着他能说些什么或是应允一声,可季天端就那样背对着他,迈动步子,默然地离开了。   “我的天呢!方还觉得这叫白藏之的是个汉子!没想到还喜好龙阳?”   “那百花公子是不知道自己的侍从还觊觎他么?”   “这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忘恩负义!”   “……”   衙上,府尹高声宣判结果,认罪的状子递到白藏之面前,根本不需要印泥,只就着鲜血便按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天端!!!”   突然,那仿佛已然濒死的白藏之大喝道——   “你看看我……你回过头!看看我……”   “你……回头啊!!!”   然而季天端没有回头看他。   他就那样径直离开,纤长的影子拉的很远,直至消失在了白藏之的视野里。   这场堪称闹剧的堂审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季天端壳子里的曲遥早就被这堪称突如其来的的变故惊傻了!几乎在堂审开始的那一刻,便一直试图反抗这具身体的意志。   而且这具身体的意志过于强大,无论曲遥如何反抗都没能阻止他……况且曲遥根本不能违逆生魂驻!这一切就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之事。   曲遥暗气,他无法理解为何季天端突然这般毫无预兆地做出一系列冷血薄情之事来!居然为了保住姚镜流竟生生颠倒黑白将白藏之卖了出去!白藏之与他一同长大,同生共死……就算季天端喜爱姚镜流,也不能睁眼睛说瞎话,做出这种不是人的事儿啊!况且白藏之壳子里的可是澹台莲,若是出了这个生魂驻,澹台莲不得借着这个由头找个借口给曲遥炖了么?   然而在白藏之受刑之时,那季天端的心口却又痛的如同万箭穿心一般。曲遥无法理解,既然季天端如此心疼白藏之,那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   曲遥咬牙。   季天端……他究竟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地方改了,不是姚镜流拿佩刀杀的孙公子,是他拔出了白藏之的佩刀把孙公子给杀了_(:з」∠)_   啊啊啊年尾了耽误好多事这两周都没咋更,我要努力啦ww感谢在2020-12-2116:28:09~2020-12-3113: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茄麦岁客15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断肠送别,另有隐情   白藏之已在牢室内呆了三日。   三日之内,白藏之水米未进,只躺在一草垛上任自己自生自灭。他身上伤痕累累,手指也早已发脓溃烂,然而他似乎感受不到痛楚一般。   那具躯壳已经麻木了。   季天端为了保住姚镜流竟生生颠倒黑白用他抵命……如今此案告落,罪状已签下指印,白藏之杀人偿命已是必然。   姚镜流那条人命,已然是用白藏之的命换了。只不过是炮烙或是车裂,那是要看最终的判决状子了。   季天端……季天端……这三日来,他脑海里全是季天端的影子,可白藏之依旧不恨他。   或者说,是无法恨他。   即便已经沦落到了如斯境地,白藏之脑中想的依旧是季天端。他吃晌饭了么?他换衣了么?他每日的药按方子准时服了么?   他会来……看自己一眼么?   即便壳子里的灵魂并不属于白藏之,而是澹台莲。可他此刻早已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谁了,那些让白藏之生不如死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一切疼痛来的如此强烈,却又如此熟稔。无论是在生魂驻,或是遥不可及的经年前,再或是现实里,这样的疼痛他都经历过。   迷蒙之中,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白藏之以为那是幻听,他颤了颤眼皮,牢房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在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月白色藕丝步云长靴出现在牢门外的玄青砖地上……   “天……”   白藏之猛地支起身子,用支离破碎的嗓子唤出那个名字,可在看清那道影子时,白藏之僵在了原地。   来者是姚镜流。   “咯哒”一声,一个朱漆的食盒子放在面前。   “我此来,是来想你道歉的。”姚镜流弯下身子,两缕额发垂至白狐裘的系带上。   “这一遭,的确是你替我承下的罪。我也欠你这一条命,可如今状书已下,况且人证物证也已坐实。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让这判决轻一些……”   “让我死。”   白藏之别过头,用沙哑的声音颤声说道。   “死生有命,若阎王爷不肯收你,你也死不了。”姚镜流打开食盒,拿出温在盒子里最底下的那坛酒。   “我只希望你不要恨他。”姚镜流微挑凤目轻声道:“毕竟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爱我。天端于你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两厢取舍下才将你抛弃的,他不来看你,也是心中有愧于你,你若要恨,便恨我罢了。”   那一瞬间,白藏之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这一句话,无非就是在他那颗早已经碎成齑粉的心脏上又踩了一脚。   姚镜流在牢门外整理着食盒子,动作优雅至极,那一瞬间白藏之只觉得他高高在上的姚镜流仿佛是只立在有万丈阳光山巅的白鹭,他俯瞰着自己,如同俯瞰一条卑微而丑陋的虫子。   姚镜流一边说话,一边微微侧过身子斟酒,他本就俊美无俦,那一幕更是美的不像话,青葱般的手指执起酒杯,似有春水秋露之姿容,若不是白藏之和他有过节……许是白藏之自己也会动心吧。   所以天端又怎么会不喜欢这么漂亮的人呢?   有酒液微微洒出,在地上的低洼处凝成一滩。白藏之向那滩酒液里微微移了移眼睛,之后嘴角扬起了一丝带着讥诮的苦笑。   真丑啊。   他可……真丑啊。   水镜里的那张脸早已憔悴的不辨人形,他眼窝如今深深凹陷,眼睛又是不被汉人所喜的碧蓝色,颌骨下生出一圈青色的胡茬,而那早在出生之时就被生母毁掉的半张脸,看起来更像厉鬼妖魔一般。   这样的自己,又哪里配得上天端呢?   他为喜欢的人辩护,他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这理所应当。   想来也是可笑,当时自己天真地和姚镜流争风吃醋的那会子,季天端势必早已经是为难至极了吧。   真可笑,白藏之心想,他这一生从出生便不被祝福,生母也因他而自觉屈辱,跳井自尽。这样不干不净的存在,却异想天开,萌生出相与允卿门少门主厮守终生的心思来……   这不是世间最大的玩笑么?   “喝吧,这酒……”   姚镜流还未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酒杯被打碎在地,昏黄的酒液溅了出来!姚镜流一惊,竟没想到白藏之还有这样的能耐。   “滚。”白藏之冷笑:“带着你的吃的和你的酒,滚。”   “呵。”姚镜流冷笑一声,掏出绢帕擦了擦袖间溅落的酒液,理了理额前长发冷笑道:“话还未说完呢,着急什么呢白大将军?”   “这酒是他当年加冠在允卿门时酿的,这些吃食也是他亲手做的。”   话音刚落,白藏之的表情瞬间凝滞。   姚镜流站起身,转身想要离去,却发现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铁链摩擦声。   姚镜流回过头去,瞳孔有一瞬间的愣怔。   但见匍匐在地上的白藏之,颤颤巍巍伸出手,一点一点将那些破掉的瓷片捡回来拢在一起……他身形早已不稳,瓷片在他手心划下一道道血痕,可他毫不在乎,白藏之就那样,低着头,一点一点拢那些打碎的瓷片。   “呵。”姚镜流看着这一幕,轻叹一声:“白藏之,你可真卑微,我就算是死,也断不会做到这样。”   他眼中的神情本该是居高临下与洋洋得意的,可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情绪并不是这些。   白藏之没有看见,那青年眼中,全是不甘、嫉妒与艳羡。   便是这般情景,又过了三日,三日之后判决终于下了,只是不是死刑,而是流放。   因失手杀人,白藏之被判逐出广陵,终身不得再回广陵城,本月十五便要流放北州。   那孙公子家对这个判决十分不满,数次上奏然而却也没有翻案,此事便这般没了下文。   可白藏之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波澜,如今于他而言,是生是死都没有太大差别,死了反倒是解脱。   终于,捱到了押运那日。   十五这天,广陵城街上早早站满了人。   那些人皆是孙府雇来的,那孙府几次翻案未果,又不甘心白藏之被留了一条命,故而雇了几十个带着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地痞流氓,抓住最后一点机会对白藏之进行最后的羞辱。   寅时天刚擦亮,咕噜噜的声音自城北传来,一辆囚车出现在小路尽头,囚车里的人即便是铐着枷锁,可杀气依旧不减,他低垂着头,侧脸上并没有任何遮盖物,蜿蜒而恐怖的伤疤就那样彻彻底底地暴露在空气中,碧色的双瞳如同鬼魅一般,即便是被缚在囚车里,依旧给人一种肃杀狠戾之感。   一时间,在极低沉恐怖的气压笼罩下,那群拿着鸡蛋菜叶的地痞流氓竟吓得不敢动弹……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了鸡蛋出去,一只腥咸的鸡蛋砸在白藏之的脑后,可他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像是尊山岳一般沉默。   于是施暴者们便有了勇气。   “不人不鬼的东西!滚出广陵!”一个小流氓扔着菜叶大喊。   “将这种祸害养在广陵城里不怕出事么!?”   “这鬼东西瞧着倒是身强力壮的,那允卿门里可是一群女仙……嘿嘿……”   “不是,我怎么听说这人是喜欢上了允卿门的少爷呢?和那少爷始终都不清不楚的,说是好龙阳这一口呢……”   “啧,长得这么吓人,玩的却这样野……”   各种不入流的低俗言语,便如同瘟疫一样开始在路两旁的人群中横行而起。可白藏之却是自始自终连动都未动。   可是突然,一切便如同静止了一般,一切喧哗和嘈杂戛然而止。   囚车前,一道雪青色的身影立在了那里。   白藏之抬起眼睛,目所能及的发髻上,是一朵略略蔫掉的剑兰。   白藏之终于有了动作,他勉强甩掉那些菜叶,囚车前,立着的是季天端。   那是白藏之最心爱的,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小公子。   “藏之……”季天端的眼中全是血丝,他抿了抿唇,半晌不语。   “天端,我就要走了。”   “谢谢你送我。”   白藏之看着季天端,死水般的眼神里微微泛起一点涟漪,狼狈的脸上却生着最纯净的眼睛,那碧蓝色的瞳孔如同最纯粹最清冽的湖泊一般,白藏之看着季天端,干裂的带着血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季天端看向白藏之那早已溃烂发脓的手指和浑身的伤口,颤了颤身子,别过了眼睛。   “能在走前见一面你,我也算是无憾了。”白藏之轻声说着,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恨,没有怨愤,甚至没有一点失望,那声音平静的就像是最亲密的人在进行着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还记得当初……元宵灯会那日……你我二人听的戏么?”白藏之轻声说道:“洞庭湖刘毅传书……和沙门岛张生煮海……”   “天端,你要记得,你喜欢的一切,我都会为你拿到,就像煮海的张生和屠龙的柳毅……你喜欢东西、你喜欢的一切……或是你喜欢的人亦是如此……天端,我只想你开心,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季天端颤了颤身子,仓皇地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努力下咽着什么东西一般。   “只是从现在开始,我便再护不了你了,天端。”   “你自己,切要保重己身,切要珍而重之。”   白藏之咽下一口血,他从小到大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这是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他颤了颤,苦笑道:“就算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姚镜流,可我总觉得他照顾不好你……”   白藏之再说不下去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自他残破肮脏的侧脸流淌而下,一颗一颗如同滚烫的火星,砸在龟裂的土地上。   “因为他没有我这么喜欢你。”   白藏之直视着季天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曾经不可分割的两个人,终究还是隔却了海角天涯。   “天端……他哪里有我这样喜欢你……”   因为太过喜欢   连恨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一声突如其来的鞭子声在耳畔炸裂开来!白藏之背上瞬间便多了一道淋漓的血痕!沉闷的鞭子声将那低沉的啜泣打断,这是押送的狱卒在催。   囚车缓缓驶向城门外,白藏之和季天端便在那一瞬间擦肩而过,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似乎全城都寂静了下来,道路两旁原本嘈杂的议论和龌蹉的私语全都岑寂下去。   广陵的街道,似乎从未这样安静过。   那句“喜欢你”,让整个世界都万籁俱寂。   季天端两脚生根般立在原地,终于在那囚车走远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哇——”地一口血呕了出来!   “藏之……藏之……”   他眼前早已是漆黑一片,季天端死死咬紧嘴唇,右手如同鹰爪般抠在胸口处,为着不让这呼唤溢出来。   曲遥只觉得灵魂像是撕裂一般的疼。   “天端!?季天端!!”   姚镜流扒开人群,跑到他身前,一把扶住他,却是还没等姚镜流问,季天端已经开口了。   “藏之……走了吗?”   季天端一把握住姚镜流的胳膊,颤抖着问道。   “季天端!你究竟要做什么?”姚镜流咬牙切齿哆嗦着问道:“我只是个偶然是吗?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会陷害他入狱对不对!?”   “因为如今,唯一能名正言顺出了这广陵城的,只有罪犯一种身份!对不对!?”   季天端不语。   “所以我是什么!?”几近疯癫的姚镜流质问:“而你费尽心力让白藏之出城,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最近寒流冻死了,老家这边温度已经零下二十了!注意保暖啊诸位!感谢在2020-12-3113:11:33~2021-01-0623:4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1瓶;不举的甜萝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黑夜将息,背水一战   季天端没有说话。   他捂着胸口,颤抖着站了起来,扶着墙一步步向允卿门的方向走去,姚镜流站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他蹒跚的身影,他踩在方才白藏之流过血的血洼里,每一步挪动的脚步都带着血印。   “季天端!!!”   姚镜流大喝。   “你千辛万苦送白藏之出城,究竟是要做什么!?”姚镜流颤声问他。   季天端的脚步停下了。   “我当初给他起名叫藏之,是随了他的姓了。”   季天端擦了擦嘴角的血,柔柔一笑:“白藏,即为秋天……五色归白,序属归藏。白藏说的,是秋天。我是在孟秋时节遇见他的,故而将他的名字改了‘藏’之一字。”   季天端答非所问。   “序属归藏,藏而珍之。”   “我想让他忘掉我,即便是在没有我的地方,也能被人珍而藏之的活下去。”   季天端像是呓语一般轻声说着。   “季天端你是浓痰迷了心了?我问你为何要这样做!”姚镜流抓住他的胳膊疯了似的大喝,他再没了那贵公子般的矜贵与持重,素来挽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了一肩,他就在大街上厉声质问,如同个崩溃的疯子撒泼一般。   “因为我要救他。”   季天端看向姚镜流,他沉声一字一句地说着,眼中没有一丝迷惘或是畏缩。   “我要救他,我要拯救允卿门里所有的师姐妹!我要救广陵城!”   话音刚落,姚镜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端……你说的笑话么?”姚镜流大笑着,可眼睛里却噙满了泪花。   “你怎不去找个镜子看看自己!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允卿门什么都不肯教你!!允卿门养你,不过就是想养出个废人而已!你自己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是吗!!?”   姚镜流的声音突然提了八个度。   “你亲娘季疏月!就是怕你长大了有能耐了之后为祸她的女弟子们才生生把你教成了个废物!!仙法你会什么!?修为你有几成!?武艺你擅几何!?你既口出狂言那你又会些什么?你会之乎者也?会弹琴画画?会给人改名儿??你想凭着这些去斗景晗诚?去斗门外的修士?去斗邪魔歪道和手握枪戟的兵痞们!?”   姚镜流一口气都没喘,指着季天端的鼻子破口大骂他拍着季天端的脸,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围观的路人早就散了,青石砖铺就的街道旁,只有季天端和姚镜流两个人。   季天端静静地看向姚镜流,眼神交接不过一瞬,姚镜流便再撑不住了,伪装的狠戾和暴躁像是假面一样悉数褪,下,他的眼中只剩下恳求和卑微。   “天端,天端我求求你……”姚镜流突然软下了口气,他抱住季天端颤声哭劝:“你别做傻事,别做傻事行吗?广陵城和允卿门在劫难逃……我想想办法,想个我们俩能逃出去的办法……我们离开这里,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种种菜养养花……我们不要生离死别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季天端没有反驳,没有说话,可眼神却始终亮如星辰,像一杆烈烈的大旗。   “镜流。”季天端认真地看着姚镜流轻声说:“我必要拯救允卿门,可只凭我一个不够,我还需要你来帮我。”   姚镜流听罢,似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碎了。   “救允卿门?帮你!?”他厉声笑道:“我凭什么帮你?我又拿什么帮你?你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季天端我告诉你!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个跑的远远的!跑的你们谁都找不着!!”   姚镜流信誓旦旦,可季天端却看的清楚,支离破碎的眼神里全是虚张声势。   “呵!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听过吗?你以为我是什么古道热肠风尘侠义之辈?我就是个男婊'子!我无情无义!谁在乎你那一群师姐妹和广陵城的死活!?”   姚镜流喊的撕心裂肺,仿佛要一夕之间把他那小心翼翼维护起来的自尊全部摔成碎片。   “镜流。”   季天端直视着姚镜流轻声唤了一声:“你一定会帮我。”   姚镜流眼神震颤,他凛眉怒道:“季天端你听不懂话么……”   “你一定会帮我,我需要二十艘画舫,以及大量夜合香,这两样东西三日之内必要用到,镜流,我只能拜托给你。”   季天端说。   “你……”姚镜流气的直爆粗口,他捂着胸口骂道:“我上哪儿去给你弄二十艘画舫!?还有夜合香这是散功用的迷香你知道么?还三日内?我特娘的诸葛亮转生么我三天内能草船给你借十万支箭!?”   “你看。”季天端绽出一个笑颜,就像是撒在露水上的花瓣一般:“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姚镜流颤了颤身子,险些涸血而亡。   此时不过是辰时,街上却根本没人,除却街角几个瑟缩的要饭花子,已经再无别人。天空中淡蓝色的结界始终未曾褪去,那层淡蓝色的薄影就如同笼罩在人们心口的一层阴翳。   谁都知道,广陵城即将有大事发生。   要打仗了。   季天端壳子里的曲遥此刻万分懵逼,他根本不知道季天端这小子此刻正想要做什么,中途散魂掉线的那几日,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极重要极关键'的事……可如今事态已经完全超脱了他想象中的发展:杨绵绵惨死,白藏之被陷害后获罪流放出城,允卿门内一片混乱,季源远目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可明显是在憋大招……现在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允卿门绝不可能再对景晗诚放任不理,不日必要和那景晗诚决一死战……   那么季天端在谋划什么?   他要那二十条画舫又是要做什么?运东西?还是运人?   越接近事情的真相,曲遥就觉得越发头疼,可冥冥之中,混乱的一切又都明晰起来。   季天端再回允卿门时,已是下午。   门内外门弟子已经全部集中到议事正厅内,季天端甫一跨进门槛,便看见了影壁旁立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念师姐。   那是早在一年前出嫁,如今怀抱着婴儿襁褓的念念姐。   “阿念姐!”季天端又惊又喜地唤道,那一瞬间,他短暂地将所有沉重的心绪都抛在了脑后,赶紧跑上前去!陈念怀中抱着个不足月的女婴,粉嘟嘟的小脸玉雪可爱,那孩子睫毛很长,随了母亲。孩子此刻已经吃饱了,正安然地睡着。   “太好了阿念姐!”季天端看着她怀中的婴孩,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激动的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岳秀秀赶紧上前来扶,一边轻声道:“小点声音,可别吵醒她了,这孩子才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季天端抬起头:“念念姐,你此刻还没出月?”   陈念看向季天端,眼神沉了沉,默默点了点头。她看向门口那棵腊梅树,沉吟许久,泪光逐渐蒙上了眼睛。   陈念、季源远和杨绵绵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三人里陈念年纪最大,仙法修为也是同辈弟子里仅次于季源远的存在。杨绵绵的死,于陈念而言,便好比失去了手足至亲一般。   季天端这才发现,允卿门正门外,好多已经远在门外的,或是已经嫁娶的允卿门弟子,此刻都立在门外。   “这……窈窈姐?岑烟姐?墨云姐……你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季天端沉声问道。   “天端,你可回来了,允卿门现下马上就要封上护门结界了。”岳秀秀沉声道。   “护门结界!?”季天端沉声焦急道:“为何突然要下结界,可是有大事发生?”   “昨日景晗诚派人来报,要允卿门即刻表明态度,投诚他大厦之国。三日之后就是厦国国庆大典,这大典要在广陵城内办,这景晗诚恬不知耻!不仅要我们摆明态度投诚,还要我们姐妹在三日之后的大典上献歌献舞……”   说到此处,岳秀秀已然气的说不下去了。   “放他奶奶的屁!他当姑奶奶们是什么人!?给他表演唱歌跳舞!?我给他表演个上香哭坟!奠他八辈子祖宗!”供花筑性情刚烈的苏景明气的张口大骂。   “师姐!”季天端凛了眉头劝阻:“那景晗诚素来小心谨慎,若他如此羞辱挑衅于我们,必是有诈!我们不能贸然出击,必须小心啊!”   “来不及了,门主在六个时辰前,下了‘斩春令’。”岳秀秀沉声道:“斩春令只有在允卿门生死攸关之时才会下达!凡我允卿门弟子,无论外门内门、婚姻嫁娶,或是远在他乡,接到此令弟子,必须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回到门内,与本门弟子同生共死,共御外敌。”   季天端登时大骇!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源远师姐要干什么!?”   “背水一战!去给绵绵报仇!”   陈念说这话时,声音已然沙哑。   “我身为允卿门外门弟子,即便已经嫁人,断不能容我手足姐妹遭此屠戮戕害。”陈念颤声道:“今日我抱着女儿来,也是希望,若我日后战死,诸位姐妹能给她找一个容身之所,她还没有取名字……”   “不,阿念姐……”季天端颤抖着拉住她的胳膊:“你的孩子还这样小,绝不能没有母亲……”   “我是母亲,可我更是允卿门的弟子!”   一向柔和婉约的陈念一把打开季天端的手,眼中迸射出极冷厉的光芒。   允卿门外门瞬间一片仙器嗡鸣之声。   “三日之后,去找景晗诚那狗贼算账!叫他血债血偿!”岳秀秀低喝。   “我们连自己的姐妹和百姓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底气自居仙门正派!”   季天端看着眼前的姑娘们,脑中突然一阵锐利的疼痛!他痛苦地蹲下身子,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尸山血海来。   景晗诚敢如此挑衅,势必已经胜券在握。眼下已经不再将允卿门放在眼里了。   季源远散下‘斩春令’,便是已经下定了要带着全数允卿门弟子一起,玉石俱焚背水一战的决心!   允卿门本就分为内外两门弟子,擅长仙法可以御敌杀贼的只有外门弟子……而内门弟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况且对方乌枢刹罗手段凶险难测,季源远倾尽全门之力,是根本就没想过保全自身,这已然是釜底抽薪了……   “我要见源远师姐!”季天端咬牙颤声喝道。   “你要见我做什么?”   背后,一个毫无感情平静的像是死去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天端回过头,看向那双全无生息的眼睛,不知为何,眼泪“刷”地一下便落了下来。   “师姐……”季天端一把抱住她:“我知道绵绵姐走了之后你痛不欲生……可你如今这样倾尽全门之力出击,你考虑过内门的师姐吗!?你考虑过不会仙法的师妹们吗?她们怎么办!?一旦战况有变,允卿门失守,结界被攻破!这些师姐妹的下场你有想过吗!?源远姐!!”   “她们都会和绵绵姐一样啊!!”   “你话说完了?”   季源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天端愣神的空档,季源远伸出手指已然戳中了季天端两处大穴,将他定在原地。   “要走的师姐妹可以即刻就走,要留的便和我去内门商量战术。”季源远拨开季天端,面无表情地看着朱门外已然集齐的允卿门弟子们道:“去留自便,允卿门绝不强迫。”   大门外,斩春令集结的百十名允卿门弟子并无一人退出,季天端便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子们纷纷跟着季源远进了允卿门大门。   季天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听得他身后的季源远轻声下令道:“把他关起来,三日之后我自有安排,这几日别让他出来了。”   岳秀秀听罢,长叹一声。   于此同时,广陵城郊毡帐内,乌枢刹罗拿着新炼就的法器来景晗诚处邀功。   “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这人骨杵已经炼成,用此杵作法,便可将允卿门的护门结界彻底撕裂!那些女子一个都逃不出你的手心!接下来,就等着三日后那允卿门的弟子们拒不归降,自投罗网!到时候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坐收允卿门了!”   “好!国师!等的便是你这一句话!”   景晗诚抬起头,看向广陵的天空。   “要变天了。”景晗诚轻声说:“我等了这么久,广陵终于要真正的归顺于我了。”   苍穹之上,阴云密布。黝黑的云层之间酝酿着激烈的雷暴与雷霆。   已被押运出城的白藏之心口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周围是一片衰草野甸,四野的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蛰伏酝酿着。   那是大战前最后的长夜。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正面刚老妖精了!激动搓手!   虽然但是,这段马上完了ww感谢在2021-01-0623:49:51~2021-01-1102:3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血溅白练,力战广陵(上)   “天端……天端。”   是梦。   梦里,季天端睁开眼睛,无尽的荒原之上,华服锦衣,头挽花簪的女子珍重地将手中的双剑交递予身白衣的少年。   “就要开始了,天端。”   杨绵绵轻抚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那手掌落在他脸上,便如团水气样温柔。   “乌枢刹罗已经炼成了破掉允卿门结界的法器,外门弟子旦失利,整个允卿门便危在旦夕。天端,你必须阻止源远师姐。”   她的眼神里,像是汪没有尽头的大泽。   “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季天端颤声说。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别怕。”   杨绵绵轻声道。   “只有你,才能拯救所有人。”   “我,直都在。”   季天端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是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般,他猛地醒来,眼前是那熟悉的陈设和漆黑片的小屋。   曲遥猛地惊醒!脑中似有根断掉的线被生生接在起!这突如其来的桩桩转变:白藏被陷害后之入狱流放、姚镜流筹到的二十条画舫、以及大量的夜合迷香……   在看似毫无关联的切终于串联成线时,曲遥才明白,那柔弱的百花公子季天端究竟要做什么!   他默默抬起胳膊,那纤弱白皙的胳膊如同玉石般,只是过于精致,这手,原是该写诗作画的,根本不像是能担起重担的样子。   可他却要凭着己之力,挑起整个允卿门。   凭着这白腻细弱的手掌。   他在那存善堂之中整整煎熬了两日。   他只能将所有希望寄于姚镜流身上,允卿门内弟子此刻都在排布战局。   此刻允卿门外已经罩起层淡紫色的结界,这将是允卿门最后的保护屏障,外门弟子已经整装待发,明日广陵城内便是大厦国祭大典。   此刻,城内青石板地上已然铺设了十几里的红绸缎,道路两旁也已掌起了节庆时才掌的降纱长灯,那景晗诚已经下了死令,每家每户必须出枚男丁或是女眷,总之若是不给景晗诚捧这场子,便要满门抄斩。   城中百姓即便心中有千般不愿,也必须出来布置街道。此时还下着清雪,城中虽装点的派喜气洋洋,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与笑意。   夜幕降临了。   今夜的允卿门内,无人入眠。   明日就是国祭,可姚镜流处此时还是没有点动静。   季天端看着东天之上的北斗星,心中万分焦灼。   他只有等。   他在那里心中默念着杨绵绵的名字祝祷,也不知过了多久,存善堂的门被敲响了,季天端往门外探,竟是那被杨绵绵救下的小女孩六六。   “公子,外面有个人,他拖我将这匣子交予你,他说这匣子里的东西只有你能看……还有,他托我转告句。”   “你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季天端接过那匣子,他哆嗦着打开,里面果然是大量的夜合香料。   “多谢你了,六六。”季天端紧紧握住那盒沉甸甸的香料道。   “大公子……”六六抿了抿嘴唇,纠结了好久才小声道:“允卿门外门的姐姐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仙器了……外门的姐姐们现在给自己的亲人写信……好像是要交待些什么……源远师姐说,无论接下来三天发生什么,都不准你踏出这小黑屋子步……”   季天端脑中“嗡——”的声,他猛地握紧了手掌。   写信!那哪里是什么信?   不过是遗书交代后事罢了。   “六六如今好怕。”六六抹着眼泪小声说:“六六不想再有人死掉了……大公子,你能不能去劝劝源远姐她们?”   小姑娘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看向季天端。   “好六六。”季天端咬牙道:“不会有事的,允卿门的姐姐们个都不会有事的!我现下便去劝她们!”   “可存善堂的大门上落了铜锁,我也没有钥匙,公子你怎么出来啊?”六六哭着问。   季天端看向存善堂外,那道关了自己二十余载的木门,默默站定了。   他扶了扶发髻上簪着的剑兰花,对门外的小女孩轻声道:   “往外站点,向后退,六六。”   六六听罢,虽不明原因,却还是听话地向后移了两步。   在这之前,季天端甚至没有做过什么体力活,世人嘲他季天端腰细的刮点风就会吹折,他看着那扇木门,就像是看着曾经那个软弱的,如同风烛般摇曳残破的自己。   而现在,他要强大起来,去守护那些需要他守护的人!   “呵!——呀!!!”   季天端便以他那凡人的血肉之躯,狠狠撞在那木门上,次又次!直至撞的鲜血淋漓。   “公子!公子不要啊……”   耳边是六六惊恐至极的呼唤。   “别怕!六六,离远点!”   鲜血自季天端额角汩汩滑下,滴滴落在他的虹膜之中。   可他没有退却。   被世人嘲讽为柔弱多病似女子般的百花公子,再次奋不顾身地撞上去!纵是粉身碎骨、飞蛾扑火也不会退却半分!   最终,那道木门再季天端最后次拼尽全力的撞击之中,被撞的四分五裂!   “大公子……”在六六惊恐无比的呼唤中,季天端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勉强站立了起来。   胳膊肘关节处痛的撕心裂肺,季天端用手摸上去,那里明显已经脱臼断开了,他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他狠狠往回怼!只听得那叫人牙酸的“咔嚓”声!   “大公子!!”六六看着这幕,登时吓得惊呼。   “六六!现在大公子要去劝你姐姐们,但我个人是阻拦不住的!所以其余的任务,必须由你来完成!”   季天端握住六六单薄的肩膀,眼神里全是珍重与嘱托,他将那装满了“夜合香”的匣子交给了六六。   夜合香原是威力极强的迷香,普通人吸上钱,便会失去意识知觉。而允卿门内的姑娘们除却外门修仙弟子,便只剩下群毫无修为仙法的普通女子们……   修仙之人虽然不至于吸两钱便失去意识,可若是足半斤的量,便是水牛狮子之类也足矣放倒了。   季天端看向天空中那道淡紫色的密不透风的结界,若这香在院子里燃烧,是断然散不出去的。   “六六!你在允卿门全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将这香料分成四份点燃!切记不要被发现!如今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谋划战局上,应该不会发现你。”季天端道。   “可……大公子……”六六有些犹疑。   “六六听话。”季天端苦笑声:“我纵是死,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戕害我师姐师妹的事来。”   六六抿了抿唇,最后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向门内角落里跑去。   季天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步步挪出了存善堂。偌大的允卿门里竟无人,此刻外门全体女弟子已然穿戴齐整,姑娘们皆身着允卿门年节或大祭时才穿着的蓝紫色流仙礼服,所有弟子尽数集中在祖堂之前,每人皆上了三炷香。   本该是生离死别,本该是哀怨悲怮,本该是悲怆惨烈的。   门外是阴险狡诈的大厦国主景晗诚,是灭绝人性的妖僧乌枢刹罗,是万千兵马,是明枪暗箭,是无法抵达的求援,和绝望的困人至死的结界。   而她们只是势单力薄,毫无后台,全门尽是女子的允卿门。   可允卿门的女子们这次谁都没有哭。   手握刀枪剑戟的女孩们要保护师门祖庭,要保护平民百姓。   她们坚不可摧,所以她们不能流泪。   外门弟子此时已整装待发,季源远等女仙们此刻皆手握仙器法宝,向门内内门弟子们做着最后的交待。   “师姐,我也去!”外门年纪最小的小师妹燕燕拉住季源远的裤脚,鼓起粉嘟嘟的腮帮子怒道:“为什么你们都能去战场打仗!我却去不了!?难不成我便不是允卿门的外门弟子了?”   燕燕拿着名为“瀛洲于羽”的排箫,高高地举起来大声道:“我也可以杀贼御敌的呀!”   “不,燕燕得留下,是保护内门的师姐妹们……还有小妹妹。”陈念弯下腰,将那尚未取名的女儿递给燕燕身后的邵绾衣。   “三日之内,内门师姐妹们的安全,就拜托给燕燕啦。”   陈念轻轻摸着燕燕头顶的绒发,她声音温软和煦,尾音处带着点软糯的江淮口音,就像平日里大姐姐嘱咐自家妹妹般,音色里没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燕燕看了看身后,擦了擦眼泪,默默抿了抿嘴,之后小声道:“那陈师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念微微愣,之后微垂下头,声音很轻地道:“若我们三日之后再回不来,燕燕就该长大了……”   “师姐!!!”   却是突然,声沙哑的呼唤喝断了所有对话。   “大公子?”   “天端?”   百来名允卿门的女弟子们吃惊地望向季天端。但见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角滑下,那素来温润的眼神如今变得凛冽锋利……季天端伤痕累累站在所有人面前,上前几步,拦在了季源远的身前。   季源远冷笑声,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不带着丝避讳地看向他。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岳秀秀掏出帕子皱着眉头想要帮他拭拭血,却被他拦住了。   “季师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季天端抑住眼泪沉声问道。   “说。我就要走了,不便陪你多叙。”季源远道。   “若乌枢刹罗现下已经炼成了破坏允卿门结界的法器怎么办!?”   季天端大喝。   “若景晗诚对你此次进攻早有准备提防,你又怎么办!?”   “若外门弟子尽数战死被俘,乌枢刹罗趁乱进攻允卿门,你要门内手无寸铁的内门弟子们怎么办!?”   “天端你不必担心。”突然,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内门供花筑的苏景明。   “内门弟子虽并无修为,也无仙法,但终究是允卿门教下的子弟!我们纵是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当人阶下之囚受人欺辱!内门姐妹们平日里绣的云锦,织的绫罗,都能叫姐妹们干干净净地去见阎王爷!   “大公子若担心内门姐妹们拖后腿,那大可不必!允卿门内,绝无人惧那景晗诚!也绝无人惧那妖僧!”苏景明大声喝道。   “更无人惧死!也无人贪生!”   “听见了?”季源远侧过头,轻声对季天端道。   “好!好……师姐的意思,是二十年后,仙宗便再无允卿门了!?世间便再无我允卿门人了!?”   泪水再抑制不住,季天端听罢只觉心如刀绞,他看向季源远质问。   “凡我门中弟子,若遇挚爱,托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阖为之披荆沥血,白首不渝!!!师姐!允卿门真正的门规,是要门下的弟子们都喜乐幸福啊!!死了的人又怎样喜乐!?又如何幸福!?”   季源远阴鹜的眼神似乎被点亮了瞬。   她似乎想起了那个曾经跪在祖堂前,大声辩驳的女孩。可也只是那样瞬,季源远眼中的光芒便熄灭了。   “为百姓而战,本就要流血牺牲。”季源远冷声道:“我等修仙之人,为守护正义而死,本就天经地义……”   “不!!!”   季天端大喝声,那声音带着少年无边的血气和矜骜,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头顶的结界震碎!   “今日,允卿门弟子!!”   “个都不准死!”   “不!准!死!”   季源远被喝愣了。   她甚至退后了步。   “我的师姐们,她们是我的宝物,她们个都不准死!”季天端额角的伤口因着声音震动而被再度撕裂开来!鲜血从已经结痂的伤口处再次流淌下来,滴进他的眼睛里。   那像是个的濒死发疯之人,又像是被逼进绝境的狮子,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守护着仅存的骄傲和尊荣。   季天端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季源远前方,无论季源远如何推搡,那季天端便如脚底生根般,始终不肯退却步!   “季天端!让开!我再说最后遍。”   季源远的声音沉了下去,尾音处是作为允卿门主的无尽威压。   “我此番,是遵照先门主遗愿!我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叫你们贸然前去!!允卿门内今日绝不能再失去名弟子!也绝不能再流滴血!!”   季天端喝道。   话音刚落,四合之下,片岑寂。   季源远、邵绾衣、陆羽萤、岳秀秀、苏景明、燕燕……允卿门所有的姑娘们愣愣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死死拦在她们身前的人……   那再不是那个吉祥物般的小师弟,那是个她们不认识的存在。   此刻,河汉明灭,星斗垂野,星光和火光撒在少年身上。   那是允卿门内唯的男人。   “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沙哑的笑声打破了寂然。   季源远突然笑了出来,像是听了什么极讽刺、极诡异的笑话般。   下雨了。   冬夜的雨,极凉极细,就如同锋利的钢针般。   “奉先门主之命……天端啊,你是想说,你奉了你娘的命么?”   季源远大声笑着,眼中全是嘲讽和讥诮。   “季天端啊季天端!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管允卿门的事!?你有什么脸说你是奉了先门主的命在此拦我!?你是在说笑话么!?”   季源大笑着,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百花公子心口上最脆弱的道伤疤。她大笑之后,把抓起季天端的领子,嘶吼着质问季天端——   “你娘!!你的亲娘!就是我的师父!她就是因你而死的啊!!!你是她的耻辱啊!你是允卿门的耻辱啊!!你以为门内的师姐们真的把你当宝贝你就是宝贝了!?”   “你自始自终都是允卿门的耻辱啊季天端!”   “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让允卿门不准死人!?难不成你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门内的师姐们只叫你‘公子’么!?你以为是‘公子’这俩字好听么!”   “季天端!那是因为你连允卿门的弟子都不是啊!!!”   “你是‘公子’!不是‘师弟’!!!”   季源远把放开了季天端的脖领子,那青年踉跄几步,几乎跌进雨水里。   “你生下来便是被门主遗弃的孩子。之所以被救回来,不过是门内姐妹心软,不想白白舍弃条人命而已。”   “季天端,养你这件事,其实和收留个广陵城里流浪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若言语也能伤人,那季源远这番话,大抵就是想直接和季天端了断了。   这话狠戾,决绝,没有丝回旋的余地。   可居然没有伤到季天端下。   季天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季源远,她冷漠,她强大,她狠戾。她是仙宗之内最年轻的代门主,她面冷心冷,她冷静缜密,她无懈可击。   可季天端突然就笑了。   这么多年,这个强大的女人在季天端看来,始终就没变过。   她和她小时候的德行模样。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杨绵绵卖簪花被人欺负,季天端护在了杨绵绵身前。二人虽然被踢了几脚,好在没什么大碍,俩苦命娃被前来救场的季源远救回允卿门后,抱在起抽哒了路。   按照老规矩,回去之后,季天端又被关了小黑屋。存善堂里直就放着他的被褥,幼小的季天端往上躺,就有回家般的快感。   那天夜里,季源远偷偷跑到存善堂前,往季天端的小屋里扔了块石子。   “天端!醒醒!”尚且年幼的季源远搬了个小凳子,站在小黑屋外,探监般小声对睡着的季天端唤道。   “什么事啊?源远姐?”尚年幼的季天端被唤醒,他扒在窗门口向外探去。   “接着!”   季源远从窗户的缝隙里扔了个长条状的东西给他。   季天端被砸的懵……他揉着脑袋将那异物接过,借着月光瞧,那竟是把刚刚削好的小木剑。   剑柄上被细心地裹了手帕,怕握剑的人手上扎到刺。   “从今天起,我每晚在这儿教你招剑法。”季源远颦着眉毛单刀直入道:“你要认真学,这套剑法乃我自创,定要练熟,日后可做护身之用。若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你也不用站着挨打了。”   “可是师姐……我没学过剑法啊……”季天端挠挠头。   “那就现在学!”季源远语气不容置喙:“你可是允卿门唯的男人,怎么能连剑都不会用!?”   允卿门唯的男人……   这句话,是季源远第个说给他的。   没有人知道,百花公子季天端其实是会剑法的,只是那套剑法不属于仙宗任何门派,而是允卿门主季源远少年时的自创。   那是尚年幼的季源远专门为了季天端,于禅石洞闭关半个月,冥思苦想而创的,为的是让没有基础和修为之人迅速入门。   “可是师姐……”季天端又想起了他的母亲,他在小黑屋里小声道:“母亲立下了规矩,不允许我学习任何仙法和武功……若有师姐妹私下教我,便要逐出门庭啊……”   “师父要是发现了咱们就起被撵走呗!”杨绵绵兴高采烈地跑上来:“我们到时候在广陵城大运河边盘个店!我卖簪花!源远卖艺!天端当掌柜数钱!这样我们就永远在起啦!”   就永远在起了。   月光下,季源远次又次地挥剑出剑,如同枝三月正拔枝的青荷,身姿行云流水。   季天端在小黑屋里遍又遍模仿着她的动作,他不算聪明,动作也要学很多次才会,小木剑次次刺向虚空与黑暗,直至太阳升起,光芒普照。   “季天端,你跟允卿门——”   “丁点关系都没有。”   季源远看着季天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季天端无奈地想,这个思维笔直的女人大约是忘了,季源远,是季天端真正的师姐,也是唯的师姐。   她更是他的师父。   突然,季源远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眼前片眩晕,在逐渐模糊的切里,唯有季天端的脸是那样清晰。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季源远咬牙低喝。   “师姐,你说的对,若我连允卿门的弟子都不是,我的确没有管这件事的资格。”季天端看着她,泪如雨下。   “可我是允卿门的弟子啊。”   “我是你在存善堂前,夜夜授课,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啊!!!”   季源远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无力地向后倒去。   于此同时,允卿门内其他女弟子也纷纷倒下。   夜合香起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揍乌枢刹罗这一节分两章来了!   给他最排面的死法靴靴~感谢在2021-01-1102:33:41~2021-01-1402: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血溅白练,力战广陵(下)   广陵城外,荒野之上,带着枷锁的白藏之突然浑身一个震悚,他喘着粗气,猛地从梦中醒来!   白藏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此时是夜晚,流放他的队伍在城外随处找了个农家小院歇脚,准备明日行程。   白藏之被关进了马棚里,浑身上下被铁链锁着,已经行进一天一夜了,可他却滴水未尽。   月上中天,马棚里伸手不见五指,白藏之在黑暗里默默忍受着焦灼和干渴。突然,马棚外传出一点声音,草门被打开,那是个手中提着一盏小橘灯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端着一碗水进了门,小姑娘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视白藏之如鬼魅,她直视着白藏之轻声道:“喝点水吧。”   “你不怕我?”白藏之默了默,之后轻声道。   “你都这样啦,我为什么怕你?”小姑娘微微一笑,碗内荡漾的水映出她漂亮的眼睛。   她是这老农户的孙女,名叫环儿。   白藏之垂下眼睑,默默接受了女孩的好意,女孩微微将碗向前倾去,递到白藏之干裂的嘴唇边。   却是在这时,草棚外传出一声呼哨!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传大公子的命!全部封口!绝不能放过一个!尤其是那个白藏之!!搜!!”   白藏之和马棚里的小姑娘俱是一愣,紧接着便听见旁边草棚里传出押运狱卒的惨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的小桔灯吓得掉在地上。   于此同时,遥远的广陵城里,景晗诚的棋子落在了桌上。他摩挲着满桌子的紫金棋子,满脸可惜。   “白藏之可是个人才,若要他这么流放走了,我还真是舍不得。本王如今求贤若渴,身边正缺良将辅佐,若白藏之能收归本王麾下,那日后可真是如虎添翼。”   景晗诚满脸可惜,可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瘆人。   “可这白藏之是个情种啊。”景晗诚啧啧赞叹:“那季天端如此玩弄他,他还无怨无悔,认打认栽,我若是如今劝他投诚于我,怕还是差了点火候。”   “陛下多虑了,想要压死一只将死的骆驼,只要一根稻草足矣。”乌枢刹罗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笑道:“白藏之本就是丧家之犬,若想他恨季天端,其实是件容易至极的事。”   “哦?国师有办法?”景晗诚眯眼道。   “能为陛下分忧是老臣职责。”乌枢刹罗施了一礼,阴冷道:“已经在办了。”   广陵城外那间普通的农舍此刻已被一片火海包围。满地都是浓腥的鲜血和烧焦的残尸。   “官爷!我们只是最本分的贫农而已!从未做过什么奸邪之事!求您发发慈悲放我们一条活路吧!!”   “谁叫你命不好,收留了这些人呢?”那领头的黑衣人冷笑:“我们公子放下话来,这个锁着的犯人是断不能活着离开广陵城的!你这孙女瞧着乖巧,且先给爷爷们寻乐子了,你个老东西就且先下地狱吧!”   白藏之的瞳孔猛地放大,无边无际的阴冷和黑暗如魔鬼一般渗入肌理,女孩绝望的哭喊和老者濒死的祈求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好似附骨之蛆。   “把那叫白什么的赶紧杀了吧,别耽误大爷们开心。”一个黑衣人一边擦刀,一边随意地吩咐,他冷笑着向白藏之走来,仿佛在说一件即将被丢掉的垃圾。   “瞪我?瞪我有什么用?”那黑衣执刀之人看着目眦欲裂几欲崩催的白藏之,不屑地冷笑。   “要赖就赖你们家公子心狠,这种事可赖不到我。”   话分两头,姚镜流在允卿门外立了良久,就在他要着急闯门时,允卿门的大门开了。   季天端站在门口,苍白单薄的像是绢画上的纸人。   姚镜流再踏进允卿门时,俨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颤了颤。   “季天端……你……你这……”   允卿门内百十来个弟子尽数被迷晕,全部躺在地上,地上铺了张绢毯,绢毯中间坐着季天端,他正为那些熟睡的师姐们整顿仪容,或有歪掉的钗环,松散的云鬓,或是掉落的青丝,他都替她们一一理顺,小心翼翼地整顿好。   按说男女授受不亲,可那一幕不带一丝亵渎,全是温柔和庄重。   “镜流,你来了。”季天端并未抬头,轻声说道。   “二十艘画舫已经准备好了,画舫都已经伪装成了花船,就停在你们允卿门后门的河道里。”姚镜流看着满地昏睡的姑娘沉声道:“我没想到,你是要以这种方式说服季源远。”   “把她们都抱上去吧,镜流,动作小心些。”   季天端柔声说。   “呵……”姚镜流看着地上那些昏睡的允卿门弟子们,鄙薄地一笑:   “你也真是有能耐!可是季天端,但你以为这种方式能保护她们多久!?”   季天端低垂着头,睫羽垂下,沉默不语。   “明日此时,便是景晗诚的国宴!若是允卿门不去献舞,他景晗诚必会治罪于允卿门!你也不傻,你该知道所谓的“献舞”不过就是个幌子!说穿了就是景晗诚要收拾你允卿门的借口!他既然能抛出来这么个幌子,那么他势必是对允卿门胜券在握了!”   姚镜流死死捏着门框。   “所以,就算今夜你成功把她们运送出城又能怎样!?想要追二十条画舫,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事!”   季天端没有说话,只是抱起季源远便向后门走去。   “季天端你个傻子!你的这些努力到最后全是无用功!”   姚镜流向着季天端的背影厉声喊道。   “镜流,帮我把人运上船。”   季天端只是轻轻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草你奶奶的腿儿!恁地听不白话呢!?”姚镜流气的原地爆粗口:“我怎么就眼瞎瞧上了你呢!?”   姚镜流看着那一意孤行的季天端起的浑身哆嗦,可那厮就像没听见一样,一切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姚镜流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扛起一个姑娘往后门运去。   因着人数众多,画舫船夫们后来也帮着往船上抬人,两个时辰后,二十艘画舫上已然躺满了人,季天端喘着粗气向身后看去,此刻的允卿门内除了季天端一人外,已经空无一人。   偌大的允卿门,已然变成了金蝉脱壳后的空架子。   风冷的刺骨,天狼星高悬,季天端站在允卿门的青瓦飞檐下,遥遥目送着那二十艘画舫逐渐远去。   “真好,她们都走了。”季天端微笑着轻声道:“镜流,再陪我去做最后一件事吧。”   “陪我去梅园,最后再看一眼我娘。”   姚镜流凛眉看向季天端,此刻他已然感受到了些许可怕的端倪,可季天端那平静的表情下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走吧。”季天端转过头,向姚镜流道:“不必坐马车了,你我骑马去便好,咱们得赶在日出前回来。”   “你……”姚镜流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叹息一声。   他拒绝不了季天端。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分要求,他都拒绝不了,骂归骂,骂累之后,他还是会替他想办法。   水云间的头牌是何等品貌何等心性,可这玻璃心肝的男人,偏偏就给季天端吃死了。   他那样喜欢季天端,喜欢季天端的一切。   姚镜流无奈,只能压着火气陪季天端去马厩里取了马,但见那季天端又从窖里取了一壶“梅雪”来。   “梅雪”是允卿门内弟子每年冬月采腊梅之上的雪水作以清甜的莓果、花瓣酿成的酒。   也是季疏月生前最爱喝的酒。   “说实话。”姚镜流拍着那匹雪花马苦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就像个傻子一样陪着你胡闹……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如今大祸临头,倒还想起凭吊故人了。”   “走吧,上马吧。”季天端说。   梅园便坐落在广陵城的郊区外,此刻启明星已经亮起,星河之上其余的星子都黯淡了下去。城外腊梅花已然尽数谢了,枯叶衰草之中,又有生机在勃勃酝酿。   季疏月的墓碑安静地立在那里。   那是季天端并不亲厚,甚至可以称为疏远冷漠的母亲。   这周遭似乎除了一点风声外再无别的声音,是褒奖、是赞美、亦或是荣耀、耻辱,都已离她远去了。   季天端跪在她的坟墓前。他拿出两只琉璃碗,将碗内斟满梅雪素酒,将其中一只递予了姚镜流。   季天端举杯饮尽,姚镜流一道饮了半碗。这之后,季天端便将那整一壶的酒倒在了母亲碑前。   “娘。”季天端垂下眼睑,轻轻唤了一声。   “这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姚镜流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季天端。   季天端跪于地上,双手合围大拜。   “这戒淫守正之规矩,从今起,儿子怕是要破了。”   “束发的守正之花,便留给您了。”   但见百花公子散了头上发髻,泼墨一样的发丝随风散开,散落于襟袂之上。他将那一朵即将枯萎的束发剑兰花取下,珍重地放在坟前。   淡黄的柔弱花瓣似乎受不住北风摧残,正哀哀地颤抖。   东天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缕朝阳破开万丈云层,将青冢石碑与半树残梅照亮。阳光照进季天端眼底,茶棕色的瞳仁如同琉璃一般,纯粹而澄澈。   “季天端虽身无仙法,亦无修为!可如今广陵危在旦夕!允卿门危在旦夕!儿愿以献舞为借口,只身前往景晗诚大营!击杀妖僧乌枢刹罗!为绵绵师姐报仇!为广陵雪恨!”   季天端屈膝大拜。   “如今师姐妹们已安然送出城去,十个时辰后自会转醒……愿母亲阴灵在上,护佑天端刺杀乌枢刹罗成功!”   季天端再拜。   姚镜流登时便傻了。   “季天端,你刚刚说什么!?”   “你要只身一人,去刺杀乌枢剎罗?”   季天端不语,他静静跪在季疏月坟前,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哆嗦着看向季天端,他如今终于明白了季天端绕了个大圈子是要做什么!他千方百计送走白藏之又是为了什么!他将所有允卿门女弟子迷倒之后运送出广陵城又为了什么!   他要自己独身前去刺杀景晗诚!若白藏之在他身边,白藏之断然不会让他独身前去,必要以命相护……他陷害白藏之又将他运送出城,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不是为任何人,更不是为了他姚镜流。   是为了白藏之。   也只是为了白藏之。   “季天端!你疯了是吗!?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姚镜流一脚踹翻碑前放置的供果,狠狠拎起季天端的领口!他再不顾此处场合,疯了一般骂道。   “自看见绵绵姐尸首的那一刻……”   “我便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打算!”   季天端面上无悲无喜,可却似是口含鲜血,他眼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温柔,全是肃杀和冷厉。   “可她们连你师姐妹都不是!”   姚镜流终于再绷不住,颤抖着泪流满面地大喝:   “你可醒醒吧季天端!你都不是允卿门内门人!你母亲到死都不肯认你!她们根本就算不上你的师姐和师妹,说白了她们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季源远也早就跟你说的明明白白了!你是允卿门的耻辱啊!!你为什么还要豁出命去管她们??”   季天端垂下头,看向地面,突然将拇指勾在了一起。“你看,镜流。这像什么?”   季天端轻声问。   姚镜流一脸震惊看向季天端的手指,挂着眼泪的脸上写满了震悚与怀疑……“季天端你是真的疯了是吧?”姚镜流拍着季天端的脸颤声问道:“你问我你的手指头像什么??”   “我没有疯。”季天端垂下眼眸,轻声说。   “这是小鸟的手影。”   “两个大拇指头勾起来,就会很像小鸟。”   他转头看向母亲的坟冢,对着那“洛水仙音季疏月之墓”无奈地一笑。   那是遥远的淮阳水乡,遥远的青瓦白墙。   季天端小的时候,被罚挨打是家常便饭。   季疏月生怕他若修了仙法日后为祸允卿门内女弟子,所以季天端从幼年起便不被允许学习任何仙法修为,季源远破例教他剑法已经是违背门规的事了。   季疏月甚至给他立了一条规矩,若遇同门师姐妹,需立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更不准随意交谈!平日里季天端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存善堂内外几丈大的地方,若是出了此处,便要被罚抄书和挨打。   自从进了允卿门,他就被迫和杨绵绵、季源远、陈念等姐妹分开了,姐妹们要想看他一眼,就和做贼的难度差不多。   那件事,也就发生在他六七岁的时候。   他被关在存善堂许久了,许是太想杨绵绵她们,于是季天端便翻了墙去了内院,孩子那天倒霉,刚走没几步,便见了他的母亲。   允卿门内院是师姐妹们平日休憩梳洗场所,季疏月刚刚视察完,便看见了团子一般在门口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季天端。   季疏月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抽的季天端脑瓜子“嗡嗡”直响,孩子的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的,还有鼻子血。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听着他娘冰冷的脚步声愈行愈远,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叭哒哒掉了下来。   “我说过,你若遇同门师姐妹,需立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你可倒好,直接摸到了内院!你这不是淫贼种子是什么!?”   季疏月又扬起了手。   “门主!!”   “门主休怒!”   “门主,是我看管不当,这才让小师弟出来的……”   季疏月看着裙下那群拦着她满脸祈求,不让她动手的姑娘们,咬碎一口银牙道:“季天端!去存善堂门口跪着!不准看任何人,也不准抬头!!我就看能不能把你这劣性改回来!”   “记着!跪着的时候!不准抬头!”   六岁的季天端低着头蹒跚着走到存善堂前,一滴滴眼泪合着鼻子血流了一路。他还不敢哭出声,因为若是哭出声,季疏月只能罚的更狠。   那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季天端乖乖跪在存善堂门口,他不敢抬头,只敢看着地面,却是在这时,地上竟出现了一只小鸟……   准确的说,那是一只小鸟的手影。   跪在他旁边的杨绵绵,将两根拇指勾起来,张开双手剩下四根手指,比作翅膀的样子。正午的阳光透射下来,将那婀娜的花手影子拓印在青石板上,一只自由的小鸟在无声地飞翔。   季天端愣了愣,他低着头,青石板上出现了更多的可爱的影子。   那是手比作的小鸟、蝴蝶、猫咪、和草虫。   可那些手影比成的小动物,慢慢聚集在他身边。   季天端看着那些手影,分辨着那是谁的手蝴蝶是念念姐的手,小鸟是绵绵的手,不太好看的猫咪是季源远的手……   季疏月不准师姐妹们和季天端讲话,那便没有姑娘说话。季疏月不准季天端抬起头,那季天端便不抬头。   可他们却贴的那样近。   她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有亲缘和血缘,可这些女孩子们和他,却比世间任何一种亲情都要亲厚。   季天端低头看着那些影子,心里的难过被尽数化解,胸口只有无边无际的温暖。   季天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春秋列序,星移斗转。那双手如同门外的腊梅树一般,抽枝舒展,变得修长有力。   爱他的人们和他爱的人们一直都在,从未改变。“你说的没错,她们从不是我的师姐和师妹。”季天端看向姚镜流,呓语一样轻声说。   有风拂过,腊梅花瓣飘落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   “她们是我的姐姐和妹妹。”   “我不许你去!季天端!我不许你做这种傻事!”姚镜流猛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声嘶力竭道:“我管你是什么姐姐妹妹的!你要是敢自己一个人去送死,你就从我尸首上踏过……”   可姚镜流还未说完,小腿便是一软,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天端。   “季天端你……算计我?那酒里……”   姚镜流颤颤着看向他。   “我还剩了最后一点夜合香。”季天端轻声说着,声音里无悲无喜:“这香料,口服比熏灸作用更大。”   “要救广陵,只有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以死止死。”   季天端声音平静无波,似乎他早在杨绵绵死去的那一刻,季天端边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本是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人,温软的就像秋水里的落花一般。可若是有魔鬼要夺他的宝物,他便会化身成最锋利的箭簇。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生死于他,早已无足轻重。   他的生命早已化成手中利刃,为了护住他的宝物,他可以赌上所有,燃尽一切,去守护他最珍贵的宝物们。   “源远师姐没有说错。若击杀乌枢剎罗注定要有牺牲,那么牺牲我一人便好。”   “镜流,我愿意做那个死士。”   季天端抱着姚镜流沉声说道。   “我是允卿门中唯一的男儿!男儿未死,怎容女子受伤流血!?”   “我门中师姐妹,别说是死……”   “便是伤着半分,我也绝不容忍!”   姚镜流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看不见季天端的表情,可那声音坚毅决绝,如同钟磬之声一般。姚镜流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掉落。   “此役之中,我绝不准我的师友、亲人、爱人遭任何人戕害屠戮。”   在姚镜流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一句。   “你也一样,我的挚友。”   姚镜流听罢那句“挚友”,讽刺地一笑,眼中光芒隐去,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季天端抱着姚镜流,看向东天之上喷薄而出的日光,   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允卿门。   那是他季天端一个人的战场。 第123章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季天端将昏睡的姚镜流安顿在城外一家驿站内,借口说自己和朋友彻夜宴饮,朋友酒醉,而自己此刻又有急事,无法照看,故将朋友安顿在此。   再回允卿门时,季天端恰好路过了城内的运河河道。   景晗诚已连夜在邗沟大运河水上搭了几丈的高台!高台上皆用猩红的云锦覆盖,高台之下,是百里长的莲花水灯!高台已然搭建完毕,只剩数千盏水灯需要一一摆放,百里的水灯内皆盛着满满的灯油,而远处货船上,正有数桶灯油被卸下来,向水上的高台上运来。   今夜的广陵,将是红绸艳丽,十里长灯。灯火与绸缎的掩盖下,是可怖的恶鬼与食人的妖魔。   季天端看着一桶桶的灯油,他的眼神沉了沉,旋即低喝了一声:“驾!”催马离开。   “多漂亮的台子。”景晗诚冷笑道:“用来跳舞唱歌有些许浪费,用来砍下季源远的头倒是相得益彰,花灯配上鲜血,该是别有一番风情。”   “陛下想要杀鸡儆猴么?”乌枢刹罗问道。   “季源远今日若是不带着她允卿门的女弟子前来给本王跳舞助兴,那便是抗旨不尊!季源远心高气傲,她又怎么会履行这道旨意?她会被处死在这水上高台是迟早的事。”   景晗诚冷笑。   “破掉允卿门结界的法器是否已经炼制完备?”   “一切得当。”乌枢刹罗哂笑:“只待陛下发令。”   “是时候,去允卿门请一请广陵城内的女仙们好好一聚了,看这样子,允卿门女眷们是一定不会来了。”   景晗诚好整以暇饮下一口茶:“现下什么时辰了?该本王亲自去那城内允卿门内,请一请今晚的主角们了。”   景晗诚眯眼望向远处那覆盖着淡紫色结界的园林冷笑道。   天空之上的阴霾与雷暴愈发明显,数万尺的高空之上,隐隐有雷暴之声,可偏是一滴雨也未曾落下,空气沉闷的叫人心烦。   空中的黑色云雾便始终这样低沉酝酿着。   允卿门外,景晗诚的车马已然停妥,依旧是富丽堂皇的车马座驾,座驾下是一群小跑的阉人,栾车之后跟着一顶白色的毡帐,再后面,便是全副武装的兵马和术士。   若说半月之前,景晗诚对允卿门还有些顾忌,可现下情况不同。乌枢刹罗以生魂炼就的法器已大功告成,允卿门结界此刻在他眼中不过就像是层鸡蛋壳一般。   景晗诚已经完全不再顾忌允卿门了。   “允卿门主季源远!”门外太监高声喝道:“陛下再三召见!尔却携一众允卿弟子抗旨不尊!悖逆礼法!可是妄图谋逆!?”   允卿门内一点动静也无。   “允卿门主季源远!速速开门!不从便按抗旨不尊处置!我等将破门而入!”   门内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允卿门主!还不开门领旨!?”   白色毡帐掀开一脚,乌枢刹罗早已有备而来他掏出法器,只等景晗诚发令。景晗诚身后的术士们也已然整装待发,场面一触即发,景晗诚已然抬起手,军士与乌枢刹罗都已只等手落下那一刻……   却是在这时,允卿门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红色的云履自门槛内跨出,紧接着出现的便是滟滟如霞的长裙。   茜红色裙带下,坠着两道杳杳飘忽的红流苏,一时间珮环铿锵,兰香缭绕,门后不知是何等绝色,那一瞬间,纵使阅女无数的景晗诚都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身着红色衫裙的绝色之人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个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   少年身形高挑,泼墨一样的长发被高束成马尾,他身着一身茜红色坦襟衫裙,腰间佩着花鸟香囊与琉璃禁步,头上带着石榴石云纹冠。漂亮白皙的胸肌坦露在众人的视线里。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华丽的金饰,少年手执剑匣,面如月晕下的桃花一般,眼睛眉梢带着一点惑人的红。   只听“啪嗒”一声,乌枢刹罗苦心孤诣炼就许久的法器掉落在了地上……   老妖僧慌忙捡起法器,仓皇地咽了咽口水,掩饰不住眼中的贪婪和欲念。   “百花公子?”景晗诚为掩饰住尴尬,抬了抬眉毛笑道:“怎么今日头上未簪花?”   季天端垂眸微微一笑,弯了弯腰:“今日师姐妹们派我我陛下献舞,自然要装点的艳丽些。”   “哦?这套衣裙是何时做的?倒是好看的很。”景晗诚一时间被眼前美色震惊,竟忘了此行目的,开始扯东扯西。   季天端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颤。   这套衣服说来话长。   那是几年前,季天端还在广陵城内上私塾时,因着他容貌俊秀,故而极得姑娘喜欢。这便招致了广陵城内其他公子哥的诸多不满。   这其中,便有一个极其著名的舔狗公子,因其追求的女子对季天端仰慕至极而对季天端恨之入骨,故而特意按着季天端的身量做了这么件女装羞辱于他。送他衣服时还写了张字条——   “敬赠季大小姐。”   季天端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他身着的这套衣裙,虽然华丽,却是用来羞辱他的。   季天端幼时最恨别人叫他娘炮。他何尝不想长得壮士一些,可无论再加几碗饭,他的身子都是那样纤细削瘦。   可季天端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穿着那身用来羞辱他的衣衫,只浅浅一笑答道:“为了给陛下献舞,一早便改好了。”   “你的师姐师妹们呢?”景晗诚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旋即问道。   “允卿门内女子皆是修士,不擅歌舞,恐要有辱陛下清听,我幼时倒是学过些歌舞,师姐妹们又不敢违抗陛下旨意,故而派我前来助兴。”   “只派了你一人?”景晗诚心中察觉到些许诡异。   “只派我一人,还不足矣取悦陛下么?”   季天端立在允卿门前,他不卑不亢,眼波里全是流动的妩媚和妖丽。   “季源远呢?怎么不见……”   却是这时,身后的老太监悄悄上前,踮起脚对景晗诚道:“陛下,国师说可以,季天端一人便足矣了,允卿门之事再议不迟……”   景晗诚正纳闷,转身一看,便瞧见了毡帐帘子缝隙里,乌枢刹罗那瞪的充血的眼睛……但见那老妖僧用一种诡异至极又淫'荡至极的眼光看向季天端,景晗诚只觉得他下一秒似是控制不住就要扑到季天端身上将他拆吞入腹……那老妖僧狠狠咬着自己的手,甚至咬出鲜血也毫不在意!口水混合着血液一滴滴流淌而下……   景晗诚被这一幕吓得汗毛倒立,饶是他阅历丰富,也从未见过如此渗人的眼神,他手下一抖,险些惊了胯.下白马。   “既如此……那你便过来吧,今夜献舞便由你来了。”景晗诚打马调头,仓皇说道。   季天端的面上没有丝毫畏怖,他抱着手中的剑匣,默默上了由一众军士包围的一顶轿子。   “百花公子今夜欲献何舞?”   季天端上轿之后,身后那白色毡帐里,响起了一个沙哑又阴冷的声音。   “剑舞。”   季天端朗声答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   “期待至极。”   那老妖僧嘻嘻哂笑着道。   日影西斜,夜幕降临了。   遥远的苍穹之中,雷暴正在酝酿。   大运河两侧河道的莲灯次第燃起,运河中央几丈高的高台上,大红纱幔铺陈开来,如同一条火一般颜色的长龙,河道两旁是广陵全城都百姓,众人都被这盛景震慑,啧啧赞叹。此刻壮丽的红色光芒晕染开来,将广陵城染成晦暗苍穹下一颗赤红色的无价明珠。   台上尽是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广陵城内所有戏班今夜俱被请了来。舞女乐妓扭动纤细的腰肢献歌,大运河流淌着脂香气味水中,隐隐混杂的血腥气。   抗旨不尊的伶人乐妓,已被一律斩杀。   季天端被单独安置在台下帐内,毫不理会帐外的丝竹鼓乐。他默默打开剑匣,水一般的锋芒在那一瞬间点亮了他的双眼。   那是杨绵绵的双剑。   那是名为苔聆的双剑。   剑柄之上还残有故人余温,季天端握住那剑柄,仿佛握住了故人的温暖的手掌。   “承天之帱,承地之佑,承万民之欣乐,承百代之春秋——”   祭台之上,衰老的阉人正宣读祭文。   台下,景晗诚身着锦衣,端庄地坐在主位上,这主位便建在水中高台不到几丈远的地方。   景晗诚身后便是万丈长灯,他一边听着祭词,一边微微点头。他的身后,坐着乌枢刹,此刻这老妖僧正死死盯着台下的帐子,试图窥探一点季天端绝丽的影子。   “大祭开始!允卿弟子,奉旨献舞——”公公在台上高声道。   允卿弟子四字一出,台下百姓们瞬间炸了锅。   “允卿门献舞!?”   “允卿门女仙怎会……”   “女仙们素来护着百姓,怎能与大厦结盟!?”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暴烈如雨般的鼓点声响了起来。   鼓点仿佛有生命一般,那鼓声仿佛是帝王手中无上锋利的宝剑,长剑出鞘,世间一切龃龉杂音便如尘埃齑粉一般,消逝殆尽。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   绝色的红衣少年手执名为“苔聆”的双剑,双剑上有故人的祝福与珍重。他踢掉了足上的云履,赤足踏上红色绸缎,一步步走上高台。   ——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们这儿的小苔花儿,终有一日,也会开成牡丹吧。”   耳畔,仿佛有季源远温柔的笑声。   ——   水上有猎猎的风吹来,将那身原是用来羞辱季天端的衫裙高高地抛起,少年像是诞生在火焰之中的神明,火焰里,茜红色的裙摆旋转起来,像是火焰里盛放的牡丹。   ——   “不准欺负……绵绵姐!”   说话尚且还口齿不清的季天端拦在杨绵绵身前,幼小的他张开双臂,在坏人面前紧紧护住姐姐,大声地喊道。   ——   随着高速的旋转,长剑簌地一立!刺向虚空与黑暗!少年温柔的眼睛变得锋利无比!流利的剑花带着万钧之力,轻灵地挽过。   ——   “小春儿……只要她是幸福的,她就不会离开我们,阿念就一直都会在我们身边。”   熹微的光芒里,姑娘很轻地微笑。   “我一直都在。”   ——   台下与台上的所有人皆被这少年无与伦比的美惊呆了!少年双剑交叉!灯火将双剑的影子透射在地上,仿佛是凤鸟舒张的羽翼。那少年的舞蹈仿佛是神明给予凡人的馈赠,只一眼便叫要世人失了心神。   高台上万丈软红里的神明突然止住了动作,他立起长剑,指向台下乌枢刹罗!   那一瞬间,乌枢刹罗终于认出了这柄双剑!   “苔聆”双剑似是认出了台下之人与其原主有着血海深仇!但听一声极震撼悲壮的锋鸣!那双剑剑身便如被点燃一般,闪烁出火焰一般的,极耀眼的红色光芒!   ——   “就算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姚镜流,可我总觉得他照顾不好你……”   大颗大颗的泪水自白藏之残破肮脏的侧脸流淌而下,一颗一颗如同滚烫的火星,砸在龟裂的心脏上。   “因为他没有我这么喜欢你。”   “天端……他哪里有我这样喜欢你……”   ——   “来人!季天端要反!”景晗诚察觉到危险猛地站起来!可两旁军士早已看呆了!乌枢刹罗也已然呆愣住,欲'望和贪婪已经吞噬了他的灵魂,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幅行尸走肉。   ——   “春儿!”   “小师弟!”   “大公子!”   “天端——”   季天端耳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那一瞬间,他的背后仿佛站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那些人陪他看了无数花开花谢,这一路上风风雨雨,他们在笑声里起起跌跌。   ——   鼓点终于停歇!高台下的歌声与舞蹈尽数停下!柔弱的歌姬们止住歌喉,堆笑的小贩们停下戏耍。那些埋伏在水上高台旁最普通的人们,掏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和利刃,眼中失去了伪装的平和,只剩下仇恨!   今夜,广陵全城俱反!   每个人都是反贼。   每个人都要为了活着和信仰而战。   “乌枢刹罗,景晗诚!”   “你们狼狈为奸!犯下滔天罪行!以城中活人炼器!早已罪大恶极!畜牲孚如!今夜我承万民之愿!替我死难的师姐报仇!替城中惨遭戕害的人们报仇!!”   说罢,苔聆双剑已出,锋利的剑光直逼乌枢刹罗胸口!   一击必杀!   “受死吧!!”   季天端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大喝着!那一瞬间,浑身火红的少年宛如烈焰中的神明一般!   那剑法是季源远亲自交给他的剑法,在这之前,他从未施展过。   虽然只有三式,可每一式,他都练了二十年!   他用尽全力刺向乌枢刹罗!可就在那一瞬间,季天端猛地发现天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曲遥!!”   一声熟悉大喝自空中响起。   他猛地想起了些什么!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在这梦境之中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是曲遥啊!他是蓬莱的曲遥啊!   那一瞬间曲遥根本分辨不清胸口那团火焰是因谁而燃的!季天端就是他,他便是季天端!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   斩杀乌枢剎罗!让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台下早已乱作一团,烈火般炽热的双剑已经穿破了猎猎的风!景晗诚狼狈地后退几步想要逃离,可那剑却如鬼魅一般刺来!   突然,曲遥余光一扫,就在他发愣的空档,景晗诚似乎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半个人类的法铃!   那居然是……金刚法铃!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祝青衫白首小宝贝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平安喜乐!万事如意!每一章都留言真的是辛苦了!   道个歉呜呜呜,明明应该20号写完的,但是这章想塞的东西太多了硬是塞到快三点。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始终觉得,一本书能够完成,要有一半的原因归功于读者。   亲爱的宝贝,我也因为有你们而骄傲。   感谢陪伴,感谢听我说梦话说到这里,感谢我们还在一起!感谢陪我一起把故事讲完!   (°з°)-感谢在2021-01-1819:48:47~2021-01-2102: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幻境崩催,故人回眸   台下,两旁的埋伏的伶人早已将灯油倾倒而出!   埋伏的歌姬们拼着性命点燃了火折子!台上景晗诚与乌枢刹罗这才反应过来!此刻河上的水中高台四周已是一片火海!   景晗诚身边的军士拔出刀剑,开始肆意镇压反抗的歌姬和伶人们……然而终是未来得及,一名歌姬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最大的那桶灯油点燃!河中央高台上的火势更旺!军士们拔出刀剑挥向柔弱的伶人们……一时间火光冲天,烟尘和浓雾之中,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   季天端执剑,在烈火之中从那高台上跳下!宛如神明降世一般,直直刺向乌枢刹罗!   “我要你狗命!!!”   然而在苔聆长剑刺向乌枢刹罗之时,长剑便仿佛刺向了一团烟雾之中!那乌枢刹罗仿佛是一团虚影!   季天端正震惊诧异时,余光恰好瞟到天空,任谁都未注意到,此刻广陵城的天空仿佛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一切场景变得模糊混沌起来!曲遥猛地想起师悯慈所说——   “破解‘生魂驻’有两种方法,要么在乌枢刹罗找到我们之前找到乌枢刹罗!杀了他后,‘生魂驻’可破,或是一直等到这‘生魂驻’耗尽灵力停止运转,现世里的我们自会清醒。”   曲遥看着这濒临破碎的天空,心下顿时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情况,这幻境已呈衰疲之势,该是挺不了多久了!   眼前的乌枢刹罗不过是幻境中的虚影,而非乌枢刹罗真身!想通这个关窍后曲遥气的跺脚,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景晗诚一边仓皇逃窜,一边掏出了怀中的法铃!   那是——   那是金刚法铃!   “叮铃铃——”   法铃声猛地响起!无数个喇嘛诵经的诡异声音传来!曲遥只觉得大脑似乎在那一瞬都要炸成浆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身上便如泰山压顶一般将他狠狠压死在地上!剑也脱了手甩了出去。   台下烈火中缠斗的伶人、军士与百姓都变成了光晕或是虚影……灰烬和烟雾之中,世界逐渐变成一团熊熊的大火……   “曲遥啊曲遥,我们又见面了。”   景晗诚的躯壳逐渐模糊,那躯壳的影子像是一道蝉蜕一般逐渐在火光中虚化,乌枢刹罗手执法铃一步步走了出来。   “我附身在了景晗诚身上,没想到吧,嘻嘻嘻嘻……”   乌枢刹罗捡起掉落在地的苔聆双剑,一边把玩,一边“桀桀”地笑了起来。   “你们这群蠢货是注定会死在这里的!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明白过,这幻境中的一切我都经历过,发生的一切我也都知道!而你和你的同门们却是第一次经历。这场游戏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曲遥,所以你怎么可能贏呢?嘻嘻嘻……”   曲遥将下唇咬的尽是鲜血,他用尽全力支持着自己爬起来,然而却做不到。   “我从看见你之后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真正的季天端啊哈哈哈哈哈哈!!!”   乌枢刹罗突然发疯一般,举起那长剑向下刺去!狠狠刺进曲遥的琵琶骨里,然后猛地一挑,血和白色的筋骨就活生生挑了出来!   “啊啊啊——”   曲遥只觉得整个人在那一刻痛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眼前一黑,几乎在那一瞬间昏厥过去!可那疯子竟拿着那长剑在他肌骨之中游走!乌枢刹罗拔出长剑,猛地挑断了季天端的脚筋手筋!   “凭你还想杀我!?就凭你那点可笑的决心和勇气!?”   乌枢刹罗大笑,舔了舔溅在嘴边的血液。   “凡人之躯,也想胜过神明!?”   “你怎么可能贏?”   突然,水台四周猛地刮起一阵粉尘和烟雾!乌枢刹罗没有防备,在吸入那粉尘的一瞬间身子一颤,猛地跪地!旋即他意识到这是迷烟,乌枢刹罗立刻捂住口鼻!他向前方看去!但见一个人影迅速窜上高台,扶起一旁的曲遥……   烟尘中,那个人狠狠捂住曲遥的口鼻,一个熟悉的,带着绝望和心痛的哭腔响起。   “混账!!大白痴!!我就知道你得出事!!你个大傻子这世上所有疯子加一起也没你疯!没你傻!!!”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曲遥的眼前突然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   紧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那人肩膀削瘦的很,十个手指头也如水葱一般,他从没干过什么重活,就连把季天端背起来的那一瞬间也废了很大力气。   身后的乌枢刹罗就像疯了一样,一边咆哮着发出各种刺耳诡异的声音,一边举着剑在他们后面踉踉跄跄着追赶他们。姚镜流咬牙,坚定地背起季天端,开始往高台下跑。   季天端想着,姚镜流也就是在不久前,还和他吵了一架。   ——   “救允卿门?帮你!?”姚镜流厉声笑道:“我凭什么帮你?我又拿什么帮你?你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季天端我告诉你!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个跑的远远的!跑的你们谁都找不着!!”   姚镜流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   水云间的头牌公子,妖冶、俊美、漂亮、精于算计,最会独善其身。   姚镜流说过,一旦有危险,他就会跑的。   季天端那时,也就傻傻的信以为真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说着“大难临头各自飞”、“跑的远远的”、“我凭什么帮你”的姚镜流,居然会不顾一切,拼死回来救他。   “哭!你哭个屁!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我告诉过你这事成不了!可你就是犟!”   姚镜流一边吃力地背着季天端向前跑,一边喘着粗气骂道。   季天端被挑断手脚筋,又被砍断了琵琶骨,四肢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源源不断的血液如同小溪一般从他体内渗出……他的身子在一点点变冷,疼痛在越来越迟钝的感知里显得愈发模糊起来。   姚镜流死死抓着背后的季天端,带他爬下水台,然而高台之下,四周早已被火焰包裹住,台下仅有的几条小船也已经烧毁了……   身后乌枢刹罗已虽然吸了不少迷香,可也恢复了过来,此刻他已拄着降魔杵从身后一步步赶来……那恶心的老妖僧咆哮着:“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谁都跑不掉!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镜流……”   季天端翕动着嘴唇,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运河,那滔滔的映着火光的河水仿佛连绵不绝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季天端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失血过多的他便如一张透明的白纸,他无力地说道:“镜流,放我下来……我已经废了……你想办法,快逃……”   姚镜流没有说话,他只在那江水前驻足了一瞬。   他突然猛地将季天端放了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猛地发现了高台柱子上一块将松动的用来建基的木桩……   姚镜流拼命去掰那块木桩,然而那桩子虽然松动,却也不是人力可以掰断的,远处乌枢刹罗的脚步声已然逼近……在这样绝望的情景下,季天端拼命摇头。   却见那姚镜流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他用尽全力,手执那把匕首砍向木桩,一下!两下!终于,木桩被姚镜流用匕首生生砍了下来!   “你们逃不了……逃不了嘻嘻嘻!!!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乌枢刹罗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季天端还在发愣时,姚镜流迅速脱了身上那件金线绣花儿真丝大袖,猛地撕成几条布条,将季天端流血的手脚死死绑在那木桩上……   “镜流……”   季天端突然战栗起来,他的每个毛孔都透出慌乱与恐惧,季天端哆嗦着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能阻止他。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姚镜流要做什么。   回忆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那是几日之前,季天端拜托他帮忙时,姚镜流对他破口大骂的模样。   ——   “呵!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听过吗?你以为我是什么古道热肠风尘侠义之辈?我就是个男婊'子!我无情无义!谁在乎你那一群师姐妹和广陵城的死活!?”   ——   无情无义,不管死活。   他说的理直气壮,面不改色。   当时的季天端听了这八个字,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可转念一想,却也释怀了。   姚镜流没事便好。   独善其身其实也没什么错,也许等多年以后,祸乱平定海晏河清之日,他们都已作古化尘,而姚镜流姚公子却还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终日里喝喝茶,磕磕瓜子,或是手谈几局。他坐在白墙灰瓦的巷院中,裹着他的小狐裘,做个不怎么安稳的精明小老头儿。   他平安……那便好。   毕竟啊,姚镜流是季天端为数不多的朋友。   可现在,姚镜流却要以性命为代价,不惜一切救他!在乌枢刹罗赶来之前用性命为他争取一点点可怜的逃跑的时间!   姚镜流几近力竭,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下,他用最快速度做好一切后,便将季天端绑在了那块仅够承载一个人重量的木桩上。   他伸出手,试图将季天端推入河中。   “姚镜流!!!你敢!!!”   他再开口时,已然泪流满面,声嘶力竭,那神情便如今早在他母亲坟墓之前咒骂他的姚镜流一般。   此时的二人,仿佛调了个头。   季天端用尽浑身力气,绝望地挣扎着!他想抱住姚镜流不让他做傻事,可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拼命挪动身体,泪流满面,狰狞地住姚镜流的袖口,无论如何不肯松口……   姚镜流静静地看着那泪流满面又倔强的季天端,他最后地看向他最爱的小公子。   那是他最喜欢的眉眼和笑容,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切。什么之死靡它,什么至死不渝,都成了空谈与笑话。   他的喜欢,让天地都黯然失色。   “傻瓜……你知道么?”   “我爱你,不输给那白藏之,更不输给任何人。”   姚镜流微微捧起季天端的脸,温润如软玉般的唇就落在他的嘴角。   一滴晶莹顺着姚镜流的眼角滑落。   那泪水炽热而滚烫   “就算是输,也只是输给了命运,或是死亡。”   姚镜流垂下眼眸,几缕额发在白皙的脸侧飘摇,他就像是一首哀绝又艳丽的江南小调。火光和烟尘模棱了他的身形。   艳丽和妖冶里,是绝望而浓烈的深情。   “嘻嘻嘻,找到你们了!”   身后的高台上,乌枢刹罗露出半个脑袋,诡异地舔着嘴唇笑道。   姚镜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季天端推下水中,旋即,他拾起刚刚那把用来砍断木桩的匕首,将那匕首指向乌枢刹罗!   “镜流……不要……求求你……我们一起……”   却是在那一刻,在余光瞟到姚镜流手中的匕首时,季天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与其说是季天端,不如说是他躯壳内的曲遥停滞了心跳。   少年的虹膜猛地放大……在越来越模糊的火光和杂乱的呼救声里,那把匕首却逐渐清晰起来。   那把熟悉的匕首上,刻着一串歪歪扭扭的字迹。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这把名叫“齐眉”的匕首,是曲遥送给时元的。   这些字,是曲遥当年亲手刻下的。   “时大夫,我是个穷人,自当配不上你当世医仙。我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大约就是这把名叫‘齐眉’的匕首。”   “此乃是家师唯一的遗物……这刀倒是把好刀,切个菜削个果皮还是很好用的……虽然定情信物送匕首这事儿于理不合也不甚吉利……你等我日后有钱,必买拉上几车金银珠玉补给你作聘!”   一切历历在目,一切依旧鲜活。   时隔三百余年,这些话,就仿佛是昨天说的。   曲遥不顾一切地在疼痛之中支起身子。   男人身上的那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允卿门内炖的的一锅鱼汤,还有那依稀故旧的声音……   和那熟悉的匕首。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一阵狂风卷来,猛地将那小木桩推远。可木桩上浑身是血泪如雨下的濒死少年猛地支起身子,在滚滚江风之中不顾一切,撕心裂肺地用支离破碎的带着血的嗓子大声咆哮道:   “不要啊!!!”   “时元!!!!”   火光与震天的嘈杂声里,泪流满面的姚镜流回过了头。   生魂驻幻境,已至终点。   姚镜流的躯壳逐渐散进尘埃,那一瞬间,一张熟悉的,温润的脸仿佛出现在世界的尽头。   紧接着,他举起匕首,迎面刺向乌枢刹罗,在大火之中,幻境逐渐凋零,刺骨的疼痛和冰冷再一次袭来,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可笑造化弄人。   曲遥与他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离别的序言。   “不……不……我绝不放弃!我一定要救你!!”   在混沌的边界,曲遥只觉得颈间灼热,而手中的温度比颈间的温度更加炽烈!   渐渐地,无数碎片化作光芒,从已将崩溃的四面八方涌来!   那是神明的温度!   “震旦!”   一片漆黑之中,少年大声呼喝——   “震旦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这一章马上完成!   灭桃溪,复生仇堕骨,抢殒生玉的那位,也要现出真身了ww感谢在2021-01-2102:50:15~2021-01-2622:3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5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狗!将时元还我!!!”   曲遥爆喝,手中是无法言喻的滚烫和炽热。   他此刻只觉得被挑断手脚筋和琵琶骨的疼痛在迅速抽离这具身体,仅剩的感官只有滚烫。颈间那颗封魔珠竟像是一股灼热的岩浆流进四肢百骸!最终和手中的碎剑合二为一!   周遭的世界在迅速变幻模糊,“生魂驻”正在缩小褪却……曲遥执剑起手便砍!虚空瞬间破裂四散!身下的河水逐渐散尽,耳边响起嘈杂而诡异的念经声!可此刻那些嘈杂的经文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他只觉得耳畔那诡异的嘈杂像是一团苍蝇在“嗡嗡”飞舞。   曲遥只觉得心烦,凭着直觉猛地挥剑,一道紫金色的光芒生生打去!混沌和黑暗顿时被劈个粉碎!下一秒,他只觉“噗通”一声摔到坚硬的地上!曲遥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倒在一堆碎瓷片中……   曲遥支起身子查探四周,发觉这瓷片竟是一口碎裂的大瓮!而他竟被五花大绑关在瓮中!曲遥抖掉身上被剑气冲的四分五裂的绳子,他低下头,碎裂的瓷片映射出一张俊朗英挺的少年的容颜……   他回到现世了!   他居然回到现世了!   然而接下来,曲遥只觉头痛欲裂……他在幻境之中看见的那个时元,是否又是真的时元?生魂驻的最后,季天端被挑断手脚筋后又被姚镜流扔入河中飘走,那么他如今是否还活着!?而舍命救下季天端的姚镜流又是否真的是曲遥之前在花船上看到的那个浑身被烧焦的黑糊糊?   最最重要的是,时元,时元……   他为何会出现在生魂驻里!?他为何会复活?生魂驻崩毁后,他又在哪里!?   曲遥无暇思虑太多,勉强撑着震旦支起身子,他余光一瞟,发觉身旁竟还有三只瓷瓮,曲遥来不及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轻轻一挥通身赤红色的震旦,三只瓷瓮轻而易举被打碎!   澹台莲、宁静舟、师悯慈三人次第从瓮中脱身,   曲遥顾不得身上散架一般的疼痛,冲上去将澹台莲抱在怀里,厉声唤道:“师叔!师叔你醒醒啊!”   澹台莲丝绒一般的睫毛颤了颤,他紧颦着眉,无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澹台莲双目尚未聚焦,便看见一张极似季天端的脸在呐喊呼唤他……   澹台莲瞬间清醒,只是仍然尚未出戏,尚未完全清醒的他旋即伸出两只手卡住季天端的脖子怒喝道:“季天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混蛋!!我纵是下地狱也得让你个天杀的混蛋给我开个路!!”   曲遥被卡脖卡的直翻白眼,曲遥本身上疼得厉害,这一掐直接让他向后仰去,两人顺势叠在了一起滚至一处……曲遥颤声喊道:“师叔住手……我是曲遥咳咳咳!!你唯一的大师侄曲遥啊!”   澹台莲微微一滞,眼前是熟悉的青年憋的青紫的脸。澹台莲猛地松开手,看了眼四周道:“曲遥?这……这已经不再是……生魂驻了!?我们……出来了?”澹台莲不自信地问了一声。   澹台莲看向四周,他们是在乌枢刹罗的白毡帐内和乌枢刹罗一起中了生浆之毒进入生魂驻中的,乌枢刹罗手下的妖僧们见他们的上师也一同昏死过去,故而都不敢轻易敢动他们,于是便将他们四人先都绑了起来,装进了大瓮之中。   刚刚曲遥破瓮而出之时,震旦的威力瞬间爆发!两个守门的小妖僧瞬间被打飞出去,如今两人的骨头怕是已经尽数碎了。   一旁的师悯慈和宁静舟此刻也已悠悠转醒,师悯慈看着眼前这一幕,抹了一把脸道:“好劲爆,小道才刚醒,便看了一出男上加男!”   他又怼了怼身边的宁静舟道:“静舟兄,这场感情里你落后了好些啊……”   “滚!”宁静舟怒道。   “不!不对……你身上的邪戾之气怎的这样重!?”澹台莲猛地正了神色,他握住曲遥肩膀,皱眉审视着他道:“你手中这把震旦的邪气更甚!”   “我……”曲遥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颈间的封魔珠竟与手中的震旦剑融在了一起,他亦不知如何为自己辩驳。   “曲遥,你现下神智可还清明?”宁静舟突然敛了神色,正色看向曲遥。但见那少年平日里高束的马尾此刻已然散开,英挺俊秀的脸相照于平日显得异常惨白,几近的透明的皮肤下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他的眼珠里是一抹映着邪戾的殷红,只是他神色如常,这样诡异的脸色配上有点憨憨的表情……这多少有些不协调。   “能啊……”曲遥无奈道:“你看我现在情况特别棒,说话流利口齿清晰不流口水!走路还不顺拐,特别正常!”   宁静舟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略略沉了沉。   曲遥心中有些惴惴,他总觉得宁静舟似是知道些什么,他又回忆起之前在长白宗天池之下他颈间封魔珠失控暴走时……那时,同在天池之下的宁静舟对于他的状态没有任何讶异,就仿佛他早就知道了曲遥颈间封魔珠的秘密一样。   然而更加令曲遥琢磨不透的,是这一次封魔珠失控后,他居然还清醒着!   曲遥看向自己的手臂,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以往每一次他催动封魔珠内妖邪之力时,他都会丧失心智,可这一次他居然还清醒着!真是奇也怪哉!   突然,门口响起无数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乌枢刹罗已然出现在了白毡帐外!他冷哼一声看向地上的曲遥,邪祟一笑:“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竟叫你跑了出来!不过无妨,不管是在‘生魂驻’里还是在现世之中,你都难逃一死!!”   曲遥冷哼一声,爬了起来,祭出震旦之剑冷笑道:“谁难逃一死,等下便分明了!”   小妖僧们此刻一拥而上!澹台莲、宁静舟、师悯慈三人再懒得计较,直接和那些小妖僧们打了起来!鹤影寒潭流霰漫天,金光扫射处妖邪倒下一片!有小妖僧拿起法器想要抵御,却被师悯慈早早甩了定身符在身上!   曲遥执剑!震旦感到主人召唤早已迫不及待,却是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乌枢刹罗在看见震旦之后,竟登时脸色大变!那老贼盯着震旦瞧了好几眼,又看向曲遥,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邪圣!竟是释天尊您!竟……真的是您!?”   但见乌枢刹罗虔诚地跪倒在地,拼命地亲吻着曲遥脚前的一块泥泞的土地,他橘子皮一样皱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光来!看的曲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释天尊仇堕骨大人!”   “您再临了!!!”   不止曲遥,在场的所有人尽数愣在了原地!连身后正奋战的人群都静止了下来。澹台莲和宁静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是无边的震悚和恐惧……释天尊,释天尊!这释天又通“弑天”!在场之人无关门派修为,基本都听过关于“释天尊”仇堕骨的恐怖传说。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惶恐非常,只有师悯慈看向跪在地上的乌枢刹罗,冷冷一笑。   曲遥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仇堕骨,只觉得脑海里全是飘忽的问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信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迎您的到来啊!”乌枢刹罗鼻涕一把泪一把痛哭流涕地跪在曲遥面前,指着身后的簪帐道:“以活人炼制法器的最终目的,就是破开那蓬莱的震海柱,让您重回世间啊!”   “就凭一个你,业务范围还想覆盖到蓬莱!?”曲遥越听越觉得扯,听的都气笑了起来:“你要不临死前再瞪眼睛瞧瞧小爷几眼?小爷姓曲名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至于那个听着像个杀猪匠的叫什么‘剁骨’的王八羔子,我压根就不认识!虽然我实在懒得跟你搭话,但总归让你走的明白些!”   “啊啊啊啊!”那乌枢刹罗突然发起疯来,指甲狠狠抠进眼眶里!直将自己的脸皮和眼球抠了个鲜血淋漓!乌枢刹罗大骂道:“就算你是释天尊本人!我也不准你污蔑于他!!”   “说他两句就这么生气么?”曲遥甩着剑哈哈笑道:“那我继续给你编排几句听听!”   曲遥说罢,开始吐着舌头胡诌顺口溜:“仇堕骨是猪,仇堕骨是狗!仇堕骨吃屎都没有!仇堕骨他命苦又倒霉!仇堕骨他亲娘是三陪!她兜裆的破布满天飞……”   师悯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静舟和澹台莲惊惧的目光渐渐平息下来。   “师父,不用担心,曲遥不会是释天尊的,肯定是这老变态认错了。”宁静舟面无表情。   “嗯,虽然这释天尊乃万恶之辈,但说曲遥是仇堕骨,着实有些侮辱他了。”澹台莲微微颔首,默然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乌枢刹罗几乎要把自己的脸皮从脸上扯下来!旋即他挥舞着金刚法铃迎上前大喝道:“我要剁碎了你!!!!”   “仇堕骨他亲娘真能睡!全村的爷们儿盖大被!仇堕骨的亲爹排大队!仇堕骨他蹲地上哇哇哭:我招了谁又惹了谁~~~”   “啊啊啊啊啊——畜牲啊——我要把你的嘴缝上!!”乌枢刹罗暴跳如雷,然而他语言系统与曲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只能愤怒地挥舞着法铃,然而此时此刻!乌枢刹罗却惊觉,即便他几乎将那法铃摇碎了,对方曲遥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你为何!?你为何不死啊啊啊啊!?”乌枢刹罗此刻已气至浑身颤抖,这老变态见法铃失效,直接跪倒在地,“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老淫贼!你戕害百姓!屠戮无辜!干尽令人发指丧尽天良之事!今日震旦若不杀你,罔为世间神器!曲遥若不除你!就对不起一世为人!!”   “乌枢刹罗!领死!!”   一道流利的剑花挽过!只听一声破风穿云的呼啸声!赤红色的震旦之剑连带着数以千计的光芒刺向乌枢刹罗的身体!老变态的四肢瞬间被斩断!在他巨大的哀嚎里,震旦之剑生生将他穿透!   乌枢刹罗登时沥血而亡。那老妖僧仰面倒在地上,再没了呼吸。   “小仙长!!!”   突然,一声熟悉的女子呼唤传了来!   曲遥向远方看去,来者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季源远。   季源远虽脸色苍白,可她领着允卿门内其余女仙们前来助阵,曲遥看着那些隽秀而熟悉的面孔……有季源远、邵绾衣、陆羽萤、岳秀秀、还有陈念……   晚夜的微雨里,姑娘们中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姑娘,她手执双剑,轻轻向着曲遥点头微笑。   她们都很好。   她们都被保护的很好很好。   自被季天端送出城后,允卿门内门弟子们便被安置在城外的客栈之中。而外门弟子为保城中百姓安全,则继续与乌枢刹罗等人暗中作战,在最开始曲遥等人进城时,他们在花船上见到的那群手执乐器,伪装成卖笑女子的姑娘,便是允卿门外门弟子偷偷入城。   曲遥愣了片刻,他鼻子一酸,努力向季源远扬起一个笑脸。   “源远师姐!乌枢刹罗已死……”曲遥看着季源远,还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却似哽住了。   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   “绵绵师姐的仇……已经报了!!”   季源远微微一愣,瞳孔微微一颤,她看向地上,那个烧焦的肢体残缺的丑陋尸体,的确就是乌枢刹罗!   “这畜生终于死了!可真是皆大欢喜!”   “辛苦小仙长了!”   “师姐等等!我非在他身上再戳几个窟窿不可!!!”   允卿门中女仙看到这死去的乌枢剎罗,无不欢天喜地,可季源远紧绷的脸却始终没有一丝放松的表情。   她像极了陶瓷制成的俑人,那姑娘的双眼就像是品相极佳的墨玉一般,然,美则美矣,可惜终是死物。季源远的眼神仿佛是断流的泉水或是干涸的井,早已经从根中死去了。   “去,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受难的百姓,一并救出。”季源远看了看四周,极默然地吩咐允卿门的众外门弟子道。   “源远师姐……”曲遥看向那看似平静非常,没有任何反应的季源远,有些担忧地呼唤了她一声。   “多谢你了,小仙长。”   季源远转过身,风将她略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扬起,她用沙哑的嗓音很轻很轻地说着。   可尾音里却带着颤抖和无尽的疼痛。   ————————   广陵城郊外的树林里,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僧人在拼命地跑着……他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向后看去,嘴里不断咒骂着。   “呵……呵呵……”突然,他那衰老的脸上浮现出诡谲的笑意:“曲遥!咱们走着瞧!!你以为你这么轻易就杀了我么!?没想到吧!狡兔三窟!你杀的那个,不过就是我的替身!!!”   即便浑身是血狼狈万分,可乌枢刹罗脸上那可怖又狠戾的表情却丝毫未变!   就在刚刚的战斗之中,乌枢剎罗在看见震旦的那一刻便自知不敌,旋即他用法术偷偷幻化了个替身……却依旧在刚刚那一击中丢掉了半条命。   “我是不会死的!!等我找到了释天尊!我便会永生!!到时候我要想尽办法折磨你们!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   “诶诶,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老的自述。”   乌枢刹罗浑身一惊!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眼前的大石头上,竟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影子!那人影操着京津口音,浑然一股说相声般的□□花味。   乌枢刹罗一惊!这个影子居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竟然一点察觉也无!   “你……你是什么人!?”乌枢刹罗颤抖着道。   “帮你的人嘛。”那黑衣人笑道,声音里毫无温度:“你不是想永生嘛?这是我的特长呀!”   “你……不可能!这世上除了释天尊大人,没有人能超越天道使人得到永生……不对!你不是人……你是偃师尸器!你的真身在哪里!?你为何要操控这样一具尸器来唬我!?”乌枢刹罗颤抖着说道。   “我是来帮你的呀!日行一善嘛!你老别怕啊,万一我就是仇堕骨呢?”那黑衣的尸器笑着说道。   “不可能!你……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你一直都在!是我忽视了你……是我大意了!你才是真正的释天尊仇堕骨!!!”   乌枢刹罗一脸恍然大悟,颤抖着下拜,他匍匐在地,哆嗦着祷告道:“释天尊!释天尊殿!!您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求您赐我力量!让我杀尽那些践踏你的人!!”   “好啊!”黑衣人看着跪在地上宛如蛆虫一般的乌枢剎罗寒笑道:“我真没想到,我还有这样虔诚的信徒!那我便赐给你永生之力!既便是死亡,你也可以迅速复活的力量!!并且这复活是无限的!”   乌枢刹罗眼中放射出贪婪的光芒,他激动至浑身震悚!永生之力!这是他期盼已久的永生之力!他就算杀尽了全广陵的百姓也无法修炼出真正长生不老的法器!可这一切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释天尊居然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将手化作骨刃,狠狠刺穿了乌枢剎罗的胸口!乌枢剎罗痛的大喊一声!旋即源源不断的力量涌进了他的身体!   真好!真好啊!等他成了这时间的主宰,他要把那嚣张的曲遥活活扒皮!把允卿门那些女人活活折磨死!他要把那些贫贱之人的眼珠子生生挖下来!他要将一切都踩在脚下!   “好啦,你可以无限复活啦!”   黑衣人笑道。   乌枢剎罗已然感受到了永生的力量!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他欣喜地原地蹦跳,时而跪下亲吻黑衣人的脚尖,像只兴奋的狒狒一样。   “乐呵么?乐完了,我便再送你一件礼物。”乌枢剎罗此刻还没有意识到,黑衣人的声音里,全是狠厉和嘲讽。   “是什么礼物!?”乌枢剎罗贪婪道。   “缚神大锁。”黑衣人冷声道:“这条锁,是用来捆住上古之时不听话的神明的,捆你吧稍稍有点浪费……但我实在是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东西了……我就只能将就将就了。”   乌枢剎罗一愣,紧接着那缚神大锁便像一道光带一般,死死缠住乌枢剎罗!直将他两个眼球都缠至凸起!   “释天尊……大人……为什么……”   乌枢剎罗费尽全力还想争辩,却见那黑衣之人微微挥一挥袖子,一片血光闪过!乌枢剎罗的舌头便掉在了地上!   “噫……可别弄脏了我。”黑衣人丝毫不顾乌枢剎罗那惊惧震悚至极的目光,将他像拖臭肉一般拖到一条小河边,之后那黑衣人诡谲一笑。   “你说我现在把你扔进河里怎么样?既然可以在死亡之后无限复活,那你如果沉进河里岂不是每时每刻都要享受溺死的快乐!?窒息的痛苦将永无休止的伴随你直到永远!你不就是想要长生不老么!这样的长生不老岂不是很刺激?”   那声音里全是轻快,可轻快中全是极致的狠毒,此刻的乌枢剎罗像是只将死的蛆虫,他拼命战栗着,妄图逃脱这即将到来的阎罗地狱!   “对了,为什么我刚刚说这个锁适合你呢?因为它没有钥匙哈哈哈!它锁上了就是锁上了……诶诶你说气不气呢哈哈哈哈哈~”黑衣人大声笑着,情态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乌枢剎罗的眼球几乎要瞪出来!爆开的眼珠子上全是鲜红的血丝……   “你让我有点恶心,但是从今以后,你就再也恶心不到我了。”   黑衣人最后说道。   “晚安~”   河面上浮起一连串的气泡。   乌枢剎罗就这样永远地沉进了大运河里。   “胆子怎么还这么小啊时大夫?离老远就感觉你在这里吓得都哆嗦了!我又没这么对过你,你怕个啥?”黑衣人向着远处大石头后那个战栗的人影说道。   “你就是个魔鬼!”   时元已然听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抱住膝盖颤声道。   “我是别人家的魔鬼,可我是你的月老啊!”黑衣人冷笑。   “你就要和你的曲遥遥……”   “见面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622:32:40~2021-01-3100:0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万事因果,皆有报偿   曲遥此刻,还根本根本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此刻已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那些小妖僧已是死的死,伤的伤,粽子一般被绑到一起。   季源远等允卿门弟子已将白毡帐内活着的人尽数救了出来,帐子里那些令人作呕的邪魔法器都被一把活律焚烧!而那些残缺的尸首,则被大家一一抬出,用白布盖着,等着确认身份后择时日下葬。   火光照亮了广陵城阴森晦暗的天空,曲遥抬头默视着苍穹,突然,一阵狂乱而沉重的马蹄声响起!曲遥回头一看,但见远方地平线上原野尽头,出现了一匹青鬃紫毫的龙马!马上男人的男人率着一众玄甲紫龙骑策马奔来,男子手执狼头陌刀,带着覆住半张脸的狼头面具。只是此刻他冠上那道白色的绒翎如今却已不见了,他身着紫金琉璃甲,面无表情地踏马而来,仿若天将的死神一般。   曲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一颤,幻境之中,那人看向季天端的眼神从来都是柔软到无法碰触,可如今,那双碧色的眼睛却仿佛是死了一样,只剩下冷铁般的坚硬,再无生机与柔软。   白藏之。   只是如今,他再不叫这个名字了。   他已经是大厦的玄甲紫龙骑大将,白驱夜了。   澹台莲凛起眉头,上前一步,站在了曲遥身边。   白藏之拉起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顶步辇,步辇上坐着锦衣玉袍的男人,那人眯着眼睛,留着短髭,只是此刻他失了往日的淡定,心中七上八下。毕竟他刚刚接到探子消息,乌枢刹罗此刻已死,他的老窝连同那些法器,一并叫一伙蓬莱的道修给端了。   曲遥看着步辇上那个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景晗诚啊景晗诚,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既然如此,便一道和这老贼把之前欠的帐也给清算了!”   “小仙长,景晗诚之事便不劳你费心了,还是我们姊妹来吧。”邵绾衣一脸凝重挡在曲遥身前,祭出手中“听雪诉”长笛道:“这狗皇帝与我们有过节,便由我们收拾!他与你们蓬莱本无瓜葛,便不将你们牵扯其中了!”   “绾衣师姐多虑!”曲遥扯开嘴角笑笑:“要说过节,我与他也有过节!今日我们一道与他清算!我捅他个十来刀便是,留个全尸,任凭师姐们发泄!”   一想到幻境之中,景晗诚助纣为虐的恶心样子,和他那强词夺理的臭屁表情,曲遥就止不住地反胃。   邵绾衣微微一愣,眼前这个青年她素未谋面,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这实在有些奇怪。   可眼下没时间考量这些,白藏之已然手执着狼头陌刀,横在了曲遥等人身前。   “白藏之!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投敌叛国!甘为恶人鹰犬!允卿门是怎样瞎了眼,养出你这样一个畜牲!”   季源远身后的岳秀秀等人在看见白藏之的一瞬间,已然悲愤欲绝,破口大骂起来!   “我不想杀女人,但你们若实在想死,我倒可以送你们一程!”白藏之冷声道:“我只问最后一件事,季天端在哪里?交出季天端,我可饶尔等一命!”   景晗诚听了这话老大不乐意,他赶紧咳了咳嗓子,然而白藏之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虽然名义上是景晗诚的将军,可看起来却远不及乌枢刹罗那般狗腿子服管。   “季天端陷害你,是为了将你护送出城啊!他是为了保护啊白痴!!”曲遥不顾一切大喝道。   白藏之微微一愣,看向站在一旁的曲遥,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极其熟悉的感觉蔓上心头,他觉得在哪见过这个青年,却又不知是哪里见过。   “护白藏之出城!?曲遥,你这话什么意思?”澹台莲一愣,紧接着颦眉道:“若是季天端为了护白藏之出城才陷害于他,那为何之后白藏之流放出城后,季天端又派人去暗杀白藏之!?”   “你说什么?”曲遥登时便惊住了,他凛眉道:“师叔你拿的剧本是不是和我的不一样?我以性命做保!季天端绝对没有派人暗杀过白藏之!!”   “就在城外三十里处一户歇脚的农院里!”澹台莲的神情是一派鲜有的激动,他伸手指向白藏之,直视着曲遥道:“当夜,季天端雇凶杀人,为的是保那姚镜流清誉,不留白藏之活口!白藏之侥幸逃出,后被景晗诚在郊野救下!白藏之心如死灰万念俱灭之时,这才投靠的景晗诚,做的玄甲紫龙骑!”   “怎么……怎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们却不知道?”季源远和允卿门众女仙听到此处,俱是一惊。   “害,你们那时候正彻夜研究战术呢,根本没时间搭理这些杂事。”曲遥叹息道:“再者这是你们大公子下的套,你们允卿门的大公子看着文文弱弱,实则蔫坏的很,小算盘和花把式多了去了,他也不会让你们知道。”   马背上的白藏之听着这些话愣怔在了原地,他颦眉看向曲遥和澹台莲,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个素未谋面之人为什么对自己的故事这样熟稔。景晗诚听着澹台莲和曲遥的对话,脸色越发苍白,开始如坐针毡。   “哈哈,紫龙骑大将军现在怕是有些糊涂吧?”师悯慈趁着澹台莲和曲遥红着脸对剧本的空档,拍了拍手,充当起解说。   他对白藏之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位在之前与乌枢刹罗老贼缠斗之时,中了那妖僧的‘生魂驻’之咒。这咒的功用便是会把人的意识传送到某一不确定空间之中,并附在这空间之中的某位宿主身上。他们二位赶的巧,那白衣仙长正好附在了三个月前的大将军您身上,而那个黑衣的青年,就附在了季天端身上。”   白藏之皱紧眉头,花了好大劲去理解。   师悯慈看向景晗诚,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冰冷:“陛下总该知道,当夜那场暗杀是怎么回事吧?陛下不如赶紧想想说辞,不然一会儿我身后那俩位仙长对出来了,就不好收场了~”   景晗诚看向师悯慈,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恐惧,那小道士含笑的眼神就像是一张网,将他死死缚住!   “混账!你敢对陛下无礼!你简直是不怕死……”   龙辇下老太监刚要向师悯慈发难,却见一把森然的狼头陌刀拦在了他身前!   “让他说。”   白藏之吐出三个字。   “若真是这样……也就是说,有人冒名顶替季天端去杀流放路上的白藏之!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暗杀白藏之图什么?”曲遥越想越怕,只觉得寒气直侵肌体,凛眉颤声问道。   澹台莲不语,目光看向如芒刺在背的景晗诚。   “陛下,可否给臣看一看,陛下与臣相遇那夜的军士调令?”   白藏之回过头,碧色的眼睛里放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与可怖的震慑。   景晗诚额间已尽是冷汗。   “陛下不给,臣自己也可以去调。”白藏之沉声道。   “去调一调,当夜试图杀掉我的那伙匪徒,是真由天端派的,还是令由他人派来的!!”   白驱夜手臂青筋暴起,他死死握着那柄狼头陌刀!碧色的眼睛狠狠盯着景晗诚!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眼见着景晗诚即将兜不住这件事了,他破釜沉舟地咬了咬牙,之后摆出一副位高权重之人特有的俯视姿态冷笑。   “驱夜,就算那伙劫杀你的人是我派去的,可那又如何!?那不过是手段而已!能成大事之人,只看结果,为何要看手段!?”   在场众人登时一愣!气氛猛地一滞!曲遥万万想不到,这景晗诚居然就这样承认了!?   “你自从受封了朕的将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待你如何?朕招安之诚日月可鉴!待到大舜皆归我有那一日!你必是鲜花着锦,显赫已极!世间再无人能掩你的光华才干!”   景晗诚挥舞双手,一幅高谈阔论的模样,说的吐沫星横飞!   “反观那季天端呢?他又能给你什么?他不过就是个只会吟吟诗作作词的病弱公子哥罢了!不过就是个有些姿色的脂粉堆里长大的小白脸而已,又何愁无处可寻?你若喜欢,朕给你养上十个二十个也未尝不可!!”   曲遥登时便被这景晗诚的不要脸所震慑了!这脑回路简直堪称鬼才!若白藏之真是个贪慕荣华富贵之辈,没准便真的被这现场画的大饼感动了!   然而白藏之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景晗诚。   “陛下话说完了?”   景晗诚看着白藏之的表情,心中越发没底,却依旧故作淡然道:“是荣华富贵,是万人之上,还是屈居在一个小小门庭之中做一辈子书童,白驱夜,你——”   话还未说完,一道银光闪过!景晗诚的脑袋应声滚下!泉涌一般的鲜血喷溅出来!   “那我宁愿做个,护他一辈子的书童!!!”   白藏之咬牙颤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两位老变态想继领了盒饭~   接下来就是完结章啦ww感谢在2021-01-3100:01:55~2021-02-0102:4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艳骨离去,花葬风流   曲遥原本还立下豪言壮语,说要杀了那景晗诚,再将他的尸首送给仙女姐姐们戳窟窿眼出气,然而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白藏之立马扬刀,长陌刀在景晗诚身上七进七出,剁饺子馅一般砍向景晗诚的尸首!白藏之边砍边骂:“你特娘的才小白脸!去阎王爷那儿当你的小白脸罢!”   “师姐!师姐!别挡我!我要看手剁饺子馅!!!”允卿门外门小师妹燕燕手举着排箫蹬着两条莲藕般的小腿大声道……   陈念微笑着捂住燕燕的眼睛:“你太小,这太血腥,你看不了。”   一旁的玄甲紫龙骑尽数呆了!一夜之间,景晗诚和国师乌枢刹罗说没就没了!紫龙骑军士们尽数愣怔地看着白藏之剁景晗诚,脸上全是震悚与恐惧。   那躺地上的景晗诚已经成“一具”变成了“一堆”……白藏之显然是还不够解气,可终究是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事,他收了刀,眼神从冰冷转成燎原一般的焦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曲遥,一把握住曲遥肩膀颤声道:“天端人呢?他现下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是了,我们近来也在寻找天端,都已经找疯了!”允卿门的仙女姐姐一听这事,显得同样焦灼。岳秀秀颦眉焦急问道:“曲小仙长,既然你曾经历过那‘生魂驻’,可知天端的下落?”   “这……”曲遥拼命回忆生魂驻中的最后一幕。   季天端刺杀乌枢刹罗失败,乌枢刹罗在水台之上便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就在乌枢刹罗准备将他折磨至死时,姚镜流突然闯入,以性命作抵挡,将已残的季天端身上绑上木块,扔入河中,又以肉身相搏,已至季天端最后被水冲远……   他看向白藏之焦灼悲怮的眼神,默默咬了咬牙。   “情况许是没有那样乐观,我们如今若还有一线希望,便是那姚镜流了……藏之兄,你要做好准备。”曲遥沉了沉目光轻声道。   “就算是季天端侥幸没有死,那他如今,也已经残废了。”   “他被姚镜流救下时,手脚筋已经被挑了,琵琶骨也断了。”   季源远大骇,她脸色铁青,几乎是颤抖着看向曲遥震惊道:“你说什么!?天端他……天端他……怎的了?”   曲遥轻声说,之后将季天端迷晕允卿门众弟子,独自一人刺杀乌枢刹罗之事尽数讲予了众人。   季源远听罢,愣怔地看向远方,许久未说一句话。   “天端太傻了!他怎么这样傻!?他这个傻子!!”岳秀秀哭着大骂。   在场诸人皆是季天端同门师姐,一听此言,几乎都是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然而那一刻,曲遥的眼神,却看向了人群之外的白藏之。   白藏之听罢,沉寂在晚风里,许久未动。   他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可曲遥在那一刻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心脏已然濒至碎裂。   “藏之兄你……”曲遥抿了抿唇,想安慰一句,却脑中一片空白。   夜风拂过白藏之苍白的皮肤和金棕色的长马尾,他愣怔地看向远方寂静的广陵,然后默默地摘掉了脸上的狼骨覆面。   “我以为,我一直是那个煮海的张生和屠龙的柳毅,为他抵御一切苦厄,为他挡下一切劫难。”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喟叹一般,化进无垠的夜风里。   “却是不想,最后的最后,屠龙的是他,煮海的也是他。   “抵挡一切的,还是他。”   “知不为却偏要为之。”   “季天端,他是允卿门内真正的男儿。”   曲遥叹道。   “无妨,我已经无所谓了。”   白藏之仰起头,收了陌刀,一甩披风,转身骑上马,动作决绝而洒脱。   “他若还活着,我便陪着他直至百岁之后。他若是死了,我便下地狱陪他赴死。相隔的不远,我必能在他投胎前寻到他。”   “只是去另一个地方与他厮守终生罢了,没什么可难过的。”   白藏之笑笑,碧色的眼底是释然与决绝。   曲遥颦眉看向白藏之,末了赞了一句:“是条汉子。”   “姚镜流那厮在何处?”马上的白藏之道:“我要去寻姚镜流问个明白!!”   “姚镜流……”曲遥微微叹息,看向广陵城外那条用来粉饰太平的运河。   此刻已然将至天明,广陵虽然不夜,但城外的花船此刻也已然止住了喧嚣。纹妈妈和两个姑娘已然陪完了最后一批客人,娘儿仨正打着哈欠欲收船回城,便在码头见到了允卿门众人和白藏之。   “官爷……女仙?小曲遥?”纹妈妈先是看见了白藏之,眉间一凛,旋即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登时舒张开眉头,转忧为喜。   “姚镜流是否在船上?”白藏之率先一步登船,逼视着纹妈妈的眼睛发问,这厮比纹妈妈高了一头,他甫一靠近,吓得纹妈妈向后退了一步。   “姚镜流?”纹妈妈皱紧眉头道。   “便是那个浑身烧伤的黑糊糊。”曲遥颦眉道:“他的身份,应该便是曾经风靡广陵城的水云间头牌……姚镜流,姚公子。”   船上的纹妈妈和两个姑娘俱是一愣,谁都没有想到,船上那个被折磨的那样凄惨的人,竟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姚镜流……   “他……竟是姚镜流姚公子么?”纹妈妈叹了一句:“只叹我当年还在水云间外的戏台听过他唱戏……三个月前,大厦国主景晗诚在城内举行国祭大典,城内百姓和伶人俱反!无数人丢了性命,没想到,这些人里竟还有姚公子……只是他现下情况,已是极不好了……”   “让开!我要见他!”白藏之咬牙推开纹妈妈,不顾两个姑娘的阻拦,低头便闯进了船舱里。   可刚一入内舱,白藏之便愣住了。   他不敢想象,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姚镜流。   风光霁月的姚镜流,玲珑八面的姚镜流,俊美妖丽的姚镜流,骄傲矜贵的姚镜流……   狭小的船舱地上,只有一床破旧的被褥,浑身缠着绷带不辨人形的男子就躺在上面,床被上是血迹和淡黄色的脓痕,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略有起伏,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们已找了郎中看过了……”芩儿底下头,眼中全是难过与无奈。   “郎中说,他要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他伤的太重太重了……烧成这样,肠子已然废了一半。每次给他换药时,他都几乎痛的昏死过去……郎中说不必再换纱布和药了,最后这几日,便叫他少遭些罪罢……”   曲遥的心脏痛的像是被钩针活活扎穿了一般。   今日躺在这船上受尽折磨的,本该是季天端。   ——   “季天端!你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季天端我告诉你!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个跑的远远的!跑的你们谁都找不着!!”   熟悉的、理直气壮的骂声还回荡在曲遥耳边。   他说的好好的,他说他会跑的远远的。可最后的最后,他成了最大的骗子。   白藏之颦眉认了好久,却始终不敢认定这便是姚镜流……却是下一秒,那将死的姚镜流的眼睛似乎微微颤了颤,紧接着他睁开了眼睛,即便是将死之人,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澄明而剔透。   “呦……这不是……白驱夜白大人么?……你来了?”   只一瞬,他便认出了眼前来者是谁,即便是这般光景,姚镜流沙哑的声音里依旧是面对情敌的倨傲与尊严。   在场众人皆呆住了,曲遥都没想到,即便变成了这副光景,他还要强撑着说话。   “你……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白藏之甚至一时间忘记了问季天端的下落,他呆滞地看着姚镜流,眼中是怜悯与难过……   “哼……”姚镜流似是笑了笑,他用那已被烧哑的声带骄傲道:“那乌枢刹罗想玩我?爷……爷爷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他以为……断了我的两条腿和几根手指头……我便不能反抗了么……我趁他爽利时不备……将烛台打翻在地……烧了他的毡帐!!!”   曲遥已然潸然泪下,大颗大颗泪珠砸在姚镜流脏兮兮的绷带上。   “我……我虽为水云间的头牌……表面上风光无限……可终究被嚼舌根的背后骂是卖屁.眼的小白脸……却没想,到最后……爷爷也做了一回风尘侠客!!改一改……这一生娼行的污名……”   “可真好。”   姚镜流每一个字都说的那样艰难,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可曲遥还是感觉,他笑的是那样开心,那样痛快。   “那老畜牲……死了么?”   姚镜流侧了侧头,艰难地问道。   “死了,他被你杀了。”曲遥泪如雨下,勉强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乌枢刹罗那个畜牲,是被你活活烧死的。”   “是你为民除害,是你救了广陵。”   “水云间的姚公子,才不是什么小白脸,他是广陵的英雄。”   姚镜流的眼中已然满是欣慰与释然。   他瞳孔慢慢扩散,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力气已然将要消耗殆尽。   “天端……天端他在哪里?你可知天端最后顺着水飘到了哪里?”白藏之颤声问道。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姚镜流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周身的气派与尊荣却未有丝毫改变。   “那是我……我救回来的……我喜欢的……我凭什么就……让给你?”   将死的姚镜流,依旧那般护短又骄傲。   “我就不让你俩在一起!”   他看着白藏之眼中隐忍的愤怒,他依旧是那样骄傲,可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干涸的眼眶滑下……   “就不!就……不……”   即便到了最后一秒,他的态度依旧是那般坚决而混账。   姚镜流说完最后一个字,双手无力地垂下,眼角最后一颗泪珠轻轻滑过,胸腔前亦再没了起伏。   白藏之咬牙起身,他想去摇醒这个可恶的人,可是却被澹台莲制止了。   “他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去找季天端便是。”   姚镜流身下,是一块破旧的,脏兮兮的绷带。   就在刚刚,他在一边与白藏之吵架时,一边用他仅剩一根的手指头蘸着黄色的药粉,在那纱布上写下了一个字。   “北。”   “这水流是向北走的。”澹台莲展开那块纱布轻声道:“顺着北岸的村落找一找吧,他能告诉你的,已经都告诉你了。”   白藏之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北”字,沉吟许久,默然无话。   他起身,脱下自己那猩红色的外披,庄重地理了衣袍,施以军礼,长拜一揖。   舱门外,允卿门内女仙们沉寂良久,亦纷纷以大礼下拜。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泓春水葬风流。   广陵城生出的绝色少年,最终长眠在一艘载满鲜花,开往星河的小船上。他死在暖香的脂粉气里,死在婉转的小曲儿里,死在哀艳的耒文里。   他身披淮水,他头枕星河。   他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姚公子……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真的喜欢…… 第128章 、改命回魂,一线生机   白藏之等人连夜赶往大运河下游北岸,连着寻了两日,将方圆百里的农舍村寨都找了一番,可却始终一无所获。   白藏之几欲崩催,众人皆能感觉到这厮明显压抑的怒火和绝望。紫龙骑结连几日在四周村落喊人,如今连刚会说话的小孩儿都知道了季天端的大名,然而就是不见季天端身影。   “天端——”   “天端你在哪里!?”   “季天端——”   曲遥大喝一声,他们几人已然沿路喊了一上午,此刻曲遥已是口干舌燥,他拔开水壶盖子,饮下一大口水,继续加入到搜寻季天端的行列里。   曲遥猛地一拍脑壳!找人问前程这种事,此时不祭出昊天镜那更待何时?旋即他摸向怀中昊天镜,拿出来擦了擦道:“醒醒啦!这会子要用你,且先别装死了!”   然而那昊天镜却纹丝不动,便如个死物一般,连吱一声也无。   “你丫干嘛去了!?这正想问你呢?出来啊!!”曲遥焦急地晃着镜子,可昊天镜还是毫无反应。   却是在这时,河对岸远远地走来一个放牛的小女孩,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挥舞着鞭子赶着牛从远方缓缓走来。   没等曲遥上前问话,陈念已然追了上去。   “小姑娘!”邵绾衣焦急道:“你近来可曾在附近看见过一个浑身是伤是血的公子?那公子生的白皙俊俏,个子却不高……”   放牛小姑娘听罢,猛地点了几下头……之后却是又摇了摇头。   “你见过他?他在哪里!?可方便带我们去见他!?”众人皆是心下一喜,陈念立刻上前询问道。   “前几日,却实是从岸上上游飘下来个浑身是伤的公子,当时我正巧在放牛,可巧看见了,这公子那时还活着,我见他浑身是伤……便喂他饮了几日牛乳,可就在昨日……”   “昨日怎样?”陈念赶紧问道。   “昨日便咽气了。”   曲遥只觉呼吸一滞。   白藏之听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曲遥皱眉看向他,却只见那白藏之虽然无力跪下,可他的神色淡然异常。   “无妨。”白藏之轻声道:“他若真的走了,我跟去便是是了,只求他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我。”   “那他现下人在哪里?”师悯慈上前两步凛眉道:“可否带我们去见一见他的尸首?”   放牛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曲遥看向师悯慈,凭直觉告诉他,这事情还有转机。   “若是死亡不久,生魂还未离体,小道便可还有一丝转圜余地……”师悯慈沉声道:“只是要快。”   白藏之听了这话,只觉自己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木,众人跟着小姑娘走去,终于在一间破旧的草棚旁,看见了一方由草席裹着的身影……   “天端!!”白藏之大喝着冲了过去,他颤抖着抖开那方草席,他额间青筋暴起,碧色的眼神里全是泰山将崩般的悲哀。   草席之中,是个单薄而苍白的青年,绝美仿佛是石窟壁画上的神明,此刻却已然沉沉睡去。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艳如明霞的红衣,墨色的长发落在苍白的肌理上,仿佛是宣纸上晕开的一点墨痕。   白藏之哆嗦着抱起他,他伸出手,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理顺季天端脸侧凌乱的发丝。   下一秒,“唰——”地一声,狼头陌刀挥刃出鞘。   “已经可以了。”白藏之将那陌刀的利刃对准胸口,眼中早已无悲无喜,他看向晦暗的苍穹哑然道。   “我这便去见他。”   “白将军且住!”师悯慈一把拉住白藏之:“季公子生魂尚未彻底离体!他还有一丝尚存!他命不当绝!小道手中,还有一颗“大招”之丹,用以唤醒还未彻底死去的生灵,只是……”   师悯慈颦眉,垂下了头。   听见“大招”二字,一旁的澹台莲诧异地看了一眼师悯慈,却抿了抿唇,终究是一言未发。   “天端可以复活!?”白藏之一惊,狼头陌刀已然掉落在地:“只是什么?还有什么只是??救他啊!!!”   “只是“大招”会使百花公子会丢失一切记忆。”   “他会忘记一切,忘记你,忘记他的师姐妹,忘记广陵。并且也只能再延十年阳寿。”   师悯慈轻声说道。   世界似乎就那样岑寂了一瞬。曲遥愣住了神,那一刻四野寂静的可怕,只余猎猎风声。   “世间一切,皆难成圆满。”师悯慈轻声道:“白将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天道有常,况且他这十年,本就是用姚镜流一条性命换来的。”   姚镜流轻叹。   “没关系。”白藏之抬起头,那是曲遥第一次见到白藏之的笑。   “我不需要他记得我,也不需要他还记得他爱我。我可以用十年慢慢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这便就足够了。”   “天端还有我们。”陈念轻声道:“他要是忘了一切,我们就陪他慢慢想。”   “是啊,我是看着小师弟长大的。”岳秀秀看着白藏之怀中那个熟睡的青年,微微一笑。   女孩子们静静地围在季天端身边,温柔地看着那张熟睡的俊秀容颜。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刚刚出生时,她们也是这样,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团子,一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那个时候,是师姐们保护他。   如今天端长大了,已然长成了男人的模样,现在,是他保护她们。   “无妨,我们陪他,再重新长大一次。”   陈念轻声道。   白藏之将季天端放回草席中,令其平躺。师悯慈凛了凛神情,从身上背的药匣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大招”魂丹喂季天端服下。   “再等十二个时辰便好,将季天端送至僻静处,切不可打扰……”   师悯慈还没嘱咐完,话音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打乱!!那马蹄声中尽是紧迫与威压……众人一齐抬头望去,但见远方地平线上,银色的铠甲军阵如同江潮一般,像是一道银色的水线,横亘在天地之间!   为首的银甲骑士手执金盏花大旗,旗上是白凤金盏花,曲遥愣了愣,旋即才认出来,这是大舜皇族的徽印!   执旗的骑士猛地将旗子一立,朗声道:   “大舜神征军钦此!!叛将白驱夜何在!?”   “白驱夜!速速弃刃献降!!吾皇可饶你不死!!!”   曲遥颤了颤,看向银甲大军护住的那顶黑金色的龙辇……龙辇四面以金线绣着金盏花徽,四周饰以黄金机关兽,龙辇前方拴着两头炎龙,正从鼻子里喷出火花来……   “那龙辇里坐着的人是……”曲遥沉声问道。   “那是大舜的皇帝,太昭皇帝景骋原。这老色鬼估计是看着仗也打完了,景晗诚也死了,没什么大危险了,就颠颠的从宫里跑出来亲征捡漏了。”师悯慈嗤笑道,声线突然变得异常寒冷。   “卧槽!这就是那老色胚!?那这么说他是季天端和景倚渊的亲爹啊!?”曲遥不明所以,抻着脖子往那步辇里瞄,连声感叹。   “太炎星月辇。”澹台莲上前一步,看着那黑色的步辇,在师悯慈身边轻声道。   “这步辇,是大舜的国师师却尘的手笔。只有师却尘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妙的器修步辇来。”   师悯慈的眼神闪了闪,他并未看向澹台莲,只是看着那步辇,微微眯了眯眼睛。   “名师出高徒。”澹台莲颔首轻声赞叹道:“只有国师师却尘的弟子,才能通晓招魂之法,才能一眼识出生魂驻之术,才能对阵毗蓝教妖人时泰然自若,毫不慌张。”   “尊者缪赞。”师悯慈微微一笑。   “啥啥啥??”曲遥看向师悯慈一脸震惊:“你是国师的徒弟?你师父是国师?”   “哈哈哈没看出来吧~”师悯慈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我是个不太拿的出手的弟子,家师的本领和风骨,我连皮毛都没有学到,不过就是忝列门墙啦……”   “不用过谦。”澹台莲看着那步辇轻声道。   “你如今进境,已经超过了师却尘。”   曲遥一愣,那一瞬间,他也觉得师悯慈周身一僵。   “哈哈哈哈,玉清尊者太抬举了。”师悯慈打着哈哈道。   澹台莲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专心看向眼前的银甲军士。   “白驱夜!弃刃投降,可饶你不死!!若要抵抗,杀无赦!!”   那银甲军士大喝道。   曲遥看着那列阵整齐武装到牙缝的银甲军,明白此刻若是抵抗不过是螳臂挡车。允卿门季源远正欲拔出琵琶中的利刃,却被白藏之一把拦下!   “此事与你们无关!带着天端走!!”白藏之沉声说道:“他们只是冲我来的,你们若参与其中,便是谋反!”   “我死一千次都不要紧!!保住天端……”   白藏之顿了顿。   “和你们自己。”   话音未落,银甲军士已然大手落下!身一道银色的光芒闪过!那竟是一道精钢筑成的长鞭!白藏之挥出陌刀欲抵挡,却不想那长鞭竟是一道法器!那钢鞭化作一道白光,生生箍住了白藏之!登时叫他动弹不得!   季源远咬牙,拔剑欲救,却被师悯慈伸手拦下。   “这是我师父所仿的缚神锁,是仿照上古缚神大锁所制的……钥匙在老皇帝那里,除非他用缚印密钥解开,不然谁都打不开……”   季源远咬牙,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将剑插回琵琶。   牢牢锁住的白藏之被两旁一拥而上的军士带了下去。离开前,他的眼神始终未离开季天端的身上。   “九霄凰鸣,九霄凰鸣……”   突然,一个低沉而老迈的声音自那步辇之中响起。虽然众人都没看见步辇里的那个男人,但步辇之中的人明显是看见了季源远手中的武器。   “九霄凰鸣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每每忆起九霄凰鸣之声,便想起了我与疏月花前月下的那段时光……她唤我六郎,我唤她月儿……”   允卿门众女仙听到这时,脸都黑了下去。曲遥听罢,颤声赞了一句:“这老色胚皇帝的脸已经不能用大形如了!该说是广袤如寰宇一般啊!!”   “世间只有疏月一人可驭此琵琶,你如今手执你师公的琵琶,不知学了她多少?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她当年的姿容。”   龙辇里老皇帝柔声问道。   “靠!他不是要泡季源远吧!?这差了几辈呢!?那老色胚不觉得这是乱.伦么!?”   曲遥浑身一抖。   “我不会弹琵琶,弹了便要死人,把对方打出屎那种。陛下可以一试。”季源远冷然。   “……虽有其形,终不得其魂,还是与月儿相去甚远。”   龙辇里的老皇帝非常有求生欲,他立刻转了个话题问道:“那么门内其余弟子,可会弹些风雅之曲?”   “要饭的弹的《莲花落》。”陈念默然。   “《孝子吟》,《哭头七》……或者是《音容宛》,白事一条龙。”岳秀秀声音冷漠。   “《儿歌三百首》。”燕燕挖着鼻孔冷笑。   “哦?”老色胚皇帝一看在座的所有女仙都不买他账,只有小师妹燕燕的回答正常些,老皇帝登时仿佛发觉了不得了的东西……他微微一笑道:“好可爱的小女童,你会唱歌?可愿随我入宫?”   “他还是人吗这个老色胚!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曲遥暴怒:“那小女孩才多大他都惦记!?他就是个牲口!!”   “回陛下,我最会唱里面的《爸爸在哪里》。”燕燕一脸娇憨,实则眼里全是不屑和嘲讽,紧接着她便用稚嫩的童声唱道:“粑粑在哪里啊粑粑在哪里?粑粑在那房后头的粪坑里!那里有臭虫啊那里有蟑螂,还有那花言巧语的大长蛆~他会放屁会放屁,他最会放屁……”   “咳咳咳咳咳嗯嗯——”   燕燕的“找粑粑”被色胚皇帝生生打断了。   “允卿门,早已不复当年,门风如今,已然败坏了。”老皇帝颤声感慨。   下一秒,黑色的步辇帘子被里面的人掀了开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步辇上缓缓走下。   曲遥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就要过年了祝大家新年暴富!我没别的愿望!我就祝你暴富! 第129章 、三花开尽,山河人间   随着那步辇外的帘帐被掀开,曲遥呆住了。   原本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老色胚皇帝本是个极猥琐极下流的形象,该是有缸粗没缸高脖子以下没有腰的模样……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和那猥琐的形象极度不符,此人气宇轩昂,眉眼俊逸,堪称剑眉星目!气质更是自有一段风雅!   若是再年轻些,该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岁月之痕,即便他如今已经快六旬的年纪了,依旧俊朗的超乎寻常。   曲遥只觉浑身一凛,这厮若是甜言蜜语起来,想来确实能迷倒一片不谙世事的少女啊!多深的坑啊!   “陛下!白藏之当日投靠景晗诚也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还请陛下宽恕于他!”季源远率先恢复了正经做派,她第一个站出来,盈盈下拜,颦眉说道。   其余允卿门内女弟子听罢,皆都跟着季源远跪拜下去。   “国事不同于风月之事,一切都有商议余地。可国法即是国法,就算是情势所逼,这白藏之通敌叛国之罪,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皇帝捋了捋长须,开始打官腔。   跪在一旁的白藏之面无表情,只倔强地略略别过头去。   “恳请陛下,从轻发落!”季源远正色凛声道。   “不过毕竟是允卿门出门恳求,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议,毕竟这是月儿出师之门庭,想当年我与月儿花前月下,情投意合……”   一众允卿门弟子被酸的默默磨牙,允卿门众女仙们的容忍度便如一方悬崖,老皇帝此刻就在悬崖边上反复横跳。   “可白藏之所犯,终究是谋逆大罪,既然两厢为难,那便瞧瞧老天爷是否肯赏你光罢!”   景骋原突然眯眼笑道,曲遥望向那老色胚皇帝的神色,心中一声冷笑,这死老头必是没安什么好心。   “我瞧着这老皇帝吊儿郎当的模样,倒像极了一个人。”师悯慈在曲遥耳边冷哼。   “谁?”曲遥好信儿问道。   师悯慈不语,挑了挑眉毛看向曲遥。   “靠!我像他!?小道长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小爷我如此刚直正义,怎么会像那个色胚死老头!”   曲遥气的险些跳起来,然而他身后的宁静舟与澹台莲愣了片刻,却是不约而同的点头。   “不止是性情……”宁静舟颦眉对比着斟酌道:“怎么觉得长得也有点像……”   “我去你的大爷!!”曲遥刚想骂,却听见那老皇帝竟又发话了。   “白藏之,你与百花公子之间的恩怨纠葛,朕在来的路上便已得知。朕终究也是个乐意成人之美的,既然你二人情深至笃,你那恋人又叫“百花公子”,而朕当年与月儿初见,便是在广陵花开的时节……既然你与花木如此有缘,那便看看“花”这东西,能不能救你性命了……”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都没揣摩明白这老皇帝的心思,就在大家不明就里之时,这色胚皇上微微一笑,继续将他的馊主意娓娓道来——   “若上苍能让广陵城三日之内满城花开,万芳吐瑞!我便将白藏之无罪释放!反之,白藏之便要正法于此!这赦令既风雅又别致,如何?”   老皇帝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曲遥根本没有想到,这色胚皇帝的思维居然和他的性格一样跳脱!   且不说现下根本不是开花的时令,城内草木连些绿意也无。今年一年的节气本就奇怪,最近更是接连又下了几场霜雹……城内花木基本枯死殆尽。   “朕不仅要看见满城花开,更是要看见‘天上之花’、‘地上之花’、与‘人间之花’!若是城内花团锦簇,万花盛放,朕便信守诺言,放白藏之一条性命!如若不然,那便劳烦你们诸位,为白藏之寻一块好些的棺木吧……”   老皇帝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十分满意。   “万花盛放?满城花开?”曲遥一脸诧异:“他闲得慌吧?把这老皇上的脑花儿砸出来串成串儿烤,这算‘人间之花’吗?”   曲遥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那老皇帝听没听到,吓得澹台莲踹了他一脚。   “陛下这不是刁难人又是什么!?什么‘天上之花人间之花’?现下根本不是开花的节令!这分明就是不可能之事!陛下想要处死白藏之,需要这么多无关紧要的理由么!?”   季源远气的浑身直颤,若不是碍于君臣之别,这位暴躁的仙女姐姐怕是早就挥着铁拳向老皇帝那张好整以暇的臭脸上殴打而去了……   “既然如此,那便没得商议了。”老皇帝叹息一声:“白藏之能否活下来,就看上天肯不肯降神迹于广陵城了!”   景骋原抬头看了看天空,最后一丝晚霞散尽,此刻的天空已经晦暗下去,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景骋原身前的护卫们已经点起来火把……   “三日之后的这个时辰,若广陵城内还无一朵花开,便在城内运河的水台之上处斩白藏之罢。”   老皇帝将“处斩”二字说的轻飘飘,曲遥听罢,只觉得牙根痒痒。   “时辰不早,可以回营了。”老皇帝抻了抻腰,转身回到了步辇之中,他高声道:“三日之后,水台相见!静待花开!”   几个士兵将白藏之锁进囚车,带了下去。   “我开你娘个大秃瓢!”季源远看着那远去的如潮水般的军阵怒骂。   “不行便硬去抢!乌枢刹罗都不怕!大不了和这老皇帝拼了!”岳秀秀怒道。   “你们且先稍安勿躁,我总觉得这‘三花’虽然看上去的确像是存心刁难,可并不是无解……”陈念看着众人沉声道。   那厢允卿门内的姑娘们已然开始动起了劫法场的念头。   曲遥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哪里不对,按说白藏之乃是个领兵治军的人才,连景晗诚见了都想尽办法拉拢哄骗,这老皇帝唯一一个会打仗的儿子十三皇子景倚渊已然薨逝,如今天上掉下这么块肥肉,他不可能没有招安之心,怎能说杀就杀?   “‘天上之花’、‘地上之花’、‘人间之花’。”澹台莲要突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曲遥,你不觉得,这更像是哑迷么?”   曲遥愣了愣,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他师叔蓬莱小王子:“哑迷?什么哑迷?”   澹台莲望向他摇了摇头道:“想不明白便慢慢想!若是遇上些难事儿便打退堂鼓,你又如何修仙问灵?如何勘悟大道?”   “师叔!这会子人命关天,咱们就不进入教学环节了吧!?”曲遥苦着脸道。   “白藏之死不了,广陵一定会出现神迹。”   澹台莲眼神里,尽是了然。   “诶诶?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曲遥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自己想。”   澹台莲启唇微微一笑,纯净的黑色瞳仁如同一泓化开的春水,白皙高挺的鼻梁恰如春山雪脊,看的曲遥心下微颤。   “玉清尊者机敏如许,我等俗人,实不敢比肩。”   师悯慈像是听懂了一般,看向澹台莲,微微笑道。   三日之期,不过转瞬即逝。   那日之后,允卿门众女仙先是将昏睡不醒的季天端带回门内好生调养,又将狗头皇帝的敕令散至坊间所有平民,集思广益,商议对策。   三日后的广陵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虽然这几日街道恢复了些生机,可终究是不比之前和乐安康时的模样。   景骋原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沉,最后一丝晚霞也即将燃尽。一旁的侍女帮他裹紧了雀裘大氅,景骋原的坐在运河旁水台之上,回头看向一旁手执铁斧长矛的行刑之人和跪在地上被牢牢锁住的白藏之,轻声叹道:“白藏之,你也不想这么结束对吧?”   “朕亦是如此啊。”   老皇帝叹息一声,眯了眯眼,看向晦暗的大运河。   “很久以前,朕曾到过一次广陵,朕就在一片花茵之中看见了弹琵琶的月儿。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朕当年就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养出月儿这般女子的水土,必是蕴藏着神迹的水土……”   白藏之侧了侧头,垂下眼睑。   “可这一次,朕怕是要失望……”   景骋原的话音甚至未落,突然,一声嘹亮的烟火声划破了晦暗的天空!所有人一同向上看去!但见一束明亮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仿佛破晓的号令,直穿过晦暗的万丈高空!   “咻——”   烟火的声音带着万钧之力,撕裂了整个广陵城上空的风!   下一秒,万千烟花炸响在广陵晦暗的天空之上!明亮的火星自苍穹之上纷纷落入人间!天空中仿若万千花开!明亮的光芒将所有人的眼睛照亮!白藏之碧色的眼中仿佛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把!   “哈哈哈哈哈哈哈!!广陵!不愧是广陵!世有十成风雅,一分在人间,余下九成,尽在广陵!!”景晗诚张开双臂,放声大笑!仿佛刚刚说失望的那个不是他。   “天上之花!聪明啊!这才是真正的天上之花啊!”   “师叔,我来点!!”曲遥在房梁上的火花之中愉快地大笑道,曲遥极俊朗好看的脸上此刻全是温柔的笑意,之后便又引燃了一根巨大的烟花!   “傻子!且捂着些耳朵!”   澹台莲温柔捂住他的双耳,鹤影寒潭的明光将曲遥护在里面。   “我是此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壮丽漂亮的烟花啊……”宁静舟看着满天烟花,轻声感叹道。   “那么从今后的每一年我们都飞来广陵看烟花!此约不负!岁岁年年!世世生生!”   曲遥看向身后的澹台莲与宁静舟大声笑道。   冷寂的山河此刻无限温暖,澹台莲看着明亮的烟火和壮丽的天空,连带着他束发的墨蓝色月长石发簪都被映的透亮,澹台莲看着这一切,眉头舒展,嘴角微微翘起。   “岁岁年年,世世生生。”   额前点着莲花的青年轻声说。   明亮的烟火之光甚至压下了刚刚升起的月光!就在这时,停在运河畔的所有渔船、花船之上,燃起了盈盈灯火之光!水面上盈盈的光芒逐渐升入高空!广陵城内万家万户门口皆燃起明灯之光,水面上升起无数孔明灯,那一瞬间,仿佛天河倒悬!星河辉映!苍穹之上的神明将星星洒进了水中,洒进了人间。   “人间之花!这是人间之灯花!!”景骋原指着天空叹道:“何其绚烂壮美啊!”   广陵的花船上,无论是浓妆艳抹的妇人,还是头戴绒花的少女,或是流落水上的风尘女子们,皆将一盏盏孔明灯点燃后,放飞入夜风之中。   “这灯不是这么点的!就这都干不明白,多笨呢!还想多拉客呢?”纹妈妈笑着点着芝儿的额头。   但见芩儿和芝儿的孔明灯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多接客,傍大款!要暴富……”   “纹妈妈!!!”   突然,天空上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曲公子!!!”   “是曲公子啊!”   芩儿和芝儿看着天空上,与澹台莲一道在灯影里驭剑穿梭的曲遥,拼命挥手!   “看见你们的愿望啦!今年今岁,必要暴富啊!!”青年的脸上扬起真诚而俊朗的笑容,他笑着大声祝福。   那个饱受摧残荼毒的本该沉睡的古城,仿佛在一瞬之间,被一千万盏天灯和漫天的烟火唤醒了。   每个人的心脏,在看见绚烂的天上光海之时,都变得滚烫而炽热。   “一群傻瓜……”   师悯慈苦笑着摇头,琉璃色通透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温度。   鹤影寒潭载着曲遥和宁静舟,稳稳当当停在运河的水台之上,景骋原看着那一片壮丽的灯花之海和万丈烟花,一时竟不能回神。   允卿门的季源远和数名外门弟子也来到了景晗诚面前,季源远道:“陛下,广陵城现下已经满城花开,望陛下遵守诺言,放了白藏之。”   “哈哈哈哈哈不对不对,你们一群人休想赖账!”景骋原哈哈笑道:“我要广陵城开遍‘三花’,如今有了天上烟花,人间灯花,却还少了地上之花!你们这花,却是少了一朵啊……”景骋原眯着眼睛笑道。   “城中百姓为救白藏之已然竭尽所能!陛下看看这灯海和烟花!此乃民心所向,望陛下宽恕!”邵绾衣颦眉道。   “三花不全,你们又如何救回白藏之呢?”景骋原看着漫天灯火笑道。   众人一看要前功尽弃,心中皆是一凛,曲遥气的凝眉,此刻只想把这老皇帝揪出来胖揍一顿,然而就在这时,事态出现了转机!   “谁说三花不全?”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清亮且坚定的男声。   “哦?”景骋原和众人一并回头看去,光芒之中,立着一个清矍的身影。   师悯慈。   师悯慈静静地看着景骋原,他眼神剔透而明亮,嘴角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这小道长,看起来眼熟的紧。”景骋原眯了眯眼睛道。   “陛下,眼熟不熟不要紧,重要的是,这地上之花,不时便会到来了。”   师悯慈轻声道。   “万分期待。”景骋原笑道。   很久很久以后,曲遥再想起那一幕的时候,心中除了震撼和怀念,便只余无尽的惋惜和难过。   却没有恨。   本该是血海深仇,却唤不起对他的恨意。   红尘往来客,皆是失意人。   回忆的最深处,师悯慈站在那场花与火的尽头,他敛了发旧的袖袍,双手翻作小云手,十指结印!银色的辉芒在青年的指尖飞速穿梭!法印结罢,他猛地撤去束发的银簪,小道长三千青丝瀑布般落下!曲遥才发觉,师悯慈竟是那样一个秀气到有些阴柔的青年!   “三千世界,皆听我令!行云布雨,自在神明!”   他将手中银簪指向空中!师悯慈大喝一声——   “降!”   曲遥突然觉得,鼻尖微凉。   苍穹之上,闪过纷纷扬扬的白色光芒。   天上万千雪花,纷纷扬扬降落在尘世的水中与地上。雪花被灯光与烟花映成绝美的金色,金色的雪花杳杳飘飘,落了一夜。   “师小道长!!”曲遥兴奋地一把抱住他,猛地在他脸上嘬了一口!   “你可真是我的神仙大宝贝!!你就是我曲遥的亲兄弟!!”   明明是赦免了白藏之,可那一瞬间,曲遥却觉得这比赦免他自己还高兴。   师悯慈微微一愣,却终是没有推开曲遥,轻轻笑了笑。   然而那一瞬间,澹台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师悯慈的笑容有些许怪异。   笑意里,有察觉不到的讽刺和悲凉。   而后这一夜便成了传说与奇迹,广陵城内,烟花漫天,灯花满城,广陵雪降。   “白藏之,可不是朕要赦免你!是神明要赦免你!”   景晗诚突然敛了笑意,庄肃说道。   “来人!给白藏之松绑!”   那一瞬间,曲遥终于明白了这老皇帝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才肯放掉白藏之,为的是什么。   白藏之身负通敌叛国之罪,若直接赦免于他,予他高位重权,朝堂之中和天下百姓,怕是无人会服。   如今白藏之变成了“神明赦免”,老皇帝赦免白藏之也顺理成章变成了“天意。”   世间又有谁人敢违天意?   曲遥讽刺地笑了笑。   “既然皆大欢喜,那么朕再送你一个礼物。”景骋原对已经松绑的白藏之轻声道。   “此刻你最想见的人,已经回来了。   “而他倾尽一切守护的东西,没有一样跌落尘埃。”   老皇帝闪开身子,身后众侍卫如同潮水一般向两侧散开。   侍卫的尽头,温柔的女子推着一方轮椅,仿佛是从烟花与灯光中走来的一样。   在看清轮椅上那个清丽绝尘的青年时,一切仿佛都岑寂静止了。   世上只余万千灯火,水中星河,和广陵春秋。   季天端。   白藏之静静地看着被陈念推出来的季天端,眼泪再不受控制。那刚健冷硬如同刀锋一般的男子一瞬间泪流满面的像个孩子。   “天端……”他嗫嚅着着唤了一声。   “我回来了。”   季天端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袍,他发间亦未簪花,鸦羽般的长发被一根简朴的木簪挽起,披在身后。季天端心智已然退化至孩童,他睁大眼睛,天真地看着漫天烟花与灯火,几近透明的皮肤被光芒染成桃花般温柔的颜色,神色全是澄澈和纯净的欢喜。   白藏之就这样静静地看向他,直到季天端注意到他,百花公子看向泪流满面的白藏之,微微愣了一愣。   “你……是谁?别哭啊……你看这里……多美啊……”   季天端笑道。   他想抬起手给白藏之擦掉眼泪,可手筋却早已被挑断,他的胳膊只能无力地在半空中挥舞。   白藏之立刻捧住他那无力的胳膊,他那样温柔,像是抓住一件易碎的珍宝或是瓷器一般。   “好……”白藏之嗫嚅着轻声道:“我不哭。”   “你在,我就不哭。”   季天端像个孩子一样,又将目光转向漫天灯火和烟花之中,突然,他轻声道:“我好喜欢这里,好喜欢这些灯和光……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喜欢,我就陪你看。”白藏之捧着季天端的手轻声说:“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你喜欢什么,我就去为你找来什么……”   “我喜欢……什么?”季天端突然看向白藏之。   清澈的时光和无限的回忆在那一瞬间肆意流淌,有小城温柔的岁月,有淮扬明媚的水乡,有凄美哀婉的故事,有愤怨离别的苍凉……   “我喜欢……什么?”季天端又重复了一遍,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旋即他愣愣地看向夜空,之后天真地笑了起来。   “秋天。”   “我喜欢……秋天。”   白藏之猛地一愣。   旋即,他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原本止住的眼泪像是暴雨一般挥洒而下,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他再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了他最珍爱的小公子,在他最爱之人的怀中放声大哭。   公子本该忘记了一切。   可轮椅上失去一切的公子,依旧脱口便说出了那八个字。   温雅如玉的百花公子说出那八个字时,曲遥只觉得山河倾覆,天地无声。   “序属归藏,藏而珍之。”   季天端的声音,轻的像是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哦这一章其实还是很有年节气息的!再一次祝愿宝贝们新的一年愉快数钱!暴富每一天!平安喜乐!阖家安康!   感谢在2021-02-1003:27:01~2021-02-1601: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衫白首、不举的甜萝卜、茄麦岁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勤勤琴琴和清清10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君乃允卿门中客,我为允卿槛外魂   天风萧瑟,淮水铮然。   风已经转暖了,前几日夜降的大雪终究化作了春水,城内的梨花已然抽出了新枝,已有雪白的花苞自枝条上生了出来。   梅园处季疏月的坟茔边,立了两方新碑,那是杨绵绵和姚镜流的坟冢。   杨绵绵的坟冢就葬在了她师公季疏月身边,她头枕着淮水长河,身披着红山晚雪,身畔亦有师公季疏月陪伴,还有会炖鱼,会唱戏的姚镜流。   有人陪她,她并不孤单。   允卿门的姑娘们与季源远为她盖上了最后一抔黄土,季源远的怀里还揣着杨绵绵当时写的断袖的话本子。   可终究没有机会再她了。   季天端静静地看着石碑上两个曾经最为熟悉的名字,他侧着头,愣愣地看了很久,眼中有波光流转,突然他皱起眉头,猛地咳嗽起来。   他在努力回忆些什么。   白藏之微微蹲下身子,担忧地擦了擦季天端的脸,终究没说一个字。   今日下葬,姚镜流昔日那个聒噪又讨人厌的小厮也来了。   自姚镜流死去的消息传来,那小厮仿佛一夜之间便苍老了下去。他将块撞碎的水苍玉和一把水棕纸伞自布包中拿了出来,一并递给了季天端。   “这便是季公子当日庙会上,撞碎的那块水苍玉,公子曾在救你之前对我说,若他日后再回不来,便将这块水苍玉和纸伞一并送予你,做个念想。”   小厮哑着嗓子说道。   “……其实这块玉,并不是百花公子撞碎的……它原本就碎了一道裂痕,是我们公子昔日宴饮时不小心碰坏的。”   小厮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   “我们公子是个心思重,当日诬陷季公子撞碎了这玉,不过就是他想要讹你罢了……是他碰你的瓷,他是骗你的……”   “他想把你骗到手,就使了这碰瓷的手段。他是真的喜欢你啊……喜欢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厮压着眼泪,苦笑着沉声说。   季天端愣怔地看着那块冰种天青色的雕着合欢花的玉牌,和那上面那道温柔的裂痕,只觉得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他心悦你很久很久了,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您了。”   “他当日去水台上救你之前,曾交代我,若他日后不幸罹难,便将他讹你这件事的实情告知于你……”   “公子说,你不欠他什么,他若不在了,你与好生与白将军在一起……便好。这些话,他无法亲自对你说出来,便由我转达。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自己……他真正拥有的东西,大约就是这把纸伞,和这块玉牌了。”小厮努力平复着声音道。   “可您如今都忘了这些,这也很好,也算是遂了他最后的愿望啦。”   姚镜流的小厮在泪雨之中微微笑道。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你平安喜乐,永不难过。”   “而已。”   季天端静静抚摸着那块玉石,他再抬眼看向那块墓碑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自己因何落泪,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哭。   可当他触摸到那枚玉石之时,只觉得撕心裂肺的悲怮从灵魂深处直直传入脑髓,零星的片段和火光中的呐喊不断在眼前闪过。   他抬起眼睛,在无尽的光芒和梨花月白色的花影中,似有一位披着白狐裘,手执泸州十六骨素白水棕竹纸伞,踏着漫天的光晕盈盈踏莲而来。   他最后一次微微笑着弯下腰,抬起纤长的手,拂过季天端面上如雨的泪水。   绝世的男子纸伞微微倾下,挡在季天端的面前,纸伞为他挡住了日光中闪烁的尘埃,就像是替他遮住了世间所有的肮脏与苦厄一般。   曲遥默默别过眼睛。   纵使看惯了生离死别,可他却依旧红了眼眶。   然而比之季天端,季源远才是最令他担忧的那个人。   杨绵绵惨死至今已有三个月,可直到现在,季源远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她的眼睛里却全是血丝,如今她的眼球已然是鲜血般的赤红。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咬牙作战至至今日,曲遥总觉得此刻的她就宛如一尊雕像或是个木偶,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远远超过了她的负荷。   仿佛随时都能崩殂与消亡。   “六六。”季源远将身后的女孩拉到杨绵绵坟前。   “从今起,你便是允卿门下正式弟子!“苔聆”双剑也一并传予你……因为你的命,是她舍命换回来的……你亦算是她带回允卿门中的。”   六六噙着眼泪接过苔聆双剑,再度想起那些恐怖而绝望的时光,是这个姐姐一直握着她的手,那是暗无天日之中,唯一一丝未被泯灭的光明。   是那个姐姐一直告诉六六,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女孩捧着双剑,来到了杨绵绵坟前。   “我将你正式收为绵绵的义女,日后你便归于允卿外门,由邵绾衣负责教养。你需勤勉刻苦!令她九泉之下亦以你为荣,时时自省,方不负她!”季源远庄肃道。   六六努力地点了点头。   “去,去她坟前,叫声母亲。”   六六抱着苔聆双剑,跪在坟冢之前,看着那块墓碑。   墓碑上书着几个遒劲的大字:“爱妻杨绵绵之墓。”   大字之下,是季源远亲手为她篆刻的墓志铭。   “仙云既散,芳趾难寻,   湘水东逝,不周山倾。   瑞钟月极,贞静至性。   醴泉敬尔,枫露歌卿。   万载千年,徽徽颂音。”   六六看着那块冰冷的青石碑,噙着泪花轻声道:   “母亲。”   四野之中,一片岑寂。那个头戴通草簪花的女孩子似是就站在他们身边,她静静地看着这些她最爱的姑娘们和她的小春儿,温柔地微笑着。   “门主,你为何要将六六交予我教养?”内门门主邵绾衣似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拉住季源远的衣袖大声道:“教养六六的应该是你啊!你才该是六六的师父啊!你告诉六六不能辜负绵绵……可你亦不能辜负绵绵啊……你只有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辜负绵绵……”   “走吧,回去吧。”   季源远突然叹息着说道。   她声音很轻,仿佛她早就很累很累了。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轻声道:“诸位师姐妹,既已祭拜完毕,我们便回门中吧。我还有些事情没有交待完。”   “门主!!”   邵绾衣泪雨滂沱地颤声唤她。   可季源远依旧头也不回地向允卿门走去。   曲遥颦起眉头,他看向澹台莲与宁静舟,但见身后这两人的神色也异常沉重。   曲遥没说话,几个人默默地跟在允卿门众女仙身后。   这一路上,没有人驭剑。   季源远就走在最前面,行尸走肉一般地走着,白藏之推着季天端的轮椅,所有人都默默跟在季源远的身后暗暗垂泪或是啜泣。季源远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穿过广陵城,这个生她长她的地方,道路两旁都是她最熟悉的灰瓦白墙和河道廊桥。   所有地方,她都曾和杨绵绵一同走过。   路两旁那些斗花踢沙包捉蝴蝶翻花绳儿的女孩子,每一个仿佛都是曾经的她们。   人人似君影,处处皆君声。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走回了允卿门的大门前。   季源远推开允卿门那道朱门的刹那,突然,一只大手将她的手猛地捉住了。   “季师姐。”曲遥颦眉道:“此事我本不该插手,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问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曲遥的视线如同芒刺一般直逼向季源远,季源远在那一瞬间罕见地瑟缩了一下。   “我……”季源远颤了颤,终究是默默走上了门口的石阶,她站在石阶上,看向门槛下所有的允卿门女孩子们。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她。   时间仿佛就这样岑寂了半柱香。   “对不起大家了。”季源远低下头,却是无比平静地说道:“我想卸任允卿门主之位。”   “门主之位,我欲让贤于绾衣。至于内门门主,便由陈念接任罢。”   门下的女孩们在那一瞬间俱是死一般的寂静。   “源远,那么我以姐妹的身份问你一句。”陈念极冷静地看向季源远。   “卸任门主之位后呢?你要去做什么。”   季源远堪堪扶住门框,良久之后才抬起黯淡无光的眼睛开口道:   “我早已决定了,你们都不必劝我。我本打算,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便去陪绵绵。她一个人在那边……我怕她会受欺负。”   季源远看向遥远的苍穹,眼中没有丝毫焦距。   “我要去找她,我要和她在一起。”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中俱是一凉!   曲遥只觉得寒气在从脚下往四肢百骸的每一处蔓延。   季源远死意已决。   “胡说什么!?”岳秀秀第一个发了火!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怒道:“我们已经没了绵绵!你难道还要让我们继续承受没有你的痛苦么!?”   “门主!你怎么能死!?你死了姐妹们怎么办?”陆羽萤泪流满面跪地哭道。   “师父!不要!我不要你死!求求你了!!”小师妹燕燕瞬间便被吓的掉下眼泪来。   “门主!节哀三思啊!!”   允卿门台阶下,黑压压跪了一堆女孩。   “可你们又让我怎么活下去呢!?你们知道我看见绵绵尸首的那一刻,我是怎样的么!?你们知道乌枢刹罗那老畜牲把绵绵的头发扔在地上时,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季源远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焦距,她看着那些女孩们颤声道:“这三个月来,绵绵惨死的模样无时不刻不在折磨我……我每一阖眼,就是她的模样……痛苦已经变成了仅存的活着的意义了……”   “我无时不刻不想死去!死亡如今于我,乃是解脱和恩赐……我只觉得绵绵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她想我,她想和我在一起……   季源远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卑微的向往之色。   “绵绵在等我。”   “她在等我去找她……”   “不!!”曲遥猛地握住季源远的肩膀大声说:“一定不是的!绵绵师姐最大的愿望,一定是让你好好活着!让你和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你若轻易放弃生命,才是对她逝去的最大亵渎!”曲遥咬紧牙,目眦欲裂,他死死握紧季源远肩膀大声说道!   “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又凭什么叫她师姐!!”季源远看向曲遥,面无表情地冷哼:“你连见都没见过她!你又知道她什么!?”   “我见过她!!”曲遥紧咬牙关,瞪着眼睛!   那个在幻境之中,唤他“小春儿”的杨绵绵。   那个在他被乌枢刹罗梦靥操控时,告诉他要拯救广陵的杨绵绵。   那个说着要成为男子汉的杨绵绵,那个即便死去,也在冥冥之中护佑着允卿门的杨绵绵……   她怎么可能会让季源远死!?怎么可能!?   “你见过她?”季源远面无表情:“小仙长,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见过她?你又是怎么知道,她不想让我去陪她的?”   曲遥咬着嘴唇,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他一定可以说服季源远的!一定有什么证据的!一定能将杨绵绵的心愿传达出来的!   心愿……心愿。   这个词便如一道光,照亮了曲遥的整个神识!   突然,一阵风吹过,将一盏挂在允卿门外已经燃尽的花灯吹落了。   花灯……花灯。   曲遥的思绪猛地回到了生魂驻幻境之中,灯会前一夜,白藏之吃醋,他们二人意外偶遇杨绵绵和季源远的那个落着腊梅花的缠满夜晚。   曲遥猛地醍醐灌顶!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战栗起来!回忆像是钱塘的大潮,猛地涌进神识!几乎将他冲溃!   “你不是要证据么!?”曲遥瞪着通红的眼睛望向季源远:“等我!等我一柱香!”   旋即,他发疯般地跑进允卿门内。   门内女弟子皆慌乱地跟过去,她们震惊地看着曲遥轻车熟路绕过存善堂,跑过香雪池,直直奔向一个房间。   那是杨绵绵的房间。   记忆中的那一夜,是元宵节的前一夜。   ————   “明天一起去放灯吧。”   “明天一起去放灯吧。”   晚夜落雪的允卿门内,两个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异口同声道。   两人同时愣了一瞬,下一秒,季源远的胳膊便被杨绵绵轻轻打了一巴掌。   ……   “师姐是不是没听说过,两个人要是同时说了一句话,其中一个人便可以打对方一下,谁若是先打到了对方,对方就要答应她一个愿望~”   “所以现在,师姐你欠我一个愿望。”   ……   ——————————————   而那些愿望,早已被那个有着许许多多愿望的,贪心的可爱女孩写了下来。   曲遥早已忘掉男女大防,他疯了一般在杨绵绵屋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样东西。   花灯。   那是元宵灯会时,杨绵绵还没来得及放掉的花灯。   曲遥本以为这花灯之中该是杨绵绵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期冀和盼望,可他在看见那花灯中所写的话时,他猛地停滞了。   天地失色,万物崩催   青年不知已经为了她哭过多少次,可这一次的眼泪,却是泉涌一般,再止不住困不住。   季源远已经来到了门外,她颦眉着看向曲遥颤声疑惑道。   “你……”   “季师姐。”曲遥举起那花灯,早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元宵节前夜,你在允卿门内那棵玉兰花树下,许了杨绵绵一个愿望,是么?”   季源远周身猛地一滞,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曲遥,眼里全是震惊和疑惑。   “我只问你,你答应了她一个愿望!是不是!!?”   青年声嘶力竭地问着,颤抖着将那个永远都不会放出去的花灯递到了季源远手中。   ——————   “所以我要许个什么愿呢……是保佑我的簪花铺子顺利开张,还是保佑我们姐妹平安,对了,今年出门结亲的陈师姐好像已经快要生孩子了,我还得许个她母子平安的愿……”   ——————   那时候的杨绵绵几次想下笔,可几次却又收了回去。她愿望太多太多太多。   那时的曲遥还在季天端壳子里,他只觉得就算给她一床被褥那么大的信笺纸,也能被她的蝇头小楷细细填满。曲遥只觉得她定会写出一篇长篇大论,可最后的最后,却没料到,可那姑娘只写了浅浅的一句话。   竟只有一句话。   季源远展开花灯,抽出里面的信笺,女孩曾经最爱的花染海天霞色已然泛出微微的黄色,她看罢花灯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瞬间泪如雨下。   “你欠她一个愿望。”曲遥哽咽着,泪流满面地说着,可最后几个字,已然淹没在了嗫嚅之中。   “你允了她了。”   “你就要做到!”   ————————————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欠我个愿望!”杨绵绵在月光下娇俏地笑着。   “我得好好想想!毕竟欠我愿望的人可是允卿门的门主呢!”   ————————   娇憨俏丽的霞色身影,终究是背着手,蹦跶跶的,在雪夜的玉兰花雨里远去了。   大颗大颗的血泪从季源远眼中涌出!而后才是清澈如雨的眼泪!季源远颤了颤,猛地跪倒在地,她抱着那盏纸花灯,似要将这盏水灯死死按入心口一般,那仿佛就是她这辈子最宝贵,最珍重的东西。   季源远终是哭了出来。   那女子声泪俱下,嚎啕大哭。那是曲遥这辈子所能看见的最悲伤欲绝,最心碎疼痛的表情。   “愿源远师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生无虞,百岁无忧。”   “得见卿安,此生足矣。”   她们在淮阳水乡里成长,她们在光芒碎星中执手,她们在花雨雪夜里拥抱,她们在红尘人寰中相爱。   在无尽的光芒中,温软的女孩终于抱住了痛哭至几度昏厥的季源远。清浅的亲吻落在她紧皱的眉间。   君乃允卿门中客,我为允卿槛外魂。   广陵夜雪梦一愿,共历人间岁岁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允卿门就要告别啦!   依旧是章尾墨叽叽,我在下一章作话墨迹!感谢在2021-02-1601:59:08~2021-02-1801: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广陵夜雪梦一愿,共历人间岁岁春。   微风转暖,这几日,已有花开了。   临别之前,曲遥等人最后去了一次梅园扫墓。   梅园的梅花已然落尽,腊梅花瓣吻过坟冢之后,皆尽落入荒芜的泥土。属于暖春的花木已然悄然盛放,这几日早春的梨花开的纷纷扬扬,南徊的鸟雀也已然飞抵淮扬。   曲遥上过了香,撑开了一把新买的素色纸伞,遮在姚镜流碑前。又将采来的一大束梨花和两坛他平日都舍不得喝的长白千秋酿放在了沉睡的姑娘身边。   绵绵师姐总爱偷酒喝。   曲遥是记得的。   “修整再三日后便动身启程吧。”澹台莲轻声道:“允卿门主季源远方才已将七味长乐花交付予我,蓬莱最近周边不宁,宫主只与我海螺传音了几句,余下的,我们就回蓬莱再说吧。”   宁静舟和曲遥一同点点头。   “白藏之昨日已向接下了大舜景骋原的虎符官印,封了天驱将,赐了紫光麒麟甲。”师悯慈轻声道:“他只提了一个条件,不与季天端分开。于是老色胚皇帝下旨,特许季天端跟随白藏之入国都受封。前前后后挑了十几个仆妇随从伺候季天端,排场给的比那老皇帝的亲娘都大……”   师悯慈说至此处笑了笑,却猛地牵出几声咳嗽:“咳……咳咳……那老色胚终于干了件正向事。”   “小道长?你这几日身子是怎么了?”曲遥回过头颦眉关切道。   “哈哈,其实也无妨。”师悯慈脸色略有些苍白,嘴唇也不似平日那般红润,他挠了挠眉毛不好意思笑道:“其实是前几日我作法施的那场夜雪引的……毕竟修改天时这种法术,其实还是很耗费功力的……小道也有些吃不消哈哈……”   “嗯?那不如兄弟和我回蓬莱吧!我们蓬莱遍地是仙丹!最擅治病!宫里地方大,给你腾个大屋子好生养养!”曲遥搭上师悯慈的肩膀,开始试图人口拐卖。   澹台莲眼皮子一跳,宁静舟别开了视线。   曲遥直接忽视了他那脸色不甚明朗的师兄和脸色微微发绿的他师叔,他那口气并非玩笑,里面尽是真诚。   师悯慈听了这话,愣了一瞬,终究摇了摇头苦笑道:“罢了,小道终究是没有这个福缘。”   “害,你就说想不想去吧还什么福缘不福缘的!”曲遥拍了拍师悯慈胸口,开始了热情好客的忽悠:“在我们蓬莱,皮皮虾是用来喂鸟的,海参鲍鱼在我们那儿只能算咸菜大馒头,十斤以下的龙虾在蓬莱都是用来放生的!就长白宗最有名的那个千秋酿,这我这儿就是凉白开!你要想来,顿顿好吃好喝!”   师悯慈笑着,他垂下眼睑,终究是没有接话。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之宴席,小道长日后可能还有其余事情要做,便就有缘再遇吧。”澹台莲轻声说。   曲遥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了他师叔威慑的眼神和森冷的獠牙……   曲遥不吱声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撒下来,曲遥抬起头看向天空,广陵的天空澄明澄澈如初,而那道罩在城外的结界也消失了。   “真奇怪,我时至今日依旧想不通广陵城外罩着的道结界是何人所为。”曲遥喃喃道:“按说应该是乌枢刹罗和景晗诚,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乌枢刹罗只是擅长控制对方精神,并没有这么大本事……”   曲遥摇摇头,随口叹道:   “这结界,来也来的莫名其妙,走也走的莫名其妙……就好像是特意要把我们诳进广陵城向历这么一遭一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澹台莲听了曲遥这句随口说出的吐槽,猛地住了脚步。   他只觉得心底寒气纵横,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从心底溢了出来,可他又看了看和师悯慈勾肩搭背的曲遥,却终究是摇了摇头。   今日的风格外柔暖,路边河畔的满树花苞似是在这样的风里能一夜盛开。   澹台莲也未驭剑,几个人就这样,一路步行,踏着河道旁刚刚萌发的点点青绿,在灰瓦弄堂窄巷与廊桥河道边穿梭,向着允卿门走去。   “广陵城,巷子深,巷子头里相思门,相思门前许终生……”   撑船卖鱼的姑娘操着广陵本地特有的口音和韵律,婉转地唱着小调,清脆的歌声合着远处的柳笛飘进十里柔暖的微风里,如同穿云的黄莺。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广陵辕门桥畔。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驻了脚。   辕门桥,那是广陵城最有烟火味的地方。   桥对面是各式各样的商铺子,桥下是广陵城内的运河,水中如今再没了生魂驻内元宵灯会那一夜满河的灯火,再没了穿狐裘打伞的青年,也再没了那一夜女孩子们明丽而开怀的笑脸。   风将曲遥的额发吹起,挡在眼前。   纵使曲遥已向接受了他们离去的事实,可终归是止不住的触景生情。   每看一次,心中有个柔软的东西就会作痛一次。   澹台莲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他默默站在曲遥身后,用只有曲遥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我还在。”   曲遥抬起头,撞进一片深邃而广阔的眼神之中。   曲遥愣了愣,眼中浮现出一缕温柔和安心。   “我知道。”曲遥轻声说:“多谢师叔,陪了我一路。”   突然,曲遥眼神一滞,他眯了眯眼睛,但见桥对面一家新装的商铺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坐在窗边,静静看着桥上和水中川流不息的人们。   那是季源远。   季源远随手挽了头发,发丝间插了一朵通草所制的山茶花钗,她亦发觉了他们。降纱窗边的季源远笑着向几人挥了挥手,连带着将手中的东西也举了起来。   曲遥离得远,看不真切,只约么看出来,季源远手中拿的,是一本曾向被她深恶痛绝的话本子。   曲遥愣了愣,曲遥第一次看见季源远的微笑。   “源远师姐!这间店是……”   曲遥几人穿过辕门桥,径直向那间商铺走去。   “这是绵绵的簪花铺子。”季源远垂下眼睑,笑了笑轻声说。   “明日便开张了。”   曲遥听罢,身子一滞。   下一秒,他推开店门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便定在了原地。   一室的春光与花色,在那一刻倾泻而出。   屋内的架子上,全是通草所制的簪花和钗子。   鲜艳的花瓣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朵大朵美丽鲜艳的花儿就安安静静地开在碎星般的光芒里,花架上,有通草所制的牡丹、百合、海棠……墙角处,是一盆通草所制的剑兰花摆盆,嫩黄的花瓣与真花别无二致,甚至连细微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她们永远盛大而美丽,永不凋零,长开不败。   曲遥愣愣地看着那些精致的通草花,他想象着,这些花瓣该是由一双多么温柔的手一点点揉捏而制。   “这些都是绵绵亲手做的。”季源远拼命压抑着眼泪,努力笑着说:“她为这个铺子准备了小半年了,一得了空便偷偷做这些花钗……她一直想开个这样的首饰铺,一边写她的话本子……”   季源远红着眼圈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刚刚看到她写的天端和藏之……写的可真好,故事的最后,他们永远地在一起了……”   季源远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季源远转过头去背对着三人,可声音依旧是努力笑着的。   “绵绵写的所有故事的主角,最后都在一起了。”   季源远颤抖着说。   “真的,可真好……”   阳光洒进小屋里,将所有盛开的花儿镀上一层绝美的金色,把一切都变得古旧而温柔。   季源远别过头,咬着牙迅速抹干了泪水,旋即才转过头向几人不好意思地轻声笑道:“我这……又丢人现眼了。我答应了绵绵的,要岁岁喜乐……我却还是总哭鼻子……”   曲遥仰起头,猛地将眼角的酸涩往回逼去。   “是啊,我们总不该在绵绵师姐的铺子里掉眼泪的。”   “我近来,也在研究这通草花的做法。”季源远拿起一根捏的十分粗壮的菊花瓣笑道:“想来做花这件事,没比修仙简单到哪里去。我捏的这菊花瓣就像豆芽一样……”   曲遥等人猛地想起在生魂驻中师悯慈捏的菊花,如今季源远手上这朵和师悯慈所做的没差多少,简直是一批黄豆发出来的豆芽……几人看着季源远认认真真做的那些花,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季源远合上话本,将那做了半朵的通草菊花放在书上,她静静看向窗外过往人群,像讲故事一般柔声说道:“绵绵是允卿门里,最勇敢的女孩子。”   墙角处,九霄凰鸣描金琵琶似是落了尘埃。   “无论是师父当年失身于大舜宫中,还是小师弟,亦或是当年沸沸扬扬的流言,再或是她于我的情感……每一桩每一件羞于人口之事,她都能勇敢地面对。”季源远的眼里,写满了温情与柔软。   “她不似我这般,空负一身仙法修为,却终究畏首畏尾,而她的魂灵却那般高贵自由……她始终为了自己而战。”   “我终其一生,不及绵绵半分勇敢。”   季源远言罢,良久无话。   窗外不远处,柳条枝下,是小师妹燕燕在教小小师妹六六舞剑。   “呀,你笨死了!怎么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小笨丫头当义女呢!”燕燕撇嘴嫌弃。   “师姐!你再教我一次罢了!”六六的声音弱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纸包的糖葫芦,压低声音道:“这是陈念师姐给我买的!我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留了,你爱吃什么,我就去给你找什么!”   “哎呀毕竟我是师姐,罢了勉为其难吧……”燕燕挺起腰,一脸傲娇,糖葫芦刚塞嘴里就察觉出不对:“嗯?这是糖葫芦?这不就是山楂串儿么?山楂外头裹着的糖呢?”   “我没忍住都给啃没了……”六六低下头去。   屋内季源远听罢,噗嗤一声,哈哈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终究是没忍住。   眼泪终究是如雨一般大颗大颗落在话本上,晕开了那句杨绵绵一笔一划写下的,天真而郑重的“从今以后,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幸福,永不分离。”   一圈圈的墨痕自话本上泛开。   窗外的两个女孩,那便是向年前的她们。   “你个小笨丫头可笨死了……”   很久很久以前,季源远也是这样嫌弃过杨绵绵。   便是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季源远再一次擦干眼泪,平复过后道了句“谁呀?”,然后打开了房门。   门外,竟是个扛着牌匾裹着头巾的中年男子。那牌匾上裹着红布,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男子将扛着的牌匾放下,向屋内众人施了一礼道:“诸位……可是允卿门杨姑娘的朋友?”   “没错。”季源远点了点头道:“您是哪位?”   “我是城东的木匠,家中做的牌匾生意。”那中年男子道:“早前杨姑娘想在我这里定牌匾,说是日后她开的簪花铺子用的……杨姑娘此前罹难的事,我们都已向听说了,杨姑娘是为我们广陵百姓死的……这牌匾,本是她最后的心愿,该实现的。于是我便连夜做好送过来了。”   “多谢您了……我这便去给您沏茶……”季源远听罢,赶紧起身道谢。   “不必了,一会儿还有活计。”   那师傅是手艺人,极质朴老实,不懂寒暄客套。曲遥静静看着那牌匾,好奇心驱使,他揭开了牌匾上的红布……   可在看见那店名都一瞬间,他便愣住了。   “……青青河边草?”曲遥愣怔地回头看向那牌匾师父:“这……这是杨姑娘定的店名么?”   曲遥看着那几个大字,这名字属实不像个店铺名。   “是啊,这便是杨姑娘定的店名。”那师傅道:“说来也是奇怪,她当日告诉我这个店名时,我还劝过她要不要改个名字……毕竟一般商铺都叫“阁”、“轩”、“斋”之类,这名字听着也不像个店……可杨姑娘执意要取这个名字,我也只能这般作罢了。”   牌匾师傅是个实在人,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走了。   “青青河边草?”宁静舟微微疑惑:“杨姑娘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曲遥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就在此时,澹台莲却是轻叹一声,转身跨出门楹。   出离的仙人看向那满目的烟火红尘,万丈人寰,辕门桥下,少年和少女们在河畔携手采青,他们就在那蜿蜒温软的人间淮水畔,相遇,相识,或是相爱。   澹台莲看着这一切,悠悠地开口。   “因为青青河边草的后一句——”   “是绵绵思远道。”   澹台莲话音落下的刹那,世界仿佛随着他的话语岑寂了下来。   绵绵思远道。   绵绵,思源远。   这世上最残忍的当是,你明知最珍爱之人已向再回不来了,可她留在世上的所有痕迹,都在静静说着爱你。   “可她始终没离开过。”曲遥说,他看向窗外舞剑的六六,六六笨拙的执着那对熟悉的双剑,可动作却一板一眼,多少有了日后女剑仙的模样,她像是一朵打着骨朵的牡丹,终有一日可以盛放。   “她一直在你身边。”   花落花开处,就又是一年。   她就在留她爱的这方人寰,因为这人寰之中,有山河,春天,和你。   那日再回到允卿门中时,已是夕阳落山时分了。   澹台莲再寻到曲遥,是在杨绵绵的屋子里。   那是他在允卿门里最后的时光,他终究还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喝了个烂醉,之后借着酒劲,一个人去进了杨绵绵的卧房。   燕归居的房间就那样永远地空了下来。   屋内的陈设一切如旧,墙角的花瓶每天都会被师姐们换上时令的鲜花,同门的师姐妹们每天都会来替她把圆桌和床铺擦拭整理干净。暖风自菱格窗缝吹进卧房里,挂在床头的风铃清脆地响起来。桌上的架子上还有一支杨绵绵还没有做好的通草海棠花钗……   钗子就插在架子上,似是等她回来接着做下去一样。   盛大而温暖的阳光肆意流淌下来,曲遥甚至能看见天光中杳杳的尘埃。   “春儿,小春儿……起床啦!走!我们去看灯……”   杨绵绵的声音似是又一次回响在门外,醉酒的曲遥猛地回过头,他踉踉跄跄地想要推开杨绵绵卧室的菱格门,可就在门槛边,他却停住了动作。   他突然想起杨绵绵话本中的最后一句话。笔墨与祝福力透纸背,那句话直白,热忱,却又无比温暖。   “从今以后,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幸福,永不分离。”   曲遥没有打开杨绵绵的房门。   他握着门框,将额头贴在手背上,盛大的夕阳像琥珀一样将他包裹住,几欲将他融化。   曲遥闭上眼睛,在那一瞬间,似乎有无边的欢笑声和笑闹声从门外传来,那是人间的四月,允卿门的女孩子们皆按年节大妆,穿着艳绝惊世的淡紫色留仙裙,披着刺绣的长云肩,凤尾上坠着霖霖作响的芝麻铃。   女孩们手挽着手,执着阮琴琵琶,将各色纨裙挂于四围,制成裙幄席地围作。载歌载酒,通宵宴引,共度花朝。   门外盛大的阳光之中,白藏之输了酒令,正试图搪塞过去,岳秀秀不依,硬要拉他过来灌酒,老好人季天端正努力试图替白藏之挡酒。   六六追着燕燕满地跑圈,姚镜流正被一大堆姑娘围的脱不开身,那厢绍绾衣吹着笛子,陈念以阮琴和鸣,陆羽萤扯下云肩,在落花之下即兴而雾,摇曳生姿。喝醉的杨绵绵倒在季源远怀里,她看着正在往白藏之脸上画王八的岳秀秀,拍着季源远的大腿笑的花枝乱颤……   曲遥隔着门,他终究没有打开这扇门,他就站在里屋的门槛边,听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声音,终究是流着眼泪摇头笑了出来。   像是幸福了千秋百载,岁岁年年。   闻卿仙骨折凡尘,留连梵境渺无痕。   冷碑青冢生蔓草,夜雨阑庭无故人。   突然,眼前的门打开了。   欢笑声戛然消散,澹台莲立在门外,眼底全是焦急和担忧,那仙者颦着俊秀的眉头,眼底早已没了从前的出离默然,看向曲遥颤声道:“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你不晓得我四处找你找了……”   突然,曲遥猛地抬起头凑了上去。   澹台莲颤了颤,却不想,曲遥竟停住了动作。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穿过澹台莲发间。   “师叔,你看。”   曲遥捻起他发间的那枚花瓣,轻声笑道。   “广陵的春天,回来了。”   (允卿门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这糟心的一章终于结束了。   真的特别感谢青衫白首小可爱!每一章几乎都给留评(嘤嘤嘤……)我哭了,还有不举是甜萝卜,茄麦岁客等等小可爱~谢谢你们!没有你们这个凉掉底的故事真的挺不到完结篇一仗!   其实我一直觉得将百合元素放在一本bl向文中可能有妹子不喜欢……但还好我亲爱的读者宝贝都是天真正的使!目前也没有这样的反馈评论(啊毕竟也可能是我凉凉~),但是杨绵绵妹子实在太萌了,她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原本戏份不多,但最终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吸干了我所有的养分……   我不得不把更多文字空间留给她。   因为她是我们每个人。   热爱黄文(不),偷懒耍滑,摸鱼钻沙,不学无术(不……),却在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勇敢。   允卿门的原型是扬州的何园,园里有棵二百六十多岁的古老玉兰。那棵玉兰就是我想象中杨绵绵告白的地方。我总觉得曾有人站在这棵玉兰树下,温柔而羞怯地织造着语句,含蓄而温敛地说着爱你。   那样静静地说着,说了一百年。   如果世间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只要说了“爱”,便能相守百年的地方,我希望就是这棵玉兰树下。   这一章的最后,我单方面地把杨绵绵的勇敢,借给所有屏幕前的可爱妹子~   愿你勇敢地面对一切恶意冷眼,勇敢地面对一切艰险蜚语,愿你勇敢地跨过命运的未知,愿你勇敢拥抱亲吻此生所爱,在泱泱尘寰里长剑直指,斩断束缚枷锁,踏断身前荆棘。   愿你成为你自己。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我是真的享受写耽美纯爱的过程,也真的珍爱这些陪我一起走到这里的读者。   可爱的妹子们呀,愿你一生骄傲勇敢,坦荡前行。心怀希望之光,余生皆是奇迹!   故事就要收场了,感谢这半年的陪伴,感谢陪我一起走完。   (PS:看这街头唱莲花落子要饭般的华丽的祝福和串词……对不起我文学素养着实有限……还是打滚求评论和收藏啦啦啦啦啦~评论又不要钱嘛~当然啦骂娘就算啦爱你呦^O^)感谢在2021-02-1801:46:00~2021-02-2502: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身世谜团,往事前尘(上)   终究是到了离开允卿门的时候了。   季源远等女仙们一路相送至城外运河处。   “再远,便要出城了。”澹台莲道:“有劳允卿门主一路相送至此。”   “等一等……”面色凝重的宁静舟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宁兄,怎么了?”季源远一愣。   宁静舟一颤身子,他看向远处邵绾衣,又看了看四周女仙,眉头一凝,猛地就要下跪……   曲遥在宁静舟下跪前的一秒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然而宁静舟还是脱口而出:“之前在幻境之中所做之事,实在有悖道义,吾愿自挖双目呜呜呜呜……”   曲遥一把堵住宁静舟的嘴,看着一脸诧异地允卿门众女仙,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师兄最讨厌别离,一和亲朋作别就得犯点癫,别吓到你们……”   “那不再多留几日了么?”季源远身后陈念关切道。   “师命在身,还要回蓬莱赴命。”澹台莲微微颔首。   季源远举起手中素酒温柔笑道:“几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替我师妹报了仇,我们没齿难忘,本该青囊相谢,却终究是仓促了些……若是日后几位有难,季源远必定倾尽全力相助!几位若再来广陵,我必当载歌载舞,诗酒赴约,恭迎蓬莱之客!”   “既然如此,小道便也先走啦。”师悯慈向众人拱拱手:“天涯路远,有缘再见。”   “小道长,你真的不和我们一同去蓬莱吗?”曲遥失落地道:“你这样一走,可真就是天涯路远了,可真就没准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   师悯慈垂下眼睑,沉吟不语。他能听出来,曲遥是真的失落。   这一路上,他早就摸清了曲遥的脾性,这个人不擅伪装。澹台莲的挽留或许只是走个形式,曲遥的挽留是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拎着他的铺盖带他去蓬莱宫过日子。   小道长那早已死寂的心脏里,泛起一丝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蓬莱么……是定要去的……”师悯慈别过头,轻声笑道:“曲兄也别这样说,没准……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呢。”   “那好!你说能再见就肯定再见!我最信你的啦!”曲遥竖起大拇指笑道:“我们师小道长看着吊儿郎当,实际最靠谱的就是你!”   即便背对着曲遥,师悯慈也能想象青年那双深棕色的瞳仁里的真诚和热忱。   可师悯慈那一瞬间……却不想回头看曲遥的眼神。   他终究没有转身去看曲遥,只是背了药匣,带了蓑笠,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向着远方渐渐远去了。   澹台莲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疑团和烟云微微散开来一些。   “再见啦!”曲遥挥了挥手,跳上了澹台莲的鹤影寒潭。   流霞散落至天际尽头,长剑在姑娘们的目送之中逐渐飞远。   “师叔,对了,出城之前……能否去一趟大运河码头处纹妈妈的花船那里?我有些事……”天空中,曲遥从鹤影寒潭后头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澹台莲。   “我正驭剑往那里去呢。”澹台莲轻声道:“你的身世,我终究也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当年……我也无法理解,师兄他为何要做出那种事之后独自一人藏匿望归山焚心冢里……”   曲遥愣了愣。   澹台莲口中的师兄,正是他的师父,曲天风。   原蓬莱玉清尊者,澹台天风。   长剑一个甩尾,最终就在城外邗沟河渠的码头处降落。   现下是白日,大运河的姑娘们都是昼伏夜出,此刻都在歇息。岑儿和芝儿已去船舱里眯着睡觉了,只有纹妈妈独自一人坐在船舱外的船头上,抽着袋水烟。   “纹妈妈!”曲遥大喊一声跳了下去!   纹妈妈有些诧异地看向天空,在看见曲遥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微微松动了片刻。   “真的像啊……都说儿子像娘……此话竟是不假。”看着那清俊又硬朗的面容,纹妈妈似是恍惚了片刻,那一瞬,她似是依稀看见了故人。   “啊?”曲遥微微愣怔地看着纹妈妈道。   “真的是……这一犯傻的表情更像了。”纹妈妈抽了一口水烟,长叹一声。   “算一算,澹台天风接走你,也足有十九年啦。”纹妈妈将情绪很好地藏进烟雾后,那表情叫人辨认不清。   曲遥听见这个名字之时瞳孔猛地放大。   那是他师父,曲天风尚未逐出蓬莱时的旧名。   “他近来如何了?算一算日子,就算他是剑仙,老的比我们常人慢些,可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也不再是青葱少年郎了罢。况且那位可不是什么稳当的主儿……”纹妈妈垂下眼睑轻笑,即便她头上已然生出了白发,眼角皱纹也愈发明显,可她那一瞬间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二八的少女,含羞又倔强。   “他……”曲遥心中一滞,旋即垂下头。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邗沟的河提,有微微的风吹来。   纹妈妈愣了愣,那一瞬间,似有惊涛骇浪翻腾而起,又转瞬凝滞。   世界仿佛岑寂了片刻。   不过是沉默了一刹那,曲遥却觉得,眼前那个略带苍老衰疲的老鸨子,像是走过了一生。   “是吗?死了啊。”   纹妈妈终究淡淡一笑,将所有情绪都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她一生风尘,阅人无数,早就将控制情绪炼化至臻境。   “纹妈妈,我还记得入城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一切办妥之后,来邗沟寻你。”曲遥颦眉轻声道。   “是了,孩子。”纹妈妈轻声道:“走吧,此处人多口杂,我们去码头对岸树林里说吧。”   澹台莲和宁静舟跟了上去,可纹妈妈转过身,又看了那两人一眼。   “这两人是我的师叔与师兄,皆是自己人,信得过的。”曲遥道。   “既是这样便好。”纹妈妈只轻声说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子。   她的背影,略有些蹒跚。   “要说澹台天风那个人,和你差不多……若说嫖.娼不给钱,他才是第一,你不过是后来的罢了……”纹妈妈摇头笑了笑:“当年你母亲第一次和他相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什么!?我娘?我还有娘?”曲遥震惊。   “那不然呢?”纹妈妈无奈笑了笑:“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幸而你长得像你娘,你若是长得像你爹,还不知你如今该是什么嘴脸!”一回忆起曲遥的亲爹,纹妈妈的目光立刻暴躁起来。   曲遥只觉周身一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根本没爹没娘!况且他一个人在世上潇洒快活的自在,也便对身世毫无探究之意,却没想到,这两个人如今竟与自己近在咫尺。   “我娘和我爹……他们是……”曲遥颤声问道。   “你娘名叫瑶焉,二十年前,她也在这大运河之上靠着卖艺活着……她是我的姐妹。”   纹妈妈轻声说。   那是十九年前。   广陵城的运河之上,有两个姑娘,一个名叫瑶焉,一个名叫夏纹。   崔瑶焉与夏纹不同,她父亲曾是广陵城最大的粮商,瑶焉曾是个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生的极白净秀气,又最擅月琴,然终究是耐不住命运坎坷,十四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产被小姨娘联合几位大伯瓜分干净,她一个孤女,便被几位长辈做套买入烟花巷,流落进了邗沟的花船里。   因着瑶焉弹的一手月琴,又因着她当时年纪小,故而只卖艺不卖身。可那时的纹妈妈已经早早接了两年客了……两个女孩一个性情如炭火般暴躁,一个如泉水一般乖巧柔弱,二者性子本是天差地别,可说也奇怪,两个人后来便如亲姐妹一般。   与澹台天风的邂逅是那样的机缘巧合,却又是命中注定。   那一日,夜朗风清,夏纹已经挂了三床铺子,而瑶焉却一直立在船头尚未开张。她本就羞怯文弱,不擅拉客,况且前来广陵花船上的这些人无过都是眠花宿柳之辈,对于听清曲并不是很买账。   却是突然间,一抹素月般的的衣袖和脖颈间飘飞的龙华衿似是自东天降落,映入眼帘。   崔瑶焉愣了愣,薄面不觉染上桃花般的颜色。来者剑眉星目,芝兰玉树,腰间别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眼神灼灼如夜月星辰一般。   广陵花船上的眠花客们多的是一脸色相,猥琐轻浮之辈,这样周正英气如神仙降临般的面孔着实少见。   “姑娘会弹《浔阳夜月》么?劳烦您清弹一首吧。”   “不不不等会?这个貌比潘安的是哪位?”曲遥颤声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曲遥心中,曲天风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终日喝酒打嗝放臭屁,脚气味儿能熏得望归山方圆十里生灵涂炭……他完全无法将自己的师父带入到“芝兰玉树”这四个字里。   “你师父当年年轻那会子就是这样啊。”纹妈妈一脸诚恳:“可能你们蓬莱的日日吹海风,上了年纪都比较显老吧。”   “喏。”纹妈妈扬了扬下巴看向澹台莲:“你师父年轻那会儿和这个长得差不多。”   “嗯。”   “嗯????”   曲遥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却猛地察觉出不对劲……他立刻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面无表情的师叔,想象着若干年后澹台莲的样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看我做什么?”   澹台莲的语气已降至冰点。   “我若真成了你师父的模样,你当如何?”   澹台莲并没想难为曲遥,毕竟这是一道免费送分题,虽然也是一道答错必死题。   “没事儿。”曲遥不负众望,咧嘴一笑:“到时候我忍忍就算了,凑合过呗。”   澹台莲青筋暴起,但碍于纹妈妈在场,只能勉强将鹤影寒潭往剑鞘里压回去。   纹妈妈再一次陷入回忆里。   瑶焉姑娘一见来了主顾,还是位如此英俊洒脱的剑仙,立时激动起来!干劲满满!一曲《浔阳夜月》弹的是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美人伴着剑仙,在大运河畔仿佛一幅绝世的画卷。   一曲终了,瀛洲剑仙眼波静寂,满座宾客微微叹息。   于是接下来,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打赏环节。   那英俊洒脱的剑仙活生生摸遍全身,硬是一个铜板子也没摸出来。   可惜英俊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钱使。瑶焉姑娘不会要账讨债,呆愣愣地看着澹台天风就要脚底抹油驭剑跑路,却被从船舱里闻讯跑出来的夏纹姑娘一把抱住大腿!死活不让他跑。   “怎么着?天底下哪有白听曲不给钱的道理!?你给我从你那烧火棍上爬下来!给钱!!不给钱就去给我刷盘子抵债!!”夏纹怒吼。   “姑娘,我是剑仙!神仙的仙!我能飞升的!等我成仙之后能保佑你的……”   “呵你忽悠谁呢!?还保佑我?今天你就是如来佛祖下凡你听曲也得把钱给我付了!!”   夏纹是无神论者,态度非常坚决。   最终,澹台天风被逼无奈,押了一只金制海螺在瑶焉姑娘处。   瑶焉姑娘拿着那只海螺,看着狼狈驭剑逃跑的澹台天风沉吟了许久,最终露出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   “那只金海螺上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我虽然不知那名字是谁的,却也觉得十分好听。”   “那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啊?”曲遥随口问道。   “澹台莲。”纹妈妈轻声怀念道。   世间万物岑寂了。   尴尬的气息蔓延开来。   纹妈妈身后的澹台莲猛地青筋暴起,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牙根都直痒痒……澹台莲猛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兄澹台天风曾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满眼温柔地说道:“没关系,莲师弟。你如今还小,还没到喝花酒泡女人的年纪,若是真被人发现了,也会被宫主认定是奸人所害,再加之你本就带着点传说中的蓬莱风骨,一看就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嗯!没毛病!”   “师兄,何谓蓬莱风骨?”尚年幼的澹台莲板着一张俊朗的小脸看向澹台天风道。   澹台天风摸着鼻子沉吟许久。   “风骨……就是蓬莱特制的风干的排骨。”   “嗯……拌饭好吃。”   经年之后,澹台莲终于明白了澹台天风这番话的意思。   曲遥默默擦了一把脸,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宁静舟,曲遥现在才总算知道,在蓬莱,师兄弟之间互坑互狗,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   作者有话要说:  讲讲曲遥爹妈垫垫场子~感谢在2021-02-2502:02:27~2021-03-0314:3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月岁末3个;不举的甜萝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5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身世谜团,往事前尘   “后来呢?”曲遥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纹妈妈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那之后,澹台天风并未跑的远远的,反倒是一趟趟驭剑来广陵城来的更勤,且每次都是白听曲儿。曲天风特别有理,梗着脖子向夏纹理直气壮道:“这金海螺乃是我蓬莱传音海螺!就送给瑶焉姑娘了!这海螺算包年了,我这交的是年费!若要论地位,我现在是瑶焉姑娘的大会员!”   当然澹台天风也不全是白来,每次都要拎着鲍鱼生蚝海参大龙虾等一系列新鲜的蓬莱土特产前来看瑶焉姑娘,于是姑娘们就不用饿肚子,今晚的餐食就有了指望。   夏纹就边烤龙虾边撒蒜蓉,瑶焉素手轻弹,再不弹那些悲伤凄哀的调子。澹台天风边听着欢快的《海青拿鹅》,一边用手在膝盖上打出节拍,一边指导没怎么吃过海产品的夏纹什么时候放料酒什么时候撒调料……   夏纹喜滋滋地做着龙虾,她知道曲天风好喝酒,于是偷偷攒了钱,买了两坛好酒。她从桌子底下拿出酒,咬着嘴唇红着脸,琢磨着如何为这两坛酒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合理借口,又怎么在澹台天风面前毫无痕迹又自然地拿出来。   夏纹红着脸寻思了半天,最后终于虚构好了这酒的来头,却是在出船舱的那一刹那,看见瑶焉姑娘羞赧地低着头,澹台天风默默握着瑶焉的手,仙长的眼睛里仿佛点亮了星星。   “第一次见你在花船上弹琴的时候……我便已然仙心动摇了。”   曲天风小声说着,可每一个字夏纹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拿着月琴,坐在水边,就像神女一般。”   夏纹默默退回了船舱里。   想想也是,她自己已经卖了整整三年身子了……可瑶焉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澹台天风是那样风朗月清的一个人,她不该抱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的。   夏纹自嘲的笑笑,浑浑噩噩抹了把脸。   于是,那一夜的龙虾没有烤熟。   当夜,难忍的肚痛打断了吐露衷情相思成疾的澹台天风,而后三个人轮番跑向大运河岸边的茅厕……那一晚,整个茅厕里都弥漫着一股海的味道。   隔着茅厕的门,瑶焉姑娘颤抖地捏着鼻子,一边拉着肚子一边道:“仙长,我亦心悦你。”   就这样,瑶焉和澹台天风坠入了爱河。   “啥?我师父就这样和我娘勾搭到一起了!?那我的亲爹不会就是……”   纹妈妈的眼神沉了沉,摇了摇头,旋即叹息一声。   “人这命数啊……各有不同……你母亲啊,本该是娘娘的命,差点当上了皇贵妃的啊……”纹妈妈轻声叹道。   “啥?皇妃??娘娘??”曲遥颤抖道:“我娘差点当了……皇妃???”   曲遥的右眼皮子开始突突跳起来,他脑海里猛地联想起老色胚皇帝景骋原那张英俊却猥琐的脸……他开始预感到自己的父母爱情故事正向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你的亲生父亲,虽是个臭流氓,却也终究是九五至尊,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纹妈妈叹了一口气。   曲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已经开始掐人中自救了。   “我当时就说,你和老皇帝长得有几分相像……”宁静舟捂脸。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澹台天风来找瑶焉,却是没有找到她,只找到了花船外焦急的夏纹。原来瑶焉早在两天前便被一伙人带走了,说是有位贵人想听曲儿,那些人将瑶焉带走后就再没了音讯,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了。   夏纹想找澹台天风报信,可他素来来去无踪,她一个女人也不可能远渡重洋跑去蓬莱找他。澹台天风一听,立时带着夏纹去找瑶焉,终于在打听了两日后,打听出了夏纹的下落。   将夏纹带走的,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出来猎艳的大舜皇帝——   “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大舜太昭皇帝——”“景骋原。”   曲遥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   “师弟,想不到,你居然是位皇子爷。”宁静舟拍了拍曲遥的肩膀:“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猥琐而好色,我一直错以为是你不学好,没想到这竟是遗传,是师兄错怪你了。”   “那这样说……曲遥,你与景倚渊、季天端二人……实则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澹台莲平日淡定冷静,可耐不住这话信息量太大,他也震惊了。   “你师父和我当年找到瑶焉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她已经被那色皇上诓上了床,那夜喂给她的酒里下了药,她也没能呼救……”纹妈妈叹息。   “你师父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他发现了那老皇帝后,登时便拔了剑要那老皇帝偿命,却是碰上了老皇帝身边一个极厉害的人……我至今仍记得,那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头发是没有杂质的一片银白。就坐在轮椅上,他只挥一挥手,就将你师父打下来的剑光和流霰全都挡了回去……”   “我的天?这人有这样厉害?”曲遥震惊:“坐在轮椅上,还能将我师父彻底压制住?”   “就是这样厉害。”澹台莲的目光沉了沉:“长发尽白,坐于轮椅之上,那是大舜的国师,师却尘。”   “师却尘?这个名字怎么这样……”曲遥愣了愣,旋即回忆起来,拍着大腿道:“那不就是师小道长的师父么?”   澹台莲点了点头。   “那坐在轮椅上的道士太过厉害,瑶焉最后还是被那老皇帝带走了。我们当时都已经知道那人是九五至尊……我倒是想着若瑶焉能成个皇妃什么的,倒也算是个好结局,只是可惜……”   可惜一年之后,还剩最后一口气的瑶焉从那皇宫之中,抱着怀中尚未足月的男婴,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   瑶焉早就没有脸面去寻澹台天风,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瑶焉却发现除却澹台天风外,她已无人可以求助。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吹响了那只珍藏已久的,澹台天风给她的金色海螺。   蓬莱传音海螺。   闻讯驭剑前来的澹台天风,最后一次在大舜皇宫外的院墙下,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   瑶焉已经被喂了毒药,此刻正不停呕血,喉咙里早就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她将手中的孩子递给澹台天风,用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求求你……带走他……”   “他们要……杀了我的孩子。”   “不对……等等!大舜皇宫中的人要杀了我?这是为什么?”曲遥皱眉打断了这句话。   “虽然我也不晓得真正的缘由,但我猜,你娘毕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卖艺姑娘,进了一群娘娘堆里,会有人不嫉妒她么?想让她和你死去的人,也许会有很多吧。”纹妈妈分析:“可话虽如此,当年想要杀你的人……还是太多了些,且多到诡异。”   曲遥愣了愣。   澹台天风抱走还未足月的曲遥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波包围,而后第三波第四波,层出不穷。   包围他的人,绝不是什么争宠吃醋的娘娘能募集到的选手。那里不仅有师却尘坐下极厉害的偃师,甚至还有仙宗内数一数二的精锐!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掉还没断奶的曲遥。   澹台天风最后一次见到夏纹,是带着曲遥去的。   他向夏纹说明了一切,夏纹愣怔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澹台天风怀中那安睡的男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追杀我的人就要来了,这孩子是瑶焉的孩子!杀这孩子的人一波比一波狠厉!这孩子眉间邪气极盛,身上定是藏了那老皇帝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这一走不知何年再见,从此以后,你切忌将认识我的事说与他人!一定注意安全!”   澹台天风嘱咐道。   他最后一次见夏纹,是要她务必保重自己。   “天空已经布满咒印,我不敢御剑,只能骑马。纹姑娘,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但若有幸再见,我定要给你带两只新鲜龙虾!我亲自下厨,做予你尝尝……”   夏纹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看着澹台天风浑身的血,整个人止不住战栗起来。澹台天风知道她心中恐慌,于是笑着安慰起她,还有闲心调侃她做的龙虾。   可夏纹却没有笑,她颤了颤身子。   前方是万丈深渊,是虎豹豺狼,是随时都能要了澹台天风性命的暗杀者……澹台天风很可能就要为了这个孩子搭上性命……   可这个孩子又不是他的孩子,那是另一个男人的啊!!   那一刻夏纹很想自私一把,她想劝澹台天风,他根本没有必要犯这个险!把这个孩子丢下然后随她浪迹天涯吧……她也喜欢他啊!她喜欢他不输给任何人啊!若是她是瑶焉,早在被拐进老皇帝船的那一刻她就算抹脖自尽也不会让老皇帝碰她一下啊……   夏纹很想赌一把。   她哆嗦着,挽留澹台天风的手都伸出去了,却碰上了柔软的襁褓。   “这个姨姨是你纹姨,是你娘的姐妹。她可厉害了。”   “等你长大了,可要孝敬你纹姨,见到打不过的你就找你纹姨揍他就好了!你要常来看她啊!”   澹台天风笑着举起曲遥,将眯着眼睛还在吮手指头的曲遥递到夏纹面前。   于是曲遥就尿了。   夏纹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她看着澹台天风手忙脚乱地给曲遥换尿布,笑的更厉害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是我的大外甥!下次再见,姨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笑着笑着,直笑到泪流满面。   澹台天风只留了一会儿,便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离开了,他将曲遥缠在身上,形如赵子龙千里走单骑一般。   夏纹姑娘就遥遥坐在花船之上,敛了乱发,整顿衣裳,拿出一把月琴,弹奏起来,目送澹台天风骑上白马。   澹台天风似是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弹琴的夏纹,略有些震惊道:“你也会弹《浔阳夜月》?”   纹姑娘不语,只阖眼轻弹,琴声轻柔而温软,悠悠杳杳,不绝如缕。   “天涯海角!有缘再见!”澹台天风骑马远去。   却是不知,他们再没有机会清弹宴饮,那天没做熟的龙虾,也再没机会一饱口福了。   “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也再没与人说起他。”   “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纹妈妈说。   “后来怎样了?他过得如何?有没有得道升仙啊?”纹妈妈笑着问道。   曲遥默了默,只轻声说了一句:“他这一生活的很好,后来因为太能喝酒把自己喝死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他无法告诉纹妈妈,澹台天风后来的故事。   他携带着曲遥一路逃到白帝城,之后离奇地一夜之间屠杀十万百姓,曲遥知道他师父是被陷害,可没有人相信他。他余生都带着曲遥躲躲藏藏,后来惨死于鹤影寒潭之下,直到死去,都不配再姓“澹台”。   曲天风这一生所有的厄运基本都源于曲遥。可这些事,曲遥从不知道。   小魔头曲遥未入蓬莱时放肆不羁,四处惹事生非却从未遇险。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大魔头曲天风把他保护的很好很好。   “你有个好师父。”   澹台莲轻声说。   那日,曲遥又与纹妈妈交谈了许久,直至夕阳落山。广陵河畔燃起了点点灯火,澹台莲一看天色,轻声对曲遥道:“曲遥,该走了。”   曲遥看着纹妈妈轻声道:“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再来看你。”   “纹姨。”   纹妈妈愣怔地看着曲遥,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眼中浸满泪水。拍着曲遥的肩膀:“好啊!我的大外甥!我这一辈子漂泊在风尘之中,早已不能生育,就这样孤身一人到了垂暮的年纪……没想到竟有了亲人……”夕阳西下,衰老的纹妈妈目送着曲遥离开,她再一次曲出匣中珍藏多年的月琴,立起手腕,阖上双目,修长的手扫过琴弦。   一切一如当年,豆蔻年华的她目送着白衣剑仙离开那般,清弹着《浔阳夜月》,夕阳温柔地洒在她身上,那琴声柔和却又铿锵,哀婉却不凄凉。   那一瞬间,佝偻的老妇似乎又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我的天呐,纹妈妈你会弹琴?”芩儿和芝儿已然睡醒了,芝儿看着弹琴的纹妈妈震惊:“您这五音不全的居然会弹琴?和您在一起这样久了我都不知道!”   “别看纹妈妈你这手指头生的像胡萝卜一样,弹的音儿还挺准。”芩儿感慨。   “小兔崽子都给老娘滚!”纹妈妈抹下了眼泪,回头笑着怒骂。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从不会弹琴,甚至不识字的傻姑娘四处求人,一遍遍学着《浔阳夜月》,学的手指上尽是水泡,一得空,便偷偷出来练琴。   纹姑娘此生只在人前弹过两遍这只曲子。   这是第二遍。   作者有话要说:  曲遥!是皇子夜!   这个文其实是个彻底的兄弟局!你们以为戚晓跑开了曲遥大家族吗?不他也没跑成!感谢在2021-03-0314:34:12~2021-03-0419: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凶机毕现,石破天惊   天色已晚,曲遥三人正好走至了来时的那条小河,此刻太阳已经落山,远处邗沟夜渠的灯火已是隐隐约约。   曲遥今日获得的消息太大,整个人还处在如遭雷劈的状态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居然是景骋原。   “皇子爷,吃饭啦!”宁静舟生了火,热了干粮,向着坐在河边的曲遥呼唤道。   “孤现在抑郁了,不想吃。”曲遥愣愣地说,他看着那潺潺的河水看了许久,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算了给孤来一碗吧……”   “自己过来盛。”澹台莲面无表情:“但凡你还是蓬莱弟子,你就算真是太子,你也自己去盛饭。”   “好嘞!”曲遥狗腿地端碗跑过去。   晚风徐徐,太阳已然沉入地平线下,曲遥吃罢了饭,依旧蹲在一旁看着河水发呆。此刻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河边已然有蚊子了……曲遥随手挥了挥天空中挥舞的蚊子,突然,胳膊猛地打在一个比自己矮了好几头的人身上……   曲遥吓得猛一回头,但见刚刚这一巴掌正巧呼在了昊天镜的脸上。   昊天镜的小脸被呼了个美丽的巴掌印,可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蹦起来骂娘,只是静静地看着河水。   “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吗?”曲遥瞪了昊天镜一眼,没好气道:“好久没见到你了在广陵城这半个月里你都未曾出现过!打乌枢刹罗那会子你都不在,话说你一天天眯着干嘛呢?”   “曲遥。”昊天镜没有看他,只轻轻叫了他一声。   “怎么啦?”曲遥挖着耳朵问道。   “回去吧。”昊天镜轻声说。   “哦,这不是正巧要回蓬莱嘛……”曲遥笑道:“我跟你说,出来这么久,我竟还有点想蓬莱……”   “不是回蓬莱。”昊天镜的声音异常冷寂:“是回望归山,焚心冢,其实那里本就是曲天风留给你的最后的藏身之所。”   曲遥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昊天镜的对话居然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展开了。   “曲天风最终放弃参悟天道飞升,将毕生修为倾注到望归山的结界之中,只为了将这结界修驻成无人可破……他当初若不是为了这个结界几乎耗尽修为,澹台莲也没有那么容易杀了他。”   “望归山的结界是血誓,除了你以外,再无旁人可以自由通行。你只要藏进去,即便对方是超越天道的存在,他也不可能打碎那结界。”   “啊?”曲遥听这番话听的懵在了原地,昊天镜这句话来的太过突然,搞的曲遥一时间并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望归山……昊天镜你是浓痰迷心了么?”曲遥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那幼童:“我为什么要回望归山?我为什么要藏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些?”   “曲遥,你信我么?”   昊天镜突然庄肃至极道。   “啊,十句话能信个三句吧。”曲遥挠挠头:“你看当初东海蛟王找你算命那会子让你坑的,都坑成什么样了?”   “可我不会坑你!”昊天镜突然激动起来。   “几百万年了,我就只有你这样一个兄弟……我不想你死……”   昊天镜颤颤地咬牙道。   “怎么突然说这些话?”曲遥皱起眉头,觉得有些不祥。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曲遥……”昊天镜摇摇头,脸色苍白的吓人,上次他这副表情时,还是白秋涯化龙时天雷劈下的时候。可这一次,曲遥却预感到,这比上一次还要可怕。   “究竟怎么了?你算出什么来了?”曲遥颦眉问道。   “曲遥我说过,我不能占算超越天道的事物。”昊天镜轻声道:“其实这话是说了谎话的……事实上我是可以算出超越天道之事的……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曲遥一愣。   “若泄露天道以外的机密,我必会遭受天谴,散尽修为!”昊天镜紧紧抓住曲遥的衣角,颤声说着。   “所以曲遥,快些回望归山,这是你最好的结局……”   “嗨呀,怎么就突然变得这样生离死别的?”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曲遥昊天镜听见声音,立刻同时回头,但见眼前是一个蹲坐在河中心大石头上人影!那人拄着下巴,好整以暇笑眯眯地看着昊天镜和曲遥。   “啪!”的一声,澹台莲手中的碗猛地摔在地上,碎片溅落了一地。   曲遥猛地支起身子,正欲摸向腰间的“泰阿”,却是在这时,他借着月色辨认出了那张笑眯眯的脸,旋即曲遥的表情一瞬间转忧为喜,旋即露出了极开心的笑容来。   “不是吧!悯慈兄!不带这么一惊一乍的吧!我还以为你不跟我们来了呢?你这是想通了和我们一起回蓬莱么?”   “我就一直没走啊。”师悯慈笑道,之后转向昊天镜,笑眯眯地对着他道:“就跟在你们身边来着。”   石头上坐着的毫无声息的那个人,正是师悯慈。   曲遥开心地笑着,那句话说的极不对劲,可他也没往心里去。曲遥收了剑,想要上前去拍拍师悯慈,却被一股大力拉在原地。   澹台莲死死地握住曲遥的胳膊,脸色极尽难看,鹤影寒潭已然出鞘,流霰护在曲遥周身,澹台莲死死抓住曲遥,不让他再上前一步。   师悯慈还是盘腿坐在石头上,拄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抱着曲遥大腿的脸色惨白的昊天镜。   “这……这都一个个怎么了?”曲遥试图挣开澹台莲的胳膊,他还在努力打着圆场:“师叔!那是师小道长啊!你不至于刚出广陵城就不认识人家了吧……”   “乌枢刹罗攻进广陵城的那一日,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极诡异的结界,这结界可以进去,但进去了便出不来。”澹台莲看向师悯慈轻声说:“允卿门遭围之时,所有的求援都被拦在城内,没有一条发的出去。”   “这结界,你应当熟悉吧。”   澹台莲冷声道。   那一瞬间,曲遥只觉得一颗心脏如坠冰窟。   “自然熟悉。”师悯慈哈哈一笑道。   “毕竟是我亲手弄的。”   世间万物,在那一瞬间,彻底岑寂了。   “悯慈兄!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曲遥颤颤着上前,他却依旧被澹台莲狠狠拉着,护在身后。   “我总得找个场子试试你几斤几两吧,毕竟你怀中还有两块陨生玉碎片不是?我也不敢贸然出手,万一你有什么王炸呢。”   师悯慈苦笑着摇摇头:“结果呢,满分十分你也就得了个六分。乌枢刹罗跑了你都没发现,屁股还是我替你擦的,那老妖僧的后事还是我给你亲手料理的,我这一路干的事哪里像反派?倒像是给你主角端茶水的老奶妈……”   “师小道长!!”曲遥艰难地摇着头,他依旧不肯相信。   “但相处下来,我还蛮喜欢你的性格,曲遥。”师悯慈眯了眯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他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襟:“说实话,我始终不想让你成为我的敌人,更不想与你兵戈相向,我们谈合作吧。”   曲遥脸色铁青地看着师悯慈,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收集陨生玉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救活时元。恰好我也在收集这块碎玉,我的出发点和你一样。”师悯慈轻声说着,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本来吧这事儿非常简单,既然我们都想要这块玉,那我们公平竞争就好了。但是曲遥,我们都错了。”   师悯慈冷笑。   “你应该见过东海的海堕和长白天池底下那个长得像盆景的触手怪吧。”师悯慈冷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已经拼合好的殒生玉。   “殒生玉复活出来的东西,就是那样的怪物。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发现不久。”   “换句话说,殒生玉只能把时元变成一坨没有灵魂又杀不死的的臭肉。我们时大夫那般俊俏可人儿,变成这样总归是有碍观瞻,于是我就想了个办法,把时元最大限度的复活了……”   师悯慈笑着拍了拍手。   曲遥的瞳孔猛地放大,黑衣的身影自师悯慈身后悄无声息地走来,他就在河对岸,堪堪停下了步子。   曲遥颤抖着,眼见着风将那男子黑色的兜帽吹下。   右手只有四指的男子默默取下面具。那张遍布缝痕的支离破碎的脸,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曲遥面前。   澹台莲猛地加大了力道拉住曲遥,可却被他用更大的力道挣脱开了。   时元就静静地立在河对岸。   曲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愣愣地看着他。   “也不算没给你预警。”师悯慈笑道:“生魂驻里姚镜流那个角色可就是你时大夫扮演的,曲遥你其实早就发现了吧。”   曲遥浑身都在哆嗦,他看着对岸的那个人,那个自己无数次呼唤却始终未曾回过头的人影就立在那里!曲遥此刻竟只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   “所以我们合作吧,曲遥。”师悯慈的表情非常诚恳:“殒生玉根本救不了人,况且我帮你忙都帮到这里了,所以现在这玉于你无用。可我要救的那个人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能复活,所以我现在需要你的力量,来帮助我————”   “遥遥!你别听他鬼扯!!”   昊天镜突然发出一声爆喝!那声音之坚定之铿锵,使曲遥只觉浑身一颤!   “别听他说的那些鬼话!曲遥!他是要利用你复活释天尊仇堕骨!!”   那是曲遥第一次看见昊天镜那样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他张开双臂阻挡曲遥上前,那幼童的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是那样勇敢坚决,顶天立地。   “更何况,当年灭掉桃溪涧,一夜之间杀死桃溪所有医者的人——”   “就是他师悯慈!!!”   作者有话要说:  王炸!   炸炸炸炸炸炸炸炸炸炸炸炸!!!   其实也不咋劲爆,也不算啥大反转。之前没少预警嘛,所以本文最终boss终于出现了!   小剧场:   掌声!撒花!第一届扮猪吃老虎杯装白莲奖得主。   满级选手,师悯慈!!!   主持人:“能谈谈你的感受吗师先生。”   师悯慈:“我谈个屁我距离结局就十几章了我还能制霸多久?”   主持人:“所以你为什么要灭桃溪涧?”   师悯慈:“因为医患医闹。简单说就是拉不出屎怪茅坑,绝症治不好赖大夫。这段故事讽刺了当今社会严重的医患医闹现象,医生本来是救死扶伤,可却总能碰上不通情理的家属……blabla……”   主持人:你这么懂为啥还要灭人家桃溪涧。   师悯慈:这破剧本也不是我写的我就一演员啊!!(摔!)感谢在2021-03-0419:20:17~2021-03-1001: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逃离凶险,向死而生   师悯慈微微眯了眯眼睛   曲遥浑身一个震悚,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师悯慈,整个人的身子都在打颤。   桃溪涧……是他杀光的……   时元……是师悯慈杀的……   “这……为什么?他们和你无冤无仇啊?为什么?”曲遥颤声问道。   “曲遥,他说什么你都信么?”师悯慈歪了歪头笑着问道:“我和桃溪涧有什么仇怨?我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曲遥!”昊天镜突然大喝。   曲遥回过头去,猛地发现昊天镜的周身居然开始支离破碎!曲遥甚至能看清他那遍布裂痕的本体!   昊天镜居然在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   “这就是说出超越天道以为之事的代价!”昊天镜直视着师悯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已经超脱了天道,我本不能将你的命格说出来,若我说出来,必遭反噬,魂飞魄散——”   “我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是赌上性命说出来的!”   曲遥整个人的身子颤了颤。   “好吧好吧,就算桃溪涧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可我现在也已经戴罪立功了啊?时元我都给你复活带到这儿来了。”   曲遥听罢这话,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嗡鸣,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那一刻强烈而浓稠的血腥味似乎又一次扑鼻而来。   桃溪涧外,一片血海。   尸山血海,到处都是尸山血海。   时元的叔叔死前还保持着保护妻子的姿势,身上添了五六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平素里被妻子浆洗的发白的衬衫已被血污的难以看清本身颜色。   婶婶就躺在叔叔旁边,怀里还护着两个孩子,胸口的鲜血早已干涸。   会给曲遥采杨梅,最爱哄曲遥玩的大伯被利剑直直削进脖子,他手中还拿着捣药的药杵,临终前他曾奋力抵抗过,只为了为了护住身后那群刚入桃溪涧没有多久的小大夫。   还有时元。   被利刃从后心贯穿,倒在琴机上的时元。   他们都曾是那样鲜活,那样温柔的人,可那一秒,却是全都安静地倒在那里。   “为什么?”曲遥像是落水将死之人一般,他的浑身都在哆嗦:“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灭掉桃溪涧?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身为大夫,却不能救活我想救活的人,那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嘛。一群废物,死了就死了。”   师悯慈说的无比轻松而轻易。   “你说……什么??”曲遥只觉得眼前一黑,血气在胸口不断翻涌。   “我知道你喜欢时元,所以我现在给你救回来了,我现在也不欠你什么。至于桃溪涧剩下的人……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嘛。”师悯慈轻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曲遥只觉得气的眼前发黑,他哆嗦着自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我?”师悯慈哈哈大笑起来:“曲遥,你说我为什么不死一死?实不相瞒,我根本就死不了,我周身早已被天河弱水淬炼的不腐不坏。天上地下还没有能杀了我的东西!若是谁有本事杀了我,我还要谢谢他救我脱离苦海呢!”   “既然这样,我便先领了你这一声谢了!!”   泰阿之剑脱鞘而出,盛大而锋利的剑光万道齐发,刺向师悯慈!那一瞬间,山石迸裂!河水溅起几丈高的水花!   剑光在那一瞬间击碎了师悯慈头发上的发簪,三千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师悯慈微微低了低头,垂下长长的睫羽,他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然而他胸口处已经被泰阿之剑开了一道巨大的窟窿!   可师悯慈只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众目睽睽之下,师悯慈胸口的窟窿居然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变成苍白而坚实的胸肌。   “我告诉过你,我是杀不死的。我想和你沟通沟通,可你始终都这么冲动,不听人把话说完,曲遥。”师悯慈说,顺便把玩起手中那半块殒生玉。   “四百年前,仙宗还不是如今的仙宗,那时候掌控天上地下的那个人名叫仇堕骨,他自封释天尊,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真正凌驾在了天道之上的存在。”   “仙宗为了将人世从他手中夺走,和他打了整整三百八十来年,就在二十年前,他却最终败北于仙宗众人,以被封入蓬莱震海柱作为最终结局。可这个结局,他早就料到了……”师悯慈冷笑。   “早在四百年前,他便寻到了一个绝佳的灵魂容器,用来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可这个灵魂容器终究只是一个人,不能完全保险,于是他将灵魂一分为二,一部分灵魂放在了容器之中,而另一部分灵魂,就寄托在了这颗殒生玉上!”   众人皆是一颤。   师悯慈笑道:“殒生玉之所以能救人,是因为这里面封印了仇堕骨的灵魂啊,我原本以为,只要集齐这颗珠子可以救活我想救活的人……可是我失败了……既然这样,我就只能走第二条路了。那便是——”   “我将复活释天尊!让释天尊重临世间!对于释天尊而言,想要复活一个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拨动算盘上的珠子而已!如今释天尊魂魄已经集齐,便差最后一样东西了,那就是释天尊的转世肉身!”   “那肉身原本和魂器一样,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长白宗的普通弟子,没有太深的修为,身边也没有什么帮手,比较好下手。于是我就蛊惑他师父宫垂云,将这个肉身诳进了长白山天池里的腐生寒铁棺之中!可那肉身过于软弱,还难堪大用!任凭我如何引诱,他宁肯活生生死在棺材里都始终不肯帮助我复活仇堕骨……”   曲遥猛地一滞!他万万没有想到,释天尊仇堕骨的一个转世肉身,居然是戚晓!戚亭瞳!   “这个肉身失败了,好在世间还有另一个转世肉身。”师悯慈咯咯地笑道:“他现在就在我面前。”   “那个肉身就是你,曲遥。”   “师悯慈,我只问你……”曲遥握着剑,看向师悯慈,他颤抖着道:“你坏事做尽,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救谁!?”   师悯慈颤了颤,那如同冰原般冷漠的眼睛里,似乎突然燃起了一点温度。   “我要救的人,是我的师父。”   “师却尘。”   “就为了这一个人……你害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师悯慈,你做梦不怕梦见鬼么!?”曲遥厉声质问。   “哈哈哈哈!!我有什么怕的?”师悯慈笑道:“天上地下,除了我师父之外,其余之人不过就是尘埃一般。曲遥,你走路的时候踩死两只蚂蚁,你会心疼么?”   曲遥只觉心口血气翻涌,再控制不住,曲遥只觉胸口封魔珠此刻已将失控暴走!就在失去神智的边缘,曲遥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呵斥:   “退下!”   “瀛洲破魔式——”   鹤影寒潭已然出鞘,天空中一朵金光所化的莲花已然笼罩下来!鹤影寒潭万刃齐发!剑气漫天!宁静舟见状,亦拔出佩剑“碾冰”!一齐向师悯慈刺去!   然而师悯慈只是从他坐着的那块石头上站了起来。   他只挥了挥手,所有攻击和剑气便在那一瞬间统统被他拦下!就在众人发愣的一瞬间,师悯慈的身后突然生出无数道锋利的骨刃!   宁静舟没有料到,来不及闪躲,骨刃生生自他肋下穿出!天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花!   “师兄——”   曲遥厉声大喝。   鹤影寒潭剑光一转,就在澹台莲分神去救宁静舟的空档,一道骨刃带着刚猛无俦的黑色戾气生生将他打落在地!澹台莲猛地跪地,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呕出!   曲遥自失神之中清醒,便被骨刃一道骨刃生生横扫在地,接着那骨刃便卡住了曲遥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这可不是贫道先动的手。”师悯慈满脸轻松的表情,他拢了拢墨一般的长发,扯开的白色道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交领已然散开,苍白而精瘦的胸肌毫不遮掩地露出来。   师悯慈冷哼一声,骨刃从曲遥怀中一把掏出那两块陨生玉的碎片,他歪了歪头道:“既然如此,这两块玉我就收下了!”   曲遥咬牙,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师悯慈将陨生玉带走。   师悯慈看着这些人,摇头轻笑道:“贫道一直在试图讲道理,结果还没讲完,你们几个就一拥而上动起手来了,贫道只能回击,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把你们给一锅端了。”   师悯慈说罢低下头看了看将死的昊天镜。   昊天镜的周身此刻已经遍布裂痕,碎裂的元神正一块块消散在空气之中。师悯慈满脸嘲讽道:“你说说你,要怂你就一直怂,从头怂到尾的没准你还能活到最后呢,结果你这辈子就刚了这么一次,还把自己刚碎了……你说你,多悲哀。”   “我……不悲哀。”将碎的昊天镜颤声说。   “吾乃女娲补天石所炼化,非金非玉,非铜非铁,乃是世间最坚硬之物!在天理正义面前,老师从未怂过……”   “师悯慈,你必死无疑!!”   昊天镜拼尽最后的力气道。   “噗……”师悯慈发出一声嗤笑。   “不止你不得好死!你师父也不得好死!活着认人捅屁.眼,死了之后没人殓!”昊天镜大声道。   师悯慈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眼中的嘲笑和鄙夷逐渐被骇人的愤怒与杀意所取缔!昊天镜还在不怕死地骂,却是在这一秒,曲遥猛地觉得自己脖子上卡的骨刃松动了!   就在师悯慈准备给昊天镜最后一击时,突然,一道弥漫着零陵香的淡紫色烟雾弥散开来!师悯慈骨刃猛地僵硬在原地。   曲遥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影子轻灵地闪过,左手拉过澹台莲,右手拎起曲遥!曲遥在那一瞬间一把拎起了昊天镜!宫展眉迅速将二人带离骨刃!   曲遥靠在这人身上,猛地察觉出对方是个女子!然而在看清对方袍子下那盏灯时,曲遥浑身一颤!   “宫师姐!”   来者居然是长白宗主宫展眉!!   宫展眉没有搭话,她转身去捞浑身是血的宁静舟!然而却在这时,巨大的骨刃再一次动了起来!   “你们谁都别想跑!!”师悯慈杀机毕现!   宫展眉一个女子已经带了曲遥和澹台莲两个人,动作已然变得缓慢吃力起来,可她依旧拼尽全力向宁静舟跑去……   “别管我!带着我师弟和师父走!!!”宁静舟大喝!   师悯慈身后的骨刃猛地困住了宫展眉的退路!   那是最后一刻,宁静舟用尽全力祭出碾冰!将师悯慈的骨刃生生砸断!为宫展眉开出一条血路!然而下一秒,他便迅速被师悯慈的骨刃困死!生生压在地上!   “走——”   宁静舟用尽全力说。   “师兄!!!”曲遥含泪大喝!他伸出手想去拉起宁静舟,却发现他离自己早已那样遥远。   最后的一瞬间,宁静舟微微一笑。他看着澹台莲,眼中尽是解脱。他微微阖上眼睛。宁静舟失去意识之前,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师父,对你的妒意和歉意,我终于还清了。”   “宁静舟!!!”   曲遥发疯般地呼唤他,然而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终于被吞没进无尽的黑暗里。   “师兄!!!”   前世的一幕幕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个跪在蓬莱宫宫门前的宁静舟。   那个说要为他劫法场的宁静舟。   他最爱吃的,是海菜包子和炒海肠。曲遥还答应过带他去吃的……   他答应了他那样多,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未完成……宁静舟又怎么能离开他!“传送轮!”宫展眉双手迅速结印大喝,虚空之中立刻现出一个淡紫色的漩涡!转瞬之间,她便将澹台莲和曲遥带走了!!   “曲遥!哈哈哈哈哈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你们!谁都跑不掉!!”   虚无的夜色中,几近癫狂的师悯慈大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昊天镜要下线了。   镜子一路走好。感谢在2021-03-1001:24:35~2021-03-1116:2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昊天镜碎,望归山崩   传送轮再一次显现,曲遥只觉得浑身猛地失去重心,“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曲遥定睛一看四周,只觉得万分熟悉,下一秒却是大惊!这里居然是望归山天门崖焚心冢!曲遥兜兜转转,竟是此刻回了老家!   昊天镜已从化形的人身现了原形,曲遥抱着那已是浑身破碎不堪,正一点点消失在虚空中的小镜子,大声呼唤着——   “昊天镜!!!你再挺一挺!!你再坚持坚持,你等我……”   “遥遥……”镜子里传出微弱的声音:“没有用的……我已预言出超脱天道之存在,此刻已然是必死之身。”   曲遥猛地一滞。   “有几件事,我必须要在死前交待……曲遥……”遍布可怕裂痕的昊天镜颤声道:“天上地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神器能诛杀师悯慈……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早已被天河弱水淬炼至不坏不破!现已无人可以诛杀于他……”   他没说一个字,身上的裂痕便要更深,曲遥甚至能听见可怕的“咔嚓咔嚓”声……   “昊天镜!!”曲遥颤声央求道:“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昊天镜用尽全力摇摇头。   “望归山焚心冢此刻是你最好的藏身之所,他接下来的一步,必定是要掘地三尺寻你!因为你如今是释天尊仇堕骨唯一的肉身了……师悯慈现下已经集齐了释天尊魂魄,他要想复活释天尊,必需要用你这个肉身……焚心冢是你最后的藏身之所!只要你不出去!释天尊便不可能复活……世间就还有一丝希望!!”   昊天镜艰难地嘱咐。   “切记曲遥!无论师悯慈用什么办法激你……你都不能出去……出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你绝不可贸然出山,就呆在这结界里!这是……保全世间!因为师悯慈若真的将释天尊仇堕骨复活,那他可不止是要救活他师父——”   “他必要屠尽仙宗,血洗仙门各派!以师悯慈之残忍冷酷,必要仙宗生灵涂炭!”   只听“咔嚓”一声!昊天镜猛地裂成了两半!碎片迅速在虚空之中化为尘埃齑粉。   “昊天镜!!不要啊!!”曲遥颤抖着将他拢在一起,试图阻止他的消散。   “抱歉曲遥,这一路终究不能陪你走完啦……”昊天镜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便只能在此作别了。”   “曲遥,其实一直都,谢谢你了……”昊天镜轻声笑着说:“与其在蓬莱堆垃圾的阁楼里畏畏缩缩待个三百年,不如一天地九州走上一遭,即便终归一朝赴死,也不负神器之名——”   “死得其所,幸甚至哉。”   女娲补天石非金非玉,非铜非铁,本就是世间最坚硬之物,造出的神器,也确实有硬如刚玉般的骨头。   镜子一点点散作烟尘飘至虚空之中,再不见踪影,留在曲遥手中的,只有一块木制的镜子长柄。   “昊天镜你个……白痴!!”   曲遥咬着牙,如雨的泪水撒在木制的镜子长柄上。   澹台莲默默地站在曲遥身后,他抬起手,可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他其实是见不得曲遥哭的。   他其实是个心智并不坚定之人,可每每当他坚定心智想去握住曲遥时,曲遥都会挣开。   每一次当他看见曲遥落泪时,悲伤和酸涩就会漫上心里每一寸角落,整颗心都会像揉碎一般的疼。可澹台莲生来便嘴笨,素来不会说些什么像样的安慰的话,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句粗浅的:“曲遥,莫要哭了,我在。”   我在,我在……   可说了一万次的“我在。”终究抵不过一句“你还爱。”   可如今时元依旧复活,况且澹台莲早已知晓,按如今的反噬情况,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寿数了。他该诚如他之前所说一般,待到海晏河清四方平定之日,将曲遥让出去,然而自己寻块清净处自生自灭……   可他做不到。   原来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你放在怀中久了,等到你想将他割让出去那日,会比凌迟都疼。   澹台莲颤了颤,终是抵不过心底破土而出的欲念与占有,一把将曲遥拢进怀中。   时间仿佛岑寂了许久。   “师叔……”曲遥颤声唤道:“我从不是个患得患失之人。”   “可我如今好怕,怕哪天你也不在了。”   曲遥十指如同鹰爪一般,死死扣在澹台莲肩胛骨处。   澹台莲愣了愣,他看了看左手静脉处那条血红色的暗线,原本并不清晰,可这些日子却越发明显起来。澹台莲默了默,用袖子将那条暗红色的血线盖住。   有件事,他瞒了曲遥很久很久。   “七味长乐花”从不是什么延寿之药,它并不能为澹台莲延长一分或是一秒的寿命。这朵花并不能为澹台莲延长那所谓的那不过是世间最特殊的止痛之药,可以抑制所有反噬所带来的疼痛。   鹤影寒潭之剑早已被刻下了血誓,只要澹台莲一殁,鹤影寒潭的下一任主人便是曲遥。   即便是离世之后,曲遥的身后,永远会有一朵庇护着他的,以金光和剑气凝结成的莲花。   “我会尽全力留在你身边,曲遥。”   龙华衿随风飘舞,澹台莲垂着睫羽,绝世的仙者轻轻拍着怀中的曲遥,澹台莲将所有酸涩与不甘统统咽下,他轻轻拍着曲遥,仿佛像是护着自己的孩子。   即便可能……不会走到终点,可能不会和你一同回到蓬莱。   “曲遥。”   宫展眉上前一步,她长叹一声,脱下黑袍外的兜帽,露出清丽出尘的面容,她脱下衣服的那一瞬间,整个晦暗的焚心冢似是被一瞬间照亮了。只是女子紧锁着眉头,神色尽是焦急。   “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容儿女情长了。”宫展眉冷峻道:“仙宗大宗主谢景奕前几日,突然以赤霞令召集仙门各派宗主在仙宗静肃庭,要打着将仙宗各派所有精锐召集一处,共同御敌的幌子将仙宗所有精锐集合到一处!”   曲遥愣了愣。   “这件事,点苍、翠微之流,平日在谢景奕麾下供其驱使的小仙门已经点头了!目前还有几大家没同意,其中就有蓬莱和长白宗!谢景奕现在将不同意的人都扣在了静肃庭,这些扣着的就有贵派上清尊者澹台观止!”   “集合在一处?”曲遥愣住了:“为什么突然要做这种事?”   澹台莲皱了皱眉头,已经猜到了这里面的深意。   “将所有精英集合到一处,虽然看似是将各派精锐汇聚到一起,但——”   “但如果敌人过于强大,或是早有埋伏,就等于是将仙宗所有精锐一道,一网打尽,斩尽杀绝!”   宫展眉冷声道。   曲遥只觉浑身打了个寒战。   “直说吧,我已经查出来了,仙宗大宗主谢景奕和师悯慈有勾结。”宫展眉继续道:“谢景奕将所有前去静肃庭的人一并扣住!根本不给这些仙者违抗的权力,眼下那些仙者正在据理力争,可谢景奕根本不听,若是不签血誓盟约,便不放人。”   “等一下……宫师姐……静肃庭的这个会议,你也去了么?”曲遥颤颤着举手问道。   “去了啊。”宫展眉点点头。   “那谢景奕那老头不是把所有人都扣住了么?你是怎么出来的?”曲遥呆愣愣地看着宫展眉。   宫展眉也呆愣愣地看向曲遥,良久之后才理直气壮道:“我跑了啊!”   “长两条腿不就是为着跑么?”宫展眉反问。   “那……那澹台观止呢?他们不知道跑?”曲遥又问。   “那就不知道了。”宫展眉依旧理直气壮,全然没有长白宗主的觉悟,她揉了揉鼻子无所谓道:“反正我是抬腿就跑了,谢景奕那老贼扣不住我。”   曲遥默默竖起大拇指,宫展眉还是宫展眉,性子一点没变。   “那你又是如何发现他与师悯慈有勾结的?”澹台莲又问。   “也是凑巧,师悯慈传书给谢景奕的密信被我截到了。”宫展眉凝重道:“他完全就是一幅命令下属的姿态,让谢景奕速带两千仙宗精锐直抵广陵城外,为了捉你!我虽不知具体情况,但我知道你去了广陵。我预感到事情不妙,想来若是再晚一些可能要酿成无法言喻的后果,便直接动用了长白宗密法传送,带你们跑了出来!”   “宫师姐啊!!我的亲姐姐啊!”曲遥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他拉起宫展眉的手,开始大吹彩虹屁:“你是什么神仙托生的救苦救难大菩萨啊!!你不知道啊方才你若不来,这会子旷世邪神已经呱呱坠地了!都把整个仙宗翻个底朝天了!”   “又是师悯慈……这个人……我早就知道他绝非善辈,没想到居然这样棘手。”   澹台莲说着,顺便不着痕迹地一把将曲遥的爪子打掉。   “昊天镜说,师悯慈的身体已经被天河弱水淬炼至金刚不坏,也的确是这样……我的任何攻击于他而言,都是无效的。”曲遥沉声道。   宫展眉垂下眼睑,沉吟良久:“那么在你已知的所有线索里,这个人有弱点么?”   “没有。”曲遥丧气道:“师悯慈至今没有一丝破绽,并且修为于我而言,是碾压般的存在……”   “那他费尽心机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宫展眉摇头道:“只是单纯想要复活邪神毁灭世界?这不是闲得么?”   “不,师悯慈做这一切,是为了救他的师父——等等!!”曲遥眼睛一亮。   “那么师悯慈唯一的弱点,就是他师父师却尘。”澹台莲肯定道。   “所以下一步,我们要去找大舜国师,师却尘。”宫展眉肯定道。   话音一落,所有人悬着的心都已沉了下来。   宫展眉沉吟片刻,突然转头看了看四周。   “密法传送轮会自动甄别主人目前可以停留的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是哪里?”因着焚心冢内有结界,故而宫展眉并未来过焚心冢。她环视四周,但见四周是一片黑压压的荒山,四周都是乱坟和凄厉的乌鸦,一轮斜月惨然地挂在天边。   “哦,这里是我老家——”   “天门崖,望归山,焚心冢,五十六棺。相传这五十六棺是百年之前息国皇家陵寝,但这风水不妙,总是闹鬼,故而此地便荒了。长白宗的宝贝果然会选地方,天上地下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藏的住曲遥。说实话,就连小道,寻到这个地方都是费了些功夫的。”   曲遥浑身一颤,猛地爬起,但见天空中赤金色的结界如同一道屏障,将师悯慈拦在了五十六棺的悬崖上。   “曲遥,这才多久啊,咱们就又见面了。”   师悯慈端坐在巨大的骨刃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曲遥。然而那骨刃上却包裹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在曲遥看清那两个身影时,曲遥的瞳孔猛地颤了颤!旋即整个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滞!   “你说时元和宁静舟,哪个对你而言更重要呢?”   骨刃中,正缠着支离破碎的时元,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宁静舟。   师悯慈看着目眦欲裂的曲遥,歪头笑了笑。   “念在你我旧情,我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师悯慈道:“半柱香后,我是先杀宁静舟或是先杀时元,这个取决权可以交给你。”   “啊,其实这个取决权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师悯慈苦笑道:“因为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从这结界里出来的话,他们俩,就都死在这儿了。”   “这地儿好啊……”师悯慈环顾四周,观景一般感慨道:“棺材多,方便殓尸,又山环水绕的。”   曲遥的拳头几乎握至筋骨爆裂!他哆嗦着看向师悯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师悯慈!你个畜牲!!!你不得好死!”   “所以曲遥,你要这两个人,谁先死呢?哈哈哈哈哈哈!!!”   师悯慈像是看见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狂笑着问道。   骨刃之中,一直未曾开口的时元默默转过头,看向曲遥。   那干涸而无神的眼中似是没有任何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27号省考,我努努力临阵磨枪,顺便这几天可能更像不定期了对不起了呜呜呜TAT感谢在2021-03-1116:20:28~2021-03-1500:0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焚心之冢,情尽于衷   “师悯慈你个畜牲!!”曲遥早已怒不可遏,他双手结印,祭出震旦剑怒道:“我今日若不宰了你,我誓不为人!”   “曲遥不可!!”宫展眉一把拉住即将踏出结界的曲遥颤声道:“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断不可出去……”   曲遥挣开宫展眉的手,却是在那一瞬间,一道金光如同屏障一般猛地罩散下来,束缚到曲遥身畔。   “宫主曾在我出海之前,将这金质海螺交付予吾。这海螺在关键时刻,可以化成禁制,用以困缚住你。”   澹台莲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小小的金质海螺,轻声说道。   “师叔!!!混账!你放我出来!”   曲遥咬碎一口银牙,转头瞪向澹台莲……   澹台莲扯下颈间龙华衿,墨一样的头发垂至肩侧,发尾那一点银辉似是照亮了整个焚心冢。   他将那段长纱理顺,交予宫展眉,冠玉似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曲遥见他那不疾不徐的模样早已怒极,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喝道:“澹台莲!!你放我出去!!你信不信我自断筋脉,先他们二人一步死在你面前!!”   澹台莲未动,他背对着曲遥,身形只微微一颤。   果然啊,澹台莲自嘲地想着,他还是在乎他。   “你好好待在这里。   “我去替你把时元救出来。”   宫展眉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却被澹台莲拦在了原地。   “长白宗主,你身负长白众望,你这条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性命,断不能折在这里。”   宫展眉咬了咬唇,顿在原地。   那是他师叔背对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曲遥心头猛地一颤。他就猛地想起了生魂驻中的白藏之,那是那样一个小心眼又不肯服输的人……   他却亲口告诉他,要将他曾经心有所属的情人救回来。   下一刻,澹台莲便转过头负剑踏出焚心冢结界。   “师叔——”   曲遥大声唤他,可他没有回头。   “呵,真蠢。”   师悯慈不屑地望向澹台莲,他理了理肩上披散的头发冷笑:“本来今天死两个人便能带走曲遥了。非得要多死一个才能将曲遥带走。今天就是你蓬莱宫主澹台宗炼亲自飞来了,他项上人头也不过给我当个皮球玩玩儿。”   “妖孽休得猖狂!今日纵使粉身碎骨同归于尽,我也断不能叫你继续为祸人间!”澹台莲沉眉怒喝,他周身是上神般的殊胜,随侯明珠一般的眼神里全是仙者的冷然与决绝。   “粉身碎骨?同归于尽?”师悯慈笑了:“澹台莲,你还想拉我一同死?”   “你本就是个死人啊。”   师悯慈冷笑。   “师悯慈你把你那张臭嘴闭上!”未等澹台莲出手,那禁制之中曲遥早已破口大骂。   “我又不是咒他,陈述事实罢了,曲遥……”师悯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澹台莲忘了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这很正常。可你在震海柱里封了三百年啊……三百年窜出来之后便突然回到了开始,难道你就没有对你师叔和你之间的遭遇起过疑么?他这一身反噬怎么回事,你自己心中就没有设想过答案?”   曲遥脑中“嗡——”的一声。   师悯慈通晓曲遥的一切秘密。   甚至连他被施以海浮屠之事都一清二楚!师悯慈在这场赌局面前,完全就是压倒性的胜利。   因为对方手中的牌,在他眼里都是明牌。   澹台莲颤了颤身子顿在原地,鹤影寒潭的光芒在一瞬间黯淡了几分。   “我是个爱说话的反派,不像其他反派,对于很多事不屑于说,或是讳莫如深。”师悯慈理着头发冷笑道:“我虽说罪大恶极,倒也乐得成人之美。我杀人无数,却独独不愿屠杀情种。说实话,你师叔这般的大情种,我还真是下不了狠手。”曲遥一愣。   “曲遥,三百年前,其实你本不必被罚的那样重,就算你弄丢了殒生玉,也犯不上动用海浮屠之刑。仙宗叛你这样严重的刑罚,是因为那大宗主谢景奕早就想借着坑你去算计你师叔,才特意照顾你的。”   师悯慈笑的暧昧起来。   “就在你被判海浮屠之刑的前一夜,你的好师叔去了一趟仙宗静肃庭,去求仙宗大宗主谢景奕为你减刑——”   “不!住口,不要再说——”澹台莲战栗起来,他咬紧牙关,比那反噬更加可怖的情景和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骨髓之中,侵蚀灵识,销骨肌体。   “谢景奕是什么人呐!若不是他现下还有点用处,我都恨不能给他锁上让他去大运河里陪乌枢刹罗。你师叔这样莲花儿般的妙人,谢景奕见了何止是垂涎,口水都能流成庐山瀑布……”   曲遥的心脏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那些幻影,他曾在长白山上青溟神木树种落下时窥知过一星半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谢景奕和澹台莲在一起,只是无穷无尽的愤怒和悲哀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谢景奕撕扯他的衣服,裂帛之声震颤着神经,龙华衿被硬生生扯碎,践踏在地。   四折的信纸从澹台莲的怀中抖落,悠悠地落在地上。   正是那篇荒唐的《爱莲说》。   “我叫你不要说了!!!瀛洲破剑式——”澹台莲怒极之下翻出小云手,万道剑光并发向师悯慈射去,可师悯慈却只挥了挥手,鹤影寒潭之光便被弹射开!趁着师悯慈分心的空档,澹台莲云步轻移,瞬步至被困住时元身前!却是就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万千道箭簇居然又飞转了回来!向他刺去!   “师叔————澹台莲!!!”   随着那一声呼唤,万千箭簇打进澹台莲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血花奔涌而出!   于此同时,一直施在澹台莲周身的掩身之术瞬间溃散,遍布全身的由反噬所至的伤痕瞬间显现出来!   曲遥瞪大眼睛,僵直地看着澹台莲裸'露的皮肤,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他师叔的身上一直施着掩盖伤痕的掩身之术!遒劲的黑色裂痕下,焦黑的血液在不停地迴流。   曲遥大惊之下已经吐不出一个字,他只在澹台莲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他反噬之重,却根本不知道,他身中的反噬究竟有多么严重。   严重到浑身上下早就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需要以掩身之术遮掩浑身上下残破的皮肤。   澹台莲鲜血喷溅之处便如岩浆一般,迅速腐蚀着周遭的一切,师悯慈想要躲闪,却已经避之不及,周身溅到澹台莲血液之处,已开始冒烟焦化,发出可怕的“嘶拉”声。   “说是要与你同归于尽……也并不是假的……”   即便龙华衿委地,冻石冠碎,澹台莲墨发垂地,发尾一点银色亦坠入血泊之中,澹台莲依旧保持着如斯的殊胜与尊荣,澹台莲努力擦了擦唇边鲜血,黑红与白瓷般的肌肤放在一起,是那般刺眼:“如今,我体内鲜血早已成了剧毒之物,被这血液腐蚀……便是杀不得你,也能给曲遥抢出一点点时机。”   曲遥喉咙肿痛,已说不出话来,他红着眼睛拼尽全力,禁制依旧无法冲脱。   末了,他握紧了颈间的封魔珠,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那是他逃出震海柱时,集合所有震海柱中魔物力量所凝结而成的珠子,在每一次濒死之时都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曲遥始终不敢真正释放这颗珠子全部力量,每次在封魔珠附体之时,曲遥总会丧失心智,沉湎于杀戮,除非意志强大,否则无法醒来——   可这一次,这是最后的希望。   曲遥抬手摸向颈间,猛地发力,捏碎了封魔珠!封魔珠被毁,珠子之中浓烈的黑色光芒瞬间被全部释放,顷刻间冲破禁制!赤金色的禁制被瞬间击碎!   师悯慈一愣,显然他算错了这颗小小的珠子。明显没有料到,在这样几乎压倒性的优势下自己依旧算差了一步。师悯慈原以为这颗珠子并没有完全吸纳震海柱里妖邪们的力量,如今看来,竟是低估了封魔珠!   曲遥直接捏碎了那珠子!万钧邪气瞬间释放出来!邪光直逼师悯慈面门,师悯慈迅速后退,却又因身躯方才被澹台莲血液腐蚀过而速度放缓躲闪不及时……那厢曲遥已经红着眼睛举着泰阿之剑杀了过来!   师悯慈见状,知道此刻不便硬拼,旋即冷笑一声。   “既是这样,今日贫道且就先留着你再蹦哒几天。”师悯慈闪身冷笑,半个身体已经消失在虚空之中。   “师悯慈!!我今日必要杀了你报仇!!不杀你誓不为人!!!”曲遥已然杀疯了!   “呵,别了,你跟贫道打毕竟无趣,不如找个有趣的对手和你打打?”师悯慈拍了拍手,迅速结下一个法印。   “曲遥,你若和时元打起来,究竟能谁输谁赢?时大夫医术高明,不知打架水平何如?”   师悯慈的笑越发阴森诡异起来。   “师悯慈!!!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然而还未说完,一道墨色的身影便飞身向前!挡在师悯慈身前!对方攻势并不迅猛,可曲遥却在那一刻惊骇地猛地收起剑!   震旦的剑气尽数向他自己打去,几乎要将他的丹田肺腑击个粉碎!然而那道墨色的身影却趁势举着匕首猛攻过来来!便在刀尖抵在曲遥心口的那一刹那,被曲遥死死握住手腕!!   曲遥被逼的后退十几步!他早已精疲力竭,可面具之下的对方却似乎没有一点影响,一双眼睛如同即将枯死的水,静静望着他。   “只要你不死,时元是不会停下的。时元身子里那只腐骸肉尸蝶可是难遇的宝贝。”师悯慈阴恻恻地道:“玩的开心,宁静舟我就带走了!”   “师悯慈!!你站住!!”   曲遥话未说完,眼前那人腾出一只手,一拳锤在他胸口!这力气竟比普通修仙之人大上百倍!   曲遥被打的生生飞身出去,躺倒在地!时元紧跟其上,举刀刺向曲遥的心口。   曲遥死死抓住对方两只手腕,双方一上一下,僵持在原地。   扭打之中,对方脸上的面具松动破碎了。只听“啪嗒”一声,覆面的面具掉在地上。那一瞬间,支离破碎的脸就那样彻彻底底暴露在曲遥眼前。   扭曲的针脚,诡异的缝痕,遒劲的伤疤。   只有四个手指的右手死死握住名叫“齐眉”的匕首,牵引着它向曲遥的心脏刺去。   “南流景”、“见我君”、很久很久以前的柔软和安宁。   一切美好的字眼,如今尽皆化成了颤抖、血腥、和精疲力竭。   俱往矣。   血的气味和诡异的药味在空气里散开,   曲遥的眼睛眨也不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水模糊了整个视线。   即便时元还在控制之中,可曲遥能明显感到,对方在用尽一切自持与尊严带来的力量,努力把脸别到一旁。   “转过来吧,时元。”曲遥流着眼泪颤声着说。   “我方才查了查,一共是九道疤。”青年自泪花中轻笑一声   “你要是觉得它们难看,要不要在我脸上划九个道子?这样……这样我们就对称了。”   时元的杀意自方才起便从未减弱过,可那一秒,压在他身上的人却潸然泪下。   已死之人的泪水滴在曲遥脸上,那泪水阴冷无比,可曲遥却觉得那样温暖。   齐眉刺破了曲遥胸前黑色的短衣,玄色的水渍逐渐扩散开来。   焚心冢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我憋了好久。   根本不想写,可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离完结没剩多少了,这个结局终究是要和大家见面的。   俱往矣。   (我已做好挨骂准备。)感谢在2021-03-1500:08:08~2021-04-0622:1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40瓶;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向死之爱,眉心之伤   黛色的苍穹之上,无数冰冷的雨滴箭簇一般落下,扎进皲裂的泥土里。   澹台莲重伤之下已再难起身,浑身是血躺倒在石堆旁,宛如鲜血淋漓的孤鹤,澹台莲努力撑起身子,伸出手,可视线终究被黑暗吞没。   反噬的痛苦再一次漫上他的四肢百骸。   曲遥已经渐渐放弃挣扎。   黑色的刀尖逐渐没进曲遥的胸口之中。   时元握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原本松垮的皮肤被拉的很紧,可身下的人不动也不反抗,甚至连桎梏着他胳膊的手也变得逐渐无力起来。   “你给我一根手指,我欠你一条命,时元。”   身下的曲遥轻声说,胸口的钝痛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该还你的。”   “曲遥不可!!!   女子的大喝传来。   关键时刻,宫展眉踏出结界!引魂铃连震三下!时元的动作猛地停滞!曲遥只觉胸口疼痛一缓,身上猛地轻了些许!然而下一秒,时元又擎着匕首向曲遥刺来!   宫展眉大骇!引魂铃乃长白宗震派之宝,便是师悯慈也断然不能这样迅速地摆脱控制,除非——   “这,这难道是个死人么??”   宫展眉从未见过时元,并不知道这其中渊源,此刻她脸色铁青地眯眼观察着时元,颤声问道。   引魂铃根本无法阻止时元,曲遥才得一寸喘息之机,时元便再一次擎刀扑了上去!宫展眉眼见曲遥不敌,情急之下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直将天泉咽从背上取下,商徵两调并发向时元打去!   曲遥身形猛地一滞!使出全力猛地将时元拉入怀中!一个侧翻过去!生生将一道徵音替时元抵挡了下来!   “曲遥!!”宫展眉震惊地看着一口鲜血呕出的曲遥,惊骇之下大声唤道!   “师姐……师姐若杀他,将我一并带走罢!”   曲遥擦着唇边的鲜血,挣扎着捂住胸口,护在时元身前,哀求地望向宫展眉。   聪明如宫展眉已经猜到了曲遥身后所护之人为谁,他也曾听闻过些桃溪涧与曲遥之间的传闻,宫展眉放下手中天泉咽,她正欲收手,可眼见着曲遥身后的时元再一次颤抖着举起匕首——   “曲遥!小心!!”宫展眉绝望地大喝。   匕首刺破肌骨的声音传来。   那是最后一次,桃溪涧的时元用尽全力挥动匕首。   不是冲向曲遥,而是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了断了自己,匕首起落的是那样干脆,形如经年前他自断一根手指那般。   胸腔里那只妖异的腐骸肉尸蝶瞬间破碎!淡紫色带着妖异血红的鳞粉散落一地,又被豆大的雨点逐渐冲散。   “时……元?”   曲遥僵硬地回过身,愣愣地看向那青年,喉咙里发出两个熟悉至极的音调,可那声音却极尽沙哑悲怮,不像是他自己的嗓音。   可笑时元一生,只挥了两次刀   两次却都未向着别人。   却都是向着自己。   “时元!!!”   大雨之中,曲遥大喝着冲向倾崩的男人。   “时元——”   大雨中,那个青年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桃溪涧花木正盛,有霖霖的雨点滴下,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他周身除了一把名叫‘齐眉’的匕首便再无他物。他笑着向花木中捣药的青年奔去,青年放下手中的药杵,低垂着眉眼温柔地迎向他。   每次都要借口去找他,青年永远也医不完的伤和病,医者有无尽的温柔和耐心。南流的日光不必奔驰万里去见他温润的郎君,他们就静静呆在一间屋子里。   时光清澈,草木荏苒,岁月绵长。   傲骨尽数还予岁月,温软温吞了刀剑。   青年紧紧抱住那具冰冷的躯壳,妄图给予他一点温暖,他一次次反抗的命运,终于都给出了最狠戾决绝的驳斥。   俱往矣。   “曲遥……”   时元用尽最后一点神智呼唤着那个名字,他颤抖着举起那只拿着匕首的手,曲遥紧紧握着那只手,泪流满面望着那张曾经最为熟悉的脸。   “你知道么,我恨过你。”   时元说着,讽刺一笑,眼神看向血泊之中的澹台莲。   “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真的动过……杀了你,让你去陪我的念头。”   “可……可……”   时元笑了笑,泪水干涸的眼眶里溢出。   “可你方才跟我说……在你脸上也划九个道的时候,我便不恨你了……”   “便一点都,不恨你了……就是想恨你……都恨不起来了……”   曲遥早已哭至力竭,侵入骨髓的疼痛自胸口传出,那是被人生吞活剥,剜去身体一部分般的疼法。   “可我还是不甘心……曲遥……我真的不甘心……”已经无力再时元贪婪地看着那张自己最爱的脸,他用尽全部力量,颤抖着举起手中的那把匕首。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今生今世,纵再无齐眉举案之缘,可我也要你记得我——”时元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将匕首举至曲遥眉心前:“可你无论如哈也不能忘了我……无论与谁……我都不准你忘了我!”   即便是将死,时元眼中依旧是化不开的痴缠与决绝。   “曲遥——”   “尔见此伤,当如见我!!!”   男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决绝道!曲遥颤了颤,匕首迎面而来,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时元用尽最后力量,以齐眉之匕首在曲遥的右眉峰上狠狠划过!直至眼角丝竹空穴!鲜血混合着泪水与雨水顺势自少年俊秀的侧脸滑下,滴在时元支离破碎的面容上。   倾盆之雨如狂流一般接天涌下,齐眉匕首应声掉入泥沼之中。   腐骸肉尸蝶最后一片鳞翅化进了雨水里。   “时……元……?”   曲遥颤了颤,哆嗦着叫了一声。   暴雨之中,无人应他。   那是经年以前的桃溪涧。   曲遥蹲在门口,又冷又饿,可无论何等折磨都比不上他心里的煎熬。   他已经拍那草庐的门拍了整整小半宿了,可时元就是不肯出来,消息此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本月十五就是时元大喜之日,与他婚好的却不是曲遥,是仙宗名门的一位小姐。   曲遥很想问问时元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事,又是为什么……他人也给了刀也给了什么都给了他了……可他却说不要便不要他了,就像是丢掉一片碎纸垃圾一般轻而易举。   此刻,那片悲愤的垃圾正蹲在他主人的门口已经蹲了三天三夜,正声嘶力竭地诘问着他。   “时元,你出来把事情说清楚,我不为难你。”曲遥红着眼圈压着怒火尽量把态度调整的温顺而谦恭。   “时元你出来,你不出来我今夜不会走。”   “时元你出来。”   “你出来行不行!!!混账你还能一辈子不见我么!?你今日见了我总比你大婚那日我去你婚礼上抢人要好看吧?!”   “时元!!!”   最后一声呼喊已然藏了无法压抑的愤怒。   暴雨之中,无人应他。   终于,曲遥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淋着大雨,冲着那间曾经最盼望的茅屋崩溃地大喊:“时元!你要是再不出来,你信不信你到死都见不到我!?”   “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所有人都死了这才落个干净!”时元在屋里喊着,整个茅草屋伴随着那山崩般的嘶吼摇摇欲坠,曲遥愣了愣,眼中逐渐充盈起血丝。   他没有去抹眼泪,只默默转过身,踉踉跄跄想要逃离这里——却是在那一瞬间,身后的门开了。   我   “曲遥你个王八蛋——!!!”   那医者尚且绾发,只披着鸦羽般的墨发通红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却又因神情太过激荡而一脚跌在雨水里。   曲遥愣怔地看着那昔日文静冷硬如今却好似发疯一样的男人和他绑着纱布的手指,他颤颤着问“时元你……”   还没问完,便被那人一把拉进泥坑里。   “你——”   那人抱着曲遥,劈头盖脸地吻上去。   “若不是怕你个王八蛋出去惹事,我会叫你受这委屈……”   时元连咬带啃,啃的曲遥一时愣怔。   “老子不在桃溪涧干了。”   “我们走,走的远远的——”   “去找个没有乱七八糟鸟人的地方,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谁都不要管,谁都不要理……”   而后,便有了那跋山涉水,披肝沥胆的三百年。   只为了寻找一块可以放肆相爱的桃园。   海市,天上——   或是人间。   大雨之中,交叠的身影最终淹没在了滚滚雷声里。   曲遥再睁开眼,已再没了暴雨和草庐,眼前是一片无垠的青草,有风吹来,青草像是一片翻滚的海浪。   眼前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曲遥静静地看着,他拼命向那个身影奔去,可最终那个影子还是离他愈发遥远。   捣药的青年在草庐前的身影滞了片刻,他放下了药杵,最后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医者眼角的红如同天边烈烈的万丈夕阳,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做了个口型。   “不能再为你诊脉施针了。”   “照顾好自己。”   “我爱你。”   “特别特别爱你。”   神思回到曲遥那早已没有知觉的躯体之中。   怀里的那具身体迅速腐烂,大片大片的皮肤从骨架上剥落,头发也一点一点地没入水流。   曲遥眉骨处的伤口还是不停地流着血,在早已僵硬的躯壳上,那是唯一的知觉的来源。   “时元。”   “时元——”   “时元————!!!”   大雨之中,青年们在雨水里紧紧抱在一起。   他们流泪,他们大笑,他们亲吻,他们拥抱。   他们在这处冰冷的土地上热烈地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几章了没有几章了   再打个师悯慈就快乐完结了。   (求不骂求不骂球球了,不骂我的给发红包~) 第139章 、大舜皇都,国师却尘   一望无际的草场上,有身着玄青色长衫的男子手执着筛药的竹篓,背对着青年。   “回去吧,你不该在这里,还有许多人等你解救。”男子背对着他轻声说。   “可我想和你在这里,就待一会儿。”   青年小声说。   “回去吧……我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背对着青年的男子握住药篓的边缘轻声说。   “我不信……。”那青年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睑小声说。   背着药篓的绝世医者转过身,风将他的他伸出手指,轻触在青年的眉骨最末,随着浓墨一样的剑眉慢慢抚摸下去。   “在这里。”   青年愣了愣,突然,一阵剜心蚀骨般的疼痛从眉骨处袭来!!   “曲遥!曲遥??”   曲遥大喝一声。   迷蒙之中,有人唤他,是宫展眉。   “这血怎么还是止不住!?”宫展眉死死按住曲遥眉心的伤口,她已经喂曲遥服下了长白九花玉露丸,然而曲遥还是昏迷着。   曲遥已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宫展眉一刻不敢耽搁,直接带着澹台莲与曲遥已经飞往了大舜之都。若是等到师悯慈那厢元气恢复,便一切都赶不及了。   曲遥剑一般的眉毛皱成一团,宫展眉一手死死按着曲遥的伤口,一手拿着帕子给曲遥擦拭伤口,可鲜血正从宫展眉的指头缝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彼时澹台莲服下丹药,已经恢复了意识。此刻他们三人正在宫展眉的坐骑神兽赤羽金乌之上。金乌一路向南,正飞向大舜国都,师却尘所在之地。   因背负着伤患之故,金乌不敢非得太过迅速,可宫展眉依旧不敢片刻喘息,她架起结界,淡紫色的结界遮在曲遥身前,为他挡风。   “玉清尊者何如了?”宫展眉直视着澹台莲道。   “我无妨,长白宗的仙丹果乃灵药,多谢宗主了。”   澹台莲脸色几近苍白,几近透明。澹台莲本就身负反噬之苦,身子便如同风灯一般残破。又受如此重创,若不是其意志力极度顽强,此刻早该和曲遥一样不省人事了。   宫展眉深知,以澹台莲如今情况还在四处乱晃就是自杀……可奈何时局紧迫,不给人片刻喘息,若不是情况紧急,宫展眉断然不能默许澹台莲一同赶路。   澹台莲默默看着曲遥手中握着的那把齐眉匕首,愣怔地发着呆。   “时……时元……”   曲遥口中溢出一两句□□。   澹台莲听见那个名字时浑身一滞,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想要躲避什么一般,错开眼睛不去看曲遥。   宫展眉猛地将帕子塞进曲遥嘴里,然后猛地将他的下颌骨往上一推……直将曲遥的呼唤都变成了“嗷嗷呜呜……”宫展眉心说你小子的师叔此刻早就身心俱疲要挺不下去了,你还得给他补几刀,你想让他现在直接跳下去自尽摔死么?   “我有一言,虽知不当问,却也务必想说。尊者的反噬……究竟是缘何至此?那师悯慈所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宫展眉颦眉岔开话题道。   澹台莲一滞,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知道。”   “那青溟神木呢?天池边的青溟神木,当时难道只告诉了你要去允卿门寻七味长乐花?就没说些别的?”宫展眉颦眉缓缓道:“青溟神木,可是不亚于昊天神镜的存在。然而昊天镜已能化成人形,且有意识,他也许会对你隐瞒什么。可青溟神木还未化形,可以将所有因果的相关影像直接透射入神识。尊者难道就没有看见什么吗?”   宫展眉抿了抿唇:“尊者,我窃以为如今我们已肝胆相照,宫展眉的一切都未曾隐瞒过。事到如今,尊者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确实看见了一些东西,可都只是我的私事罢了。”澹台莲垂下睫毛,白色的龙华衿轻纱在他颈间飞舞,像是折断的羽翼一般。   “前世孽债,违逆天道。”   澹台莲轻声道。   “我在青溟幻境之中,看见了仙宗大宗主谢景奕。”   澹台莲咬了咬牙:“只是谢景奕不似平常,幻境之中的谢景奕龌龊狰狞至极……”   澹台莲默了默。   “他怎么了?”宫展眉追问。   “他要非礼于我。”   澹台莲轻声说。   宫展眉浑身一个震悚,吓得差点把还在昏迷的曲遥从大鸟身上丟下去。   “更诡异的是,这一幕和师悯慈未说完的那几句残言断章并没有出入。”澹台莲轻声道。   宫展眉勉强压下震惊:“谢景奕那人的确猥琐低劣,更是投靠了师悯慈!可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又为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一切都是零零星星的片段,但那之后,我便看见了曲遥和震海柱。”澹台莲闭上眼睛,轻轻摇头,苍白而俊秀至极的脸上是无尽的迷惘。   “震海柱的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那柱身上的纹路和浮屠仿佛都活了一般,不停地颤动变幻……而我又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澹台莲微微颤了颤。   “说来也怪,这梦我本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却又在青溟神木的幻境里原原本本地看了一遍……我看见曲遥被绑在东海的震海柱上,被铅水活活浇了人柱……我想救他,可无论怎样呼喊咆哮,我却只能看见曲遥极度痛苦地没入震海柱里……我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曲遥没进滚烫的铅水里,死在震海柱上。”   “那场面就这样不停地在梦里重复,一遍又一遍。”   寥寥几句话里,是无尽的悲怮与无力。   “那……后来呢?”宫展眉轻声问。   “后来么……后来……”   澹台莲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是如同古潭一般的深沉。   “呸……呸……这什么东西??”   宫展眉一惊,转头看向曲遥,但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正往外吐着帕子。   “曲遥!!”澹台莲猛地支起身子,迫切地欺身上去,探查曲遥情况,却是在看见曲遥眉骨间那道伤疤时,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眉骨这处,是必要留疤了。”   宫展眉叹息一声,看着曲遥眉间那道深刻可见骨的疤说道。   曲遥默了默,摸向怀中的匕首,沉吟了良久。   “无所谓,留便留了。”   曲遥呆愣愣地看着前方,轻声道。   “时大夫的衣冠冢,已经立好了,你若想要祭拜,等击杀师悯慈后,随时都可回去。”澹台莲轻声道。   曲遥听罢,怔怔地看向前方,握着怀中匕首的刀柄,良久无话。   “你就不问问你师叔怎么样了?”一片长久的岑寂之后,宫展眉咬牙率先在曲遥腰间拧了一把,满脸哀你不幸,哀你不争,直把曲遥疼得差点掉下去。   “啊,师叔你……”   “我无妨。”澹台莲只回了三个字,便直接侧过身子,不再言语。   曲遥听罢,默默缩了回去,团成一团不再言语。宫展眉立在二人中间,只觉得自己就像一面屏风,无比尴尬。   “无论怎样,逝者已逝,还请二位振作。”良久之后,宫展眉沉声郑重道:“师悯慈绝不会善罢甘休,殒生玉已被他夺走,况且宁静舟如今还在师悯慈手中,仙门各派精锐也尽数困在其爪牙之下。如若我们不尽快找到师悯慈的师父师却尘,打探出击溃师悯慈的方法,四海之内,浩劫难免。到时生灵涂炭,死的绝不会只有一个时元。”   赤羽金乌一挥翅翼,向前方滑翔而去。前方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下,是雄伟庞大的宫殿群。   曲遥的心中突然一动。   数年之前,他的母亲就是怀抱着尚未足月的他,从这层层叠叠的宫殿之中逃出来的。而这座宫殿的主人,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   “师悯慈的师父,师却尘,就在这宫里。”宫展眉道:“找到他,打探出师悯慈的下落,才是一切的关键。”   曲遥定睛看了那皇宫几眼,咬了咬牙。   于此同时,仙宗静肃庭外,师悯慈一脚踹开了大门。   “释天殿!”谢景奕立刻搓着手迎了上去,讨好地鞠了个躬道:“释天尊可是将曲遥那厮带了回来?”   “滚!本尊要闭关!”师悯慈看都没看谢景奕,便开始脱衣服,只见他胡乱将自己的外袍、革带、皂巾扔了一路,直直地进入宫殿之中。师悯慈冷声:“三日之内,谁都不准进出此处。”   “什么?那登仙阁中拘着的那些仙宗精锐呢?”谢景奕战战兢兢问道。   “宰了。”师悯慈头也不回。   “宰了?谁宰?……我来?”谢景奕颤声问道。   “宰不了就且先拘着,左右都得死,不差这一两天。”   师悯慈冷哼一声,嫌恶地蹬掉了脚上的鞋,转身赤足坐在白玉莲台之上,一头长至膝盖的墨发如瀑布一般泄在地上,他袖袍也不曾系带,腰带也早就不知丟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就那么宽宽松松地散着怀,露出苍劲白皙却又结实紧绷的胸肌。   谢景奕知道师悯慈不喜欢任何拘束他的东西,连头发都懒得系,更是讨厌鞋袜,他自己一个人时,是绝不会一板一眼老老实实穿衣服的。如果这天下变作他囊中之物,谢景奕都怀疑师悯慈会不会直接号令仙宗集体裸奔。   可在师却尘跟前,师悯慈从来都穿的一板一眼,收拾的利利索索。   “曲遥……逃了?”   谢景奕颤颤巍巍试探。   “逃能逃到哪里去?”师悯慈冷笑道:“殒生玉已经集齐,现在就在我手中,待我这三日内吸收了这颗玉,天上地下便唯我独尊。不过就是让他和仙宗那些废物多活几日而已。”   师悯慈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   “门外那些废物不值一提,等我收了这玉,我第一个灭蓬莱!!”   谢景奕知道师悯慈素来言出必行,他既说了这话,蓬莱便一定是第一个遭殃的。   “仙宗式微啊。”谢景奕慨叹一声:“门外拘着的那些修仙之人,没有一个能当大用……”   “对了,我得问问你……”师悯慈玩味地冷笑:“你可知长白宗主宫展眉在哪?”   “宫展眉?”谢景奕疑惑:“不就在登仙阁中拘着呢……不……不……释天尊……”   师悯慈冷笑一声,拉着谢景奕的脖领子,拽小鸡一样把他拽到莲台后的影壁之前。师悯慈袖袍一挥,登仙阁内场景立刻便现了出来,阁内所有仙者早已急躁不已,相互之间交头接耳,皆是乱作一团。只有宫展眉老老实实地坐着,宫展眉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旁喝茶水,一脸事不关己,旁若无人。   “这……这不在这儿呢么?”谢景奕吓得快哭了。   “她就坐在那儿喝了三四天的茶水你都不起疑。”师悯慈气极冷笑:“你可真是鼻孔喝水——”   “够呛!!!”   师悯慈一挥袖袍!影壁之中的宫展眉瞬间爆成一团火花炸开!谢景奕吓得登时差点没跳起来!但见火光之中,是一个石狮子,哪里见得宫展眉踪影!!   “这……这……释天尊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谢景奕抖的筛糠一般。   “行了,滚吧,宫展眉女流之辈,长白宗精锐尽毁,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师悯慈冷哼一声:“就算跑了,又能多活几天?”   “是啊……”谢景奕立刻顺着师悯慈的话头拼命捧他:“若是长白宗原宗门长老还在,宫夜光未折,长白宗也不至于沦落如今境地,真是天助您大胜啊……”   “哼。”师悯慈极尽鄙夷地冷笑一声:“就算他们长白宗那几个都在又能怎样?宗门长老不还是给宫垂云害死了?宫夜光再厉害又能有什么章程!?他那师弟被人算计欺负的那般凄惨他也没能护住!他算个屁?他都不如澹台莲!”   “是啊。”谢景奕满头大汗附和,生怕拍的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若换作是您,他们断然不敢如此对待您的珍视之人……”   “哼……哈哈哈哈哈……”师悯慈听罢,竟摇了摇头,噗嗤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全是压迫与鄙薄,还有无尽的冷戾。   “长白宗那票烂人要是敢这么算计我师父,我就把长白山炸成吐鲁番!”   静肃庭内,冷笑声回荡不绝。   谢景奕不敢再言,只是乖乖跪伏着,不言不语。   “对了,曲遥他们走到哪了?”师悯慈颦眉问道。   “不曾知道……”谢景奕颤了颤。师悯慈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过头去,随手一挥,影壁上顿时出现了三个人影。   只见曲遥、澹台莲、宫展眉三人已经行至大舜皇宫门口,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打探着……   师悯慈眯了眯眼,暗道一声:“混账!糟了!”旋即转身便要出门。   “释天尊殿下……”   “滚!不闭关了!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师悯慈怒喝。   “殿下……可是……”   “你若是再聒噪,我就扒了你的皮!”师悯慈即可便要出庭,根本无暇理会谢景奕老贼。   “殿下啊!”谢景奕冒死劝谏:“您没穿衣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202:23:56~2021-04-1722:1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3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悯慈无慈,却罢前尘   大舜国都皇宫辰极宫,可堪得巍巍壮阔四字。   辰极宫坐落于国都颍城的城中心线上,正对东天紫微之星。   巨大的建筑群以对称方式列布于地轴左右,朱红色高墙裹着无数规整而庞大的琼楼玉宇。仅是一座钟楼,便危危乎高矣。此时未时刚过,钟声刚刚响过。悠远绵长的钟鸣磬音传的全城皆可听见。   师悯慈大步流星走入辰极宫中,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可纯黑色的眼睛里却是深不见底的肃杀和冰冷。此刻他又恢复了那身道士装扮——浆洗的发白的皂靴革带,发上簪着檀木簪,腰间别着星轨罗盘。那一身朴素整洁的衣装与这富丽堂皇蔚为壮观的里的宫殿显得极不协调。然而过往的宫人或是要员,见了他却无不低头大拜,道一句“祀礼大人”。   师悯慈的师父乃大厦国师,而他本人也因是国师高徒而被认命少祀礼。只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师悯慈并不与这些要员们多做纠缠,只微微点点头,问候两句,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太微殿行进。   太微殿位于辰极宫西宫偏殿,这段路本是师悯慈最为熟稔的一段路,可此时却变成了他最为惴惴的几步路。   天上地下,师悯慈从未怕过什么东西,可此时此刻,他却怕极了曲遥先他一步赶到他师父面前。   即便他师父师却尘如今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师悯慈咬牙行致太微宫门前,刚要伸手去敲那铜环门,便听见一声极沉郁且带着磁性的呼唤。   “悯慈,回来了。”   “师父!!”师悯慈听见这声音,猛地推开门,一瞬间浓郁清冽的花香扑面而来。但见太微殿门前的月白色花林里,立着一方轮椅,四个小童在一旁一板一眼恭恭敬敬伺候着。一个正扫着地,一个呆站着,不知找点什么活儿干,还有一个正在望风,只有一个干了点正事,正端着茶碗,奉茶予那轮椅之上的男人。   轮椅上的男人背对着他,一头银发曳地,男子伸出苍白而纤长的手,默默将那轮椅转过来。   “师父怎么出来了!?”   师悯慈慌忙跑过去。眼中的冰冷与冷漠碎的无踪无影,只余下纯粹的担忧与慌乱。   “今日天好,院中栀子开了,出来透透气。”   男子语气和蔼,他转过身,微微垂下头,满头银丝也随之摇晃,他不止发色银白,连眼睫都是银白色。那男子银白的长发并未束冠,只是被一根锦绳拢在一起。阳光之下发上有微光闪烁,像是被拨乱的星河。   师悯慈心中,万千星辰,浩渺天地,不及眼前这人一根头发丝。   “师父!”师悯慈语气里有些不满的微颤:“出来也就罢了,总该披件外裳,就算弟子求您!这里也没外人。”   师却尘微微颦眉。   师悯慈深知师却尘的性子,那是个倔强至极又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素不爱在人前示弱,即便身子已然半残也绝不肯好好将养。于是师悯慈就半跪着,生拉硬拽从那呆站着的小童手里接过了披风,盖在师却尘腿上。   师却尘叹息一声,还是依了徒弟。   “若不是要事缠身,真想日日侍奉在师父身前,他们这些孩子伺候的总不妥帖,我始终不放心。”师悯慈颦眉小声抱怨。   “端茶倒水的杂事该由专人来做,若你来做这些,我岂不是白教养了你这么些年?”师却尘苦笑。   “不,弟子没福气罢了。”师悯慈轻声道。   “端茶倒水,更衣换靴的活儿,也要看是给谁做。”   师却尘沉默了片刻。   “师父,这几个小童倒没见过,是新来的?”师悯慈挑了挑眉毛,看着那三个木头桩子一般,既不机灵也不讨喜的小童道:“我记得,原本您身边就只有一个‘松风’服侍。”   “年纪大了,太过安静倒也不好,新来的孩子虽然不通规矩,好在更有生气。”   师悯慈满是嫌弃地看了看师却尘身后新来的那三个小童,一个脸上写着“呆”,一个脸上写着“愣”,一个脸上写着“傻。”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有生机之辈,师却尘素来高屋建瓴,不晓得何时变得如此接地气。   师悯慈抿了抿唇,没等他说些什么,师却尘便转了个话头。   “我听陛下说,你在广陵城里,为了不让陛下处死玄甲紫龙骑白藏之,竟动了天时,让广陵城降了大雪。”   师悯慈沉默片刻,道了声“是。”   “耗你多少修为?”师却尘沉声问道。   “三成。”师悯慈不假思索,直言不讳。   “为何如此?”师却尘垂下银白如扇般的眼睫问道。   “他们二人爱的苦。”   师悯慈默了默,最终道。   师却尘似是没想到师悯慈会这样回答,愣怔了一瞬。   “况且我为了师父的福寿,向天道许诺要日行一善。撮合成一对苦命鸳鸯,这且算是一善吧。若能为师父积些福德便再好不过了。”   师悯慈轻笑道。   “悯慈……纯善,为师欣慰。”   师却尘微微颔首,伸出手抚摸在师悯慈的头顶轻声说道。   单膝跪地还未起身的师悯慈愣了愣,他闭上眼睛,栀子花香气袭人,师悯慈像只蜷缩的小猫一般,感受着那粗糙温热的大手抚过脸颊时微微刮蹭的感觉,轻嗅着那手掌的味道。   直到师却尘的手自师悯慈头上移开,师悯慈才如梦初醒一般。   “师父……近来可有闲杂人等出入太微殿?”师悯慈凛了凛目光问道。   “并未,为何问起这事?”师却尘轻声问道。   “无妨,只是如今仙宗动荡,宫外并不安稳,担忧师父安危。”师悯慈扫视了四周道。   “对了,你今日突然到访,是要做什么的?”师却尘轻声问。   “哦……没事。”师悯慈摇摇头赶紧笑道:“只是想师父了,想的太厉害,就来看看。”   “我无妨,没什么大碍。”师却尘道:“你若有事,便先去罢。”   师却尘声音自来便极低,即便是神色慰然之时,也显得威仪十足。   “可我想陪着您呀。”师悯慈哼哼着耍赖道。   “陪着我个废人做什么。”师却尘微微摇头。   “师父不能这样说!”师悯慈严肃道:“徒儿已经在想办法了,不用再过多久,便能将您的病治好了。”   于是他便又与师却尘交谈了几句,这才离开。于是师却尘便派小童松露一路相送,直将几人护送到朱门外。   “师父他近来身子怎样?说实话。”师悯慈冷声道。   “主人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余下的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松风轻声道。   师悯慈不语,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子,瓶内装的,正是一瓶子新鲜的人血。   “下药做引子,伺候他喝了,不必告诉他。”师悯慈将那琉璃瓶交给了松风。   “这血是……”松风看着琉璃瓶微微发怔。   “我的血。每日寅时,取心□□血三寸,连取十日。”师悯慈淡淡道:“那是我的师父,怎么能喝别人的血?”   “他身边,近来没出现没什么怪人吧。”师悯慈问道。   “……没有。”松风拱了拱手,轻声答道。   “没有就好。”师悯慈淡淡说了一句,便走出了太微殿。却是在走至拐角之时,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脸色苍白地靠在门外太湖石景上。   此刻他本该闭关立刻吸收殒生玉,可终究是为了师却尘又跑了这一趟,又活取了血,已然是元气大耗。   太微殿内,师却尘面色未改,但旁边三个小童早已经现了原身,都目瞪口呆站在师却尘旁边。   松风回到太微殿内,松了口气,向众人道:“走了。”   曲遥、澹台莲、宫展眉三人紧绷的神经皆是一松。   “不是,你真的不管!?”曲遥扒着师却尘的轮椅,气的浑身直颤:“你那徒弟在外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夜之间就将桃溪涧上下五百多医者屠了个干净!又为着一己私欲,让整个广陵城老百姓被人屠戮践踏!他现在要吸收殒生玉,让全仙宗一起玩完!你不管!?你身为他师父你居然就这么坐着不管!?”   “证据呢?”师却尘淡淡道。   “证据!?他当初就是为了给你看病去的桃溪涧!他去哪里哪里就遭殃就死人!你问我要证据?你当师父的自己心里没数!?”   曲遥此刻想念极了昊天镜,若是昊天镜在,就能给他完整回放一遍师悯慈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能好好打一打这个油盐不进的道士的脸!   “我只要证据。”师却尘淡淡道:“否则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你。”   “我乃长白宗新任宗主,我以长白全宗担保!师悯慈已将所有仙宗精锐尽数集中至静肃庭!只等他吸收了殒生玉后便可将仙门诸派一网打尽!若再不管制他,天下真的就要被他祸害的生灵涂炭了!”宫展眉亦急道。   “这些事你不必与我说,我不走动,也不知道。”师却尘依旧淡淡。   “你不知道,不代表这些就没发生!”冷静如宫展眉也压抑不住愤怒,声音高了几个调子。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尴尬。   “蛇鼠一窝。”一旁抱着膀子的曲遥冷哼:“古人诚不欺我。”   师却尘依旧固执地抿着茶,他握着茶杯,银色的睫羽微颤,面上没有一丝破绽。   “我们走吧。”这时,一直未发话的澹台莲向师却尘鞠了一躬,淡淡道:“多谢国师大人庇护了。”   师却尘不语。   “其实根本不用多说什么。”   澹台莲目不斜视拉过曲遥,径直向外走去。   “如若不然,你为何要将我们三个变作你的道童加以掩护?”   澹台莲淡淡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   小王子大号上线!怼人一项直接点满!澹台莲看都不看师却尘一眼,只轻轻松松一句话,语气仿佛是“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一般”。   然而那话音刚落,师却尘却失了淡定。曲遥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茶杯竟被师却尘生生捏出一道裂纹。   师却尘微颤着抬起头,眼球里是充血般的通红。   “走吧。”澹台莲语毕,扶正龙华衿,仿佛纤尘不染一般轻声道。   “站住……”   师却尘颤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起告状   曲遥:师却尘叔叔你徒弟欺负人!   师悯慈(蛋花眼):湿乎乎我没欺负他!   曲遥:他欺负了!他今天打针的时候给大夫小锅锅咬了!!他还抢我殒生糖!   时元(撸袖子给师却尘看牙印)。   澹莲莲:蜀黍揍他!   宫眉眉:蜀黍揍他!   宁静舟:蜀黍揍他!   师却尘:他欺负你们,你们就欺负回去啊。悯慈,听见了吗?   师悯慈(狞笑):来呀诸位,欺负我呀!有本事欺负我呀!欺负呀!!   众:(……)感谢在2021-04-1722:11:23~2021-04-1913: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月岁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尘网所缚,情丝所困(一)   那是十四年前的国都白虎寺门外。   师却尘第一次见到师悯慈。   师却尘所修为昆仑阐教,供的是元始天尊。因其精于器修,又极擅数术,故而被奉为大舜国师。每年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时,师却尘便会出宫,于国都太宥台上布道说法于百姓,祈福祉于众生。   那是七月十五说法结束,师却尘起驾回宫,步辇经过白虎禅寺门外,正巧遇上了师悯慈。   那时,几个和尚正生拉硬拽着一个小童,把他往寺院里拉。那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为首的长髯高僧厉声大喝叫他不得放肆。师却尘见闹的这样欢,便撩开步辇帘子,瞧了一眼。   就只一眼,正被一群老和尚拉扯的孩子便抬头看见了师却尘。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师却尘微微愣怔,可孩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步辇之中的男子浑身一片月白,他眸色极浅,额心一枚朱砂痣,那人睫毛是清冷的银色。他在哪里,哪里便似三十三重天,不似人寰。   被拉扯的孩子虽瘦小,可眼睛却是纯黑如同黑曜石一般的黑色,沉稳更似耄耋老者。却隐隐藏着极凶戾的气息。   这孩子根骨极佳,骨色青相,师却尘一直想收个弟子,奈何他标准过于严苛,始终没有物色到合适人选,就在对视一瞬间,他心头动了一动。师却尘对这孩子极感兴趣,便驱停了步辇,听了听原委。   “走!”老和尚大怒:“你今日必须与我回寺!绑我也得把你绑回瓮里!”   “我不回去!!也不当和尚!”男孩咬着牙拼命反抗。   “这事儿由不得你!和我走!!”老和尚大喝道:“不能由你这祸患荼毒人世!”   “绑回瓮里?”   一个极低沉极冷清的男声传来。   不知为何,那声音似有什么魔力一般,师却尘只淡淡一句,周遭喧闹的场景便寂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向那步辇望去,师却尘鄙夷地嗤笑一声,放下帘子冷笑道:“我见尔等那佛经上说“只度有缘人”,他既然无缘,又为何要强度于他?晓得的知道高僧想收个小沙弥,不晓得的得以为高僧要拐人。”   师却尘极不爱说话,能开口一下说这么多句子,不是布道,就是损人。   大舜虽教派自由,又奉道教为国教,但这几年来,佛寺大举兴建,佛家凭着“普渡众生”四字引了无数善男信女参拜,此时佛教早已蔚然成风。而道教与诸仙门一样,收徒要凭资质眼缘,素来对善男信女不怎么热络,于是两方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对立。   “国师大人!”几个和尚一看是师却尘的步辇,纷纷上前大拜。那老住持双手合十上前颦眉庄肃道:“阿弥陀佛,国师有所不知,这孩子乃是个魔星祸根,任其自生自灭必要为祸众生!早些剃度,收进寺里,严加管教,也许能使人世躲过一劫。”   “哦?”师却尘冷笑一声:“他做了什么?进寺不修佛法,却要锁进瓮里?”   “他杀了人。”   那和尚沉吟良久,最终沉声道。   “那这事需官府来管,又何须高僧出面?”师却尘冷笑。   “此事非凡人所能及。”   伏虎禅寺住持双手合十道。   师却尘定睛看了看那孩子,只是资质不错,极其聪灵的一个娃娃罢了,师却尘心下起疑,眯眼依他面相等寸,掐指略微占算了些命数,却并未看出端倪。   “世有六道,为世间业力所化,当分为天、人、畜牲、恶鬼、地狱、阿修罗之道。这孩子之邪气业力,心肠恶毒冷血,比之阿修罗更甚!若不趁其尚幼管制于他,日后必生祸患!”那老住持道。   “你上面说的这些,可有依据?”师却尘冷言问道。   “并无。”老和尚坦然道:“我所说这些,并没有一点证据。这孩子的邪念恶意,星盘数术皆无法占算。”   “那你是如何得知他就是个孽障的?”师却尘沉声道。   老僧不说话,只双手合十,开始背《妙法莲华经》。   师却尘看似极冷然一个人,实则是个极有个性棱角的。他任起性子来,大舜皇帝景骋原都要让他三分。这师却尘平生最厌两样东西,一样便是和尚。   另一样更甚,是念经的和尚。   师却尘一听和尚开始念经,就准备赶紧跑路,却不想那孩童大声道:“求国师大人救我!愿为大人奉茶侍衣!鞍前马后!”   师却尘一愣。   “国师大人万不要信他花言巧语!”老住持道:“若不将他严加看管,他定要为祸世间——”   “若我将你救回去后,也是锁在瓮中呢?”师却尘淡淡问道。   “宁住仙家地瓮,食蛆虫之嗣,不住秃驴金殿,听他狂吠念经!”   师悯慈大骂。   这两句话,性格有棱有角的师却尘听了极喜欢。   师却尘便将他顺手带了回去,放在太微殿偏殿,行些洒扫之事。   师却尘也并不敢鲁莽,他虽没看出这孩子身上哪里有问题,却不敢掉以轻心,一旦有异,便决意除之。   就这样,那个眼神如炬却又瘦弱不起眼的孩子,便在偏殿之中生生打了三年杂。   这三年来,他每日都寅时起床,骑马去殿内荼蘼院的池水之中为师却尘采雪莲入药。腊月之时,荼靡院池水极寒,那孩子冻的双脚生疮,也每日都为师却尘送花。   师却尘看在眼中,从未说过什么,也从未理会过。   真正收他为徒的机缘,还要从万国法会说起。   那是万国法会,诸邦国进献。   法会之中,便有演武一项,本来是给诸国仙宗子弟们一个演武切磋的机会。如今仙宗式微,师却尘内门座下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潜心钻研数术,另一个入门不久,不大能应战。然,对方却是早早的有备而来。   演武中的其中一支,便是毗蓝教妖人。   毗蓝教乃是苯教分离出去的一支,凭着苯教心法与邪修如今势力已然壮大。来中原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扬名立万,那毗蓝教的小妖僧,凭着几样诡谲的密宗法器,打的师却尘的徒弟重伤涸血,另一个直接昏死过去。   景骋原与师却尘坐在辇内,面色皆极尽冷峻,却不想那毗蓝教妖僧竟还出言无状,在师却尘的雷区活蹦乱跳:“打伤国师之高徒,实在抱歉,可堂堂大舜竟无人应战,属实可惜。”   师却尘转身回到看台内,师却尘抽出束发之木簪,三千银丝瞬间倾泻而下。师却尘将那木簪向桌子上一拍,冷然道:“座下外门门生,谁能迎战毗蓝妖人,我便将此簪赐予谁,此簪为信物,得此簪者,可向我许一心愿。”   师却尘束发之簪是崖檀之木所制,乃是万丈山崖边一棵已经枯死了上百年的檀木树根所制,伐木之人冒死取之。此簪极灵,已生得精魂。师却尘此话一出,国相府满堂门生无人应声,谁都怕死,都没说话。   一旁正擦祭台的男孩抬起纯黑色的眼睛,静静看向师却尘。   “可许一心愿?”   男孩轻声问。   师却尘一愣,满堂外门弟子也俱是一愣,大家齐齐向门后看去,但见那个瘦小清秀,长得像个女孩般的少年走了出来,男孩抬起头,看向师却尘轻声道。   师却尘凛了凛眉,没有说话。   “若能得国师大人一个愿,我可一战。”那少年道。   “你能赢?有几成把握?”师却尘下银色的睫羽,审视这个不要命的小子,挑眉轻声说道。   “没有把握。”   男孩直视着的师却尘眼睛坦然说。   “若赢不了,死在这台上也是好的。”   “当个小厮固然好,可谁又想当一辈子小厮呢?”   师悯慈这么说着,放下手中的抹布,坚定地走出了看台。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血葫芦一般浑身鲜血的青年爬了回来。   满座俱惊,人皆大骇。   他颤颤巍巍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执起了那只崖檀之簪。   “国师……所说……还作数么?”   男孩几乎废了一只眼睛,半个眼珠已然脱离了眼眶,脸上是丝丝缕缕的血管……他抬起轻肿的脸,他甚至被打的已经变了模样,可唯有那黑色的瞳仁里,依旧是如斯沉寂。   沉寂平静的令人丝毫看不出来,他刚刚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不敢高声言语,惊恐不安地看着着那演武场上那哭嚎哀悼的毗蓝教高僧。   那个修为远超师悯慈的小妖僧,开始只是单方面的施虐暴打那男孩,至将那男孩打的废了一只眼睛。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却被男孩反扑!先是活生生打碎了男孩法器!又以双臂为锁绞杀!这场原本该是斗法的战局最后变成了野蛮至极的殴斗!就在两旁尊者准备制止之时,那男孩猛地一松手!   那小妖僧本吃足了劲,大头冲下摔下演武台,生生扭断了脖子。   那毗蓝教的妖僧,最终被断为死于意外。   师却尘那时便知道,也许三年前伏虎禅寺旁的高僧说的是对的。   这孩子的镇定冷静,执念之重,心思之狠,藏匿之深,远超常人所及。即便对那毗蓝教的妖僧们厌恶至极,师却尘也从未想过要对方性命。然而大庭广众之下话已出口,国师之言便值千金,此刻他已无退路。   “若不过分,我可以答应。”   师却尘谨慎地又加了一句话。   浑身是血的男孩此刻已经坚持不住,他轻声笑了笑,用最后力气道:   “我想……要你……”   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师却尘还未听清那孩子说了什么,男孩便握着崖檀木簪晕了过去,他愣了愣,一旁的内门弟子提醒他,是不是这孩子是要他做师父……毕竟他已来到国师府三年,三年来却连外门弟子都没当上。师却尘愣了愣,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孩子心思过深,收入门中亦要严加看管方可。   师悯慈睡了五天方才悠悠转醒。才刚一醒,便看见了塌前的师却尘。   师却尘医好了他那眼睛,他倒是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师却尘低头看向他轻声道:“你昏倒之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想要让我做你的师父么?”   男孩愣了愣,旋即垂下了眼睛道:“……是。”   “既然如此,我便赐你一名:悯慈。”   塌上的男孩愣了愣,看着那玉骨云衫,银发长睫的仙人颤了颤。   “你姓氏从此便随我之姓。愿这两个字能好好压一压你的煞气!悯慈,你即入我门,便万不可再行杀生之事,逞凶斗狠!你需日行一善,仁慈明悯,冲掉你身上煞气!否则我便清理门户!”   彼时师悯慈伤势未愈,左眼刚刚被师却尘治好,他未说什么,颤抖着咬牙起身,领过那根檀木之簪,之后大拜,郑重地说了一句。   “谢师父。”   师悯慈便正式成了师却尘的弟子。   只是才刚刚做了他的徒弟不到半月,那厢伏虎禅寺便出事了。   伏虎禅寺走水失火,整个寺院烧成一抔飞灰,连带数百名僧人全部圆寂。   烧的飞灰都不剩。   然而师悯慈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那一日,半个国师府的人都能为他作证,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国师府,根本没有出过门。   师悯慈在师却尘处,做了三年小厮,从未见过他情绪失控。师却尘无论何时都是淡漠而沉静的一抹银白,仿佛世间都与他毫无瓜葛。   可那一日,他却怒极气极,一把拎过师悯慈的领子,师悯慈第一次那样近距离看他师父生气的表情。   谪仙银白的睫毛微颤,素来殊胜的气场因愤怒变得紊乱不堪。   师却尘甚至没问缘由,甩手便给了师悯慈一个耳光。   “我只问你,伏虎禅寺之难,与你有关否!?”师却尘怒骂道。   师悯慈没有站稳,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却是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觉得,是我做的么?”师悯慈抬起头,纯黑色的直视着银发仙者愤怒的眼神和微颤的喉结。   “我在问你!此事与你是否有关!!”   师却尘勃然大怒问道。   “所以师父觉得,有关是吧。”   师悯慈惨然一笑。   下一秒,小道长抽出簪发的崖檀簪,那崖檀虽说是木制,簪头却锋利更胜匕首!师悯慈三千青丝曳地,本无悲无喜的眼神却似浸了水一般,大段大段的委屈满溢出来,他这样说着可手下动作却坚定的可怕。   “既然师父认定是我,那我便该死。”   “不劳师父费心。”   “我当自裁。”   那一瞬间,师却尘慌了。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局,师却尘竟大败而归。   当崖檀木簪刺向师悯慈胸口,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刹那,师却尘承认,他输了。   素来毫无罡碍的仙心如同泉水一般起了涟漪。   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变成了任人牵制的绳索。   师却尘纵有通天的能耐,却被尽数缚于锁套之中。   下套之人,却是他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抛开道德和现实角度。   师悯慈这个人设,我还蛮喜欢的。   傲娇而阴沉,所有的阳光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伪造出来的。   如果不是后来……原本他可以伪造一辈子。感谢在2021-04-1913:52:10~2021-04-2201: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尘豢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尘网所缚,情丝所困(二)   师悯慈那一刺,是真的刺进了心口。   好在师却尘阻止的迅速,又以功法封印其筋脉,最终师却尘还是被救了下来。   此事不了了之,师却尘虽始终对此存疑,可毕竟无论怎样调查,师悯慈都与此事毫无干系,于是师却尘只当自己疑心病重,错怪了师悯慈,对此事便从此缄口不提。   那之后,师悯慈尽心尽力侍奉师却尘,不敢有半分怠慢。师却尘起居饮食皆由他亲自照料,并且严格执行师却尘的“日行一善”原则,每日不是帮着同宗师兄弟洒扫浆洗,便是帮着后厨大娘做饭。   师悯慈本淡漠的脸上也逐渐出了笑颜,他生的本就阴柔清秀,如同女孩一般,脸上如今再再带上些笑,看起来无比和蔼好相处。   师却尘也逐渐放心下来,时间和相处让他逐渐淡却了最一开始关于师悯慈的忌惮。而后的几年,亦是师慈徒孝,风平浪静的几年。   师却尘极精器修,他将器修法门与奇门诡道之术尽皆传予师悯慈,师悯慈极聪颖,没过多久便学会了驭器,他所控的偃器之中,甚至有最难的人形。   师悯慈能如此得师却尘的喜爱,不仅是因为他天资聪颖,资质极高,更因为他善解人意,没少给他师父制造台阶。   师却尘虽为大舜国师,不仅精于器修,还非常热爱生活,很有些田园本真的风雅情怀。他极喜莳花弄草,做饭庖厨。只是他在生活方面的天赋远不如在器修之道的天赋多。大舜皇帝景骋原甚至给师却尘起了个好听外号。   “百草枯。”   国师“百草枯”的太微宫里种啥死啥,他一来,园子里本来就活的好好的几株栀子花都死了一半。然,师却尘是个有上进心的,既然种花花死,种草草枯,他便被逼无奈种菜。然而就是种菜,太微宫也无菜能活。种的茄子土豆蒜苗里,只有韭菜长得不错……于是那几年,太微宫的早点就变作了韭菜鸡蛋包子。   然而韭菜气味极大,况且又和园中栀子气味相冲,每每天热,气味极度诡异,景晗诚来太微宫之时,都被熏吐好几回。   师却尘无奈,只有在放弃他田园牧歌理想的边缘徘徊。   这时,他的爱徒师悯慈挺身而出,就为了这件事,不远往里骑骆驼去了趟若尔盖大漠,活生生为师却尘带回了几颗刺球……   “师父莫要伤心,这东西我在沙漠中牧民所居之处看见过。”师悯慈看着师却尘微微一笑,藏起被刺扎的尽是伤口的手掌:“它能在终年不见雨滴的荒漠里生长,极其顽强,师父种它试试。”   师却尘并不知,只是为了这么一点点能让他开心的事,师悯慈可以翻山越岭,深入吃人不吐骨头的荒漠之中长达数月之久,只为给他寻两株生命力顽强的仙人掌。   只要能哄他开心,师悯慈可以随时豁出这条命来。   从此,太微宫绿意盎然,满宫都种满了仙人掌。师却尘再一次自信起来,正当他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时,皇帝景骋原一次来拜访他,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仙人掌上,扎了满臀的硬刺,屁股肿的老高,整整半月没能上朝……   于是师却尘苦心孤诣种植的仙人掌又只能全部拔掉。   拔仙人掌的那几天,臀部尚未康健的景骋原打了好几日的喷嚏,师悯慈就在一旁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辰极宫大殿的方向。   景骋原并不知道,他早已与死神擦肩而过数百次。   师却尘不仅喜欢花艺,还热衷于厨艺一项。   国师大人极喜下厨做饭,他又极喜研究新菜式,更喜将所炮制之饭食分给太微殿内众人……只可惜师却尘所制之饭菜食过之后要叫天柱崩折,地维断绝。   然而无论师却尘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桂花糕炒韭菜”,“麻辣杨梅肉”“挂浆尖椒”……师悯慈都能笑着下咽,并且极捧场地喊个“再来一碗”。   所有人都鄙夷师却尘的厨艺,可只有他的高徒师悯慈吃他师父做的东西时脸不红心不跳。直到那日,师悯慈吃着他师父做的“仙人掌炖猪蹄”时,师却尘发现了端倪。   阳光之下,师悯慈耳后的翳风穴埋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针。   师却尘愣了愣,心头徒地泛起一阵酸涩,酸涩之后,是难以言喻的涟漪。   取银针扎入翳风大穴,入穴三寸,一直埋入穴位内半年不取,可以封住人的味觉。   为了捧他师父的场子,师悯慈宁可令自己的味觉消失。   那段日子倒也还算太平。大舜国师师却尘每日上朝之后便回殿种草莳花,做饭折腾。要么就是造些偃器,画张草图。那个曾经邪戾凶煞的小徒弟就毕恭毕敬跟在身边,温柔地笑着替他打下手。偶尔打个趣说个笑话,逗他师父扯扯嘴角。   师却尘那长及腰际的银发若碍事,师悯慈便绕到他身后,替他将那银色的发丝理顺规整好。   他是伪装或是如何已经不打紧了,凶戾残暴的魔尊若是可以伪装一辈子仁慈明悯,那便不再是凶戾残暴之徒。   他便是真正的仁爱之人。   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爷不想给师悯慈伪装一辈子的机会。   这样的日子在当时看来,是有些无聊的。   可回眼望去,那段日子却是师却尘一生之中难得而珍贵的岁月静好,平静安和。   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景骋原将一个大运河畔强幸的歌女带回来封了妃。   这在大舜皇宫之中可谓司空见惯,陛下临幸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民间遗留的皇子皇女更是如恒河沙数一般。那歌女被带进宫时已经怀了身子,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当上皇妃的喜悦,竟终日郁郁,以泪洗面。   这事情本不算稀奇,可精通占星卜算的师却尘却在这个女子到来之后感觉到了不寻常。   这女子倒是个寻常之人,可她腹中那胎儿却极不寻常。   在这之前,仙宗曾发生了一件大事。   释天尊仇堕骨和仙宗诸派你攻我防,你死我活已是斗了几百年。三年之前被封入震海柱中,可据师却尘占算,仙宗此刻虽看似胜利,释天尊也已被封入震海柱,然而大家却都公认一件事。   释天尊仇堕骨必然还有后手。   人世之间,定然还有他肉身以及灵魂的容器。   而且这些容器极有可能不止一个。   师却尘占算推演良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那新来的王妃娘娘腹中所怀,绝不是个凡胎,乃是仇堕骨的肉身。   “不对不对等会儿。”曲遥冷笑:“大国师,打断您一下,您若是连我的身世都能算出来,你怎么可能算不出你那徒儿的身世?他可是比我厉害多了!他可是带着释天尊仇堕骨的灵魂和记忆啊!”   师却尘听罢,默然不语。   “是因为,师悯慈的修为在那时候便已经超脱了天道吧,而曲遥还在娘胎之中,显然占算的难度比师悯慈小很多。”澹台莲轻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能解释伏虎禅寺那些僧人之死了。”   “好嘛,这下子帐就能对上了。”曲遥哼哼道:“那这么说来,当初瑶焉生过了孩子之后,你们就想处死那个有问题的孩子,结果瑶焉有所耳闻就逃出了宫,而后那个孩子被我师父曲天风劫走了对吧……”   师却尘抬起眼睛看了曲遥几眼:“你……”   “他就是当年,你没杀死的那个肉身祸胎。”宫展眉噗嗤一笑。   “所以你此来,是来寻仇的?”师却尘眼神转向曲遥淡淡道。   “我能寻什么仇?”曲遥捡了道边一块大石头一坐,嘴里叼了根狗尾草道:“也许你们是对的,当初若是真的杀了我,现在也没这么多祸患了。”   “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呢?”澹台莲敛了脖间龙华衿,一派殊胜道:“如果之后没发生什么,该一直风平浪静下去,师悯慈也犯不上动如此大的杀孽。”   师却尘垂下银色的睫羽看向自己的双腿,他抿了抿颜色极淡的嘴唇。   “之后,澹台天风带着那个孽种一路向南,躲避我的追捕,一路拼杀,直跑到白帝。”师却尘看了一眼曲遥,淡淡道:“本来马上就要捉到你师父澹台天风了,可你体内的仇堕骨之邪气却在你师父即将被捉时释放了出来——”   “白帝之城,从此再不复存,十万百姓一夜间灰飞烟灭。”   “什么!?白帝城难道是……”曲遥脑中一阵嗡鸣,他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师却尘:“这难道是我……”   “准确地说,白帝城是寄宿于你体内的释天尊仇堕骨之力毁掉的。”师却尘依旧淡漠:“此事震惊天下,震惊仙宗,也累及你师父,从此你师父臭名昭著,被冠上杀人魔头的称号,他带着你一路逃窜至望归山,直至被蓬莱的这位玉清尊者杀死。”   “不……这……这是我?这难道是我……”曲遥满脸震悚,只觉不可置信。   “曲遥,你先不要惊慌。事情原委尚未水落石出,仙宗之中尔虞我诈,我想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宫展眉冷静道:“你体内既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想来毁掉一个大舜国都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你在大舜国都时面临的威胁,远比在外凶险的多。那么你的能力为什么一定要在白帝城爆发出来?”   “白帝城殒灭的影响远不止此。”师却尘叹息一声,看向墙边盛放的月白色栀子,数十年前仙宗为白帝吊孝之时,也是这样满目的白。师却尘颤了颤,继续说道。   “白帝殒灭的真相在静肃庭内部属于最高机密,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师却尘望向远方,束发的锦绳被吹起:“因为如果真相一旦暴露,那么仙宗这些年为释天尊仇堕骨所付出的抵抗和牺牲也将毫无意义。若将仇堕骨还有可能复活的消息告知世人,必将引来下一场大乱,所以,这件事最后便尽数扣在了澹台天风身上。”   “一切后果骂名,便由澹台天风承担。”   曲遥颤了颤身子,突然,他的手被一只大手死死握住。   曲遥回头,但见一抹雪白的龙华轻纱随微风飘舞,澹台莲坚定地站在他身侧,眼神无悲无喜,全然是神明般的殊胜,直叫人不可逼视。   “不怕。”澹台莲直视着曲遥,东海仙者的眼中似藏着万丈星辰般坚定的光芒。   “你的命是我的。”   “不是那仇堕骨的。”   曲遥微微一愣。   “你与我,是共死或是同生,皆与他无干。”   曲遥颤了颤,反手握住澹台莲的手掌,于他十指相扣。   师却尘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从皇城逃走的,亦是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所以此事无论如何,我都摆脱不了干系,如果释天尊仇堕骨复活,我将难辞其咎。”   “所以呢?”宫展眉凝声问道。   “我本是器修,于是静肃庭做出裁决,决令我制造出足矣对抗仇堕骨转世的法器。”师却尘道:“若想铸造真正绝世的器修之法器,需要铸器之人的肉身精魂供养,而想要造出这样的法器,器修仙者则需献出血肉人身。”   其余三人俱是一惊。   “仙宗诸派的意思,也是想让我做出这样的法器。这并不是静肃庭单独一门的决定,此时当时已经通过了各派宗主的裁决,况且仇堕骨肉身脱离掌控这件事也本就是我的过失,我也是同意的。”师却尘轻声说。   至此,曲遥等人已经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仙宗诸派各家宗主的意思,就是委婉地判处师却尘死刑。   “以身殉器这件事,并无人逼迫于我,我亦是自愿。”师却尘轻轻地说着,然后拉开盖在腿上的锦被,又拉开了锦袍。   锦袍之中,腰身以下,空空荡荡。   “那件法器,便是大舜龙骊之舰。”师却尘道:“龙骊之舰,本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件法器。早在铸船之时,我便将九成修为精血注入了龙骊舰之中。在最后关头,我准备投炉自尽祭船之前,我特意将悯慈支开,派了他出去。可却是不想……”   “悯慈最后,还是赶了回来。”   师却尘银发随风飘摇,他垂下头,看着空荡荡的下半身轻声说着。   那一夜,天下着雨,太微宫铸器之炉烧着熊熊的大火,滚烫的铅水已然烧至火红。   师却尘站在炉前,脸上无悲无喜。   巨大的器炉里烧着即将成行的龙骊长舰的船舵。 第143章 、尘网所缚,情丝所困(三)   经年前的那一日,辰极宫外雨潺潺,已有了阑珊的春意。   师却尘回头望着枝头的花骨朵发了会儿呆,看着那几株顽强的栀子,叹息一声。   明明离栀子开花还只剩几天,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师却尘一袭白衣,此前他早已将八成修为注入灵器之中,此刻他早已油尽灯枯,却仅凭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力立在铸器炉前。   他本没什么遗憾,可飞身跳下铸器炉的一刹那,却突然想起了他小徒弟耳后的银针。   师却尘在投炉之前,已将遗书写妥,他还专门写了一封留给师悯慈的信。   师却尘嘱咐他,那银针若总是扎在翳风穴上,那么师悯慈这一辈子恐怕都要丧失味觉了。这小傻瓜不该为了这样一点可笑的原因就失去五感之一。这样执拗而深情终要伤己,悯慈的路还长,至少比他师却尘要长很多。   纵他不在了,师悯慈也要日行一善,仁慈明悯,怜恤苍生。他想,纵然师悯慈悲痛万分,有朝一日,他也是能从他逝去的阴影里走出去的。   濒死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全是师悯慈,被烈火焚烧的剧痛甚至都不能阻止他回忆起那男孩漆黑的眼睛和如古潭般淡漠的神情,就在此刻,他耳畔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师父————!!”   师悯慈毫不犹豫纵身跳入铸器炉中,扒住炉沿,一把拉住他师父!生生拽了上来!   师却尘双腿早已被炼至融化,血肉与黑色碳灰粘连在一起……小腿处骨骸甚至外露于空气之中。器炉之中的火不同于凡间的火焰,乃是太阴业火,这种火为明蓝色,若烧至人身上,终身都会留下诅咒,每逢十五月圆,便会浑身遍尝烧灼之剧痛,直至死亡……   师却尘投炉之前已将尽八成法力尽数注入龙骊长舰内,剩下两成法力根本不足以缓释这剧痛,这疼痛便会如附骨之蛆,折磨他至死。   “师父……”师悯慈那扭曲而绝望的脸上浮现出师却尘从未见过的凶戾决绝的神色,好比是谁将他体内的脏器生生挖出来一般!   “你告诉我,是谁逼的你!!?”   师悯慈一手抱着师却尘,一手捏着他师父留给他的那封遗书,他鼻尖抵着师却尘的鼻尖,纯黑的眼睛直视着师却尘的眼睛,无尽的威压和压迫几乎将重伤的师却尘压的喘不过气,师悯慈目眦欲裂,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无人逼我,仇堕骨肉身以现,若不以我己身为铸器之灵,日后他必要作乱……悯慈……你放开……”   “那死的也不该是你!!”   师悯慈崩溃地怒而大喝,几下便将他师父留给他的那张遗书撕个粉碎。   “我意已决……无人可阻!”   师却尘那满是棱角的脾气再一起升了上来!大舜的国师大人纵重伤如此,可话语里如山岳般的决绝和强硬依旧无人可撼动。   “好,好……”师悯慈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以侧脸蹭了蹭师却尘额头的朱砂痣,师悯慈颤声道:“你铁了心了是吧?”   山岳一般冷硬坚定的大舜国师没有说话,眼中全是坚定。   “你留下,徒儿替你跳。”   山岳一般冷硬坚定的大舜国师僵住了,他于剧痛之中恢复了片刻清明,又把刚才师悯慈的话思考了一下……   这厢师悯慈已经放下了他师父,站起身子,师悯慈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向着炼器炉走去……   “悯慈!!!”师却尘这才反应过来师悯慈要做什么,已经废掉双腿的他从剧痛中支起身子大喝着:“不要——你回来!!”   师却尘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双手结印撤掉了国师府四周的结界,他大喝着:“来人!快来人——”   最终,师悯慈被人拦下,大舜皇帝景骋原亲自出面,与仙宗几位掌门沟通之后,才保住了师却尘。而师却尘虽废掉了双腿,但多少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可却是在太阴业火咒力加持下,他身体早已变得如残破风灯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就算是活,也没几年时间可以苟活。   师却尘并不畏死,他自觉人之生死皆有命数,可他的徒弟却不这样觉得。   师悯慈走遍大江南北,寻遍佛刹古寺,吃了无数苦头,为了给他师父求得续命之法,他甚至想尽了一切办法。   直到癸巳年八月初七,师悯慈兴冲冲地找到他的师父,他告诉他师父,他已经找上了桃溪涧,不日便可领他师父前去诊治。桃溪虽立门不久却汇集天下名医,他师父的病一定能在桃溪治好。   师却尘本早就想要放弃了,却在看见师悯慈眼中的光芒时心软了下来,明明自知自己早已无药可救,那一瞬间师却尘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师悯慈。   而后,师悯慈师徒二人便去了桃溪涧。   可桃溪涧终究也没能将其医好,此事不了了之,师却尘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只摇头笑笑,安慰了师悯慈,便回到皇宫之中。   然而就在当月十五回宫的那一夜,震惊仙门的桃溪涧灭门惨案便发生了。   师却尘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与师悯慈在这期间,从来都是形影不离,从未分开片刻。   那时辰极宫满园的栀子皆开了,师悯慈在一旁,将宽大的衣袖系在背后,安安静静地捣药。师却尘就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反应。听到桃溪涧被灭门的消息后,师悯慈却也没有表现的太震惊,只是嘱咐传信的小童不要惊扰了师却尘,以免耽误他养病。   师却尘看着立侍在一旁的师悯慈,他颤了颤,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桃溪涧之灭门,与你有关么?   他回想起很久以前,伏虎禅寺那些高僧失火那一夜,他曾经厉声质问师悯慈,这件事与他有无关联。   师悯慈没说什么,只是决绝地拔下头上的木簪决绝地刺向胸口,要以自裁断送自己。   如今,经年以过,桃溪涧重蹈覆辙,可师却尘却再也不能问出师悯慈这个问题。   怕什么呢?   怕他伤心?怕他失望?怕他纯黑色的瞳仁里满是泪水?怕他觉得难过?   师却尘心里没有底,但他不敢怀疑师悯慈,可他依旧怕这一切到头来最终是自欺欺人。明明他的预感已经是那样强烈,明明百里之外驭器之术是他教给师悯慈的,可他还是不敢去问。   “悯慈……”   师却尘坐在轮椅上,探出半个身子,在栀子花林里颤声唤他。   “嗯?师父,何事?”师悯慈停下手中活计,穿过花林踱步过来,在栀子的芳香里,他微微弯腰,轻声问道。   师却尘却是没说什么,只是略强硬地将他带入自己怀里,然后死死抱紧,轻轻地抚摸着师悯慈的头发。   师悯慈愣了愣,他浑身一个震悚,却是动也不动,单膝跪下,任凭师却尘抚摸。他亦环住师却尘越发单薄的身子,将手指插入那男子银白的发丝之中。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吧。”   师却尘哑着嗓子低声问。   师悯慈默了片刻,坚定地回抱了过去,力气大的吓人。   “……师父。”师悯慈顿了顿,之后柔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那就好,那就好。”   师却尘轻声说着,这话并不像是说给任何人,倒像是说给他自己一般。   “呵。”宫展眉听罢,只是冷哼一声:“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欺欺人地任由他在外行凶,做些丧尽天良的事……”   宫展眉话未说完,却被澹台莲拦下了。   澹台莲眼神明灭,他只摇了摇头,叫宫展眉不要继续说下去。   师却尘没再说一个字,他只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一时间,徒留下满园的寂静。   “多谢国师大人,此番叨扰多有得罪,告辞了。”澹台莲轻声说,转过头便往门外走。   “啊?咋?啥?这就走了?”还蹲在石头凳上的曲遥懵了,他茫然看向澹台莲,这事情还没问出个所以然他师叔就要撤走了……可澹台莲只是给了他一个叫他闭嘴的眼色,便没再说什么别的。   宫展眉负气叹息一声,摇摇头,只能顺着澹台莲的意思,向外走去。   “国师大人今年府上的栀子开的真好。”澹台莲临走之前只很轻很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来是有懂得莳花的人亲手照料,把他们照料的很好。”   师却尘的身子猛地僵住。   只一瞬间,伪装的强横刚硬与不理世事瞬间崩塌成一摊心头久涸的血。男子如瀑般银白色的长发几乎在一瞬间堕化至透明。   背对着那三人的师却尘愣了一瞬。   天地崩殂,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曲遥听见身后轮椅微微转动的“咯吱”声。   “可以水银杀之。”   师却尘颤声道。   曲遥等人心里一惊,已至门前的三人同时回过头去!   可师却尘的声音极度沙哑而绝望,似是个受了重伤的人将死的一刹那说出来的。曲遥回头看向师却尘,却见他没有回头,银白的长发被风肆意卷起,仿佛空中有精灵在温柔地爱抚着他。   “耳后三寸,翳风穴……”   师却尘努力遏止着泪水,他颤抖着捂住胸口,似是在用着全部的气力交待遗言一般。   “他以天河弱水淬炼己身时,势必没有淬炼翳风穴那一处……”   “因为那处穴位,他始终都封着针的。”   “那是他唯一的死穴……以锐器浇铸水银,插入他翳风穴便可杀之。炼器之人的血液若是碰上水银,必要万劫不复,飞灰湮灭……”   师却尘不再说话,那厢宫展眉和曲遥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只有澹台莲不语。   曲遥颤了颤,满眼不可置信。   澹台莲转过身子,理顺长袍与颈间龙华衿,他弯下腰,在一片沉默之中,向背对着他的师却尘大拜。   “多谢国师。”   澹台莲沉声说。   语毕,澹台莲便拉着剩下两个人跨出了太微殿的大门。   “事不宜迟。”澹台莲出门之后颦眉沉声说:“师悯慈唯一的弱点想来就是耳后的翳风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处破绽里,向他体内注入水银,如此,师悯慈可杀!”   曲遥张着嘴,默默竖起大拇指。   “师叔……你是真的牛……”曲遥拍手赞叹:“说实话,我到现在没看出门道,那国师看着油盐不进,而且明摆着就是护犊子,你是怎么就给他摆平的?”   宫展眉也一脸愣怔地看向澹台莲。   澹台莲沉默片刻,转过身子。   “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今日,坐在轮椅上的人是我,而有人破门问我如何才能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蓬莱的玉清尊者颤了颤,微微阖眼,摇了摇头。   曲遥听罢,呆愣在原地。   “太过残忍。”   澹台莲轻声说。   曲遥默了默,往回走了几步,回到了那太微殿大门口处。   栀子的香味还缭绕在空气之中,可大门紧闭,曲遥耳力极好,他颤了颤,但听那太微殿的园子里,传来几声没能抑制的嗫嚅和啜泣。   那声音极低沉,极痛苦,那人拼死压抑着,依旧抵挡不住剜心般的苦。   “曲遥,走吧,不要听了……”   澹台莲默默拍了拍曲遥的肩膀说。   栀子花的香气是那样热烈而浓郁,花林之中,银发的男子终究再忍不住,他死死捂住胸口,哭至声嘶力竭。   没有谁负了谁。   只是喜爱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杀boss的法子出来了ww   快完结拉快完结啦~可以一口气宰啦很肥啦啦啦~   在此保证结局合家欢!大团圆,支线主线过大年!感谢在2021-04-2317:18:59~2021-04-2616: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西芜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极夜前夕,蓬莱将倾(一)   此刻,天空阴沉的可怕。   九州各处天时异变,各地竟在春夏之交纷纷降雪。仙宗静肃庭内一派寂寥,却是在一片萧索之中,一名身负诸多卷轴的画师模样的男子偷偷摸摸走向仙宗大宗主谢景奕的卧房。   画师模样的男人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发现他的踪迹后,才终于敲响了谢景奕的大门。   谢景奕开门,探头出来,见来者是他,便不多作言语,将画师模样的男人引入房内。   “大宗主……”那画师笑道:“都已按着您的吩咐画好了,画了几个版本,终究不知哪个版本最像,于是我便将现下手里的几个版本都给您带来了,请您品鉴过目……”   谢景奕听罢,眼中精光大盛,立刻展开画轴。   画上画的,竟皆是同一个人,每一张画中男子的眉心,皆开着一朵莲花。   几张画看下来,谢景奕的眉头越皱越紧,画师本来自信满满,却看着谢景奕的这副样子,心中越来越没了底。   “小人其实极擅工笔人像,若有个参照,本来该是画的极像的,但您说‘世间一切皆不及其驭剑捏诀时的宝相庄严,此人庄雅殊胜之中带着几分隐隐的慈悲,额上那朵莲花更是熠熠生辉’……这简直天上地下难觅啊!况且我又没见过蓬莱的这位仙长,便略没了些主意……”   那画师搓着手道。   画师小心地看着谢景奕的表情,他面上虽然极度恭谨,可心里却是对谢景奕鄙夷不堪。   好好一个仙宗大宗主瞧着是刚正不阿,背地里竟喜好干些极腌臜的勾当。不修些正缘善果,整日里自渎意'淫,自渎意'淫也就算了还喜好男风。喜好男风也就算了,不想还好老头那一口……   画师扫了眼谢景奕的模样,谢景奕乃是仙宗历代宗主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本来长得也不算是丑,况且他面皮极白净,眉眼间虽带着股阴柔狠戾之势,可勉强也算得上是英俊。再加之其早早便任职仙宗大宗主,仙宗诸派里追求他的女眷不在少数。   然而鲜少有人知道,谢景奕拒绝仙宗那些莺莺燕燕并不是因为心无罡碍,一心向道。而是他疯狂恋慕那蓬莱三尊之一的玉清尊者。   澹台莲。   画师乃是个普通人,为辰极宫的皇家画师,专给皇上选妃之时画像的。此人虽极擅工笔人像,但并不熟悉仙宗之中这些修仙之人的境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画师根本没见过澹台莲,更没有个参照物,故而只能凭借谢景奕的只言片语去描摹。   “等等……你这画的是谁?”谢景奕拿出一幅画,指着画上的老头颤声问道。   “嘿嘿。”画师激动的搓手:“这澹台莲小人虽没见过,但小人见过他师兄澹台观止!我琢磨着澹台莲既然修为功法皆在澹台观止之上,那年纪势必比澹台观止大。澹台观止都已经秃瓢了……”   画师没意识到谢景奕越来越阴暗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   “这副相的开脸是照着释迦佛画的!这殊胜!这宝相!无人可比!想来这澹台莲头上毛发也该不甚茂盛,稀疏的很,这副画参考的乃是孔子像……”   但见那画上是一老头,寿星公般额头上的皱纹里,画着一朵美丽的莲花。   “滚!!带着你的画滚!!”   谢景奕气的脸色发白,那画师一见谢景奕大怒,立刻吓得跪在地上逃走了……   谢景奕骂走那画师后,坐回了太师椅上,他长叹一声,从桌下掏出了一幅画卷。   那画卷已是极有年头了,谢景奕极小心地展开画卷,那画中男子额间是一朵金色的莲花,他右手执剑,左手比作剑指,水墨画成的光晕便散开在他的指尖,纷纷扬扬,仿佛光羽凝成的花瓣。   谢景奕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抚摸上那副画卷,他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着画卷上的男子,之后在无人之处,脱下外裳解开了腰带……   正当他喟叹享受之时,只听一声巨响轰鸣!巨大的烟尘和恐怖的震颤自他身后炸开!   整个含熙堂的院墙被彻底炸穿!谢景奕没来得及做任何防备,便被紫光活生生弹开老远!只听“咔嚓”一声,谢景奕只听自己的小腿骨活生生断掉了……   “咳咳……咳……哈哈哈哈……咳……哈哈哈哈”   一个人影自漆黑的废墟之中缓缓走来。师悯慈带着一身可怕的紫光,他大口大口咳着鲜血,捂着胸口,似是承受着极度的痛苦,整张脸上遍布狰狞的黑色血管,整个人的笑声里,是扭曲而邪狞的喜悦。   “没想到,用了淬炼之术后……我只用了一日……便将那殒生玉吸收进了体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悯慈癫狂地大笑着,他凛起眉毛,原本阴柔如女孩般的面容此刻全是狠戾和凶煞他周身邪气四下流窜,黑色的气旋在他身侧盘桓围绕。   “如今大业已成!殒生玉已经被我吸收!此刻我已天下无敌!只差一个释天尊转世肉身,我便是那俯瞰苍生,摆弄命格如算盘的待我调息片刻!便杀去蓬莱!向他们蓬莱要曲遥!!!”   “澹台宗炼要是不交曲遥!我便夷平他蓬莱宫!!”   师悯慈颤抖地走了两步,却是猛地踩到一样柔软的东西!瞬间,他的脚下发出一声呼痛!师悯慈大骇,扬手便要杀过去,却是眯了眯眼睛,半晌之后才辨认出废墟瓦砾之中的人是谁……   “谢景奕?”   已然魔化的师悯慈眯着眼睛辨认着那废墟底下那抹雪白的臀部……就在刚刚,他一脚踩在了谢景奕白皙的屁股上。   师悯慈收回脚,震惊地看着谢景奕慌乱地爬起来,然而小腿的疼痛却使他大脑一片空白,谢景奕慌乱地提上裤子……纵老谋深算,狠辣决绝如师悯慈,在看见谢景奕爬起来后光溜溜的下半身时,一时间也忘了台词,他抽了抽嘴角,愣怔了片刻。   “恭祝……恭祝释天尊重临!!”谢景奕看着师悯慈一眨不眨的眼睛,脸红如炭,他只能低头下拜,狼狈万分地说着。   “我竟不知,仙宗大宗主在静肃庭中平日里还有这样的嗜好。”师悯慈咂咂嘴,感慨道……   谢景奕慌的低下羞红的脸,不敢去看师悯慈。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释天尊大人教训的是……”谢景奕慌乱地应承道。   “呵,若是脑子有问题,便赶紧滚开,莫要牵连我。”师悯慈冷哼,他把玩着如瀑般墨色的长发冷笑着。   “提上你那裤腰,我们该去看看我们老朋友曲遥的老家了——”   “东海,蓬莱。”   于此同时,大舜国都郊外,三人正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曲遥、澹台莲、宫展眉三人此刻都明显感受到无边的威压与阴冷,阴风徒然四起。曲遥看着头顶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压的人窒息。   “两位,恕我不能继续陪同。”宫展眉皱眉看着天色道:“我总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大约是山雨欲来之势。我必须回长白宗门亲自看一眼方可心安。”   澹台莲点了点头,同样凝重道:“我亦如是觉得,我也总觉得心中不安,想要回蓬莱看一眼,如今外出这么久,总觉得该回蓬莱宫看看。”   “那么便在此处分开吧,如有任何紧急情况,我们再以水镜联系。”澹台莲听罢,点了点头。   宫展眉又看向曲遥,眼里的担忧和嘱托又重了半分。她凝眉看向曲遥嘱咐道:“曲师弟,一定听你师叔的话,要好好保重!”   “放心吧宫师姐!”曲遥点头应道:“我们都要保重!”   宫展眉点了点头,转身催动传送阵,便要离开。   “宫师姐!!”   突然,曲遥大声唤了她一声。   法阵已经启动,宫展眉回头,看着曲遥充满担忧的眼神,蓦地心中一酸。   她笑了笑道:“放心,我们都不会有事!我这预感一直都很准,这绝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们一定还能重逢!”   曲遥听罢,狠狠点了点头。   宫展眉再无依恋,旋即跳进传送阵法之中,只是片刻,就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曲遥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这种不安与之前每一次的不安皆不同……这一次的不安竟如同附骨之蛆,叫人喘息不得。   “别怕,曲遥,别太担心。”澹台莲上前一步,拍了拍曲遥紧绷的肩膀,低眉柔声道:“我们这就去蓬莱,去之前,我先调出水镜,和宫主打个招呼,不会有事……”   却是在这时,澹台莲腰间的传音海螺竟响了起来,一阵如呜咽一般的海螺号声响起,合着这萧萧的风声,竟叫人不寒而栗。   传音海螺乃是蓬莱三尊特有,能以传音海螺与澹台莲相联系的,也必是蓬莱高层。澹台莲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凛了眉头,双手结印,调出水镜……   曲遥赶紧凑上前去,却在看见水镜中人之时,曲遥愣住了!   水镜之中,是澹台宗炼苍白的脸和沾满鲜血的龙华衿。   澹台宗炼身后,是一片狼藉,东海海滩几乎如血染一般,无数尸首和奄奄一息的弟子们躺倒在地,浸满鲜血的残破龙华衿在海滩上无力飘摇,海浪被染至一片鲜红,曲遥隔着水镜都能闻见那冲天的血腥味……师悯慈手下的尸器正与余下尚健的蓬莱弟子们奋力厮杀——   “快,你是宗主,你说的话好使,曲遥他听你的话——”师悯慈拎起澹台宗炼满是鲜血的龙华衿,让他凑近水镜,好叫曲遥看的清楚。师悯慈戾声笑道:“快让你的好徒孙和好师弟赶紧回蓬莱,要是曲遥回来的及时呢,你们蓬莱还能少死几个人,我还没出手呢……”   “宫主!!!”泪花在一瞬间盈满了曲遥的眼眶,曲遥的双拳几乎捏爆,他额上青筋暴起!扒紧水镜颤声呼唤!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水镜之中的澹台宗炼已然无力再战,浑身是血,手筋脚筋明显已被挑断。   “曲遥——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水镜中的澹台宗炼仰起头,那个曾经一尘不染,时而喜欢开玩笑的半大老头无力地说着。   “你说你要做个好孩子,你会听话的……是吧……”   澹台宗炼每说一个字,口中便要溢出鲜血,他须发无力地在胸前颤抖。   曲遥牙关紧咬,身子一颤,猛地想起了他出蓬莱前的那一夜,澹台宗炼在塌前的那一夜。   “宫主,你不怕我做出什么坏事来吗?就是那种……很坏很坏的事。”   那时的曲遥挠挠头发,天真地看向澹台宗炼。   “怕啊,我很怕。”澹台宗炼颤声说。   “可我知道,曲遥是个好孩子。”   “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曲遥心知肚明,这个半大老头什么都清楚,他知道曲遥乃仇堕骨肉身转世,他知道曲遥身负妖邪之力,他知道保住曲遥会冒着多么大的风险……   可澹台宗炼还是放走了他。   只因为一个听来有些可笑的理由。   曲遥是个好孩子。   “对啊。”师悯慈看着澹台宗炼冷笑道:“曲遥可听大宫主你的话了,你快劝劝他让他回来吧。”   那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猛地放出那种垂死野兽般的凶狠深神色,那一瞬间蓬莱宫主的威仪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他凛起眉目,突然用尽高声喝道:   “蓬莱弟子曲遥听令!!!”   曲遥一脸震惊地看向水镜中的蓬莱宫主,澹台宗炼突然厉声大喝!神色里全是不可抗拒的庄严与威压。   “弟子……在。”   曲遥默了默,咬着牙颤声回道,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涌出。   “着令你与莲师弟!立刻赴往望归山焚心冢!一生一世!不得再回蓬莱!!”   澹台宗炼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蓬莱宫信仰般的宫主,他在,蓬莱就在。   “如若违反,逐出宗门!永不为蓬莱弟子!!”   澹台宗炼用尽所有力气,交待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句话。   澹台莲的水镜在那一瞬间彻底碎裂,一切镜像全部消失不见,曲遥大声呼唤着宫主的名字,然而终是无果。   一切都消失在凛冽的朔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616:17:03~2021-04-2822: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兔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极夜前夕,蓬莱将倾(二)   “宫主——!!!”   随着曲遥的厉声呼唤,水镜彻底碎裂,一切归于岑寂。   尸山血海仿佛就在眼前,即便水镜碎裂,蓬莱的惨状历历在目,一片黑暗之中,蓬莱宫的所有影像均被切断!   萧萧冷风无比阴寒,刀刃般的风几乎折断曲遥的骨头。他几乎不敢想象他的师兄和师姐正在遭遇着什么。   曲遥颤抖着倒退一步,几乎没有站稳,曲遥堪堪后退,却被澹台莲一把扶住。   “我……”曲遥颤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师悯慈的命门,我要回蓬莱救他们!”   “不可莽撞!就算你知道师悯慈弱点,但以你现在实力,你可有十成十的破敌把握?”澹台莲一把抓住曲遥胳膊,眼神中是无尽的担忧。   “首先,你现在回蓬莱,正中师悯慈下怀。其次,你现在身子状况不能再战,急需调息运功!我们必要回蓬莱诛杀师悯慈,可必须要计划周密,时机成熟之后,才能回去!现下贸然行事,就是前功尽弃!”   澹台莲凝眉说道。   “那蓬莱怎么办!?我静舟师兄怎么办?我雨棠师姐怎么办?我春水师兄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师悯慈杀了么!?”曲遥绝望地颤声问道。   “蓬莱已经遭难!你就算现在回去,若杀不了师悯慈又有什么意义!?”澹台莲一把拌过曲遥的肩膀,眼神如箭簇一般。   “宫主的意思,是要保住你到最后,因为你是最后一点希望。”澹台莲声线之中,是无尽的悲哀和凛冽。   “你现在回蓬莱,与送死无异!”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曲遥面无表情看向澹台莲,曲遥黯然无光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绝望的笑意。   “其实要是大家都能死在一起,一起在地狱做个伴,倒也还好,死了便死了,就再不用难过和……”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脸上瞬间传来灼热的疼痛,曲遥抬起眼睛,无光的眼神猛地被刺痛。   大颗大颗的泪水自澹台莲眼角淌下,曲遥看着澹台莲灼红的眼圈,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师叔露出那样悲怮,仿佛是江水般的难过伤怀即将决堤。   “如果活着于你而言是一件如同垃圾一般轻贱廉价,可以随便抛弃的东西……”   “那我迄今为止咬牙吞血承受的所有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澹台莲泪流满面地诘问着,他看着曲遥,一向用以伪装殊胜自持的壳子碎裂一地。   曲遥慌了神,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曲遥缓缓抬起手,他颤了颤喉结,想要拭掉澹台莲眼角的泪珠。   “别碰我!”澹台莲一把拍掉曲遥的手厉声喝道。   澹台莲打的很轻,可曲遥心里却无端地觉得疼。   “我从未认真地与你讲过我还能活多久。”澹台莲泪如雨下。   “我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柱香都觉得体内像是有万千蝼蚁啃噬……我需要不停服药,蓬莱九花玉露丹最大的作用是镇痛,而七味长乐花只是比蓬莱仙丹更强大的镇痛之药而已。”   “蓬莱修的是登仙道,我这一生修的蓬莱功法,本该最忌苟且偷生……”澹台莲猛地咳了起来,曲遥想扶他,却被他伸手挡开。   澹台莲咽下一口鲜血带着哭腔道:“但和你在一起,就算这些时日是跟老天爷偷来的……我也心甘情愿。”   澹台莲仿佛浸血般的眼角泛起一点笑意来。   “即便《爱莲说》从不是你写给我的,即便陪你到终点的不是我,即便你忘不了时元——”   “我也心甘情愿啊!!”   澹台莲看着曲遥眉骨处的那道疤痕,摇摇欲坠的眼神几欲崩催。曲遥愣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澹台莲,他简直无法相信,仙宗的骄傲,蓬莱建派数千年养出的那朵莲花,本该如斯骄傲,何曾卑微至此……   “出海的这些时光里,纵使我如此痛苦,苟活的如此艰辛,我都从未想过死!都从未想过要结束生命!”澹台莲缓缓抬起眼睛,平静的波澜下是孤注一掷的狠劲。   “曲遥,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你要死!!!”   澹台莲厉声诘问。   一时间,四野只余凄厉的风声。   良久之后,曲遥擦了擦眼睛小声道:“师叔,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能救蓬莱?”   “对不起……”曲遥沉声说:“我方才糊涂了。”   澹台莲叹息一声,他侧过身,闭了闭眼睛,默念几句心经以平息心境。曲遥几次抬手想替他擦掉眼泪,却都最终放下了手。   “其一,蓬莱是离内陆诸仙门最远的门派,一旦受难,则孤立无援。所以我们该寻找帮手,将各大仙门集中一起共同御敌。”   “其二,既然我们已经通晓师悯慈最大的弱点是耳后翳风穴和水银,我们就要迅速准备水银这东西。长白宗世代精于炼器,宗门内最不缺的当属水银、辰砂之物……曲遥——”   “嗯?”曲遥猛地回过神。   “你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我是要做什么。”澹台莲一脸恨铁不成钢看向曲遥。   曲遥被问的一愣,之后又呆愣愣问道:“师叔,我在想事情。”   澹台莲直视曲遥,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震惊道:   “大敌当前,你现在还能想些什么别的么!?”   “我在想……”曲遥睁大眼睛凑近鼻尖抵着澹台莲道:“师叔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这么喜欢我的啊?”   澹台莲猛地一滞。   眼前身着黑色皮衣劲装的青年纵使嬉笑无状,却是普天之下都少有的俊俏秀气,整张脸的线条极度流畅,柔顺的长发只以绯色发带随手一束,剑眉之下是如同墨玉般的眼睛,仿佛能将晦暗的一切点亮。   “我……我刚上蓬莱的时候,以为你讨厌我,眼不见心不烦那种。”曲遥挠了挠头发:“后来我养了海鸥晃晃以后,我们偶尔喂海鸥会碰上,我就隐隐约约感觉你好像不是很讨厌我……”   “办正事,迅速联系各大派宫主,联系允卿门主季源远和……”澹台莲努力想把话题岔开。   “……后来吧……那封《爱莲说》被发现了之后,你给了我一耳光。我原本以为咱俩叔侄缘分就这么告一段落了,结果从那之后,你每次见我都得别着脸走,而且你特别喜欢脸红!在蓬莱的时候,你只要看见我,你这脸就没白过……”   曲遥没理会澹台莲通红的面色,继续往下盘。   “曲!遥!”   澹台莲红着一张烧的不能再热的脸,咬牙切齿:“你是没事闲的是么?”   “那师叔……你喜欢我什么啊?”曲遥双手拖着下巴,眨巴着星星眼问。   “遇上你之后,我眼睛便瞎了。”澹台莲通红着脸咬牙切齿:“你满意了么?”   “你就不能夸夸我?”曲遥满脸失望,转而又换上一幅吊儿郎当的表情:“还是喜欢我特别特别能干?”   “曲遥!!”澹台莲听见这黄腔,终于立起眼睛要发飙,却是不想,下一秒被一把拉过去,澹台莲一愣,旋即落入青年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不逗你啦!”曲遥刮了刮澹台莲的下巴,又将温热的手扣在澹台莲的后心上。   “你……”面对这般无礼举措,澹台莲早已脸红至耳根,他想推开曲遥,可只虚推了几下,终究是放下了手。   “我们都不会出事的。”曲遥死死箍住澹台莲,越抱越紧,仿佛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会尽我一切努力保住你。师叔,我现在就剩下你了。我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澹台莲展颜一笑,笑容里多了些无奈。将脸贴在那青年的颈窝处,青年额前的金色莲花微微剐蹭着青年干燥而紧绷的脖颈。   即便他早已清楚自己的结局如何,可只是这一句话,便让他知足了。   他早就知道了结局。   可他从未悔过。   澹台莲温柔地微微弯弯嘴角,轻声笑道:“方才是谁,要死要活的?”   “师叔,不提了……”曲遥轻声说,温热的呼吸撒在澹台莲额头的莲花纹路上,莫名地一股温暖从他心头涌出。   “那么,荣辱与共。”曲遥说。   “荣辱与共。”   短暂的休憩之后,澹台莲再一次祭出水镜,然而水镜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曲遥颦眉问道。   澹台莲试了几次,之后才面色阴沉地确认道:“曲遥,就在刚刚,有人以法力切断了水镜。不止我,恐怕此时,整个三界都已无法再用水镜沟通。”   “什么!?”曲遥大骇:“这……”   “有这个能耐的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师悯慈。”澹台莲沉声道。   “如今无法联系,水镜、传送阵等所有相关的阵法已被全部切断,我们只能坐以待毙……”澹台莲咬牙。   “不!不会的!!肯定有办法!肯定还有办法!”曲遥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先要通知展眉师姐,准备大量水银淬炼的武器对吧!”   澹台莲看向曲遥:“你有办法?”   “没有。”曲遥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要是用驭剑飞的,到长白宗怎么也得三天三夜……那黄花菜都凉了!蓬莱怕是被端了几个来回的窝了!”   “等等……飞?”   曲遥猛地眼睛一亮。   他拿下腰间的吞海袋,将手伸进去翻找起来,澹台莲不知其是何意,好奇地盯着他。吞海袋可容纳下半个东海,只见曲遥在里面翻了几圈,终于掏出一只鸟笼!   里面装着的,是一只滚圆流油的海鸟。   “晃晃!”   这一路上,这只海鸥从一开始的忍饥,挨饿到最后混迹在各大宗门大吃大喝,尤其在宫展眉那儿养的更是金贵,宫展眉见这只海鸟生的孱弱,便在它日常饮食里放了煅体之丹药。故而长白宗秘炼的仙丹和丸药都被宫展眉当成了鸟食喂它吃。已经将它撑圆了整整一圈。   晃晃如今吃了那样多仙丹,早已不是普通海鸥孱弱的模样。虽不比大鹏日行八万里,但此刻它已然变成了一只仙宠。   “晃晃!此刻情况危机!你能否飞往长白帮我送一封极重要的书信给展眉师姐……”   “行是行,事成给我十粒蓬莱的养荣丹。”   只听那海鸟极其老成淡然地讨价还价。   “好……”曲遥话音刚落,明显察觉出不对,他瞪大眼睛看向晃晃:“等会儿?你会说人话?”   “当然会了。”晃晃鄙夷:“从长白宗出来之后便会了。神兽会说话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大惊小怪什么?”   “不……你这说话声音听着怎么像个秃头大爷……”   “且住!”澹台莲打断了曲遥的吐槽:“晃晃,你若要飞往长白宗,最快需要多久?”   “一日即可。”   “太好了!若无你,此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曲遥开心道,可旋即又犯起了难:“可其他门派没有水镜,又要如何通知啊……”   “无妨。”晃晃淡然道,旋即一声嘶鸣,天边顿时飞来无数鸟雀!一时间漫天啼鸣之声,整个山头的羽族尽数到齐。   “我的天啊晃晃,在是什么时候如此强大的!?”曲遥再一次震惊了。   “若论散步消息,天上羽族是最快的。每片山头都有管辖此地的羽族之长,譬如此处羽族之长,名为‘仲通’,望归山处的羽族之长,名为“原通”……而最快的,当属国都辰极宫处的羽族,消息自舜国国境北极传至东极,只需三个时辰。”   “我的天啊!居然这么快!它叫什么名字?”曲遥震惊地问。   “顺风。”   晃晃毫不迟疑地回答。   “如此,我便即刻起草,将消息拟好,给长白宗传信之事,便拜托了。”   澹台莲拱手作揖,庄肃说道。   雷暴之声隐隐传来,曲遥抬起头,但见天空之上乌云压顶,气压低的可怕。烈风吹来,晃晃一声长嘶,扶摇直上,飞往高空之中。东方的墨色乌云隐隐透着一点烈红,黑暗中,隐隐泛出一点血色,仿佛是东方天空撕裂的伤口。   “即刻坐下,我为你运作调息修为……”   “师叔……”曲遥刚想推拒。   “坐下。”   澹台莲的语气不容置疑。   紧绷的气息一触即发,远处传来低沉的雷鸣,如同战前的擂鼓。远处的蓬莱宫正等着能够拯救它的人,一切刻不容缓。   温热的手掌搭在曲遥后心,源源不断的精纯力量传输到曲遥筋脉之中。   “荣辱与共。”   曲遥身后,莲花般的青年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回蓬莱了。   嘤嘤嘤。   回到被端了的老窝。感谢在2021-04-2822:18:16~2021-05-0700:3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兔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鸿雁尺素,眠尽经年   阴风烈烈,乌云压顶。   鹤影寒潭所带的金光自西南天界呼啸而来,长剑载着曲遥与澹台莲二人。   殊胜无暇,头带墨蓝色月长石发簪的白衣仙者身后是一身黑色紧身皮衣劲装的俊朗青年,青年背着震旦剑,抱住澹台莲的后腰,凝眉看着远方的天空,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我现在好担心,晃晃的消息平安送到了么?”曲遥抿唇,贴在澹台莲的耳后问道。   “时间紧迫,我们先到东海附近的登州,打探下情况。”   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直逼东天而去。   越往东走,东方天界的血线便越发明显,云雾蒸腾之中,腥味也越发浓重。   曲遥向云下望去,眉心越发皱紧。脚下便是登州。登州港口是东海沿海港口最大的旁海港,下东海入蓬莱的第一道关卡。   澹台莲驭剑落下,落在登州一处山岬上。曲遥向远处看去,今日雾气十分浓重,大雾将整个登州港笼罩在一股难以言说的森冷之下。   曲遥看向四周吸了一口冷气,原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登州农贸集市此刻竟空无一人!一切都寂静的可怕,空荡荡的街上,各式店铺开着大门,宁静舟最爱吃的那家海菜包子此刻正门大敞,桌椅四散,店内空无一人。   屋外的小摊子上,锅碗瓢盆扔了一地。赶海的渔船还未卸货,渔网之中,几条将死的海鱼正在拼命挣扎。   “这里的百姓呢?”曲遥找了一圈,面色极凝重地向澹台莲道。   “不知道……”澹台莲凝眉,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利剑般的神色,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只破碗,破碗里还盛着半碗没喝完的水……   突然!曲遥眉骨处的伤口猛地疼痛起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那碗内的水波泛起涟漪!曲遥一惊,旋即发现身边所有的水面,甚至连路边的水坑里都出现了影像!   “曲遥,好久不见啊!”   水面上,师悯慈竟慵懒地斜靠坐在震海柱下!精壮的上身只披着一件白色长袍,他冷笑着看向曲遥,手中把玩着一只金色海螺,满脸的魇足。   “说实话,我这几日都杀累了。”师悯慈斜挑起嘴角叹息道。   曲遥心中一凉,紧接着瞳孔便是一颤,旋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师悯慈侧了侧身子,但见水中蓬莱震海柱最高处,正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淋漓的血液染红了震海柱,鲜血正顺着震海柱蜿蜒的浮雕流淌下来。   那是澹台宗炼的头颅。   震海柱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曲遥哆嗦着,他几乎不敢辨认叠在那里的都是谁……可那一张张破碎的脸又是那样的熟悉!震海柱下,到处是鲜血断肢、破碎龙华衿和折断的长剑。   曲遥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们蓬莱的宫主我就给你挂在最高的地方了,方便你到时候回来烧香祭拜。”   师悯慈一身松垮的白衣,翘着腿坐在染满血的震海柱下,仿佛是壁画上勾绘的杀神。他歪了歪头,理了理那鸦羽一般曳地的黑发道:“这几日杀人杀的我有些累了,这样吧曲遥,我给你三天时间,无论你现在在哪里,希望你在三日内可以赶回蓬莱,这样起码你还有个凭吊澹台宗炼的地方……”   “不然的话,你就连个凭吊澹台宗炼的地方都没了。”   师悯慈语毕,只伸出胳膊微微弹指!水面之中旋即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平日里弟子们晨练早会的太极台与太极华表便化成了一抔飞灰!!   “给你三天考虑时间,我且先不奉陪了。”师悯慈抻抻懒腰站了起来:“三天之后,我若见不到你,我便像方才这般,把你这蓬莱宫彻底连根拔起了。至于你剩下的这些还活着的师姐妹师兄弟们,就一起沉进东海,给你们的蓬莱宫陪葬吧。”   师悯慈的口气极平淡,甚至没有丝毫波澜,就仿佛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   “对了,登州附近的老百姓们现在已经被我控制了起来,三日之后你若不回来,先死的会是他们。”   “师!悯!慈!!”   曲遥早已双目血红,目眦欲裂,青年浑身发抖,他看着水镜中好整以暇的师悯慈,曲遥才意识到对方究竟有多么可怕。   那是一个从地狱岩浆之中爬出来的,彻头彻尾的魔鬼。   水镜中的师悯慈摇曳着站起身,冷笑道:“曲遥啊曲遥,我这一生从未心软过,可却总是宽限纵容你。你看,原本每次我出手都是全门派上上下下杀个干干净净,却是在你这儿破了例,还给你的同袍们放跑了几个——”   “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啊。”   一声鄙夷的嗤笑作为一切的结束语。   破碗之中的影像再一次熄灭,平静的水面恢复了涟漪。   “师悯慈!!——你就是个天杀的畜牲!!”   曲遥生生将那半只瓷碗捏碎在手里!碎瓷片将那青年的手扎的鲜血直流。   他感觉不到疼痛,浑身的血液是冰碴子一般的冷。   “曲遥不得莽撞!冷静!!”   澹台莲一声爆喝!猛地将曲遥从彻底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师叔!宫主死了!!宫主被杀了!死了那么多的同袍你叫我怎么冷静!?他们是我的亲人啊师叔!!”曲遥崩溃怒吼道。   “他们何尝又不是我的亲人…可曲遥……曲遥……你听我说……”澹台莲几乎是颤抖着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来,他死死抱住曲遥将他揽进怀里,贴在他耳畔拍着他的后背道:“我们去找剩余的蓬莱弟子,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还有三天!我们还有三天……”   天边晚霞像是道被撕裂的伤口,汩汩鲜血从中喷薄而出。   蓬莱的夕阳素来是人间最美的。   曲遥还记得他离开时前一晚的那片夕阳,与夕阳下高飞振翅的鸥鸟。万丈的茜色光芒里,长风与翅羽缠绵地绕在一起,巨鲸在浅滩里游水嘶鸣,白龙自虹霓处划入天地。   蓬莱是世间至美之地,是一切灵气福泽的归所,是广袤沧海之中一片神迹般的存在。   纵使前世有那样多的纠葛,只要提起蓬莱,曲遥还是会觉得骄傲。   可如今,一切皆被毁于一旦。记忆里美好的蓬莱仿佛是画卷一般,被魔鬼从天堂扯下,撕碎后又践踏进泥里。   海鸥和晚霞都没有了。   曲遥被那冲天的血腥味激的快要呕吐。   太极华表、四季岛、蓬莱主宫、浣剑台……到处是伤者与尸体。   “去找一切可能生还的人。”澹台莲沉声道。   那一刻,曲遥终于体会了宫展眉的绝望和伟大。   尸体中,到处都是熟悉的脸和声音,这些曾是他最熟悉的师长与同袍,曲遥看着他们倒在血海里,神智几乎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渊……   那一瞬间,曲遥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战胜师悯慈,而“惨败”二字,却不停地在脑海里闪现。   他几近崩溃。   突然,曲遥发现不远处蓬莱宫旁的一片废墟堆里,有微弱的动静。   曲遥赶紧冲上前去!但见废墟之中,一名女子正挣扎着起身。   “师姐!?师姐你还活着!你没事!!春水师兄他们呢?”   曲遥惊喜地大喊,那竟是秦雨棠!   曲遥大喜过望!猛地冲上去将秦雨棠救出来!可还没等曲遥开口询问情况,秦雨棠便一把抓住曲遥的胳膊,含着泪颤声焦急道:“我没事!春水也没事,他们逃出去想法子去解救百姓去了……快……曲遥!快去找程素师妹……”   程素……这个极普通的名字乍一听起有些陌生,曲遥愣了片刻,才弄明白秦雨棠说的是谁。   那是那个,拜托他给澹台莲写情书的,普普通通的矮矮的那个师妹。   那时他初入澹台莲门下,不少爱慕他师叔的女弟子都曾托曲遥送东西给澹台莲,曲遥也没少从中捞油水。这些女弟子中,就有这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总被其他女弟子排挤的师妹。   她想给澹台莲写一封告白的情信,可却是连信都不知从何写起,更别说告白……最终,那篇惊掉所有蓬莱弟子眼球的旷世《爱莲说》,还是由曲遥代笔写出来的。   后来事情暴露,澹台微因为这篇《爱莲说》彻底震怒,将所有蓬莱弟子集中在太极台前审问……为了替她担下来,曲遥挨了两巴掌,又在太极台下罚了三日的跪。   再之后,曲遥就极少再碰见她了,那个姑娘虽然从未有机会当面郑重地和曲遥说一声谢谢,可曲遥却从未把这件事挂在心上。毕竟事情都过去了,曲遥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毕竟她只是漫漫长路上一朵小小的水花。   “快去找程素师妹……”秦雨棠已然泪流满面,她半跪着拉住曲遥胳膊:“当日师悯慈在蓬莱宫前擒住宫主后,宫内便群雄无主!若不是程师妹当时第一个带头站出来反抗,蓬莱宫怕是已经全门皆丧于师悯慈魔爪之下……”   她叫程素……啊,原来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叫程素。   曲遥拉起秦雨棠,二人飞奔向颓圮的蓬莱宫中四处搜寻那姑娘的下落。   “上清尊者与玉清尊者皆不在蓬莱宫内,太清尊者强行终止闭关,已率春水师兄他们出宫救治宫外百姓了……蓬莱无人可抵挡师悯慈……那畜牲将宫主虐杀后,又将宫主头颅砍下!悬于震海柱上示众……将所有蓬莱弟子拘禁于太极台上,挨个拷问你的下落……”   秦雨棠一边嗫嚅着喘着粗气,一边和曲遥疯狂搜寻着那个师妹的踪迹。   那是噩梦般的一天。   水镜碎裂后,师悯慈手起刀落!蓬莱宫主澹台宗炼死在了所有蓬莱的弟子眼前。喷薄而出的红色血液昭告着所有人,这不是假的。   蓬莱宫已经沦为人间的地狱。   台下传来无数蓬莱弟子绝望嚎啕之声,更有女弟子软了双腿,直接晕厥过去。师悯慈把玩着澹台宗炼的头颅,冷笑道:   “台下所有蓬莱弟子,谁若能说出蓬莱叛徒曲遥下落,我便将你这一宫弟子赦免。如今澹台宗炼已死,尔等不过是案板之上的鱼肉!不然我每半柱香便杀一个蓬莱弟子……”   就在肃杀与血腥之气萦绕在整个东海上空时,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清亮的大喝!   “你放你娘的屁!我曲遥师兄素来光明磊落!丈义爽直!何曾叛过蓬莱!?”   那破口大骂的姑娘,就是人堆里那个最不起眼,也不受人待见,平时总是一个人的女孩子。   师悯慈把玩着澹台宗炼头颅的手一滞,他抬了抬眼睛看向那个毫不出众的女孩,玩味地扯了扯嘴角。   “宫主虽死!但蓬莱犹在!我等入蓬莱修仙数十年!为的是飞升剑仙拯救苍生!就算是死,也该为证道而死!怎能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话语未毕,那少女已经足尖点地冲了出去!月白色龙华衿紧跟在她身后,如同飘飞的双翅。   数年前,也是在这太极台下,只不过当年站在台下的不是师悯慈,而是怒发冲冠,逼问那写信之人站出来的澹台微。台下的她也不是那个心无所惧的少女剑仙,站在台下的,只是个哆嗦着咬紧嘴唇的姑娘,她通红着脸,如同一只卑微的蚯蚓。   那姑娘怒目圆睁,毫无畏惧,长剑剑尖直指师悯慈!   “为宫主报仇!!——”   “瀛洲驭剑式——”   “杀——”   女孩身后,无数蓬莱弟子从绝望之中重拾信念,钢板一般无所畏惧,执剑冲向师悯慈。   “程素师妹!!!”曲遥在废墟之中一边大喊着那姑娘的名字,一边寻找她的下落,曲遥气喘吁吁颤声问向秦雨棠:“那后来呢?”   “后来……”秦雨棠嗫嚅:“后来……师悯慈法力太过强大,我等不敌……失败之后,他活捉了程素师妹,单独拷问她你的下落……”   “程素!!”曲遥大喝,穿过已经被毁掉的春岛,一直找到蓬莱宫偏殿的蕴灵台……却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蕴灵台下吊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仿佛是一团人形。曲遥眯眼辨认,才发觉那正在风里无力飘动的,是女孩长长的头发。   “程素……师妹?”   曲遥不可置信地哆嗦着唤了一声。   程素被吊在蕴灵台下,整个四肢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外翻着,扯烂的龙华衿死死绑住她断掉的手腕,鲜血支离破碎的白色蓬莱道服上蜿蜒而下,她的脚下是一滩将要干涸的血洼。   “程素师妹!!”   曲遥绝望地向那姑娘大喝一声!疯了一般飞奔上前。   ————————   信呢?我替你转交。”曲遥看向女孩,那天太阳很大,光芒洒在海面上,金色的光晕反射进眼中,刺的人眼前一片白茫茫。   青年生的一幅极俊朗的眉眼,高束着马尾,身着一身蓬莱海月道服,颈间坠着珍珠的龙华衿像是透明的羽翼,青年虽然面上依旧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可声音却温柔醇厚至极,是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舒服和踏实。   “我……我爱慕玉清尊者很久了……一直都喜欢着……可我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我写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文笔也不好,就写‘玉清尊者我心悦你’你看……行么?”   对面的姑娘红着脸低下头去,曲遥歪着脑袋毫不避讳地看向她,他傻傻地以为对面的姑娘脸红是因为澹台莲,却从未想过,对面的女孩脸红是因为一袭白衣,浑身仙风的他。   过于剖白和简单。”海风一般俊秀而爽朗的青年看着羞红脸的姑娘,非常热心地帮忙分析,曲遥咬着笔杆评价:“这在同类书信中不能脱颖而出,一鸣惊人。”   “拿笔,研墨!”曲遥道:“小爷给你示范一下。”   那天的海风过于温柔,连纸墨都带上了平日里没有的香气,羞涩而内向的女孩握紧衣角,看向青年铺纸研磨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少女朦胧的情愫终于有了一丝明晰,也就是那个风和日丽海鸥轻叱的下午,女孩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崇拜……   什么是喜欢。   ————   “程师妹!!!”   曲遥泪流满面地将她从架子上放下来,揽进怀里。曲遥素喜男风,从未抱过女孩,这姑娘太轻了,她缩在曲遥怀中,轻的就像一团棉花。   “她还有呼吸!快……去叫师叔来……程师妹她一定想见……”   曲遥话还未说完,手指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裹了起来。   曲遥愣怔着转过头,只见怀中的女孩努力地笑了笑,然后很轻地摇了摇头。   “曲师兄……”   曲遥颤了颤,低下头去辨认女孩说的话,程素支离破碎的嗓子里挤出最后一点话来。   “曲师兄……怎么不穿……蓬莱的白海月袍啊?”   曲遥愣怔在原地。   黑衣青年含着泪水震惊地看向怀中的女孩,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重伤下,她会说出这种并不重要,甚至有些奇怪的话。   “曲师兄……穿白衣,配龙华衿……最好看……”   程素最后一次抬起了胳膊,颤抖抚向曲遥的颈间。可惜胳膊却早已无力抬起……   “程素师妹!你再坚持坚持!你一定会活下去!!你不要再说话,伤口会……”   将死的女孩释怀地笑了笑,睫羽轻颤。   “蓬莱教我养我……为蓬莱而死,我死而无憾……”   “若说是遗憾……死前不能看见……曲师兄身披海月袍,颈束白龙华……”   “是唯一的遗憾了吧……”   在青年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女孩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程师妹!!!”   曲遥泪流满面地大喝着女孩的名字……可那羞怯的姑娘却缓缓合上双目,再没睁开眼睛。   一切仿佛都停在了经年那个惬意的下午,女孩静静地看着写诗的青年,青年手掌骨节分明,海风的气息清冽,这样的日子温柔而安详。   海边的礁石旁,一束野兰花迎着风,默默盛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700:33:42~2021-05-1301:0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司竹心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举的甜萝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入夜了。   凛冽的海风拂过苍茫的夜空,拂过颓圮的东海。蓬莱宫前,是点点火光和无数排相连的新坟。   曲遥跪在程素坟前,燃尽了最后一沓黄纸。温热的火光映红了曲遥的脸,青年拧着俊秀的眉眼,眼中似有火焰被逐渐点燃,那神情从迷茫不决已经逐渐坚定。   水边石岬旁,秦雨棠将几盏临时做的水灯放入海浪之中,清浅温柔的光芒随着东海柔软的波纹逐渐飘远。海上薄雾笼罩的几簇月色似是被灯光映亮,它们勇敢地挣脱薄雾倾泻下来,把漆黑的大海照出一个带着光芒的缺口。   这是蓬莱自古而成的习俗,每当有同袍逝世,便要在海中放水灯。光明会指引着散落的孤独灵魂回到故土,在死后的第七日,他们会化作鸥鸟,随着信风返还蓬莱,再来看这世外仙岛最后一眼。   澹台莲静静看着那简易的坟冢,半晌之后阖目默吟往生箓,神情肃穆而庄重。   程素的坟冢旁,又多了几个新坟,其中的那个姑娘,曲遥是认识的。   那是曾经拜托过曲遥给澹台莲送东西的师姐甲和乙,她们曾经是浮屠莲花澹台莲的忠实后援团,每天打打闹闹,为了澹台莲和其它女弟子分帮分伙,曲遥当初觉得她们每天就是闲的出屁。   那天,太极台下的师悯慈禁锢了所有蓬莱弟子后,便开始逼问这些人交出曲遥。在死亡和恐惧的威逼下,程素第一个站了出来,紧接着站出来的就是平日里这几个分帮分伙打打闹闹的姑娘。甲师姐奋力为程素援护,她临死前都还喊着“姑奶奶绝不能输给你!姑奶奶比你喜欢玉清尊者!”   一旁的乙师姐拼了性命保护了丙师姐,让她安全撤退,她说师妹,你比我小,修为比我厉害,逃出去应该帮得上忙。   转眼间,这些昨天还在拉帮结派嬉笑打闹的女孩,就剩下了一个。   丙师姐刚从冬岛采花归来,她并没有哭,手里捧着两个要好姐妹生前最喜欢的莲花,珍重地将盛放的月白色雪莲插在坟茔之上,然后默默地看着那两块极简易的墓碑。   她们不该叫甲乙丙,她们是有名字的。   曲遥看着那以木板刻成的简易墓碑,她们叫于琳,秦梦澜,迟月。   突然,曲遥背后响起一个带着惊诧的疲惫女声,那声音极尽沙哑虚弱,仿佛对方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曲遥?你怎么回来了!?宫主临终前那样交待你!让你留在焚心冢!你身为蓬莱弟子!怎么可以违背宫主遗志!?你当领罚……”   是澹台微。   澹台微明显是受了重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训斥之言语都是虚张声势。宋春水站在澹台微身后,春水师兄的境况显然也没有那么好,却多少比澹台微强一些。他满脸担忧地看着澹台微,仿佛准备随时搀扶即将倒下的她。   曲遥转过身,眼光极沉静庄肃,直直看向澹台微。   澹台莲素知澹台微厌恶曲遥,上前一步想要将曲遥挡在身后,却被曲遥拽住了手腕拉开了。   “我临走前,已被蓬莱除名了,太清尊者忘了么?所以违背个宗主遗志,也不算什么大事,更不必领蓬莱的罚了。”   曲遥这会子并不想理会她,只是淡淡道。   曲遥看向澹台微,在他的记忆里,澹台微始终梳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冲天发髻,发髻上插一把精钢扇,可如今,她头上的发髻散了,龙华衿也不再是那般整洁飘逸,海月袍上全是血污,头上的精钢扇子也不翼而飞。   她率领蓬莱余部与师悯慈关押登州百姓的尸器整整打了两天两夜,这才保住登州百姓暂时的平安。曲遥看着她默了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澹台微这般狼狈的模样。   澹台微被曲遥噎的一愣,她沉默半晌,终于叹息一声。   “是了,你又怎么会听话。”   “你是师兄的徒弟,秉性自然跟你那师父一个样。”曲遥听见这话一愣。   澹台微是全蓬莱尊者里,最讨厌他的一个。曲遥入门之时,澹台微便极力反对,曲遥入门之后更是没给过他好脸子,更是极喜惩罚曲遥,不是罚跪就是抄清心诀,在曲遥心中,澹台微和“晦气”这个词儿就是一奶同胞。   “我师父他……”曲遥颦着眉头,欲言又止看向澹台微。   澹台微却转过身子,背对着曲遥。   澹台微这明显话里有话。   “曲遥,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厌恶你么?”澹台微沉默半晌,突然问道。   曲遥听罢,长目微睁,呆呆地看向澹台微。   “你从不知道,当年的师兄是怎样一个风光霁月,俊朗绝尘之人。有多少人爱慕他,有多少人憧憬他。”   澹台微这话题转的太快,曲遥愣怔片刻才听懂,她是在说他的师父,曲天风。   “他会变成一个世人口中的杀人魔,一个疯子,一个一生只能躲躲藏藏的鼠辈,全都是为了你,和一个可笑的大运河畔的卖艺女。”   海风将澹台微这句话轻轻送进曲遥的耳中。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曲遥垂眸轻声道。   “呵……一群傻子……”澹台微轻笑一声,混浊的眼睛似乎再生不出泪水,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残破的蓬莱宫,墨发无力地在风中飘动,黑色的发丝里已藏了银白。   当年风光霁月的,又何止澹台天风,澹台微亦是豆蔻年华,袅袅婷婷的剑仙,无论相貌或是修为,样样出挑。   “师兄的后半生过成那样,过的那么苦,却从未恨过与他毫无血缘的你。宫主明知道你是仇堕骨肉身转生,又身怀震海柱邪灵恶力,却从未想过对你下杀手,甚至为了保住你动用血咒誓印……到死都在护犊子。”   曲遥默默听着。   “他们从未恨过、埋怨过,蓬莱的这些嫡传里,倒只有我像个异类。”   “放不下的,始终是我啊。”   夜风中,澹台微无奈地笑了笑,之后看向远方的宋春水轻声吩咐……   “春水,去把弟子名册取来。”   宋春水听罢,点了点头,不多时,那竹简所制的名册便被取了来。   澹台微拿过那本名册,递给了曲遥。   “自己看吧。”澹台微轻声说道。   曲遥颤了颤,翻开了那本名册,月光下,他看着名册倒数几页那个熟悉的名字愣了好久,耳后,青年的眼中仿佛进了砖头一般,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了下来。   那是一行极小的字,却是那样的清晰。   曲遥,字径远。师从第一百零三代玉清尊者澹台天风,蓬莱宫直系嫡传弟子。   在他名字的上面,是他师父的名字,“澹台天风瀛羽剑仙”八个大字铁钩银画,从那飘逸的隶书之中,曲遥似乎能窥见一点当年他师父绝世的英姿。   原来曲遥从未被蓬莱除过名。   原来澹台天风也从未被蓬莱除过名。   原来望归山焚心冢从不是曲遥的老家,那不过是他曲遥历经人寰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旅居之所。   曲遥一直都是蓬莱的弟子。   他的家和他的家人们,一直都在瀛洲东海,仙岛蓬莱。   “看见了么?你方才说,‘你已不是蓬莱的弟子,违背宗主遗志不必领罚’?”   澹台微微微转过头,看向那泪流满面的曲遥轻声问道。   “太清尊者……我……”   曲遥已然哽咽至泣不成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澹台微,千言万语一时梗在心头。   “孽障曲遥领罚!”   曲遥跪在海滩上,弓起脊背,拭干眼泪,神情里再没了调笑轻浮,全是重担和责任。   海风拂起澹台微的长发,她背对着曲遥大声说道:   “今仙宗受难,蓬莱将倾!尔不尊师长嘱托!亵渎先宫主遗志!本已罪大恶极!着令你将功补过,带业立功!诛杀师悯慈!为宫主报仇!为蓬莱血耻!”   澹台微厉声喝道,一切仿佛回到了蓬莱当年,太清尊者澹台微嚣张跋扈教训所有人的模样。可此时此刻,当澹台微再度施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无尽的安全感。   “弟子遵命!”   曲遥大声喝道。   “另,你该整理仪容!蓬莱弟子需衣冠时刻洁整!春水,去给你师弟拿一套新的龙华衿与海月袍来!”   澹台微道。   “哪有蓬莱弟子穿成这样的?”最后的最后,澹台微斜睨了一眼曲遥,小声嫌弃道:“嫡传弟子,总得有点蓬莱嫡传的样子。”   曲遥一愣,嘴角绽开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意。   “我听说,若是不交出曲遥,师悯慈便要毁了蓬莱宫,掰折震海柱!凿穿四季岛!屠尽蓬莱弟子,让蓬莱不复存在……”澹台微冷笑,神情一入当年,倨傲不可一世:   “告诉他师悯慈!做梦!”   “蓬莱之所以为蓬莱,不是因为有震海柱,不是因为有蓬莱宫,更不是因为有四季岛……而是因为——”   “我们蓬莱的万千同袍……”   “与姐妹弟兄啊!”   即便重伤,澹台微依旧底气十足,在沙滩之上举起长剑大声说道。   “皇天昭昭,日月曜曜!蓬莱自当永不出卖同袍!”   澹台微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严与肃穆。   “此为存亡之关头,背后即是东海!我们没有退路!蓬莱宫就是我等最后的棺椁!蓬莱就算是由我等亲自摧毁焚尽!破釜沉舟!也绝不能叫千年蓬莱宫落入奸恶之人手中!为妖邪所毁!”   沙滩之上,仅剩的蓬莱弟子静静看着澹台微,眼中早已无所畏惧。   “不肖他师悯慈来毁蓬莱宫!”澹台微咽下一口血,惨然笑道。   “蓬莱宫就是焚毁在我们手中,也断不能为师悯慈所践踏!”   澹台微祭出长剑“兰摧”,眼中全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坦荡和无谓。颓圮的太极台下,一簇火焰腾地升起,照亮了凄惨的薄雾。   “我等当与蓬莱宫共存亡!”   “犯我蓬莱诛我同袍者——”   “便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台下无数蓬莱弟子高声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揍师悯慈了!   白秋涯还有五秒钟到达战场。   快乐乐感谢在2021-05-1301:01:08~2021-05-2302:0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速招财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缘尽蓬莱,终结之战   还有三个时辰,便是日出了。   悠长的海螺号声响起,这是蓬莱立派以来数千年禀行的晨礼。   由远及近次第清晰起来,东天之上的北极星光芒已然黯淡下去,启明星闪起光芒,一切都在睡梦之中逐渐复苏,迎接即将的日出。   蓬莱宫内所有的水银都已集中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   三日之期已剩下最后几个时辰,日出之后,便是师悯慈所限的毁灭蓬莱之期。截至目前,仙宗之内其他仙门所派的援军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甚至无人知晓晃晃是否将求援信息安全送达。   两个时辰前,一俱由师悯慈操控的尸器趁着夜色从天而降,只将一个满是鲜血封函扔在澹台微面前。   里面是上清尊者澹台观止的头颅。   这是师悯慈最后的示威与通告,这颗头颅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千年蓬莱,即将遭厄。   蓬莱宫中所剩全部弟子集中在太极台前,澹台微已将玉石俱焚,焚毁蓬莱宫之事通知了所有弟子。蓬莱三尊中仅剩的澹台莲和澹台微站在晨曦之中,向着蓬莱宫行最后的注目礼。   “师姐……”澹台莲着向面不改色的澹台微颤声唤道。   “我说过,就算蓬莱保不住,那也由我们亲自焚毁盖棺。不肖他师悯慈来毁蓬莱宫!”   澹台微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那流血的木函,她静默道:“其实师兄这次被急召至静肃庭时,便已经与宫主商议交待过身后之事了。”   澹台莲颤了颤。   “他说死生皆是天命,若他澹台观止之鲜血可以激励蓬莱万千弟子之心,他死得其所。”   澹台微轻声说。   “师悯慈这样做,无非是想在最后关头溃散我蓬莱军心。我蓬莱宫……就是焚毁在我们手中,也断不能为师悯慈所践踏!”   澹台微转过视线,看向太极台下所有蓬莱弟子。   所有弟子都安安静静站在太极华表前,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蓬莱没有任何退路,澹台微玉石俱焚破釜沉舟的决定早已为所有人知晓,焚烧蓬莱宫的龙焰业火已经点燃,这也许是眼前这巍巍壮阔的千年蓬莱宫最后的夜晚。   此刻的蓬莱寂静的可怕,只有远处滔滔不息的海浪声,所有人都在等着澹台微说些什么。   “我们,送送这蓬莱罢。”   澹台微咽下唇边鲜血,凝视着蓬莱宫华美的拱檐与那庄雅的石柱,她抚摸着太极华表颤声说:“就最后一次,看看蓬莱的长鲸吞海,四季之岛,虹霓之渊吧……”   ——   “虚海终无涯,辽极浩渺烟”   “烟水霖霖,绝茫人间。”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微带着沙哑与苍桑的女声响起,那首为送别而生的,沉郁哀婉的东周大曲再一次响起,仿佛是将死的帝王在自刎前最后一夜聆听他心爱的女子唱歌。澹台微的声音沧桑却又有力,如同箭簇一般,几乎要穿透云层。   ——   天垂其骊曰虹霞   墟生其精曰云渊   朝见长鲸吞日月   夕看青岑飞白鹇   化生万物,泽被清都。   一念蓬莱,一世蓬莱   愿生此长此,留此葬此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无数声浪随着澹台微道的声音升起,在苍茫的夜空和海浪映衬下辽远而沉郁。这歌声便如蓬莱宫每一次晨会时所唱的那般亲切,只是这是千年蓬莱最后一次聆听这首大曲了。   终于,台下蓬莱弟子再忍不住,由拼命压制的啜泣直变成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   悲金悼玉,玉折兰摧。   澹台微压下眼泪,起手捏诀,这当是她一生中所捏的最难的一个法诀。龙焰业火瞬间化成无数箭簇升至夜空!那一瞬间无数的火苗升腾而起,将整片天空瞬间映亮!   然而只是一瞬间,火苗迅速俯冲而下,无数火焰击打在蓬莱宫顶上,火焰以可怕的速度吞噬着一切!四季岛上奇珍异草,百里桃林,雪莲之海瞬间化作飞灰,不过顷刻,千年蓬莱便已陷入一片火海!雕梁画栋与巨大的门拱塑像瞬间被大火吞没,巨大的垮塌之声响起,衬着远处海潮之声,像是蓬莱宫临终前最后的柔婉哀鸣。   冲天的火光映在所有人通红眼中,台下蓬莱弟子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再无法抑制悲伤,所有人都已哭至力竭。只有澹台莲在太极台边,依旧努力地唱着,即便荒腔走板,也依旧面不改色地直至唱完。   “纵是焚尽蓬莱宫,只要人心皆在,蓬莱依旧是蓬莱。”   “蓬莱犹在。”   澹台微闭了闭眼睛,的身后,传来青年徐徐的脚步声,她苦笑一声,只听这脚步她便知晓身后所来者是谁。这脚步声与她思念了二十余载的大师兄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仙都不韪,仙都不负……当年你们唱这两句的时候,都嫌弃这首门歌不够大气……”   当年澹台天风与澹台微刚入蓬莱时,宫主亲授门歌之时,澹台天风咋着舌头挠着眉毛吐槽:“这什么破歌?还不负不负的……听着好像个怨妇思春。”   “师兄,切莫胡言乱语,该叫宫主听见了。”澹台微小声劝阻,担忧地看向澹台天风俊朗而英气的侧脸,少女脸红如二月蔻丹。   一晃已是经年后,君归未归,二十年春已过。   澹台微阖眼轻叹,一切依稀如昨,往事历历在目。   “殊不知啊,这首歌,便是初代宗主在早已预料到结局之时给蓬莱所作的。蓬莱本该是天道设立在东海之上压制震海柱内邪祟的走狗,这数千年里,不过是天道一个尽职尽责的看门之犬……可当这个仙门叫‘蓬莱’二字起时,他便不再是走狗了……”   澹台微的眼神坚定起来。   “天下风骨,自当蓬莱!”   身后的青年朗声答道。   澹台莲与澹台微同时向后看去,但见漫天的火光之中,有青年缓缓走来,仿佛是火神诞下的神子一般。   那素来一身黑色劲装束袖衣的青年,如今身着蓬莱海月袍,颈缚龙华衿,古朴而精致的月白色大袖曳地,两道点缀着珍珠的雪纱在他身后飘摇,像是两道翅羽一般。   青年生的极俊朗温和,眉骨间一道长长的伤疤倒给他平添了些锋利。青年手握着闪烁着无边寒芒的震旦之剑,他眉目俊郎无比,倔强的纯黑色眼睛里全是坚定的少年气概,仿佛是踏着火光与夜风信步走来。   曲遥颈前,带着一枚海蓝色冻石所制成的扳指。   那是澹台宗炼的遗物。   那枚扳指,名为沧海之心。   曲遥双目微睁,正要说话,却是猛地凛了神情!曲遥猛地向澹台微冲去!于此同时,澹台莲也感受到气场,鹤影寒潭金光闪过,瞬间出鞘!鹤影寒潭之光瞬间将澹台微身后的攻击打断,曲遥一把抱起澹台微,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二人的动作几乎没有缝隙,堪称行云流水天作之合。   曲遥抱着澹台微向后猛退几步,一直退直东海山岬之上的墓碑旁。   “真没想到啊,在座的都是狠人,还真就给这蓬莱宫毁了。”   初生的日光早已被冲天的火光与烟尘覆盖,千年蓬莱毁于一旦,蓬莱岛上的蓬莱宫殿此刻荡然无存,唯有一片火光。   师悯慈笑着拍手,转向一旁的曲遥,满脸讽刺道:“曲遥,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请我来蓬莱修养么?你看,我这便来了。”   曲遥此刻的性子已不再是当初火药一般,如今已然沉稳许多。曲遥凝眉看向师悯慈道:“既然来了,那便只能有来无回了。”   “曲遥,当心些!他身上的邪气更重了!”澹台微咳着血嘱咐道。   “放心吧,上清尊者。”曲遥微微一笑,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那方程素的墓碑,曲遥微微一惊,其他女孩的坟前都插着莲花,只有程素的坟碑前,插着一只不怎么合时宜的唢呐,和一叠纸牌。   她虽已死去,可人尽皆知她曾心悦于你。   曲遥眼睛一热,微微笑了笑,用很轻的声音说道:“程师妹,我穿着海月袍和龙华衿去杀敌啦,在这好好等我。”   曲遥说罢,亦恭恭敬敬放下怀中澹台微道   “曲遥啊曲遥,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澹台微仰头看着曲遥那挺拔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如何?”曲遥看向澹台微,愣了愣问。   “可真是像极了你师父年轻时的模样。”   澹台微别过眼睛,微红着脸轻声说。   “啊?我师父他有我这么帅么?”曲遥抹了把头发傲娇道。   “不然呢?”澹台微白了一眼曲遥:“就你这脾气秉性,若不是有个好看点的壳子,澹台莲和时元得是瞎成什么样才能瞧上你?”   曲遥听了,揉了揉鼻子,龇牙一乐。   “你师父他……那是蓬莱的……初代小王子啊……”   澹台微捂着胸口,静静看向曲遥身后那两道飘飞的龙华衿和那飘逸的背影叹道。   “走吧,师叔。”   曲遥看向澹台莲珍重道。   '“走。”   澹台微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驭剑直冲至师悯慈身前,师悯慈看着二人身后那一片火海冷笑。   “叙旧叙完了么曲遥?”师悯慈冷哼:“倒是没见你关心一下你身边的澹台莲啊,我瞧着他这强弩之末的模样,怕是时日无多了。”   “师悯慈你放心。”曲遥冷笑道:“我师叔必不会有事,倒是你,后事可曾料理得当?”   话虽如是说,曲遥还是在暗处握了握澹台莲的手。   他余光扫向澹台莲那清丽殊胜的侧脸,而澹台莲虽未看他,修长的手指坚定地反握回来,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指,那力度虽大,却并不疼,只能让人觉得安心。   “我最后再与你说一遍,曲遥,如果现在你放下这些无用抵抗,乖乖与我合作复活释天尊,我便留你蓬莱这些活口!曲遥你可明白?”   “永!远!不可能!”曲遥自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我就算是化成灰,也断然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师悯慈眼神迅速变得肃杀冷硬,此刻多说无益,师悯慈挥手落下,无数偃师尸器向着蓬莱弟子进发!黑白两色瞬间混战至一起!   “攻他那处命门!”   澹台莲以唇语嘱咐。   二人早已心有灵犀,曲遥点了点头,向师悯慈上身攻去!师悯慈迅速绕开!攻向曲遥身后!澹台莲踏着鹤影寒潭之气刃迎步而上,一剑将曲遥身后的气刃打开!双方紧接着便斗了百十个来回!   战事越发胶着,曲遥与澹台莲愈发处于下风,眼见着越发吃力之时,一声巨大的,几乎可以将烟尘与灰烬撕裂的嘶鸣声响起!   曲遥抬眼望向东方天界!但见海天想接之处,一道银白色如闪电般的长龙划破天际,直直冲向前方!   师悯慈看向那白龙灿金色的双瞳,瞬间变了脸色。   曲遥看着那条熟悉的银龙,东海之底,银龙少年与落魄皇子交织的画面再一次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竟是——   “白秋涯!!”   曲遥向着远方高声大喝!   作者有话要说:  还能再有个四五章?   在计算要写几个番外ww感谢在2021-05-2302:08:00~2021-05-2723: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缘尽蓬莱,终结之战(二)   “曲兄————”   那条银白色的长龙大喝。   白龙一个旋身,直冲至曲遥身前!修长的尾巴一扫,直将师悯慈攻击挡了回去!师悯慈颦了颦眉,似乎知道这白龙的厉害,不欲与其正面多做纠缠,他避开了那攻击后,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秋涯兄!你来的太及时了!”曲遥眼中放出光芒大喝道。   “我虽未鳞龙一族,却与羽族交好,昨日从山雀口中得知蓬莱遭难,我为前来相助,不眠不休飞了一整夜……曲兄……蓬莱怎会变成如今模样?”白秋涯看着东海蓬莱岛上燃烧的废墟与冲天的火光,温柔的双眼里抑制不住悲伤,颤声问道。   “蓬莱本不该被毁,如今宫主被杀,弟子遭难,血海深仇,都是因为这个人——!”曲遥满眼愤恨,指向师悯慈道:“先屠了这罪大恶极的孽畜,其余诸事,我再细细与你说来。”   “呵,哈哈哈哈哈……曲遥啊曲遥,你终归也太天真了。”师悯慈听罢,冷笑着把玩一绺自己的头发叹息道:“你该不会以为,你手上多了一条小蛇便能打赢已经无限接近释天尊的我吧?”   师悯慈满脸嘲讽地看向曲遥。   “不过陪你小打小闹热热身而已,你难道就这么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了么?”   师悯慈眼神之中突然放射出冷厉无比的凶光,他双手迅速结印,曲遥想趁势进攻,却突然被凛冽的邪风激的猛地向后退去!   无比罡猛的邪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东海上空形成巨大的气旋,宛如风暴之眼一般!白秋涯此刻挡在曲遥身前,他张开鳞甲,替曲遥和澹台莲阻挡着如箭簇一般的戾气!   白秋涯大喝道:“曲兄!这献祭与白翳明曾经用过的尸拘之术类似!他是在以自己肉身作为祭品,吸收人世间所有的邪戾凶煞之气!并将其化为己用!阻止他!不然他会更难对付!”   “戾气如此之强,连上前亦无法上前,该如何阻止!?”澹台莲在风暴之中大喝问道。   “曲兄,骑到我背上!攻他正上方那风暴之眼!”白秋涯大声道:“他如今正在结印凝气,此刻最是动弹不得!只要突破风暴之眼便能近他身!取他要害!若要说破敌之机会,必是现在!”   “好!”   曲遥大喝一声,旋即一个翻身跳至白秋涯背上!澹台莲亦要翻身跟上去,却被曲遥止住了。   “师叔,你在这里等我!”曲遥握住澹台莲的肩膀道。   “不!”澹台莲妄图打开曲遥的手,殊胜绝丽的剑仙颦眉道:“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师叔!”   曲遥猛地握住澹台莲修长的手,一把将对方死死揽在怀中,低头用下巴剐蹭着对方的侧脸,声音里是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你是守卫我的最后的光与信仰了。”   “师叔,求求你,我只要你平安。只要你还平安,我便不会倒下!胜利就是我们的!”   “好……”   澹台莲摸着曲遥的头发,眼眶不经意间已然湿润。   “师叔,你就呆在一个我能看见你的地方,等我回来……”   “好。”   澹台莲说。   白龙似一道锋利的银色箭簇!刹那之间破开翻腾的黑云腾空而上!直冲向邪气凝聚的暴风之眼!   白龙速度极快,却是在接近那风暴之眼时,他的龙鳞竟被压制的“吱吱”作声……曲遥只觉得浑身骨架被邪戾之气压碎!他死死咬住牙,可血丝还是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曲遥几乎可以听见骨骼与血管的爆裂之声。   “喝——啊——”   身穿海月袍龙华衿的青年早已浑身浴血,他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执起震旦之剑,用尽全力砍向那风暴之眼!   正在凝结邪气的师悯慈用余光斜睨了一眼曲遥,师悯慈看着曲遥浴血至此,他默了默,忽地夭夭看向曲遥,眼神极魅惑地冷笑一声:   “曲遥,你就这么想我死?”   “畜生!我必杀你——”   曲遥眼神决绝而狠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么澹台莲呢?澹台莲的死活你可曾在意?”师悯慈邪狞地笑道:“小傻子曲遥啊,我现在和你师叔,可是同生共死啊!我若死了,澹台莲也会死!况且这件事,他可是瞒了你一路呢!”   曲遥听罢,只觉周身一个震悚,一股凉意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执剑的手猛地一顿!   “你前世是如何将澹台莲身体里的殒生玉逼出来的,你不会已经忘了吧曲遥?澹台莲本就是殒生玉的容器!他和殒生玉,早已共连一体!玉在他在,玉亡他亡!”   “而现在,陨生玉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如果我今天死去,那么同样的,今天也是他澹台莲的祭日。”   师悯慈仿佛是在讲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桀桀地冷笑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手里的殒生玉碎片越多,你师叔的反噬就越重么?师叔这一路,是怀着死志与你结伴同行的呢!”   “休要听他胡说曲遥!不过是那孽畜乱你心神罢了!趁他现在无法动弹!快毁掉那风暴眼!”   澹台莲以鹤影寒潭剑光破开天空上的灰烬与邪气,扯着嗓子大喝道。   “既然你和你那当宫主的师兄一样,那么着急着想死,我便成全你。”师悯慈冷哼:“还有一点,我可不是动不了了。”   “谁告诉你尸拘时身体便动不了了?”师悯慈诡谲一笑:“不过就是你们这些虫子动不了罢了!”   师悯慈右手结印姿势未停,可左手居然抽了出来!但见他将左手比作手刀,面无表情地将那手刀插进自己的胸腔之中!   “噗——呃——”   血液喷溅的声音猛地传来!曲遥的双瞳几乎瞪至爆裂!师悯慈直接将手刀插进自己的胸腔,把玩挤压着自己的心脏,可那痛至呕血浑身抽搐之人却不是他师悯慈……   而是澹台莲!   澹台莲即便说不出一个字,可他却依旧以极强大的自制力支撑着残破的身体。蓬莱玉清尊者拼着所有的尊荣,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纤长的睫毛像是暴风之中颤抖的黑色蝶翼,如雨的汗珠顺着墨色的发丝滑下……即便如此,他依旧摸向怀中的七味长乐花……然而师悯慈看了这一幕,却只是冷笑一声。   下一秒,师悯慈插进胸腔的手便猛地一拧!   血花四溅,澹台莲摸向怀中的左手似是断掉一般!直直地垂下去!白衣仙者如倾崩的玉山,轰然倒地。   “师叔——”   曲遥猛地分神,他俯冲而下,厉声呼唤澹台莲!师悯慈眼见曲遥已然心旌动摇,猛地抽出左手!那左手迅速化成锋利的刀刃!白秋涯躲闪不及,未能护住曲遥,眼见那刀刃直直刺进曲遥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几声极凄厉凛冽的霖霖弦音!罡猛无比的气刃向着师悯慈凶狠地打来!   师悯慈受阻!回手挡下宫展眉数道攻击!曲遥猛地回头,这才发觉方才自己命悬一线!所有人都向身后看去!但见清丽至极的女子头戴三寸鹤翎,身着玄色长袍,冠顶一点红色朱砂,如同鹤顶之红。   那女子手中所执,正是长白宗四大镇宗神器之一:   悲鸣之琴——天泉咽。   “哦?宫展眉?”   师悯慈似是发现了极好玩的东西,他回过头,好整以暇地回头看向宫展眉。   “吃席来晚了,抱歉。”   宫展眉冷笑着看向师悯慈大声说道。   “哦?来吃澹台宗炼和澹台观止的丧饭么?”师悯慈看向宫展眉哈哈大笑地摇摇头:“蓬莱死了宫主和一大半弟子,都不说弄几斤龙虾摆个局,可真是不地道。”   “我是来吃你的席。”宫展眉看向师悯慈,满脸的鄙夷与憎恶:“看来你师悯慈还没死透,我人来的还不算晚。”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宫展眉。”师悯慈看向宫展眉,嘴角的狞笑越发凶狠:“只是不知,杀你,是否也是这样有趣!”   师悯慈右手单手结印作法,左手无限生长!化作无数肢骸!白秋涯长嘶一声!直冲上去!   宫展眉横过天泉咽!双手划过琴弦弹奏起来!无数罡风向着师悯慈打出!曲遥来不及管澹台莲,挥剑向师悯慈砍去!三人一起发力!然而每一次攻击之后,那些被砍掉的肢骸却又会重新生长出来!曲遥三人奋力迎战,虽然不敌,可至少桎梏住了师悯慈的动作……   “放箭!”   就在这时,宫展眉瞬间弹出宫商之音作为信号!女子杏目圆睁,大喝一声。   埋伏在蓬莱宫废墟之间的长白弟子猛地起身!门内弟子皆弯弓搭箭!一瞬间,无数羽箭向师悯慈射来!   师悯慈极冷笑一声看向宫展眉道:“你该不会以为平砍换成射手你这战力就能……”   师悯慈躲都懒得躲,一脸无所谓地站在箭羽之中,可是突然间,他却察觉到了异样……   师悯慈一向毫无情感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和慌乱。像是覆盖已久的面具剥落一般,师悯慈愣愣地瞧着受伤的身体,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左手,他开始下意识地躲避着箭雨,那被箭簇的射中的地方竟是一片可怕的焦糊色,断裂的伤口上,竟然再也没有分裂出新的躯骸和肉芽……   “惊讶吗?”宫展眉冷笑:“这些箭上,全都淬炼了水银,不光如此,我还特地带来了好多炼器用的银汞。”   宫展眉眼中浮现出讥讽和嘲弄,她看向越发慌乱无措的师悯慈   “想吃你丧饭的人,可不止我们在座这些人,就连你最崇拜最喜欢的那位——”   “闭嘴!!!!!”   师悯慈突然发狂发癫一般崩溃地怒吼!师悯慈身上青筋暴起!眼球暴突!整张脸变得如同死尸一般苍白!   “哈哈哈哈!”宫展眉一改往日规矩庄严的做派,她拍着大腿,毫不畏惧,她极尽所能地嘲笑挖苦师悯慈:“呦!释天尊还会发疯发癫呢!可没见你在你师父跟前这般撒泼呀!你师父要是看了你这满地打滚儿的怂批样儿,你师父会不会后悔当初捡了你这么个羊癫疯当徒弟,想要清理门户啊?”   “宫!展!眉!!!”师悯慈哆嗦着念出宫展眉的名字,他暴突的眼球瞪向那满脸讥讽幸灾乐祸的女子,师悯慈捂着胸口铁青着脸,哆嗦着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我要剐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宫师姐嘲讽点开满了www感谢在2021-05-2723:25:34~2021-05-3001:2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缘尽蓬莱,终结之战(三)   师悯慈整个躯体已然开始崩坏,他作法卷起巨大的邪气作以剑刃,向着宫展眉直冲而去!   宫展眉再一次起手奏弦!却是察觉双手一阵剧痛!原来那奏琴的手已经鲜血淋漓,濒至露骨!三根琴弦深深嵌进去她都完全没有发觉。   宫展眉心中一沉,天泉咽本为宫兰卿所驱使,其中的精髓灵犀皆是由宫垂云秘授宫兰卿,可如今二人皆已化尘,   宫展眉临危接下天泉咽,只能靠着自己摸索研究这琴的弹奏之法。然而却无一人授予她灵犀,以至于宫展眉根本奏不出“羽”弦之音,天泉咽的最大威力她亦是无法发挥出来。   宫展眉情急之下,奋力拉动天泉咽,试图打出最后的“羽”声,可依旧毫无效果。   师悯慈已经发疯般地攻来,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宫展眉似乎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   “展眉,来!手给我!”   宫展眉一愣,血淋淋的手一松,然而下一刻,她的双手上似是被贯注了某种神力一般!但听一声嗡鸣!“羽”声打出!暴烈而强大的音浪生生将师悯慈逼的后退一步!   宫展眉下意识向后看去,身后似是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冷厉,眉尾如剑刃一般的断眉青年。   可青年眼中此刻却全是温柔。   “兰卿……”   宫展眉向着虚空颤颤唤了一声。   远处的风中,似有故人微笑着点头。   但见这厢白秋涯和曲遥一拥而上!抵挡在宫展眉身前!   即便是三人一起合力抵御却也依旧无法抵抗!师悯慈以自身躯体所幻化的巨大剑刃挥来之后,一切瞬间散为烟尘!宫展眉直接半跪在地,白秋涯被生生打飞出去!曲遥等人猛地向后退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曲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剑刃挥来时他甚至已经听见自己身体内骨骼断裂之声!曲遥耳畔亦是一片嘶鸣……曲遥颤抖着提起震旦剑,勉强默念静言咒使自己镇定下来,四周邪气越发强硬,几乎要将他吞没。   “曲遥……曲遥……”   澹台莲周身的那股反噬如万箭穿心一般,他不顾身下溢出的大片鲜血,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支起鹤影寒潭!澹台莲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曲遥那因失血的胳膊。   却是在这时,一线天光照射至澹台莲的脑海之中!   在濒死的这一刻,澹台莲脑中残存的碎片似乎一点一点拼凑到一起,他看向远方那根突兀阴森的震海柱,终于将所有缺失的记忆拼凑在了一起!连带着他被反噬的真正原因。   三百年啊……他寻了曲遥三百年,他救了曲遥三百年……   师悯慈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便能解除震海柱的诅咒!就能真正地拯救曲遥!可澹台莲此刻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撑起身子!!那一刻,殊胜的仙者是那般无力而悲伤,他伏在血泊中,宛如垂死的天鹅。   明明就差最后一点了啊!   明明就差最后一点,就可以终结曲遥的诅咒了啊!!   “宫展眉,曲遥,白秋涯!你们三个既然敢来,便不要怕死!今日我便好好送送三位!”师悯慈咆哮道。   只是这一击,便已将几人元气大伤!师悯慈狞笑着冲上前来,!曲遥咬破嘴唇,起身欲抵挡!   穷途之末的曲遥拼劲巨大的剑刃再一起攻来全力提起剑刃,却是在那突然之间,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一声熟悉的、仿佛只属于梦境的温柔笑声传来。   曲遥眼前似乎闪过一抹海天霞色,他挣扎着向身旁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然而鼻息之中,除却血腥,他竟在风中闻见了淡淡的花香。   “小仙长,抱歉,我等来迟了。”   一抹海天霞色花霞帔映入曲遥眼底!   曲遥猛地抬起头!青年濒至无神的眼睛里再一次迸发出光芒!那一瞬间,他似乎是看见了上古神庙壁画上绘制的仙女一般……   “你们……你们来了!!”曲遥大惊。   广陵城,允卿门。   “喂,你没那么容易死吧。”   一艘巨轮破开云雾不知何时已停在海港边上,轮船上的武修军士严阵以待。军士们正前方,身披紫龙玄甲,头戴两道白绒翎的覆面将军冷厉地看向曲遥,男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碧色的眼中有着隐隐的担忧。   “白藏之!”曲遥大喜,旋即问道:“你家天端小公子呢?如何了?”   白藏之听见有人问起季天端,神情微微一滞,紧接便羞红了脸道:“昨日过的秤,胖了三斤四两。”   “哦?我存在感如此之弱,倒叫你们闲聊起家常了么?”师悯慈冷哼。   就在这时!琵琶声铮然!东海上空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凤凰啼鸣,季源远手握九霄凰鸣立在身前!曲遥一惊,但见震海柱上,邵绾衣手执“听雪诉”冰玉笛,与手执“杏雨”琴的陆羽萤迎风而立,像是两朵临风盛开的百合。岳秀秀手握“海棠眠春”塤,带着燕燕站在颓圮的蓬莱宫废墟之顶!远处几位允卿门的师姐已列好阵法,一时间,肃杀之气铺天而来!   “春儿,坚强点,我们能赢的!没事的。”   曲遥猛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四周,可除却萧瑟的海风海浪,与滚滚的烟尘血腥,再无其他。   “你也……来啦。”   曲遥微笑着闭上眼睛,眼角的一点温热逐渐让干涸冰冷的全身慢慢回暖。青年在心底的最深处,一点点描摹着杨绵绵那熟悉的模样。他一想起她,心中的恐惧与阴郁便瞬间无影无踪。   “我一直都在呀。”   女孩的声音温柔而轻灵。   “呵,就凭你们这些女流之辈,你们觉得能与我相抵抗么?”师悯慈看向季源远,极鄙夷地笑道。   “能不能与你抵抗甚至杀了你,不是要真的打起来才见分晓么?”季源远毫无畏惧看向已辨认不出人形的如同怪物一样的师悯慈,她冷哼道:“羽萤,绾衣,列阵!”   一阵清脆的笛声传来!紧接着琵琶声铮然而响!师悯慈略略皱了皱眉头,他似是察觉了这琴声之中的诡异!旋即,师悯慈以手臂为剑刃,向着远处允卿门女弟子们打去!   然而那些姑娘们身法却出乎意料的极轻灵卓绝!师悯慈方才以肉刃攻击曲遥等人时,白秋涯真龙之身尚且无法如此迅速地躲避开来!而这些手持乐器的允卿门弟子竟能如此迅速准确避开师悯慈攻击!曲遥只觉叹为观止。   突然,季源远手中的琵琶猛地“铮鸣”一声!一声石破天惊的震弦之音裂开长风!   师悯慈竟发觉自己此刻已然动弹不得!数道凛然的霰光自那奏鸣的乐器上迸发而出,师悯慈浑身上下皆被那霰光死死束缚住!师悯慈挣了数次,却都没有挣脱开……   “趁现在!!”   曲遥大喝一声!咬住牙重新振作起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大吼着冲了上去!白藏之眼神一凛,挥舞起□□,向师悯慈劈去!   宫展眉勉强支撑起身子,向着远处的长白宗弟子大喝道:“还剩多少银汞所炼制的箭簇!?趁现在!全都给我射出来!!”   一时间,万箭齐发,无数银色箭雨向师悯慈尽数破风而去!这些银箭不是普通箭簇,皆是以仙气炼化而成。普通的弓箭最远射程不过五百步,而以仙气炼化的弓箭,则不再是普通武器,射出的箭可发百里远,且无比精准。   曲遥眼疾手快,猛地腾空而起!他左手随意抓了一只水银淬炼过的长箭,右手提起震旦之剑,瞄准师悯慈耳后那翳风大穴!白衣青年腾空他用尽全力,直直刺向师悯慈耳后——   “喝!!呀————”   那一瞬间,曲遥再顾不上其他,躯体之中残存的意识迫使着他向前杀去——那一刻很短,可似乎又很长,不过是破风的一瞬间,曲遥只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记忆如海潮般连天涌来,脑海之中皆是残存的笑声。   景倚渊、戚晓、姚镜流、杨绵绵、昊天镜、澹台宗炼……每一个人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真实。   他们是鲜活的,是被师悯慈亲手毁掉的无辜生命。   可师悯慈若是不死,那么接下来的每个时辰,每柱香,都会有无数的无辜之人失去生命!若澹台莲真的会因为殒生玉的崩殂而消逝的话——   那么也无妨。   曲遥陪着他一起便好了。   “杀——”   无数利刃和剑气刺向师悯慈。   就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刹那,一切箭簇与利刃都静止在了半空中!紧接着叫所有人都惊诧的一幕便发生了!   束缚在师悯慈身上的霰光瞬间土崩瓦解!不仅霰光消失,那一瞬间,在场所有的仙器全部失灵!射到半空中的所有箭簇飞至一半时,竟都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扑拉拉地掉在地上!   鹤影寒潭的光芒瞬间熄灭!震旦剑的器灵瞬间消失不见!曲遥只觉自己仿佛是拿了一块废铁!季源远、陆羽萤、邵绾衣等人亦是变了脸色!姑娘们手中的仙器此刻竟与普通的乐器别无二致!白藏之亦震惊至极,他看向手中已然完全失去器灵的□□,宫展眉大惊失色!白手中的天泉咽甚至发不出声音……   “呵,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悯慈看着所有失效的仙器和掉落一地的羽箭大笑。   “我吞噬殒生玉之后,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违逆天道了——我是凌驾在天道之上的存在啊曲遥!哈哈哈哈哈哈——”   “从现在开始,尔等所有具有攻击力的仙器全部变成废铁和垃圾!接下来我们就看看,你们这些蛆虫若没了仙器,该如何与我抗衡!东海蓬莱,就是埋葬你们的墓穴!”   “师悯慈!!”   曲遥第一个扔了震旦。   “你放心,纵是震旦变成一块废铁!所有仙器失灵!我也必要杀你祭天!我就是咬,也要一口一口把你咬死!若是没有了牙,我就算是瞪!也要给你瞪到油尽灯枯!尸毁人亡!”   “噗……曲遥啊曲遥……”就在此刻,远处东方的海岛上,一艘巨大的轮舰向着蓬莱驶来!   师悯慈第一个发现了那艘轮舰,紧接着宫展眉便喊了出来!   “龙骊长舰!是师却尘来了!!”   一时间,东海上空的气氛似有巨大的转变,师悯慈看向渐渐驶来的龙骊长舰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么速战速决吧,得赶在我师父前面,把你们这些人——”   “全部杀光!”   “你他妈的!休!!想!!!”   白秋涯张开鳞爪一声嘶鸣!曲遥大喝着赤手空拳扑向师悯慈—— 第151章 、缘尽蓬莱,终极之战   曲遥再不管不顾,直冲上去!师悯慈见曲遥赤手空拳冲上来,只觉得可笑,却是不想,那拳风力道竟无比骇人!曲遥一拳砸在师悯慈脸上!生生将师悯慈砸的后退数步,砸至震海柱下……只这一拳,生生将师悯慈的脸砸肿了起来!   “这一拳!是替桃溪涧上被你戕害的所有医者打的!”   师悯慈一愣,但见曲遥又挥着拳头砸来!他想避开,却不料身后便是震海柱,师悯慈避无可避。   这两拳打的仿佛有如神助一般,师悯慈方才被打愣了,一时躲闪不即,右脸也挨了一拳……   “这一拳!是替戚晓打的!”   师悯慈大怒:“曲遥,你究竟想死的多难看……”话音未落,曲遥再一次扑上来……   “这一嘴巴!是替杨绵绵和广陵的百姓打的!”   师悯慈啐了一口,竟也舍弃了手臂上的肉刃,转身和曲遥扭打在一起!   众人皆想不到,即便没了武器,曲遥依旧如此强悍彪勇!二人你一拳我一脚互殴起来!可却无人敢上前,二人竟如同神话里共工与颛顼,每一拳每一脚里都藏着顶级的修为和罡猛的气刃!即便是拳脚相抗,依旧要叫天柱崩摧,地微断绝!   “这一拳,不是为任何人!是我要打你的!!”   “枉我那般信任你!讲你作兄弟一样看待!师悯慈!你就是个天杀的畜牲!!”   只听噗通一声,师悯慈被曲遥狠狠按在身下!曲遥目眦欲裂瞪着师悯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了一己私欲,毁掉这么多人!?”   曲遥嘶吼着质问身下那个披头散发的怪物。他长发如同剧毒之蛇一般蜿蜒,两颗眼珠像是蒙翳一般,泛着诡异的青色,师悯慈的脸上身上此刻遍布着诡异的花纹与结印,即便被曲遥压在身下,他依旧狞笑着看向曲遥。   丑陋、扭曲、诡异、可怖。   曲遥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出了第一次看见师悯慈的时候。   温柔干净的小道长,一说起师父就会羞怯地笑起来,他垂下修长如小扇一般的睫毛,大口大口喝着澹台莲做的难以下咽的鱼汤……   广陵的那场大雪,他为了修改天时,耗费了那样多的功力,可当他在大雪中看着季天端和白藏之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他明明那样虚弱,却又笑的却那样温暖。   “呵,因为——那些都是假的。”   师悯慈浮肿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   “那么在广陵城,你违逆天道将季天端的魂魄聚回来,为了他们降的那场大雪……”   青年眼里尽是即将倾盆而下的难过泪花。   曲遥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真正的师悯慈,可却终究被打断了。   “打架便打架,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做什么!”   随着一声冷笑,手臂在无人察觉之时猛地幻化成巨大的肉刃!但听“噗——”地一声,穿过曲遥的心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曲遥身体里涌出,洒落在师悯慈脸上身上,鲜血四下喷射,将苍白的震海柱再度染红!   “不要!!曲遥!!!”   澹台莲咬牙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向师悯慈飞去!不料却被挡在了层层叠叠的结界之外!   那竟是师悯慈在方才对话时暗暗设下的结界!   “不准……过来!”   曲遥忍着钻心的痛苦大喝道。   “曲遥你……”师悯慈妄图抽出肉刃,却发现自己幻化成肉刃的胳膊已经死死卡在曲遥的身体里!他猛地向外拔,却发现对方的肋骨便如刑具一样,活生生将他卡住不能动弹……   “太清尊者!趁现在!快啊!!”   曲遥向震海柱上方看去,于此同时,师悯慈也向那震海柱上看去!只一眼,师悯慈的瞳孔便猛地放大!   “澹台微!!”曲遥迫于无奈,将规矩礼法全都扔在脑后,他颤声嘶吼道:“快啊!!”   他明白了曲遥要做什么。   但见澹台微手中执着毗蓝紫金钵,紫金钵内是混合着硫磺的滚烫铅水!那小小一个紫金钵,可以容纳下半个东海!   这是海浮屠!看见紫金钵的一瞬间,师悯慈猛然反应过来!若是这铅水浇下,那么他和曲遥将被一同封死在震海柱里!   “今日若是必死,你我二人便一起封印在这柱子里!若我没有武器,我便用自身幻化成枷锁!锁住你这罪大恶极之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先将你带走……”   澹台微哆嗦着,满脸苍白,此刻她再也不是那个杀伐冷厉的蓬莱太清尊者,无论如何,她都倒不掉那毗蓝紫金钵里的铅水!   武器,武器……   翳风之穴,翳风之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光猛地闪过季源远的脑中!   “展眉!”季源远立刻问到:“你那里还有银汞了么!?”   “有……不过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宫展眉抿了抿唇,艰难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瓷瓶。   季源远咬着牙,接过瓷瓶,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她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她这一生,从未这样颤抖着拿起一样物事……   那是杨绵绵的遗物啊!   那是一根海天霞色的通草杏花钗。   那是她最爱的姑娘生前戴过的发钗啊!   “这……”宫展眉看向那根弱不禁风的小花钗疑惑道。   “这钗子不是武器,也没有修为,不过是件装饰罢了。”季源远压着嗓子沉声说。   “可即便是最柔弱的装饰,若有了要保护的人,她亦是天上地下最坚不可摧的强大之物!足以杀灭一切邪恶!”   季源远将那根小花钗贴向嫣红的嘴唇,亲吻着那只小小的钗子,她闭上双眼默默地祷告,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她心爱女孩娇俏温柔的样子。   只那一瞬,季源远便泪流满面。   钗头的杏花在烟尘和血腥之中依旧夭夭绽放,海天霞始终未曾褪色,像极了少女腮畔的嫣红。   “绵绵,绵绵……你若在天有灵——”   “求求你!求你助他一臂之力!!铲除邪魔!捍卫正道!”   季源远将那簪子淬炼进水银之中!一股白烟腾地升起!在澹台微那一紫金钵的硫磺即将倾泻而出前一秒,季源远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淬炼了水银的钗子向着师悯慈暴露在外的翳风穴扔了出去!   “绵绵!!!”季源远两指夹着那支钗子大喝一声!   “为明日而战!”   海天霞色花钗离手那一瞬,似乎化成一道霞光!光晕之中似乎藏着女子手执双剑的窈窕剪影,宛如女武神的圣光,裂风之声伴着千军万马的嘶鸣向前直冲而去!   “兰卿!晓师弟!夜光师弟!”宫展眉提起天泉咽,用那伤可见骨的双手最后挽起琴弦:“杀师悯慈,长白宗不能没有出力!我们助它一程!”   “去吧!”   天泉咽直挽至“羽”弦!宫展眉用尽全力大喝一声!劲风似带着日月之光!天泉咽虽然已无法力,却凭借着强劲的罡风,将那钗子生生送了出去!   然而季源远隔的本就遥远,再加上罡风劲力,花钗逐渐偏离,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花钗似乎在半空之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抓握住。   玄青色的衣袍闪过苍茫的远海,有温润的眉眼闪过,医者执针的手那般安神定志,明悯仁慈。   “皆为明日。”   执针的医者在天边轻声说道。   澹台莲额心的莲花泛起明亮的光芒!殊胜的赤金色剑刃破开一切诅咒,鹤影寒潭再度亮起光芒,替那簪子开路!只这一下,竟生生劈开了那道结界!   “为……明天!”   鲜血自白衣剑仙嘴角喷涌而出!他拼尽整条性命驭起长剑。   于是,在那最后的关头,淬炼着银汞的花钗不负众望,狠狠地插进师悯慈耳后的翳风大穴之中!!   随着一声清脆的蜂鸣,尘埃落定。曲遥猛地察觉到,体内的肉刃一滞,紧接着便被拔了出来。曲遥失去支点,压在师悯慈身上的他猛地向后倒下。   “曲遥——”   众人一齐向震海柱下的曲遥身边跑去,澹台莲死死抱住曲遥,仿佛抱住险些丢掉的半条性命一般。   水银迅速蔓延至师悯慈四肢百骸,师悯慈震惊地看向曲遥,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和绝望!!他颤抖着想要站起身来,可巨大的痛苦却在他体内如刀刃一般翻搅,直叫他痛的跪倒在地上!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会知道……不!”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不!!”   银汞带着极强的腐蚀性,师悯慈所有触碰至银贡的血管都被腐蚀成灰烬……漆黑的烧焦瘢痕逐渐浮现在他皮肤上,师悯慈的皮肤此刻像是被火一点点吞没一般!   他在无法言喻的苦楚和疼痛里,一点点从那个浑身扭曲肢骸无数的魔鬼变回了那个单薄的小道长。   “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不……”   远处浓烈的烟雾之中,龙骊之舰停在蓬莱宫前,有轮椅的“吱呀——”声逐渐传来。   消退的烟尘和火光里,似有仙者驾临。长发皆白,睫羽如银,宛若冠玉的大舜国师驾着轮椅缓缓而来。身后推着他的,是那个熟悉的小童松风。   师却尘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立在震海柱不远处,静静看着那将死的师悯慈。   曲遥被简单医治后,从濒死的昏迷中转醒,醒来见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在布满迷雾的震海柱下,将死的师悯慈静静地跪在那里,与他师父对视。   曲遥看向师悯慈,心中突然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楚。   他并不是什么慈悲心极重的圣母大菩萨,师悯慈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曲遥本不该同情这个魔鬼的。   只是他想不到,原来魔鬼也会哭,也会难过委屈的崩殂嚎啕。   下雨了。   两行眼泪合着雨水,从早已堕落的不人不鬼的师悯慈脸上滑落。   师悯慈静静看着师却尘,突然抽噎起来,只哭着哭着,便成了泪如雨下的嚎啕,那一张破碎的脸哭至扭曲。   师悯慈眼中逐渐浮现出恨意,那恨意蚀骨剜心一般浓烈!!周身遍布黑色焦糊瘢痕的师悯慈从怀中摸出那根他素不离身,每日都要精心擦拭养护的崖檀木簪,然后哭着用尽全力向师却尘扔去。   师却尘没有躲开。   崖檀木簪擦着师却尘的脸,死死钉在师却尘身后的轮椅上。   “还……还你,还你。”镇海柱像是块高大的墓碑,碑下的师悯慈捂着心口,小声说道,整个身体似乎要弓成虾米,这早已不人不鬼的魔鬼即将燃成一堆余烬。   “是你……你要杀我……你要让他们杀我?”   师悯慈抬起头,泪水划过已被银汞侵蚀至溃烂的脸,他就那样苦笑着质问,眼里全是讥讽。   “是,我要杀你。”   暴烈的雨声中,师却尘干涩的喉咙里吐出这一句话。   “悯慈,悯慈……这个名字给我,还真是讽刺。”师悯慈别开脸,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泪流满面道。   “师父,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悯”和“慈”这两个字。”   师悯慈缩回去,低垂下眼睑,看向眼前落雨的小小水洼。   “因为悯前是“怜”,慈后是“悲”。悲微而可怜……这两个词太像我自己了,我是如此的厌弃自己,所以这两个字我厌弃至极。”   师却尘晃了晃身子,他沉默着看向师悯慈,他依旧维持着国师的尊荣,只是身子晃了晃,仿佛随时都能消亡崩殂。   “但是这个名字,却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我明明这样厌弃这两个词,却又如此欢喜挚爱。”   他的脸上,扬起一点嘲讽的笑,他看向地下积水中的自己,水面里映出那张卑微而丑陋的脸。   “我可真是……喜欢的卑微,又爱的可怜。”   噗通一声,师悯慈仰头倒在瓢泼的雨水里。污黑的血液在雨水中如同墨汁一般,散开在满地的雨水里。   曲遥猛地支起身子,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澹台莲本想拉住他,却被曲遥挣开了。   “师悯慈。”曲遥上前,最后一次看着那将死的罪大恶极之人,脸色苍白地蹲在他身旁默默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告诉我,在广陵的一切,那天的雪与烟火,都是假的么?”   曲遥迫切地看向将死的师悯慈,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法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就那样罪大恶极。   师悯慈涣散的瞳孔愣了愣,那清秀的脸上最终绽开一模讽刺的笑。   “假的。”   师悯慈拼尽全力,像是要守住自己最后一点骄傲,黑色如同沥青般浓稠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   “那些东西……都是我演的。”   曲遥静静地看着这个将死的最大恶极之人,眼中没有悲悯,亦没有恨意。   “曲遥……”师悯慈用尽全力最后道:“你不是,很恨我么?”   曲遥一默,静静地看着浑身焦黑,即将死去的师悯慈。   “那便锉我骨,扬我灰……只是求求你们,将我的骨灰扬的远一点……”   师悯慈整个人都开始溃烂的,曲遥看着那个不成人形之物,仿佛是一团会说话的灰烬。   “来生,别让我投胎在大舜……来生,是做蛆虫也好,是做孢子也罢……别让我做人。”   “…别再让我……遇见师却尘。”   这之后,便再无了生息。   大雨之中,那团略带肮脏的灰烬终究燃尽了。   身后的轮椅声在雨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白发仙者静静地来到那团灰烬旁边,他默默看了它很久。   师却尘最终拔下了那根插在轮椅上的崖檀木簪,他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上面仿佛还带着故人的体温。   白衣仙者气度素来骄矜而尊贵,那人素来是个倔强而拧巴的人,他像是只濒死的白鹭,还未等曲遥制止,那根崖檀木簪遍插进了他的心口。   快而狠。   他只字未提,甚至没有看一眼旁人,就那样淡淡地结束了生命,然后静静地合上眼睛,死在了那摊灰烬身边。   那摊灰烬可耻可憎,今生罪大恶极,染满罪孽无数。   可他发过誓,愿意与那不肖的弟子荣辱与共。   他面不改色地接过世人定予他徒弟的罪孽和羞辱,再慷慨地揉进自己的身子,之后决然地赴死。   就这样,大舜的国师,淡淡地了解了自己这满是深情和讽刺的今生今世。   作者有话要说:  矫情笔记:   写这一段的时候,窗外真的是电闪雷鸣,就写到师悯慈倒在雨里的时候,雨突然停了。   窗户外好像真的有个白发之人,在静静看着他罪大恶极又卑微可怜的徒弟。   (马上完结。) 第152章 、孤莲开谢三百载,隔世迢递几相思   雨一直下着。   太阳始终未曾升起,天空始终是黑夜的黛玄色,东天之上的太阳始终未曾升起,东海似乎还笼在雾气里,未曾醒来。   东海之上的云层似乎破了一个洞一般,倾盆的无根之水将师却尘的尸体浇的冷透,他倒在师悯慈骨血所化成的灰烬里,二人几乎融为一体。   自师却尘与他徒儿死后,雨便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刻未曾停歇过。   灰烬之中,一颗小珠子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殒生玉。   曲遥一把捡起了那颗珠子!他万万没有想到殒生玉居然还在!殒生玉若是还在那便意味着他师叔没事!他师叔可以平安……   曲遥惊喜地看向澹台莲,可却在眼光落在澹台莲身上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僵硬在了那里。   澹台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透明。   澹台莲眉眼微垂,眼中全是欣慰与释然,他安静地站在震海柱下,与曲遥对视着。   海风在此刻变得无比温柔,澹台莲立在震海柱下,仿佛他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有走过。   就这样立了万载千年。   雨水将澹台莲的发丝粘在苍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他额心的金色莲花印记似是越来越浅……鹤影寒潭的光芒甚至已经淡化至虚无,澹台莲倚在震海柱旁看着曲遥,几乎要和那根古老的石柱融为一体。他浑身上下唯一还剩下鲜明色彩的东西,大约就是他头上的墨蓝色月长石簪。   曲遥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他握着殒生玉,不顾身上的痛楚,发疯一般跑向澹台莲,眼泪就像断线一般,海潮一般的悲伤自心底涌出。   那仿佛是几辈子积压的痛苦,如今一股脑地统统发泄出来。   那一瞬间他仿佛像是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一样,猛地向震海柱下澹台莲身边跑去——   “师叔!!”   曲遥一把抱住澹台莲,像是要将对方融入骨血之中一般。澹台莲微微扬起嘴角,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发疯般地飞过海平线,跑向震海柱上捆着的曲遥,可曲遥最终还是消弭在了尘埃与海风里。   这一次,还是同样的两个人,却是换了位置。   相拥的刹那,澹台莲眼中海潮般的宠溺里微微带了点落寞,在这之前的三世之中,青年从未这样拥抱过他。   三百年来,三世轮回,他始终未曾放弃。   这是第四世了。   然而在拥抱的那一秒,曲遥却震惊地发觉,对方的身体居然轻的像是棉絮一样!   澹台莲!一个活人的身体居然逐渐渐濒至透明!!   “玉清尊者!!”宫展眉第一个发现了异常,她大喝了一声想要上前查探,却只是看见澹台莲微微摇了摇头。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结局,乃我心之所甘,情之所愿。”   几近透明的澹台莲微笑着看向曲遥,他的手指插在曲遥干燥而硬的发丝里,眼中的光芒却始终未曾泯灭。   “曲遥,抬起头。”   澹台莲拍了拍窝在他颈窝之中的曲遥轻声道:“再让我好好看看。”   曲遥颤颤着抬起头,他看向澹台莲,但见那谪仙的唇色苍白,额前的莲花已然逐渐黯淡。   “怎么回事?”曲遥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殒生玉不是没有消失么?殒生玉既然没有消失,你又为什么会这样……”   澹台莲微微摇头,苦笑一声,他抚摸着曲遥的眉眼,满眼皆是深情与坦然。   “是师悯慈保住了殒生玉,可即便保住了殒生玉,我依旧难逃天命。”   曲遥愣在了原地。   “师悯慈……他为什么会保住殒生玉……”   “他会为了白藏之和季天端在一起而篡改天时,不惜耗费己身三成修为……他又为什么不会在濒死之际用最后的力量剥离出殒生玉,以保我平安?”   澹台莲颦眉反问曲遥。   “怎么可能?”曲遥眼中全是难以置信:“我要杀了他……他又怎么会如此……”   澹台莲突然颤了颤身子,他再也支持不住支离破碎的身体,猛地向后倒下!曲遥一把将他揽在怀中!他无措地发现,澹台莲整个身体像是要融化一般,逐渐消散在尘埃之中。   “也许是直到死去的这一日,他都在饯行着那句许诺过他师父的‘日行一善’吧。”澹台莲垂下眼睑,余光扫向震海柱下那一滩残存的余灰,虚弱地说道。   “他会死在师却尘手中,便是上天给予他最讽刺而残忍多惩罚。”   “我不想管他是怎么回事!”看着逐渐消失的澹台莲,曲遥已然失去耐心,他绝望地握紧他师叔虚弱的身子颤声道:“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消失?究竟为什么——”   “因为澹台莲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之人。就和曲遥你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曲遥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那声源……   “只不过澹台莲不同,他已重生了三次,这是第四次。”   “也是最后一次。”   突然,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所有人都看向那声源,却见那声源竟来自宫展眉身上!然,这显然不是宫展眉说话的声音,宫展眉见众人都在瞧她,登时一愣,之后竟见自己束发的发环正发着隐隐的青色光芒!但见一根藤条竟从她发间飞起……   “你——”宫展眉睁大了眼睛:“你是青溟神木!?”   “正是老身。”   藤条旋即幻化成一个绿油油的小童落在地上,但见那小童不仅身着绿色氅衣,连头发亦是绿色的。   青溟神木微微颔首,看向曲遥,眼中全是老成和凛然。   曲遥心中微微一酸,这小童亦是自称“老身”,看起来像极了昊天镜。自从昊天镜碎,曲遥的身边似是少了千军万马一样,这些时日不知有多寂寞。   原来身边有个能逗嘴扯淡的人,是件那样幸福的事。   “不用想了,我与昊天镜乃是旧识,它被罚下界,亦与我有关。”绿油油的青溟神木轻声道。   曲遥微微睁大了眼睛。   “老身本不是凡界之物,老身与那昊天镜一样,本是天道圣物。”绿油油的小童微微摇头叹息。   “自三百年前时空错乱,秩序失常后,许多神明与神器因渎职而被罚下界历劫。我与昊天镜便是如此,与我等一起被罚下界历劫的,还有三十三天所居的日月大神。从那之后,我便一直在这长白宗天池畔修行,如今终于能够幻化人形。今日我随展眉来此,就是为了溯清往日旧帐,时至今日,也该有个了断。”   青溟神木说道。   这话信息量太大,尤其是那句“三十三天日月大神”……曲遥听罢,戚晓和宫夜光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原来宫夜光和戚晓原身竟是日月大神,他二人竟也是被此事牵连,被罚下界的!   “打从师悯慈死去的那一刻,你的记忆便该全部恢复了吧。”青溟神木看向澹台莲问道。   澹台莲垂眸不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叔怎么会和我一起重生??他又怎么会消失……”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凭空重生?而不是继续封印在震海柱里和震海柱中那些邪魔们斗地主?”   青溟神木斜睨了曲遥一眼,神色冷然问道。   小童身旁的震海柱高耸入云,其上的花纹如同活了上亿年的活物一般,诡异又扭曲,浩荡而森冷。   只这一句话,便直击曲遥的天灵盖。曲遥颤了颤,猛地反应过来,看向怀中虚弱无比的澹台莲。   那一瞬间,曲遥想到了什么。   一个几乎是不可能却又万分明晰的答案涌入脑海之中。“师……叔?”   曲遥不敢置信地哀哀唤了一声。   风吹起澹台莲发尾那一点纯白色,绝世的青年微微睁开眼睛,颤颤着伸出手,绽开睫羽,抚向曲遥的侧脸,深邃如万丈深海的眼里,全是贪恋。   “我……在。”   澹台莲苍白的双唇中吐出两个字。   那青年本不善言辞,就连荤段子也听不得,稍微调侃些的话他听了便要脸红。   澹台莲嘴笨,只会反反复复说些相同的安慰的话。   只这两个字,曲遥不知听了多少遍,听了多少年。   “三百年前,孽畜曲遥窃走殒生玉,更是欺师灭祖,非礼其师叔玉清尊者,而被挑断全身仙筋,判处海浮屠之刑。”   青溟神木微微阖眼说道。   “行刑前一夜,玉清尊者只身一人去静肃庭陈情,试图祈求仙宗大宗主谢景奕更改判决,却不料谢景奕下流污秽,觊觎玉清尊者已久,玉清尊者险遭玷污,险些被谢景奕破了金身,却被其弟子宋春水撞破。”   “而后,谢景奕为灭宋春水口,将其暗算至重伤,扔下山崖。”   曲遥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口溢出,青年浓密的剑眉凝在一起,曲遥死死抓紧澹台莲,无与伦比的恶心和愤慨在那一瞬间倾泻而出。   澹台莲察觉到了曲遥情绪的激烈,他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默默握住曲遥冰冷的手,与其十指紧紧相扣。   “然而最终,海浮屠之刑的判决未被更改,行刑之后,那清誉被毁、躯体已残的师叔,试图在最后关头劫法场,最终未果——”   “那孽畜的师叔,便随他一起,投身跳入震海柱的滚滚铅水之中。”   “化为尘烟。”   仙骨消弭,仙身尽毁,修为皆失,魂身分离。   “不……不是的……不可能……”   曲遥仓皇地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哆嗦着,双手扣在耳朵上,浑身都在发抖。青年死死抱住澹台莲残破的身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为什么我在震海柱中从没见到过他?!他既然跳入震海柱,那么魂魄总该——”   曲遥大声质问,可突然间他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一般,他身子一个震悚,再没有说下去。   “你们也许忘了,震海柱,本身就是这现世上最强大的法器。它能镇住整个东海的蛟族,能够封印如此之多的邪魔,这根柱子本身就是超脱天道的存在。”   青溟神木的眼睛突然变成赤金色,那眼里泛起可怖而冷然的,宛如来自上古地狱的眼神。   “这根震海柱,是有生命的。它一直妄图侵占吸收那些精纯的修仙之人的魂魄。澹台莲在投入震海柱后,便已和这根柱子达成交易,那便是——”   “以澹台莲修行多年,精纯至极的魂魄为代价。”   “将你救出来!!”   海风呼啸,海风拂过凹凸不平的震海柱,发出阵阵诡异的裂风声音,像是上古妖魔的嘲笑,嘲笑着柱前一个个情深入骨,脱不开红尘束缚,卑微如蝼蚁般愚蠢的人类。   曲遥浑身一个震悚,他看向澹台莲,可他师叔只是轻轻握住了曲遥的手。   谪仙嘴角泛起一个安慰的笑,他摇了摇头,眼神仿佛在告诉他,别怕。   “你在这震海柱中被困了三百年,震海柱一共给了澹台莲三次转生之机会,每隔一百年,澹台莲便与你重生一次,每一次重生,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拯救你,让你脱离歧途,免遭海浮屠之酷刑,不受魂魄拘禁之苦。”   青溟神木轻声道。   “可惜,三次全都失败了。”   青溟神木继续对曲遥道:“每次失败之后,你的魂魄都会再一次回到震海柱中,并失去这一世的所有回忆,这期间你一直在不停重生。你以为你被关了三百年,其实那些不过是记忆的假象。”   “而澹台莲却因与震海柱交易的缘故,不会丧失全部记忆。但他依旧要承受每一次失败的后果。”   “那便是极强烈的反噬。”   “反噬乃是他违逆天时的诅咒,他浑身的血液会如岩浆一般侵蚀肌体,骨骸生出尖刃割削血肉,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剧烈的痛苦之中……反噬不仅会侵吞他的仙身,更是会侵吞他的意识,连带记忆……所以澹台莲的记忆到这一世时,关乎前三世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片段。”   曲遥的喉结颤了颤,他死死抱住澹台莲,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前三次皆以失败告终,结局都是曲遥惨死,直到这一世。”   “本来他只有三次机会。这第四世,是他以永不入轮回,飞灰湮灭为代价,向那震海柱强行交换而来的。”   “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他默默爱了曲遥三百年,拯救了曲遥三百年。   可是每一世曲遥都爱时元。   他从未绝望过,即便根本没有留给他的时间。   (澹台莲:噫呜噫噫噫呜……我有苦说不出,老子全都忘了啊……) 第153章 、谓莲之爱,同予何人   天空依旧是晦暗一片。   东海之上,接连三日未现日出。   青溟神木阖上眼睛,通体散发出绿色的光晕。光晕像是一场荧色的大雪,模糊了所有颜色,片片降落在曲遥身上。   “曲遥。”   “曲遥……”   “曲遥……”   耳边是青溟幻境内,无数深深浅浅的呼唤声。   呼唤之声有高有低,却都源自于一个人。   曲遥的身子已然快要毫无知觉,怀里那个濒临消失的男人是他唯一温度的来源。此刻的他能清晰地听见澹台莲心跳的强弱。他甚至能够清晰地体察到,怀中之人的生命正如同流沙一般,正从他的指缝里溜走。   冥冥之中,他的思绪已经沉沦到另一个空间。   那是前一世,前一世他受刑的前夜。   仙宗审讯重大嫌犯,共分四十九日,有十八层问审,三十六道刑罚。   所有刑罚审讯一一挨过,曲遥依旧没有吐出半点关于殒生玉的下落。   曲遥罪孽难逃一死,然而却是谁都未曾想到,曲遥最终的判决,竟是千年未被启用过的海浮屠之刑!   他要被割开椎骨,挑断仙筋,绑缚在震海柱上,浇成人柱!   这判决之阴损狠毒超出所有人的料想!下判决之人乃是仙宗大宗主谢景奕。仙宗之中,觊觎蓬莱玉清尊者强大法力之人不胜枚举,像他这般纯净而强大的修仙之人屈指可数,若能得与澹台莲双修之契机,那修为便可突飞猛进,能抵数十年心法。   小道传说谢景奕一早便对澹台莲起过色心妄念,可耐不住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将澹台莲保护的密不透风。如今好事之人一看,曲遥受的这些罪,明摆着是谢景奕公报私仇。   可没有人乐意去给曲遥申冤,此刻他身败名裂,如同犬豸。   除了他的大师兄宁静舟。   行刑前一夜,蓬莱大弟子宁静舟此刻依旧在震海柱外跪着,双膝早已是血肉模糊。   蓬莱水牢宁静宛如另一个世界,除却鲜血的嘀嗒声,再无其他声响。   “曲遥……”   “曲遥?”   澹台莲颤抖着向曲遥伸出手,抚摸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在迷蒙和剧痛之中,有人怀抱着他,清冷的气息混杂着体温几乎冲淡了牢狱之中那可怖的血腥气。   迷蒙中,浑身是血的曲遥一直在昏迷中流泪。   曲遥一直在哭。   “曲遥……”   那个白衣仙者紧紧抱着怀里将死的师侄,颤声呼唤着他。那青年唇色苍白,浑身是血,身下的血洼已然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然而,他却是在昏迷中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师叔……对不起……”   对不起。   水牢之内,澹台莲抚摸着曲遥沾满鲜血的头发,他哆嗦着将脸埋在曲遥怀里。   泪流满面。   那时将死的曲遥昏迷着,澹台莲垂眸看着曲遥,一点一点替他将鬓间碎乱的杂发理顺好。郑重而温柔地看着他。   那张他喜欢极了的脸,此刻遍布了伤口与血痕,手指溃烂的几乎能露出骨头。   那是蓬莱宫之中,心地最为纯良的孩子。   “师叔……”那个给海鸥搭巢的青年眼神澄澈而明亮,他拿着木板笑着看他:“我知道你想救那几只小海鸥,但是巢这么搭不牢固,你没干过这些杂活,这些事我来便好,你去喂喂那些雏鸟便罢了。”   海风之中,青年没心没肺地笑着。   澹台莲待曲遥最为严厉,是因为在他私心之中,已将蓬莱日后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个青年身上。   他皮实,欠管教,却像是带着神奇的感染力,能够影响身边的所有人。玉清尊者澹台莲罚他,如同为一棵长歪的小树苗修剪枝杈,却是在不经意间,他自己竟也生了歪念,缱绻的思绪疯长,宛如脱缰之马。   直到那封《爱莲说》的出现。   曲遥在大庭广众之下,信誓旦旦地说,这封信是他写给他的。   巨大而苍白的窃喜从澹台莲的心头生出,那封信一直就藏在他中衣贴近心口之处。喜欢仿佛是破茧而出的蝴蝶,蝴蝶煽动翅膀,竟卷起一场遮天蔽日的巨浪。   海中仙岛日月更迭,那根情根在春秋列序中逐渐深植,最终在□□的那一刻,带着剜心蚀骨的疼。   澹台莲无声地痛苦,泪水混合着曲遥的血水打湿了他手中捏着的一张纸条。   那是谢景奕所传,上面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欲救曲遥,只身前来静肃庭。”   那是什么意思,再明晰清楚不过。   静肃庭内一片冷清,全静肃庭的外人都已被支开,整个庭中,只有谢景奕一人。   “谢景奕。”   澹台莲踏上仙宗静肃庭台阶,他的身后,是一轮即将沉沦的白月。   谢景奕回过头,在夜色中贪婪地看向澹台莲,眼中野兽般的占有再也藏匿不住。   “你想撤了他的罪,总归得付出点代价。”   谢景奕倨傲地道。   “卸了功力,吃了这药。”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小瓷瓶,澹台莲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小瓶子,那瓶里装的药极尽下流。对面的人笑的那样阴损,激的他一阵阵地恶心,甚至想要干呕。   他一只手卡在澹台莲脖子上,眼睛里全是放荡和靡乱……澹台莲本是面无表情,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却是在谢景奕欺身而上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坐了起来,用尽全力给了那谢景奕一巴掌!谢景奕没有避开,右脸当即红肿了起来。   谢景奕吐掉口中的血丝,冷淡的表情与默然的高傲激怒了谢景奕一直以来伪装的自尊。   谢景奕的眼神里全是贪婪和欲望,那和宫垂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奸笑着看着澹台莲,眼光下流到令人恶心反胃。   “澹台莲,你装什么装?”   “你的好师侄曲遥都能做,我为什么就不行!?”   谢景奕看着澹台莲,鄙薄地冷笑。   他从澹台莲怀中扯出那张早已被揉皱的纸,故意展平给澹台莲看那上面凌乱潦草的字迹,然后丢给了他。   谢景奕哈哈笑着,问那身下犹如石雕一般的男人道:“你以为这是你好师侄写给你的情信?你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聊以慰藉!?澹台莲,我若告诉你,这封信根本就是他替别人代写的呢?”   那仿佛已经死掉的澹台莲猛地颤了颤,他眼神猛地有了焦距,澹台莲转向那封信,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封所谓的《爱莲说》——”   “根本就不是为了你而写的啊!”   谢景奕哈哈大笑,笑容扭曲又变态,他拼命嘲讽着澹台莲的自尊与高傲,并将它们狠狠碾进泥土里。   “不是的!!”   澹台莲突然疯了一般大声喊道。   他猛地支起身子,目眦欲裂,清俊的脸上似是染上了一点带着生机的红。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去否定什么,他强忍着几欲夺目而出的泪水,低喝道:“不是的……谢景奕你放开我……你滚开……不是的……”   然而下一秒,谢景奕已然又一次欺身冲了上来,澹台莲起身驭剑,却忘记了周身功力早已被散!他猛地推拒着谢景奕,却被谢景奕猛地卡住喉咙!硬生生拉断了脚踝!   “呃……”   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喘声传来,豆大的汗水从澹台莲额角滑下,澹台莲终究还是被甩在塌上。   “曲遥的刑罚不是不可以减。”   谢景奕邪狞地舔舐着澹台莲额头的莲花,满眼邪狞地笑道。   “取悦我……”   那药不仅是散功之药,更可使人昏睡沉迷,就在澹台莲快要支撑不住时,意识即将消失之时,一声爆喝打断了谢景奕——   “你放开我师父!”   宋春水猛地飞身而出,长剑直逼谢景奕!谢景奕迅速回身,与宋春水扭打至一起,澹台莲终于再支撑不住,他颤了颤,意识在最后的那一秒终于彻底消失。   幻境之外,曲遥握紧拳头羞愤之至,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曲遥从未想过,也从未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为他受尽屈辱折磨至此。   他像个白痴一样,躲在隐蔽之下快乐了那么久,却终究才知道,一切皆是由他师叔豁出性命为他遮风避雨而来。   “师叔……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的心意。   曲遥一点点缩回去,死死抱住怀中的澹台莲,他颤抖着把脸埋在澹台莲颈间的龙华衿里。怀中之人的体温越发冰冷,额头的莲花一点点散去。   转眼间,眼前画面一闪而过,阴郁的天空下,是震海柱上受刑之日。   “曲遥————”   白衣仙者拼尽全力终于在最后一刻赶赴了震海柱,在紫金钵滚烫的岩浆巨浪之中,澹台莲崩溃着呼唤他的名字。   震海柱上的曲遥双眼被甄建仁生生戳瞎,周身仙筋也已被挑断。他血淋淋的捆在震海柱上,却是在那一瞬间转过头去……   最后一刻,他似是听见了澹台莲的呼唤,转向了那远处的声源。伤痕累累的曲遥在虚空之中,眉骨下两个血洞默默转向澹台莲的方向。   那素来坚定的表情似是怔住了一瞬,紧接着,那表情终于在澹台莲的呼唤声里濒至破碎。   曲遥心里知道的,即便是面上严厉,可澹台莲素来是极疼爱他的。   可他终究是负了师尊的期望,欺身而上的瞬间,便仿佛是在凌迟着他自己。   “师叔——”   曲遥已经无法出声,只能默默地用口型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口型刚刚那温柔的,爱笑的青年竟像是一朵浪花一般,转瞬间,那铅水便当头扣下。   “曲遥!!!”   鹤影寒潭猛地停滞在半空之中,澹台莲伸出手去拉他,却终究没来得及,滚烫的岩浆将青年瞬间吞没。   那一幕像是定格的画面,青年在岩浆里因痛苦而战栗扭曲!滚烫的火焰将他的皮肤烧灼出无数水泡,而后迅速连成一片,大片的皮肤就在业火中剥离开来,那一刻,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反噬在澹台莲的心口……   而后,这画面便如梦靥一般成了折磨了他四世。即便他最后已经因反噬忘却所有,可震海柱的记忆依旧使他无法超生。   “莲师弟!!”   澹台宗炼猛地拍案而起,他驭起长剑想要去救澹台莲,却不想竟猛地被结界拦住。   甄建仁猛地跌坐在地,曲遥的鲜血沾了他满手,他满头大汗颤抖着看着澹台莲不住地后退……一边颤声道:“曲遥他罪有应得!他该死!!”   结界内的澹台莲静静看着已然身销魂灭的曲遥,他孑然一身,两道龙华衿像是鹤翅一般。   “宗炼师兄……”澹台莲轻声说着,他背对着仙宗行刑之人,像是为了什么,孤高而倔强地背对着整个世界。   仙者转过身子,决绝之相和殊胜清冽之气息似能倾尽众生。   他像是朵即将凋零的莲花,在落水的前一刻,在风里烈烈盛放。   “曲遥是我的师侄,由我一手带大,更是由我亲自接入蓬莱,受洗入门。”   “我之弟子罪孽深重,亦是我放纵不加管教之过,师长亦该谢罪,是杀是剐,该由我亲自操刀,他人不该越俎代庖。”   “莲师弟……”澹台宗炼颤声阻拦,却依旧被阻拦在结界外。   “我当,同罪。”   澹台莲未曾回头,风将他的长发烈烈吹起,在乌云压顶的蓬莱上空,他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张开双臂,似是要拥抱什么人一般,纵身跳入那震海柱滚烫的岩浆里——   未曾有半瞬犹豫。   “莲师弟!!!”   “澹台莲!!”   巨大的痛处裹挟着他,直至肉身彻底摧毁。   “师叔——!!”   巨大的痛楚直接使曲遥挣脱了青溟幻境束缚!曲遥的脑子痛的几乎炸裂,他泪如雨下,怀中的澹台莲即将彻底舍身化为齑粉,那透明的身子几乎能融化进风与海水里。   “你怎么这么傻……三世!整整三世都是为了救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他从不知道,原来有人竟比他还要痴傻。   曲遥摇着澹台莲的身子,泪流满面质问。   “为什么??值得么?”   澹台莲微微睁开眼睛,雪色的唇微微颤动。他在濒临消失之时,扯开了一个讽刺的笑。   “你为了你爱的人与天争命”   “我为了我爱的人坦然赴死。”   你凭什么笑话我   又比我高到哪里去。”   澹台莲垂下睫羽,他眼神澄澈宛如一潭吹皱的水,他歪歪头,在曲遥怀中轻轻道。   “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你我……皆是红尘被缚之人……”   “罢了。”   他一直在傻傻的向前跑,却不知身后始终有一人,在替他抵挡所有的伤害与磨难。   “不……师叔……我一定要救你!我一定要想办法……我……”   曲遥咬着牙颤颤着支起身子,他转头看向身后那森严的震海柱,却被澹台莲拉住了。   “不……曲遥。”   “你若真想救我,便再给我背一遍《爱莲说》吧。”   澹台莲轻声说。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封信不是你写给我的。   可是每一次我要承受不住的时候,那封信总能帮我支撑下去——”   “师叔……”   曲遥再受不住滂沱的泪雨,俯身上前吻住了他。   青年的吻干涩而虔诚。   “再给我背一遍爱莲说吧……曲遥……就算是……骗我的……”   澹台莲最后轻轻地道。   曲遥身后,那些昔日的同伴无一人上前,所有人都站在远方,安静地看着他们。   “好。”   “我们走。”   曲遥流着泪,将他打横抱起来,仿若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东海之边,此刻天幕低垂,四野鸥鸟无声,浓烈的烟雾已然散开,他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东海和已成废墟的蓬莱宫。曲遥抱着澹台莲,来到了那处他时常眺望远海的岩石上。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曲遥的嗓子里,似乎烧着火。他的侧脸贴在澹台莲额前,轻声背着那篇骈文,仿佛是送离人归去的祝祷。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太阳自远东的海平面逐渐升起。第一束阳光穿透薄雾,映照在已经消失了一半的男子身上。   最先消失的是手臂,紧接着是躯干,是长发,男子的一切都变得透明,一点点化进尘寰里。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微风徐来,曲遥空空荡荡的怀里,白色海月袍随风飘摇而起。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时间已然凝固。   曲遥的怀中,唯剩下一捧晶莹的细沙,一根月长石簪,一柄鹤影寒潭,一条月白色龙华衿。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曲遥没有再背下去。他看着远处的太阳,仿佛是愣住了一般。   “师叔……你错了,我没骗你……”   “我早就,偷偷的爱上你了。”   “是爱你,是特别特别爱你。”   终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曲遥的额心,绽开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那是鹤影寒潭的印记。   那是他师叔曾在长白宗上说过的,若他死后,该将所有的功力,包括鹤影寒潭一并传给曲遥。   那是仙器的誓印。   金色莲花层层叠叠,最终覆盖住了曲遥眉间的伤疤。   曲遥静静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大海,死死握住手中的龙华衿,他回过头,青年眼中似是有坚定的,几近燎原的大火。   他在泪光中看向缓缓走向他的青溟神木。   “我要救他。”   曲遥坚定地道。   “若是没有办法呢?”青溟神木问道。   “没有办法,那我便自己开辟出一条办法。”曲遥道。   “宁可付出一切代价!宁可豁出我之所有!”   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师叔!”   “我要将他救回来!”   青溟神木静静地看着曲遥。   “如果真是不惜一切代价,那么的确是有办法。”   曲遥的眼睛猛地光芒大盛!他一把握住青溟神木的肩膀颤声:“你快说,那是什么?”   青溟神木抿了抿唇,神色极度老成冷厉。   “曲遥,这话虽有些残忍,但我也不得不告诉你。”   曲遥愣了愣。   “你师叔之所以会遭此反噬消失,皆是因为天时错乱。天时之所以错乱,皆是因为澹台莲与震海柱的交易。所以归根究底,如果没有这场交易,如果当初你的结局就只是顺应天意惨死于海浮屠之下,你之后被老老实实封印在震海柱中从未重生,那么天时便不会乱,澹台莲便不会遭反噬。”   曲遥眼神明灭,他颤声道   “你的意思是——”   “回到第一世,想办法不要让澹台莲为你殉情,这样便能阻止他与震海柱交易,那么他将安然无恙,直至百年。”   青溟神木的眼神无比冷寂。   “你是扰乱一切都那个节点,可是如果你肯自己回到正常的轨道,那么乱序便会结束。发生的这些便不会发生,枉死之人便不会死去——澹台宗炼不会死,宁静舟不会死,景倚渊不会死,戚晓不会死,姚镜流、杨绵绵都不会死……师悯慈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那个一切正序的时空里,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和自己的命定之人相遇相爱,但他们会根据原本命运的轨道行进下去,一切都将恢复原状。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除却你——”   曲遥的瞳孔猛地收缩。   “因为你的正常结局便是,你将被永远封禁震海柱,永远不可能重生,灵魂永远堕入虚空——”   “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最后一点,正文就完结了。   完结的话在最后说。   即便记忆消失。   但爱与羁绊,永远存在。感谢在2021-06-0613:42:57~2021-06-1621: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叶山竹子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但为君故,无所畏怖   海风猎猎。   曲遥将鹤影寒潭置于腰间,又将师叔留下的龙华衿缚于颈前。   青年额上此刻已然浮现出金色的莲花契印,青年俊朗的容颜此刻已经他的眼中已经染上了蓬莱仙者身上曾经的殊胜。   他静静地走至震海柱前方。   青年眼中伸出手触摸震海柱上冰冷的花纹,在曲遥触摸上震海柱的那一刹那,那根柱子上的花纹竟似有了生命力一般,青年眼中已然泛出隐隐的赤金色。   却是在那一刻,一声大喝将曲遥拉回思绪。   “曲遥——你当真要回到第一世!?”宫展眉突然上前几步担忧地大声喊道。   曲遥回过头,墨色的长发拂过额前莲花契印,不远处,所有人都默默地看注目着他,眼中全是不舍与担忧。   “回到第一世,你便只能在震海柱内了却余生……你可……想好了?”   季源远和允卿门师姐妹眼中的担忧与挣扎便如海雾一般浓烈。   “我……”曲遥垂下眼睑,眼中微微泛起难过,他正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人,都曾是他的战友,朋友,同伴。   斩断……一切回忆羁绊。   那么东海水底的龙骨血战,长白宗上的天池日月,允卿门内三花之夜,全部都将化为泡影与虚无。景倚渊,白秋涯、宫展眉、戚晓、宫夜光、季源远、杨绵绵……   他们终将变为毫无瓜葛的末路之人。   怎能舍得?   “曲兄。”   突然,一个宛如玉石坠地般的柔润声音响起。   “还记得当初你从蓬莱出发时,我问你的话么?”   白秋涯展颜一笑,轻声问道。   “你所做之事,素来都是违逆天道,悖逆阴阳之事,可若你肯留在蓬莱,将前尘夙愿忘罢,一辈子当个蓬莱弟子,便可安度余生,喜乐百年。”   “若你当真粉身碎骨,曲兄,你会后悔么……”   “不悔。”曲遥坦然道。   白秋涯笑笑,海蓝色的眼瞳里全是温柔。   “那么,此去前路多舛,若刀山火海,历尽坎坷,所求终不所得?”   曲遥愣了愣。   他看向那个额上生着冰蓝色龙角温柔微笑着的青年,温柔的海风拂过他的衣裾,如同一朵绽放的百合,一如在东海的水底。   那是当初,他自东海启程时白秋涯所问之事,曲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白秋涯竟再一次原封不动地抛向了他。   “不问艰险,不问成败。”   曲遥眼眶温热,他的答案一如往昔。   “若万劫不复?”   白秋涯歪歪头,柔声问。   “便……万劫不复。”   “曲兄的决定,永远都是我的决定。”   白秋涯坚定地道,他仰头看向天空上飘忽不定的云彩轻声道:“我始终坚信,有些羁绊,不会被任何东西斩断,无论是时间或是空间……”   “无论在哪里,在多么遥远的地方,白秋涯都深深爱着一个叫景倚渊的男子。”   “如是而已。”   “所以我猜,我也一定不会忘了你,曲遥。而我亦将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白秋涯在晨风里微笑。   曲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二人有着过命之交,无论天涯海角,他们都是至亲兄弟。   “你已经……决定回到第一世了?”宫展眉为难地看向曲遥。   “是,师姐。”曲遥郑重道:“决定了。”   “好。”   宫展眉像是做了很大决定一般,来到曲遥身前,之后倾身抱住了他。   曲遥一愣,眼眶猛地酸涩起来。若说白秋涯是兄弟,那么宫展眉,该是他的亲姐姐了。   宫展眉像是安抚孩子一样,拍着曲遥的脊梁,替他将头发理顺好,凝望了他许久。   “你永远是我的小师弟,无论在哪里。”   “小仙长于允卿门之恩德,季源远没齿难忘。”季源远隔着杳杳晨风大喝道。“无论你身在何方,允卿门都是你的退路和后盾!”   曲遥心尖一热。   “若无其他事,本想这之后,请你去帝都喝酒的。”白藏之摇了摇头,眼神里亦全是不舍。   “诸位——曲遥今日在此,只有一句多谢要说了——”   “多谢诸位!”   曲遥背靠震海柱,在猎猎的风里鞠以长躬,施以大礼。   “诸位恩情,曲遥永世难忘。而今为救我师叔,不得不再探一次震海柱!是生是死早已无所畏惧!有诸位一路相伴,已是幸甚至哉,无尚荣耀!”   曲遥话音落下,震海柱边诸人良久无话。   “去吧……”宫展眉看着曲遥,颤声道。   “做你要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吧!”   “我在未曾相遇过的那个时空——等我的师弟!”   “曲遥。”   青溟神木最后一个站了出来,他将手上那一枚小小的淡紫色珠子递给了他。   “带上殒生玉,它既然没有消失,便一定有它不会消失的理由。有些东西,即便是我也占算不出来,它既为仇堕骨灵魂容器,你为仇堕骨肉身,那便一定还有后话。”   曲遥神情复杂地接过殒生玉,这颗淡紫色的珠子便是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青年郑重地地看向青溟神木,之后点了点头。   那是初晨的东海。   曲遥最后一次坚定地看了那些风雨同舟之人最后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目光坚定地走向震海柱。   曲遥将手猛地贴在震海柱的浮屠之上!   那一瞬间,整根震海柱都在发光!遒劲的字体如蛇一般拧在一起,极尽狰狞可怖!   “震海柱!”曲遥大喝道:“尔既为神器,又妄图吸收强者魂灵,何不与我交易!?”   话毕的那一瞬间,震海柱上万千字符如水一般竟流动起来!震海柱旋即化身为一道夺目的红光!   曲遥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在进入震海柱的刹那,曲遥的意识在一瞬间堕化至虚无。良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眼前竟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黑暗尽头,一个身影邪魅地看着他冷笑。   “呦,曲遥你来了?”   那极尽苍桑冷漠,阴郁低沉的声音徒然响起。   曲遥猛地抬起头,眸子正巧聚焦在黑暗尽头的男人身上,但见那黑暗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白骨之塔,塔上斜卧着的黑衣长发的男子容貌魅惑至极,却竟是翘着个二郎腿,在那塔顶上,用一根花纹极其繁复诡异的白玉骨针……   剔牙。   “你好啊曲遥,我是震海柱之灵。”   曲遥一愣。   “好久不见,不知你斗地主的能耐可有荒废?”震海柱一边剔着牙一边讽刺道。   “好久不见?”曲遥颦眉:“我见过你?”   “啊,你应该都忘了。”那震海柱舔了舔刚剔的牙,感慨万千:“毕竟每一次转世后你的记忆都会消失,你个傻小子该一直以为你在这柱子里斗地主,生生斗了三百年。”   曲遥面无表情看向那浑身漆黑,位居于震海柱最高之地的男人冷声道:“所以,与我师叔做交易之人便是你?”   “是又怎样?”震海柱一脸好整以暇,居高临下看向曲遥:“本来就是他先开口求的我,他愿意以肉身精魂为代价,前后辗转一共三世,只为救你一人。你要知道,我可从不强人所难。”   曲遥冷哼一声:“那么如今我想要回到第一世救我师叔,又需要拿什么东西和你交换?”   “那我可得好好掂量掂量。”那魅惑的男子猛地蹦下白骨塔,围着曲遥左看右看,满脸地兴奋,不住地夸着:“绝世啊!真是绝世的养料啊……”   “废话少说。”曲遥冷肃道:“我现在要回到第一世,之后去救我师叔,送我回去。”   “应该说是求本尊把你弄回去吧!?就你这态度如此恶劣谁能给你办事!?”震海柱怒而槽之。   “屁!我不杀你就不错了!你坑我师叔飞灰湮灭不入轮回!又坑他精纯魂魄!我现在没和你动刀子已经是我莫大的尊重了!”曲遥暴怒:“给我回到第一世!”   “好啊。”   震海柱嘻嘻哂笑。   “如果你回到第一世,阻止澹台莲为你殉情,那么便意味着你心甘情愿拘于海浮屠之中,永远不能重生,永生永世呆在震海柱之中……”   “那么到时候,就把整个蓬莱死去弟子的魂魄都献祭至我这里!至于你的肉身和灵魂一并送给我当成食物吃掉吧?”   那黑衣的魅惑男子突然伸出舌头!长有四五尺的舌头贪婪地粘上曲遥的侧脸,宛如舔舐着最美味的食物。   “若我说不呢?”   曲遥斜眸冷然。   “那就没得谈咯!”震海柱冷笑:“回去给澹台莲立个衣冠冢,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天凭吊他……”   突然,冷硬如芒的剑锋搭在了震海柱的颈子上。   震海柱之灵猛地回头,却对上青年宛如烈火燎原般的坚定的眼神。   “震海柱你听好了,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威胁你。”曲遥咬牙道。   “把我送回第一世!”   “哈哈哈哈!简直笑话!”那魅惑男子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整张面孔突然变得冷硬可怖起来!他冷笑:“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在和上古神器震海柱说话!”   震海柱端起手中刚刚用来剔牙的骨针,露出满嘴可怕的尖利獠牙,那一瞬间,整个黑色的空间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威压,那魅惑的男子此刻凶相毕露:“曲遥啊曲遥,你与我斗,便如蚍蜉欲撼大树!就你这点本事,谅你在我面前该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你还敢威胁于我!?”   那一瞬间,黑色的气刃全部集中在曲遥的身前——   “只凭我,的确威胁不到你。”曲遥极淡漠地看着那扭曲而张牙舞爪的震海柱。   “但若和你对抗的人,是释天尊仇堕骨呢?!”   曲遥从怀中摸出那枚淡紫色的小珠子!   殒生玉!!   威压猛地停滞在刹那!在看见那颗小珠子后,震海柱那妖冶狂傲的表情似乎出现了松动!   “我现在是释天尊的肉身转世,而且身上还有殒生之玉。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只要我想,便可以叫释天尊重临人世!”   曲遥冷哼。   “呵笑话,你以为仇堕骨就可以与我抗衡!?当初仙宗诸派可是将他封在我的体内!更是用本尊去镇压的他!”   震海柱虽然嘴上依旧死硬,可气势已然开始动摇。   “封了没几天人家就偷渡出去了,灵魂容器和肉身转世满世界的撒野……就凭你?你关人家关足月了么?”   震海柱被噎的青筋暴起。   曲遥满脸鄙夷冷笑再补一刀:“而且还是在他重创之后,没了原身的情况下。”   “岂有此理!!”震海柱勃然暴怒!他愤而怒道:“就算你是释天尊肉身转世又怎样!你若真的与殒生玉融合,多半是失去意识心智!灵能瞬间暴走!魂魄堕入虚空!我身为一届神器!还打不赢你一个半吊子!?”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它法了!!”曲遥咬牙,祭出殒生玉,事到如今,也不得不釜底抽薪背水一战!殒生玉内强大至极的功力可蛊惑人之心智,曲遥看着震海柱之灵体,再无犹豫!   可那一瞬间,他心中却竟浮现出那绝世仙者殊胜慈悲的模样。   那是可以镇定他魂魄的救命之药。   “曲遥,曲遥……”   在无边无际的冥想之中,仙者宛如灯塔一般,为他指明万物的义理与方向。   “师叔——”曲遥咬牙……   “等我!!”   震海柱内,青年眼中再无犹豫,他猛地将那颗殒生玉生生吞了下去!!   青年的眼睛瞬间濒至血红!巨大的力量在身体之中迸发出来!曲遥只觉得脑浆即将濒至爆炸!无俦的力量与罡猛从四面八方向他身体中涌来!他浑身血液滚烫至沸腾!可额头上那朵金色莲花契印却始终温凉,莲花散发着的光芒笼罩至曲遥周身,保护他灵台神识不至崩毁。   一切意识都被蚕食至空虚,唯一无可泯灭的,是头戴月长石簪,身披海月袍龙华衿的绝世仙者。   俊朗无俦的他笑的仁慈而悲悯,站在海风之尽头,星空之归所,向他伸出手——   但为君故,无所畏怖。   “仇堕骨!我的意志绝不会毁灭!!”   濒至崩溃的曲遥大喝。   “你休想——掌控于我!!”   震海柱看着那奔腾如海浪般的滚滚力量,惊的不停地向后退去!!那青年的神识居然没有被这潮涌般力量摧毁!   这是多么可怕的意志力!   “震海柱!!我再与你说最后一遍——”   曲遥猛地伸出手!一把卡住那震海柱之灵的脖子!震海柱本想抵抗,却发现面对这如斯可怖的力量,他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化作羔羊。   “把我送回第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写了这么久,突然说结局了,就心里很舍不得。   没有那几位读者小天使支持,真的很难把故事讲完   万分感谢,溢于言表。   再最后一章等你萌。 第155章 、爱与羁绊,永不消散(上)   “嘀嗒——嘀嗒——”   腥咸的水滴自黑暗的棚顶一滴滴落下,落在曲遥眉见。   曲遥的眼皮子仿佛灌了铅一般,他拼命想要睁开双眼,试了几次,只能勉强撑开一道小缝。   缝隙里,是昏暗潮湿的青石,青石屋顶上挂满了生铁所制的可怕刑具。   这里是蓬莱的水牢。   曲遥的意识在一点点走向清明,他周周眉头,意识似乎还停留在上一秒震海柱中,他卡着震海柱灵脖子逼他把自己送回第一世的那会子——   “诶呦诶呦大爷您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爷,您生气便不俊了,大爷这小腹肌可真好看~”   震海柱之灵扭动臀部,满脸堆笑,突然换上了一幅极贱极下流的表情。   震海柱之灵整个灵体都在浑身打颤!他万万没有想到,曲遥居然完美地与殒生玉融合且并没有失去神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天上地下,第二个释天尊诞生了!!!   天道都将被其踩在脚下!仙宗于他不过是蚍蜉!若是真的硬碰硬起来,震海柱都能被他拔了!   “别生气嘛!不就是回到第一世嘛!”震海柱媚眼如丝,露着大腿眨巴着眼睛看向曲遥:“那就换您三成修为吧~不满意可退款您看怎样?”   “我看不怎样。”曲遥面无表情,属于释天尊的血红色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极冷淡:“实不相瞒,要么我白嫖,要么你去死。就这两个选项。”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震海柱凄哀幽怨,努力争辩。   “你还想让我对你耍流氓?”曲遥抬了抬眉毛,好整以暇看向震海柱。   “不必了!”震海柱捂着胸部哆嗦着后退几步:“耍流氓这种事,之前仇堕骨没少对我做……”   曲遥:“……”   “罢了罢了,如今你这尊瘟神我惹不起,我这就给你送回第一世……”   震海柱祭法力,淡紫色的光将曲遥包裹起来。   “要是出了麻烦,我再来找你。”曲遥笑的核善,满眼威胁地着看向震海柱。   震海柱嗅到了这话里的威胁,他颤了颤道:“别别别,您可别再回来了大佛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紫光闪过,曲遥彻底堕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将眼睛睁开时,眼前竟已变成了蓬莱的水牢地狱!   曲遥只觉得浑身骨头架子像是散了一般!曲遥稍稍镇定了下,他估摸了一下时间点,这会子应当是他震海柱受刑前一天,他刚刚挨过十八道问审,三十六道酷刑之时。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便已经牵扯着整个身子刀割一般的疼,曲遥咬牙尝试聚魂凝功,却是没有想到,在凝功的一刹那,巨大的力量自丹田涌入四肢百骸,浑身的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   突然,一声刺耳的“吱嘎——”声传来。   曲遥正沉浸在愈合之快速的震惊与快乐中,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牢房里居然又来了人,当他努力抬眼望去时,竟是浑身一个震悚!   熟悉的长髯中年男子,熟悉的海月袍,熟悉的龙华衿。   “曲遥啊曲遥……”   澹台宗炼看着曲遥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曲遥颤了颤,他就呆呆地躺在地上,静静看了长髯老者澹台宗炼许久。   澹台宗炼笑眯眯地看着他,剔透如镜的瞳孔里倒映着曲遥震惊的脸。   “宫主……你……”   曲遥看着他,不可置信颤颤着叫了一声。   记忆里,澹台宗炼的头颅高悬于震海柱之上,死不瞑目。鲜血顺着震海柱上的可怖浮屠蜿蜒而下……可如今,他却那样安然地站在曲遥面前,脸上挂着通达的笑。   “呵,如何?我看起来是不是仙姿卓绝,气度殊胜,英俊不凡仿若在世真仙?”   曲遥:“……”   “等会……你方才说,好久不见???”   曲遥沉默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这句话的猫腻,他抬起头狐疑地看向澹台宗炼,几乎要把澹台宗炼盯出来个洞……却发现澹台宗炼只是像个狐狸一样笑着,并没说任何其他的话。   “宫主你都知道……”   “我看你状态还算不错,便也放心了。”澹台宗炼打断曲遥的话头,一边自顾自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食盒子放在地上。   “宫主你这是来……给我送断头饭了么?”曲遥叹息道。   “这怎么能叫断头饭呢这叫庆功宴。”   澹台宗炼拿出酒杯和食盒一一摆在地上,耐心地纠正。   “那么……”   “你师叔玉清尊者现在一切都好。”澹台宗炼淡淡道:“我刚去了趟静肃庭给他救了下来,人很好,状态不错,昏迷着都能在梦里喊喊你的名字。”   曲遥顿了顿,之后道:“那……”   “你大师兄宁静舟宁大呆子我也给你敲晕了从震海柱前扛回去了,现在正在蓬莱宫里睡觉,我趁他睡着,顺便去救了宋春水。救他的时候还和谢景奕那老狗打了一架。不过我易了容,谢景奕不晓得我是谁,不然他狗急跳墙恐生事端……于我而言,这可真是忙碌而快乐的一天。”   澹台宗炼夹了块叉烧。   曲遥彻底沉默了。   他觉得澹台宗炼仿佛是他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他完美地预判了曲遥所有的预判。   “宫主,既然你知晓一切,那么我也不打算瞒你。即便我现在的能力足矣抗衡整个仙宗,我也不打算逃脱明天的刑罚。”   可曲遥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意思,他的眼中全是赴死的坦然和冷寂:“因为如果我逆转了自己封印震海柱的既定结局,那么师叔的命运也会被影响,就算……”   “你俩的事儿吧,其实一开始我是反对的。我觉得你俩性格不合,但是时间长了发觉你俩倒还挺有夫妻嗯……夫夫相。如今看来这脾性其实是对头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澹台宗炼自顾自吃着肉喝着酒,不顾曲遥满头的黑线,话家常一般絮叨。   “宫主……我说我要死。”曲遥挂着黑线默然道。   “我听出来了,你想阻止你师叔为你殉情,想阻止他与震海柱交易,想阻止他不顾一切地拯救你,想阻止他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危险。所以你准备乖乖接受你原本的命运,明日便坦然地死在海浮屠刑下。”   “即便你有战胜一切的能力,可你也不准备反抗。即便明日是再遭一次铅水灌顶,活抽仙筋的痛苦。”   澹台宗炼端着小酒盅饮着小酒娓娓道来,酒盅里面倒的酒,乃是长白千秋。   曲遥没有说话,红着眼睛盯着青石板的棚顶,眼中全是决绝。   澹台莲消失的那一幕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的心脏。   无所谓灰飞烟灭,无所谓死无葬身,无所谓哪一世,哪一个时空。   只要他不死便好。   “可你问过你师叔的意思么?”澹台宗炼突然正色道。   “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即便每一世遭受这么多的苦楚和反噬,他为何依旧要陪你你这么久?”   曲遥一时语塞。   “曲遥,众生皆苦。况且人都要死的。”   “可他明知如此,却依旧义无反顾。可见有些事,有些人,比之生命更为重要。而若是没有了这些,也许他会比死去更痛苦。”   曲遥愣怔着看向澹台宗炼,眼中似有流光闪烁。   “你固执地把你所谓的平安喜乐强加在澹台莲身上,你以为他没了反噬,没了诅咒就会快乐……可是曲遥你却忘了,如果他没了这些,他的身边也同样没了你——”   曲遥颤了颤,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已然倒流。   “一觉醒来,自己的挚爱师侄被抽了仙筋挑了仙骨活活封进震海柱,他身为师长却不能做任何事,余生都将活在痛苦与隐匿的爱恋里……”   澹台宗炼吃饱喝足,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开始收拾杯盘碗盏,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   “你看,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义凛然,这就是你所谓的牺牲奉献。”   澹台宗炼拍了拍袖袍,准备拿着食盒子撤了。   “宫主啊……”曲遥颤声问道:“咱别的且先不说,今天你带来的叉烧肉和千秋酿,我自始至终没吃上一口……我都已经听你叭叭了半个时辰了就等着来一口肉结果你把食盒都收拾起来了???”   “我说过这是给你吃的了吗?”澹台宗炼睁大眼睛看向曲遥。   曲遥握紧拳头,此刻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也不想思考人生也不想探究爱情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冲出牢房,对着澹台宗炼那张好整以暇的脸一顿招呼。   “几块叉烧肉算个什么?后头有的是鲍鱼海参大龙虾等着你!”澹台宗炼豪放地一甩手:“你还有一夜时间思考明天该做些什么,别为了吃饭这种小事情耽误正经事。”   “可……我……”曲遥还是有些为难,至于纠结些什么,他都不清楚。   “曲遥,不必迷惘,有些决定其实也并不是你一人所做,记住,你绝不是孤身一人。”澹台宗炼道。   曲遥愣了愣,他忽然想起重生之后经历的那些人与风景……那瀛洲的山海,长白的日月,广陵的春秋……   他又怀念起白秋涯和宫展眉来,曲遥只觉得心尖上仿佛缺了一块东西一般。   在这个一切空白的时空,一切重新归零,所有人还未相遇,所有际遇还未发芽。   那些曲遥难忘的经历与挚友们,甚至从未拉开序幕。   也许大舜国都根本没有景倚渊,也许长白山上从未有过戚晓,也许广陵城里从没来过扎通草花的杨绵绵。   曲遥越想越神伤,可却是在这时,澹台宗炼的一句话打断了他。   “曲遥,你要记住,有些东西是无法斩断,无法抹杀的。”   “爱与羁绊,永远存在。”   曲遥抬起头,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那个朱漆的食盒子……曲遥愣了愣,打开食盒,里面是装的满满的香喷喷的叉烧肉,和小酒壶。   曲遥心头一热,他突然想起了蓬莱的弟子名册。   澹台宗炼从未将他除过名。   他们蓬莱的宫主澹台宗炼,永远是个嘴上狠辣,可护犊子不亚于师却尘的人啊……   “那酒可不是给你喝的,是给你用来照镜子的,好生歇着吧,明儿有大事要发生。”   曲遥连忙拿出酒壶,却是在照见自己的脸时,他愣怔在了原地。   旋即,大颗大颗的眼泪潸然而下。   他的额头上,是一朵殊胜绝丽的金色莲花契印。   那是鹤影寒潭的印记,可一把剑不能同时属于两个主人……而在此刻,澹台莲根本没有受伤,亦没有反噬。   曲遥颤了颤,旋即明白了其中玄机。   鹤影寒潭,早已将他们当成了共体。   一人生则共生。   一人死……则共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章还是太长了orz,分两章写吧嘻嘻嘻,大家都还活着,全都没死!(he快乐达成我没扯淡!)感谢在2021-06-1923:04:01~2021-06-2323:1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爱与羁绊,永不消散(中)   清晨已至,仙宗静肃庭高层仙者已然临至东海蓬莱宫。东海之上,无数驭剑的冷面峨冠仙者看向震海柱,等待着片刻之后的行刑。   澹台宗炼在一旁拢着袖子,一脸好整以暇,他淡然的可怕。仿佛这个即将被处死的并不是他们蓬莱的弟子。   曲遥已被押了上来,被仙宗人以捆仙锁绑缚于震海柱上。   震海柱邪气极重,森严而可怖。其上浮屠看上一眼便令人浑身不寒而栗,寻常仙者甚至不敢直视。   可曲遥却满脸心不在焉无所畏惧,他只是不停地遥望远方……他看向震海柱下那些围观人群之中——人群里并没有他师叔。   曲遥心中微微一轻,所有的痛苦和担忧都化成了一点慰籍。   这便好……   澹台莲不会傻傻地奔赴刑场……便好了。   曲遥抬头,复又看向那巍巍壮阔的蓬莱宫,眼中又多了几分蔚然。如今的蓬莱还安然无恙地矗立于东海之上,琉璃顶上有云蔚做伴,鸥鸟环飞。而记忆中第四世的蓬莱宫,却在师悯慈的进攻前一夜,被澹台微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此刻的蓬莱并没有被烈火焚尽,化为虚无。   曲遥长舒一口气,自心底觉得更加快慰。   此刻的仙宗大宗主谢景奕正盯着曲遥,谢景奕满脸的恨意溢于言表。他看向那满脸心不在焉的曲遥,一眼便瞧见了曲遥额心的莲花!   谢景奕大惊失色,这契印原是澹台莲鹤影寒潭之契印,怎会出现在曲遥头上??   除非,除非……   思及此,谢景奕心中的恨意更深了几分。谢景奕青白色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少有的毒辣,他没想到即便到了此等关头,这个青年依旧吊儿郎当,好似真的将那海浮屠之刑当成了洗热水澡一般。   更何况那青年的姿容竟是整个仙宗都难以得见的俊朗英气,谢景奕见罢,又妒又恨,想着澹台莲对他的恋慕宠溺,更是气的欲罢不能。   谢景奕气的直抖,恨不得立刻给曲遥动刑,却不想,一个颤巍巍的沙哑声音突然闯进了他的耳朵里……   “舅舅……”   谢景奕猛地回头,但见身后的轮椅上,浑身绑着绷带,缺了两颗牙的甄建仁正鼻青脸肿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建儿你……你这是怎么了?”谢景奕颤声问道,一边爱怜地抚摸着大外甥那猪头般肿的老高的脸。   “我前日在去蓬莱宫见见雨棠的路上被人伏击遭人暗算,暗算我之人功力修为极其深厚……外甥如今和雨棠的婚事也没戏了……这件事没准就和曲遥这小狗贼有关系……呜……我今日就是来看他行刑泄愤的!!!”   曲遥听罢,噗地一声没憋住乐,转头龇着虎牙看向元凶澹台宗炼,却发现那蓬莱宫主澹台宗炼一脸心痛惋惜,满目感同身受看着猪头般的甄建仁,眼神中写满了:“这是谁给你打的怎么这么缺德这缺德之人可不是我啊……”   谢景奕瞪了一眼曲遥,又斜眼看了一眼满脸痛惜心痛的澹台宗炼,表情晦暗不明。   远处的海螺号角声自东海之滨开始吹响,海浮屠之刑即将开始,谢景奕整理衣袍默默起身,在冗长繁杂的檄文与祷念之后,谢景奕开始了行刑之前最后的问审。   大宗主踱步至震海柱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曲遥,眼神极尽鄙夷狠戾,仿佛是大仇即将得雪一般。   “孽畜曲遥,为一己私欲,窃走陨生玉,致天下大乱,苍生蒙灾!更是牲畜孚如,玷污师长,经仙宗诸宗主审理,责判其海浮屠之刑!”   曲遥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甚是耳熟,都几辈子过去了,仙宗问审居然还是这一套说辞,从未更新过。   他凛起眉目,怒叱道:   “曲遥!你知罪否!?”   回音在东海阴晦的苍穹之中久久不散,曲遥看着谢景奕那张强装出来的义正言辞的脸,高声喊道:   “未可知!”   那声音绝不是连日受审伤痕累累之人说出来的,中气十足,内力充盈而饱满!竟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未可知?”大宗主冷哼一声,继续大喝着问道:   “孽障曲遥!可曾背叛门庭,屠戮手足?”   “从未!!”曲遥吐了一口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骄傲地看向谢景奕。   “可曾数典忘祖,妖邪同污?”   “从未!”   可曾蝇营狗苟,为己私欲?   “从未!!”   “可曾恣凶稔恶,助纣为虐?”   “从未!!!”   青年的脊骨仿佛是钢铁所铸!坚不可催折。   “可曾非礼师叔,欺师灭祖!?”   谢景奕问至此处,冷白的面皮上泛起诡异的红晕。   曲遥顿了顿,冷笑一声看向谢景奕,满脸鄙夷回道:   “夫妻欢好,人之常情,这算非礼??”   满座哗然,人皆大惊。唯有澹台宗炼面色如常,听罢这话噗呲乐了。   “曲遥!你罔顾人伦厚颜无耻……你……你……”谢景奕听罢这话,气的直结巴。   “给我……行刑!!!”   一声惊雷凭空炸响!在东海滔滔浪花拍岸声中,谢景奕气氛地嘶吼。   他转过身,拿过银刀与毗蓝紫金钵,直将那锋利的银刀比向喉管——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谢景奕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方才那最后一句话,我容你好好说一遍,如果你听话,我叫你死时少吃些苦头!!”   “那不必了。”曲遥咧嘴一笑,眼里全是讽刺与嘲笑:   “澹台莲,我的。”   “你,再过几辈子都没戏。”   谢景奕气极,毗蓝紫金钵内此刻已经盛满了滚烫的液体,谢景奕举起毗蓝紫金钵,怒喝一声:“死吧——”   突然,一声巨裂的咆哮自海底升出!几欲撕开东海之上层层叠叠的云层与咆哮的海风!   万丈水花破开海面奔涌的巨浪,层叠如花般的海潮之中,一条周身银光闪闪的巨龙破海而出!   “谁敢——伤曲遥性命——”   曲遥呆住了!巨大的龙吟冲击着他的神经,他难以置信望向天空之中的那条巨大的银龙,鳞甲如利刃一般银光闪闪,那龙角璀璨夺目,直叫人无法逼视!   “快——这是什么妖兽!!放箭啊——”一名点苍仙者道   “放什么箭!?”另一名仙者大喊“这七色鳞甲,乃是鳞龙之长,百兽之尊!它已是仙身!这……绝非尔等功力可以诛杀!这是……”   “真龙啊!”   曲遥看向晦暗天空之中那条熟悉的银龙!它几乎能穿透整个云层!曲遥听着那无与伦比的龙吟,整个人都在战栗!   不!不会的!在这一世,他本该从未遇见过白秋涯啊!?那么白秋涯为什么还会飞回来救他?   曲遥在震惊之中看向了澹台宗炼。   澹台宗炼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舒展眉头,轻笑着摇了摇头。   仿佛他早已知道结局。   银色的巨龙猛地一甩巨大的尾巴,向震海柱上被缚住的曲遥直冲而来!!   谢景奕回身要挡!却是根本避闪不及,猛地被冲倒在地!却不料他他失去重心,整个毗蓝紫金钵被直接打飞!那紫金钵在空中翻了两个翻,在他摔倒在地的一刹那!紫金钵内液体全都浇在了谢景奕自己的身上!!   一时间,滚烫的铅水向他扑面而来!当头扣下!   谢景奕甚至连嘴都没有闭严实!紫金钵内硫磺铅水便生生灌了进去!   铅水瞬间冷却,谢景奕连惨嚎都没发出一声,就直接变成了铜人。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傻在地!场面一片寂然,这段受虐戏在开拍前一秒忽然换了主角!浇人的活生生变成了被浇的那个。   “曲遥——”那条白色银龙一边大声呼唤着曲遥的名字!白龙赤金色的眼中似有隐隐的光芒闪烁!白龙旋即以极锋利的獠牙将捆绑着曲遥的绳索挑开,那白秋涯颤声道:“我近来总觉得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是那种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朋友……于是我便拼命去想!幸得前几日我遇见了一个原身为镜子的前辈,经那前辈提点,我才终于想起你!!”   曲遥激动地抱紧白秋涯龙头,他听罢这番话,顿时心头一颤,一直阴晦迷惘的心如同云开见月一般……镜子!镜子前辈!   那么这个镜子前辈……会是昊天镜么?   “大宗主——”   “谢宗主——”   “掌门!!”   “舅舅……”   鼻青脸肿的甄建仁在瞬间便失去了最有权有势的亲戚。他颤颤着坐了起来,大喜瞬间变成了大悲,欢庆会瞬间变成了吊唁……   整个仙宗之人看见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且无一人赶上前!这条真龙的力量令所有人都心中生寒!与它相抗无异于螳臂挡车!   仅是一声龙吟便几乎叫他们所有人都放弃了抵抗!一条已然位列仙班拥有神元的真龙居然赶来救这样一个卑劣至极的重罪之人!   “我听镜子前辈说你即将被奸人所害!要被挑断仙筋浇人柱……便立时赶来救你!”白秋涯怒道,一向温柔的水族青年此刻眼中全是悲愤的怒火:“曲兄,这奸人在哪里!?我这就抓了他替你报仇!!”   银龙眯了眯金色的巨大瞳孔,眼神扫视着身后静肃庭和仙宗的审刑之人,所有人齐刷刷后退一步,为了保命恨不能现下就跑去给曲遥□□丫。   “不用看了,那个奸人现在就在你尾巴底下压着。”曲遥无奈道。   毗蓝紫金钵内的铅水将谢景奕直接融化!而白秋涯的鳞甲乃是非钢非玉,至纯至坚之物,居然不痛不痒!甚至连察觉都未曾察觉。   白秋涯看了半天那个人形铜像,最终为难而歉意地内疚道:“啊……这就是那个奸人么?这是我做的么?这会不会有些残忍了……”   “没事,兄弟,不赖你。”曲遥一脸义正言辞拍拍他的大尾巴:“他死的该。”   曲遥已然被松绑,此刻白秋涯护在曲遥身前,仿若一尊大佛一般,谁都不敢近身。仙宗围观者均不敢上前,都远远地看着这厢有无什么风吹草动。   “不成!!”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甄建仁用尽全力直起身子,嚎啕着道:“怎么能就这样叫曲遥跑了!!他欺师灭祖又窃走了殒生玉!本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天道不容——”   “不容”二字还未说完,一阵极度耀目的可怕光芒从东天之上向地面射来!轰鸣声伴随着长剑穿云裂风之声响起!   转眼间,那道金光直直射向甄建仁!!在即将到达地面时,曲遥才看清,那竟是一簇长箭!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震海柱前出现一个不亚于陨石坑的恐怖土坑……   那箭不偏不倚,正正好射在甄建仁身上……直接将他砸进了坑底。   “诶呀呀,射骗了,真是抱歉啦!”   东天之上突然云蒸霞蔚,红云之中散出七彩之光……无尽光芒的深处,竟有少年清亮温柔的嗓音传来!   曲遥默了默,天上传来的嗓音过于清澈而可爱,完全挺听不出里面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仙宗静肃庭众人沉默良久,才想起上前查探……曲遥也跟着抻脖子瞅了瞅热闹,结果发现刚才那道剑光将一切劈的干干净净,那甄建仁连点灰都没剩下。   曲遥抹了抹汗,悲剧发生的太过迅速,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接受谢景奕已死的事实,结果他外甥紧跟着也死透了!   一尸两命,舅舅前脚刚走不到一柱香,大外甥便去做伴了。   甄建仁每次的离场,都是这样干脆而悲剧。   这是什么灭绝人性的灭门的惨案!!   “不过这若是换作我家师兄,这坑怕是要深上几倍呢~”   曲遥浑身一个震悚,心说你们这一窝都是什么造孽的奇葩……蓬莱的几个尊者是以轰炸蓬莱宫为乐,他家是以轰炸山头为乐么??   “混账!!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撒野!!?”   “孽畜!杀我建仁师侄!”   “残忍歹毒!快快下来受死吧!!”   话音还未落下,一声猛兽的咆哮便已传来!曲遥抬头一看!但见一只浑身光光的飞翼白虎猛地从天上落下!那白虎竟是已成仙身的神兽!张开如同长矛般的双翼!猛地扑向那些出言不逊的仙宗之人。   一时间惨叫连连,哀嚎阵阵……   曲遥看向那飞翼神虎金棕色的眼睛,他的心头竟生出一种极诡异的熟悉感……而那个天上说话的人他总觉得在哪遇见过。   “阿五小宝快回来!!不要闹啦!”天空之中,金光闪闪的青年柔声道。   阿五小宝……这肉麻的称呼让曲遥一阵战栗,曲遥看着那獠牙足有半个小臂长,满眼凶光的大老虎,暗暗吐槽这种凶兽也配叫小宝么?可却是那一瞬间!一道天光劈开了曲遥的灵犀!   阿五……阿五。   是那个长白山下,建造亭瞳馆,试图拯救心爱之人,最终被宫兰卿打死的……   小穿山甲的名字啊!   于是曲遥颤颤着抬头,他迫切地看向那声源,结果被耀目而刺眼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天空中那声音如泉水一般的温柔少年竟像神明一样,浑身发着闪闪的金光!   错不了,错不了……   天空上的就是他!就是那个让长白山开满鲜花的温柔少年!   仙宗之人和蓬莱弟子早已沉默良久,这时不知是谁第一个认了出来天上的这位大神!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虔诚而颤抖着道——   “这哪是凡人!这是神明!这是在天道之上,居于三十三天的司日之神啊!!!”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瞬间鸦雀无声。   天空之中浑身金光闪闪的神明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神明!谁也未曾想到,这居然是真正的神明!且是三十三天内掌重权司日升的主神!!修仙之人千千万,可修一辈子能修出个下等天仙已是善莫大焉!   而这居然是主神显圣!但凡见上一面,便已是天大的尊荣!   在场修仙者皆明白天上降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连澹台宗炼都已经变了脸色!众人宛如小萝卜般齐刷刷地跪下去……只留下一个曲遥和一个白秋涯抻脖子傻看。   飞翼神虎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众人,伸了伸懒腰飞向主人身边,之后这只神虎眼神秒变,迅速化成大眼猫咪,哼唧着用大脑壳蹭着天空之中那神明的大腿,乖巧地伸出肉垫。   “阿五小宝……”三十三天的日之神爱怜地抚摸着那大老虎狰狞的脑壳和遒劲的四肢感叹道:“小宝都饿瘦了。”   曲遥还在那里傻看,一旁的澹台宗炼急了,使了个眼色低吼道:“曲遥你个没眼力见的傻子过年还看别家呢!跪下啊!!”   曲遥愣了愣,正欲下跪,却听见天上那声音如泉水一般的青年轻声道:“不必。”   “曲遥有恩于我,无论是何人跪我,曲遥都不该跪我。”   “戚晓。”   曲遥最终颤声道。   “你是戚亭瞳。”   对方自云层上缓步飞下,宛如一朵飘飞的白云。   “曲遥,我们终于见面了。”   对面的神明微微一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突然来了个连载榜,本来打算一章完结的后来发现字数太多……正文再加一章……   (我感觉这大结局是要写不完了嘻嘻~)感谢在2021-06-2323:12:22~2021-06-2700:1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爱与羁绊,永不消散   “你……”   万千思绪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   长白之巅,漫山遍野盛放的杜鹃和百合,天池之底,单薄的少年咬牙孤注一掷。星空尽头,少年与师兄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曲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眼神明灭。   司日之神落在他面前,轻轻点头。   “你……”曲遥颤声道。   “时空乱序,司日之神与司月之神被罚长白历劫,投身为凡人戚晓。历劫之后,劫数圆满,苦厄已渡,自当回归神位。”   日之神轻声说。   曲遥静静地看着他,此刻眼前的神祗再不是那个柔弱而单薄的爱笑少年。他周身尽是璀璨至极的金色光芒,肩背曜日神弓,座下是神兽飞翼白虎,其庄雅圣明令人无法逼视。   可他那温柔的眼睛和嘴角羞怯的虎牙却是从未变过。   “它是……”曲遥看着那只极眼熟的老虎轻声问道。   “如你所想,它就是阿五,如今是我的坐骑。”日之神轻抚着老虎的肉垫,若有所思道:“自我回归神位之后,便特地去冥界将它的魂魄带了回来。我去寻得息壤,特意为它塑以仙身,之后我便去了三十三天,以配享之名将他带在身边了。”   如今的阿五雄伟矫健,凶牙利爪可怖异常,可他在曲遥眼中,还是那只可爱的,倔强的小穿山甲。   司日之神戚晓回过头,看向身后那跪的老老实实的仙宗之人和静肃庭高层们,笑眯眯地问了这些人一句。   “啊,那这海浮屠还要继续判么?我看还是先料理下大宗主和他外甥的丧事吧。”   成神的戚晓哪里是什么天使!?分明是个切开黑。   至此,在场所有人终于弄明白了,这司日之神没事下凡显圣是来干嘛的。   他居然是来劫法场的!!   曲遥捂脸,在一般情况下,三十三天的主神亲自下凡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譬如有小行星撞了人界或是世界崩毁什么的……但是这位旷世难遇的大神突降人界,居然是为了劫法场!救曲遥!!   曲遥也才反应过来,他看着立在自己身旁那浑身杀气的白秋涯和笑眯眯一派和煦实则杀气更重的的“戚晓”,两个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配合的十分默契完美。曲遥羞赧地挠了挠头发,曲遥小声道:“两位大材小用了,大材小用了……”   所有人的肝都颤了三颤,余光瞟向高高在上的司日之神和威武雄壮的白秋涯……这简直是史上最豪华最排面的劫法场阵容!真神都亲自下凡了!这海浮屠之刑还有哪个置生死于度外的敢提!?   但还真有敢置生死于度外的。   “就算日之神亲临为曲遥说话,曲遥他所犯之罪也过于深重!曲遥他非礼师长!本就是天打雷劈罪大恶极!!更何况这颠倒阴阳,有悖人伦!曲遥他本该死罪可免,活罪难……”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老者此刻吐沫星子横飞声讨曲遥,却被一个声音直接打断。   “我喜欢我师弟司日,我也悖逆人伦,你用不用把我一起罚了?”   东天上,一个不咸不淡冷飕飕的声音响起。   “靠!!!宫夜光!!你也下凡了……”   曲遥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被提到的,主毁灭,掌争战的司月大神如今也莅临显圣了!   但见眼前男子容貌之俊朗之完美几乎能灼伤人之双目,司月大神掌月升,却同样司战,那是比之司日大神还要强大的存在!那额前一抹鹤顶红灼灼滟滟!   男子面容冷峻,威压极强!周身月晖便如利剑一般,几乎能将下界凡人直接洞穿!   “师兄……”司日的戚晓笑眯眯靠过去,却见那司月面无表情上前两步,一脚踹开了抱着司日大腿的大老虎。   阿五悲愤地看向宫夜光,满脸忿怨。   “这……呜……!!”   宫夜光还未上前走几步,方才那说话的老者便被那强大到足矣毁天灭地的威压死死压在地上!那老者眼球暴突!浑身血液几乎凝结!这便是神之威压!!   司月之战神俯视着地上颤抖的老者,眼中若说有什么,那该是凌驾于一切的,空无一物的杀意。   在场人都把嘴闭的严严实实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多说了一句话的老头今天怕是要去陪谢景奕和甄建仁了。   “算了算了,兄弟买我个面子,我们尊老爱幼。”曲遥倒不记仇,摆了摆手笑呵呵道。   这一声“兄弟”听的澹台宗炼一口老血几乎生生呕出去!但他还是憋住了。澹台宗炼默默腹诽,曲遥这是不想活了还是着急想死!居然敢和三十三天大神称兄道弟!更何况对方是极尽暴躁恐怖的主毁灭司战的大神!   眼见着那浑身发光的大神听了这句话默了默,温温柔柔地说了句:   “那行吧。”   澹台宗炼的老血直接喷了出来。   今日的震海柱真是精彩异常,神仙荟萃,大佬排队。神兽多如狗,大神满地走。   “规矩,既然是人定的,便也该是人改的,不然有何意义?”   突然,一个极熟悉的低沉男声响起。   曲遥回过头,在看见来者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就是,神仙都不管那么多,你们管它干嘛,这岂不狗拿耗子?”   女子调皮的声音响起。那熟悉而又明媚的笑脸看向曲遥,曲遥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只觉心头云开月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戚晓和宫夜光也一起看向声源,当戚晓看见那个女子的容貌后,登时愣怔在了原地。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三十三天的神明本该忘情而冷血,可那一瞬间,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身穿黑白道服,头戴长白星冕的绝美姑娘。   “师姐……”   已成神明的戚晓颤颤地呼唤了一声,眼底逐渐浮现出温度。   那是宫兰卿、宫展眉。   他们身后,是长白宗的弟子们,打头的还有微笑的沈清河。   在座所有人在看清来者之后都暗暗舒了口气,澹台宗炼默默感慨,在劫法场的这伙人里,可下是来了几个人类。   “晓师弟。”   宫展眉温软了眉眼轻声呼唤,她张开双手,衣裙翻飞,宛如一朵盛开的山茶,头上的白鹤翎羽随风飘摇。   “师姐!!”   戚晓飞奔而去,女子一把抱住了飞奔而去的少年,直接在原地抡了两个圈圈!似乎那根本就不是神明,那只是她的小师弟。   “宫兰卿!?”曲遥无暇顾及一旁的宫展眉,他震惊地看着那背琴的男子,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是啊,在这个平行的时空之中,那些悲剧都未曾发生,那些珍贵的人都还安然地活着。   而那些爱与记忆,却从未消散。   “嗯。”宫兰卿看向曲遥淡淡道,断眉的,带着银制指套的男子唇边泛起一点笑:“我看你小子如今已然没什么大碍了,可见是我长白宗来晚了。”   “你……”   曲遥看向宫兰卿腰间别着的那把长白圣宗三千碎魂的剑鞘,震惊的久久未曾说话。   “师父已经离开长白宗,彻底隐退了。隐退之前,他将宗主之位传给了我。”宫兰卿轻声说罢,移开目光,看向了司月之神宫夜光。   微风将二人的衣袖抛至天空,四野一片岑寂。   “师兄……”宫兰卿抿了抿唇,好久之后才轻声唤了一声对面的神明。   “都过去了,兰卿。”   司月之神宫夜光微微一笑,看向宫兰卿,眼里是坚冰融化,春暖释然。   “你在天上寂寞么?”宫兰卿默了默,轻声问道。   “不算寂寞。”司月之神轻笑一声,眼中浮出极尽的温柔和爱意宫夜光柔声道:“我还有晓师弟,他说他会永远陪着我,他视我如生命一般,所以我不寂寞——”   “啊啊啊我不要去三十三天当神仙了!神仙好无聊好寂寞,我要呆在师姐身边陪着师姐……”   不远处传来戚晓乐不思蜀的快乐拆台声音。   司月之神宫夜光那极尽俊朗的脸彻底黑了下去,青筋暴起,眼里那些柔情一扫而空。不远处,但见戚晓还把脑袋埋在宫展眉怀里,把他亲爱的师兄忘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你特娘的给我回来!!”   司月之神宫夜光满脸黑线地低喝,不带丝毫感情硬生生从宫展眉怀里把戚晓拉拽出来!   一旁的曲遥看热闹看的抚掌哈哈大笑,宫夜光再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只能坐在地上无助地削苹果的青年,这是他第一次听宫夜光骂人。   “既然兰卿你如今是长白的宗主,那……”曲遥看向宫展眉。   “我才不当宗主呢!若不是临危受命我连护法大弟子都不想当!”宫展眉吐了吐舌头,全然一派少女的做派:“我的梦想,大约就是与心爱之人携手,游遍天下,看尽世间美景,如此足矣!”   沈清河眉眼柔软俊朗,眼睛里是极尽的宠溺和喜欢,他低头看向宫展眉,揉了揉宫展眉蓬松的头发。   “那我给你做饭吃,你若是自己跑出去,恐要饿死,毕竟展眉煮个面条都能煮糊。”   沈清河笑着说。   曲遥看着羞赧微笑宫展眉,此刻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强装出来的冷漠和庄肃,只剩直抒胸臆的快慰,曲遥看着她满眼的开心,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馨感和快慰将心房填满。   一时间,震海柱下的几位神仙们快乐地抱团叙旧,气氛和谐,震海柱外仙宗众人哆嗦着跪在地上,无比紧张。   澹台宗炼气的咬牙,他心酸的看着那曲遥和那一群大神说说笑笑,勾肩搭背亲热无比,早把他这个已经跪了半柱香的年迈宫主忘在了脑后,也不说来扶一把。生怕这群神仙哪一个发个彪再将他们轰的魂飞魄散。   “啊……这是都已经救下了么?”   不远处,女子低沉又略带点无奈地声音传来。   曲遥探头一看,正巧见季源远带着仙女姐姐们驭着琵琶从天上飞下!两道霞帔在季源远身后飘飞,那女子身形便如惊鸿一般,好似壁画上的飞天。   “季师姐!你们也来劫法场啦!!”曲遥开心地招呼道。   “险些将你忘了,亏我拼命想才将你想起来。这……竟还来晚了没出上什么力。”季源远默了默,略有些为难道:“既然都已经皆大欢喜了,不如我们姐妹们给诸位吹个曲儿?来吹个百鸟朝凤?”   “我觉得甚好!”曲遥大笑着说道。   季源远立起琵琶,手指微一用力,一阵轻弹!身后的邵绾衣陆羽萤举起长笛与排箫,于是在欢快的音乐声和敲敲打打里,澹台宗炼等人万分冤念地揉着早已经跪的回不了血的小腿肚子,看着这一群神仙快乐而亲热地搂脖抱腰,闲扯西湖。   “曲遥,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突然,司日掌战之神宫夜光庄肃了神情,他凛了目光,越过众人,径直向曲遥走来。   “曲遥,我便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宫夜光站在曲遥面前,突然间郑重起来。他气息本就凌厉,如今认真起来,便带着一股君临天下般的威压。   “曲遥,你想去三十三天成为主神么?”   曲遥一愣。   宫展眉、季源远、宫兰卿等人俱是一愣。   在座仙宗众人愣的连眼珠子都几乎掉在地上。   “你如今的实力,本已经超脱天道,与我等已是不相上下。你可踏过一切修仙之繁杂步骤直接飞升三十三天,你若有意,便只需要一个接引即可直接登仙封神。”   “接引?”曲遥愣了愣。   “就是走后门。”戚晓小声补充。   “没错。”宫夜光严肃地颔首,俊美无俦的脸上严肃丝毫不减,他轻声道:“我就是那个后门。”   “后门……”曲遥默了默,看了眼宫夜光,又看了看戚……他擦了把脸道:“这个词听起来略有些猥琐。”   戚晓愣了愣,旋即也红了脸:“呀!你好讨厌。”   在场所有仙宗之人的眼珠子几乎都惊的掉在地上!这把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关系户啊!直接封神不用再进行任何修炼!常人想要登仙,要渡三灾九难十劫!而曲遥可以直接飞升三十三天!如此待遇,天上地下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夜光兄,多谢你啦,但我还是想……”   “别着急拒绝。”宫夜光道:“我知道你不想成神的理由,你想陪你师叔。但你可要知道,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凡人,那么你注定是要衰老消亡的。而你若是入了三十三天,等你根基稳固,来日便可以顺手带你师叔也带去三十三天!你二人便可永远不受生老病死,人生八苦折磨,亦能长相厮守。”   仙宗众人更加震惊,这是最强关系户啊!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就连澹台宗炼都要上去劝曲遥了:你要是不想成神,你把这个名额让出来,让宫主我替你承担这份痛苦啊……   “但要等,是么?”曲遥淡淡地问道。   宫夜光一愣,并未开口。   “我不舍得叫他再等了。”曲遥轻声说:“我想从现在起,就现在,每分每秒都在他身边,一刻都不能耽搁。”   “愿岁并谢,与长守兮。”曲遥轻声道。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宫夜光微微颔首,他看了一眼身后戚晓,最终垂下眼睑道:“罢了,随你去罢!我不想再逼你。做你要做的事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熟悉而沙哑的呼唤自远方传来!!   “曲遥————”   那声音急促而温柔,低沉又喑哑,却宛如水落冰盘一般,就如一块小石,沉入曲遥心海之中,最终引起滔天巨浪。   那熟悉的声音叫曲遥浑身一个战栗!他转过身看向声源,可下一秒瞳孔却猛地皱缩起来。   澹台莲竟浑身是血!!   他就那样拄着剑,一步一步向震海柱移来,每一脚都踩在血洼里。鲜血浸透了他的龙华衿,海月袍上一片鲜红!   曲遥登时吓得几乎心跳停滞!那一瞬间,澹台莲前世破碎消失的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师叔——不要——”   曲遥疯狂地嘶吼着向他跑去。   “曲……遥……”   “到我怀里!师叔护你!!”   澹台莲拄剑,咬着牙在血泊中颤声呼唤,眼见着那青年挣脱了震海柱发疯似地向他跑来……那一刻,眼前的青年似是穿越了千山万水,青年身上还带着晨风与露水的气息,他终于来到澹台莲身前,猛地一把抱住他!   “当啷”一声,横在二人中间的鹤影寒潭掉落在地,两人紧紧贴合。   “曲遥……”   面若冠玉,已濒至崩殂的青年死死拥住曲遥,像是抱住今生今世最宝贵的东西。   “师叔你这是怎么弄的!?”曲遥心疼已极,咬牙颤声问道。   “我喝了迷药,清醒时浑身使不上力气……我又担心前来救你赶不及,就自剖了双臂……以镇神智,……”   “师叔……”曲遥颤声道:“你……”   他听罢,猛地拉过澹台莲的胳膊,可澹台莲却拼命地后躲,澹台莲眼神躲闪着道:“无妨的,不碍事的。”   曲遥不依,硬生生拉开他海月袍大袖,紧接着便是触目惊心的一幕!但见上面赫然是十几道的口子,鲜血将整个龙华衿染成鲜红。   澹台莲颦眉轻道:“不碍事的曲遥。”他一边说着,一边强撑起身子,将曲遥护在身后,决绝清冽而凛冽的看向澹台宗炼。   殊胜之气息在一瞬间似能他像是朵即将凋零的莲花,在落水的前一刻,在风里烈烈盛放。   澹台莲按下曲遥,上前几步,以极强大的意志站在澹台宗炼面前。   “宫主,我如今仙身已破,我愿卸任蓬莱尊者,自动退出蓬莱。”   海风吹拂起澹台莲的长发,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将曲遥护在身后,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然而不等澹台宗炼拒绝,那厢澹台莲已经垂下眼眸,自顾自说了下去。   “曲遥是我的师侄,由我一手带大,更是由我亲自接入蓬莱,受洗入门。我之弟子罪孽深重,亦是我放纵不加管教之过,我愿替曲遥他……承担一切罪孽。”   “海浮屠之刑,便让我来领罚吧。”   澹台莲轻声说完,便垂下头,跪在澹台宗炼身前。   曲遥看着这一幕,只觉心如刀割。   原来他被他师叔保护的很好。   原来他一直活在他师叔的羽翼荫蔽之下。   无数利剑般的眼神射向澹台宗炼,澹台宗炼感受到压迫之强,登时吓得浑身一凛!他抹抹头上汗珠,差点就跪下劝澹台莲“使不得啊使不得……我要是答应了这事,那震海柱下一群神仙可不得一个个手撕了我啊!!”   “莲师弟……”澹台宗炼立时弯下腰颤声阻拦,却是没有来的及阻止,便被一个身影抢了先。   曲遥再见不得如此景象,一把上前,将澹台莲拥入怀中   “不,师叔。”   “你不需要。”   曲遥来到澹台莲身前,跪下身子死死抱住他。   “我不会再让你,为我遭受任何伤害与屈辱。”   “因为我爱你。”   澹台莲的痛苦猛地放大,他颤了颤,不可置信看向怀抱着他的曲遥,青年的力道大的吓人,似是枷锁一般狠狠箍住澹台莲的身子。   曲遥不语,似是想要就这样,静静箍一辈子。   “早在连我都没回过神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日后,莫说整个仙宗,天上地下,妖魔鬼神,八荒四海!只要是我活一天,便护你周全一日!谁若伤你分毫,我必要让他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曲遥死死地抱着澹台莲,从牙缝中吐出这句话。   仙宗之人听罢此言,全都缩了缩脖子,跪的更低。澹台宗炼看着浑身邪气盛极的曲遥,开始觉得在场诸位大佛里,能摘得杀胚桂冠的的不应当是这些神仙,应当是他的好徒孙。   澹台莲悸动良久,感动过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现场气氛似乎不大对……仙宗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此刻鸦雀无声,均匍匐在地,也不知是跪的人是谁……   仙宗那猥琐的大宗主谢景奕和他那讨厌的侄子均不见所踪。再看那震海柱下,哪里还有什么受刑之类苦大仇深的场面……但见那大柱子底下,一位银光闪闪的青年和一位金光闪闪的青年,旁边是长白宗的宫展眉和宫兰卿,柱子底下的人们一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震海柱下,除了那个银光闪闪的正在抹眼泪,其他人竟都在嗑瓜子……   不远处几个似是允卿门的弟子正鼓瑟吹笙,其中那个看起来长得有点像门主的居然还在转圈撒花……   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坐席尽头居然有一条可怕的巨龙!巨龙身旁是一只正在打哈欠的飞翼白虎,左白龙右青虎瞪着橙子那么大的眼睛看着澹台莲和曲遥紧紧相拥,所有人都看着他俩,场面十分和谐。   可……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些人……和兽……是来做什么的?你认识么?”   澹台莲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小声地问道。   “不用管他们。”曲遥拍拍澹台莲的背轻声道:“这些都是氛围组,烘托欢快气氛的。”   “那……谢景奕他们呢?”   “师叔不用怕。”曲遥微微一笑:“谢景奕和他大外甥已经见阎王去了。”   东海之上,霞光满天,云开雾散。数日笼罩在蓬莱上空的大雾终于被吹散,阳光破云而出!光芒将澹台莲的每一根发丝和眼神映亮,宛如莲台里初生的神明。   曲遥与他相拥许久,终于轻轻松开了澹台莲,在盛大的阳光与漫天鸥鸟飞舞轻叱之中,曲遥看向澹台莲,青年俊朗无比,英气的眉宇舒展,绽颜一笑,内里全是甜蜜。   “那么师叔,从今开始,便算作我的重生了。这一世,我是为你而来,亦是为你而活。”   “是只为你而活。”   曲遥郑重地看向澹台莲,轻声地承诺,那声音轻到只有澹台莲一人听见。   澹台莲愣了愣,这一切宛如梦中。青年此刻眼中已经再没了迷茫,全是钢铁般的坚定。   “师叔。”   曲遥俯首大拜。   “今后曲遥入你门下,此身此心皆归属于你,唯师叔之命是从,我自当万事依你,绝无二心。”   曲遥的眼中,全是孤注一掷的热忱与真挚。   澹台莲默了许久,终于无奈一笑,他将颈间那象征着他自身的龙华衿取下,轻轻戴在曲遥颈间。   “幸甚至哉。”   殊胜绝丽的神明轻声说着,伸手拂过曲遥额上的莲花印,他目光柔软似水,莞尔一笑,绝代风华。   四世已去,百代过眼,无暇依旧无暇,少年终是少年。那但凭心意,遨游于八荒四海的长风终于寻到了归宿,宾服于一人之下,回归于他的诞生之地。   万载千年,世世生生。   君去三百载,傲骨未折,初心不改。其中生死寂寥,冰河烈火,皆佐入烈酒,散于尘埃。纵寻觅四世,但爱与羁绊,从未消散。   愿岁并谢,与长守兮。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完结的这一章前几天就已经码好了,但是始终没有放出来。   每章结局都要bb点什么,可这一次,我真的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了。   万千思绪,如鲠在喉。再提笔时,已是再见。   这次的完结,是真正的完结。   我是个喜欢赘述且繁冗的人,可当真正结束了长达一年的连载期,真的到临别这一天时,所有的炸炸呼呼都变成了缄默寡言。   我知道这个文存在许多问题,很多设定其实并不那么讨喜,虽然凉,但wb其实已经存在置疑了,而如果我预感的没错,日后骂声会随着上完结榜而争议越大。   但是很幸福很快乐,更这个没什么人看的小破文真的很快乐。   感谢那些听我说完梦话的朋友,特别感谢不举的甜萝卜小可爱,(章章留言真的好暖TAT),感谢一速招财猫,冉冉,西芜,飞兔,青衫白首(我亲爱的小宝贝),萤火炎(抱歉后面的字我实在打不出来但我爱你)小可爱,优凉小可爱以及很多很多小可爱的支持。   感谢你们,安安静静地在我身边听完了我用并不连贯漂亮的语言讲的这段梦话。一本书的完成绝不是作者一个人的努力,它是许许多多人共同的努力,好比无数的平行世界在互相牵引,最终该写原本悲剧的结局。   大幕落下戏台人散之际,戏外之人未曾远离。   也许再过一年,也许再过一个月,也许再过一个星期,无论世界是否平行,我们一定会以文字的姿态再次相遇。   曲遥这个名字起的其实并不好,曲折而遥远。可我相信无论接下来的路如何曲折遥远,我也会翻山越岭,拼尽全力你重逢。   这是我在晋江的第一本书,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本。   那句话叫“故事讲完,感谢陪伴。”   我想要认真、郑重、严肃地再说一次。   我感谢的始终不是陪伴。   我感谢的是看完故事的你。   我感谢的,是那个在浮尘人寰,依旧相信着世界上会存在着永不消散的羁绊的那个你。   我们的羁绊永不消散   在下一个世界等你。   也期待在你亲自创造的世界遇见你。   (我们没有end!我们只有tbc!后面会有番外后面有番外mua) 第158章 、番外:欧碧唤春   广陵这几日一直下着连绵不绝的小雨。   雨水将城内抽芽的野花灌溉的鲜艳雨滴,似是要唤醒城内一切的花木,也唤醒了允卿门内那棵足有二百六十余岁的玉兰。   季源远站在允卿门内中庭的凭栏前,看着那玉兰满枝的月白色儿静静出神。那玉兰花儿几乎要垂到水面,怡神的清芬散了满园,满枝的花儿像是落满的雪,偶有风过,几片花瓣落在水面,飘飘杳杳,疏影清绝。   季源远微微颦起眉头,水面映出她成双的孤影。   这一世的允卿门,她依旧是门主,只是允卿门内,却少了两个极重要的人。   季源远跑遍各处,问遍所有人,查过所有名册,都未曾找她最亲厚的那两个人。   季天端   和……杨绵绵。   偌大的允卿门内似乎从没出现过这两个人,季源远问遍所有师姐妹,甚至连街坊四邻卖甜水的货郎之类都不曾放过,可所有人都没有关于他们二人的记忆。陈念笑她是殚精竭虑疲劳过度,把臆想当做了现实。   “师公季源远一生未曾婚配,至死都在允卿门内,甚至都没有子嗣,哪里生过一个叫季天端的儿子?况且门内就从没出现过男子……源远,你也是该歇歇了。”   “至于那个绵绵师妹,你倒想的好。只是门内师姐妹所持仙器皆是乐器炼化,何曾有姐妹用过双剑?”   陈念苦笑着微微摇头,端了碗绿豆百合粥给她。   季源远颦着眉头看着那碗粥,根本喝不下。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他们的存在,他们二人像是两道墨痕,被这接天蔽日的大雨抹杀了。   直到季源远去震海柱下救了曲遥。   显然,允卿门内弟子也连带着忘记了曲遥的存在,是以去震海柱下劫法场时,季源远只说是去救一个故友挚交,允卿门内女子皆是重情之人,即是门主故友有难,那便是天王老子都能打退。   “季师姐!别来无恙!”震海柱下,曲遥成功得救后,曲遥笑着打招呼。   那一晚,蓬莱宫澹台宗炼以流水长宴招待这些营救曲遥的仙友们。直至酒过三巡,季源远看着澹台莲身边的曲遥,踌躇良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曲遥……我有一事问你。”季源远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曲遥道:“你还记得……绵绵和天端么?”   眼前的曲遥连思索都未曾思索,脱口而出道:“源远师姐是打趣我么?当然记得啦!病秧子百花公子嘛!还有做簪花的绵绵师姐……我就是把我今年多大忘了,也不会忘了他们俩。”   曲遥眼里全是诚恳和怀念。   “可……其他人……都不记得他们俩了。”季源远再也把持不住,颤声道:“甚至在这一世的允卿门里,都从未出现过天端和绵绵!”   曲遥听罢,也是一愣,旋即慌乱起来。   “怎么可能……绵绵师姐怎么会……”   “门主不要惊慌。”澹台莲从一旁走来,轻声说道。   “门主,如今时空已回正轨,震海柱内三百年的时间漏洞已平。故而许多本不该出现的人或事均在这一世均消失不见……这并非不可出现之事。”   “可绵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季源远看向澹台莲,咬唇颤声道:“她怎能从这个世界被抹杀??”   “并不是抹杀。”澹台莲站在季源远身前,叹息着道:“世间万物,无论如何变幻皆遵循守恒之律,就好比戚晓与宫夜光。在第四世时,他们二人是历尽劫难的长白弟子。而在我们现下所在的时空之中,他二人却已回归了神位,乃是三十三天大神。如今的长白宗也是抹杀了他二人的存在,除却几个极亲近之人,根本没人记得他二人。”   季源远垂下头,沉吟许久。   “所以,也许杨姑娘只是不再是允卿门内弟子了,而百花公子也不再是允卿门先门主之子,但他们一定还在这世上,许是换了名姓换了模样,可他们依旧是他们。”   澹台莲绽眼一笑,宛如一池融化的春水,其形容之俊美姝丽,直将曲遥看的脸红了一片。   “他们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无论命运如何变幻,他们都会坚强地活着。”   季源远听罢,默了许久,女子最终抱拳感谢道:“多谢蓬莱玉清尊者提点。”   曲遥将他师叔拉到一旁,竖起大拇指:“师叔,没想到你思想觉悟如此之高!而且你发现了么?原本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话却多起来了。”   澹台莲听罢,抿了抿唇,对这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不知作何表情。   “我原也不想说话。”澹台莲冷了眼神,拉下脸子,狠狠剜了一眼曲遥:“你若不是今晚一直和允卿门的女眷们腻乎在一起,我就不说这么多了。”   澹台莲一甩袖子冷哼而去。   “师叔别嘛我错了嘛~师叔叔~莲花花~”曲遥猛地反应过来,只是他那貌美如花的醋坛子师叔又喝了醋,他赶紧卖乖,狗腿地屁颠颠跟了上去。   那日之后,季源远回到允卿门时,便一直潜心派人搜寻杨绵绵和季天端的下落。   然而此事便如大海捞针,况且除却曲遥等人外,其他人甚至都不记得季天端与杨绵绵。寻了整三个月,却始终无果。   季源远愁眉不展,胸臆难舒。便在雨幕下独自一人站在廊桥的雨亭中,看着春日的微雨和那棵繁盛而巨大的玉兰愣怔地出神。   突然,季源远侧脸一凉,一朵玉兰从枝头被雨打落,贴过她耳鬓之后落在她肩上。   季源远的皮肤都战栗起来,肌肤上冰冷甜腻的触感瞬间令她想起前世雪夜月下,杨绵绵那个清浅的亲吻和那一抹几乎要在月影里化开的海天霞。季源远颤抖着捏起那朵玉兰将它放在手心,眼神寂灭。   “源远,还在想那个小春儿师弟和绵绵师妹么?”一旁陈念的声音轻轻响起。   陈念的神情却是严肃至极,此刻她并不是打趣季源远的模样,眼底竟全是落寞与枉然。   “说实话,源远。这些时日里,我每晚都会做梦。每次的梦境里,身边都会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们在辕门桥下,踢沙包翻花绳打枣子。他们与我亲厚至极,可我却忘了他们的名字……”   陈念轻声似梦呓一般,她仰头看向那棵玉兰道:“或许你是对的,这两个人也许真的存在过,只是我们之中,也许只有你还记得他们。”   季源远眼神微颤,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那朵雪白的玉兰花。   “总在门中傻站着也不是个办法。”陈念叹息着转向季源远道:“过几日便是花朝,内门姑娘们戴的花儿和钗子许是不够了,你且去置办些花钗,顺便转转吧。外门有几个小弟子的课业还需我去批改,便不陪你了。”   花钗……   季源远心中微微一动。   她再回过神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手边只剩下一把陈念方才拿来的油纸伞。   季源远拿起油纸伞,将玉兰花揣入怀中,叹息一声,撑伞出了门庭。   此刻小雨渐歇,只有偶尔才会有一两滴落于肩头。   广陵城内熙熙攘攘,纷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季源远撑一把十六骨素色纸伞,只随手在浅云白色中衣外加了层纱制长衣。季源远自辕门桥上缓缓而下,仙姿绰绰,宛如壁画上仙女显圣一般,叫人见之忘俗。   季源远不大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于是她便寻了个卖面具的小摊子,买了个青面獠牙的傩戏的面具,满意地套在了脸上。   辕门桥的商铺前满目七彩琳琅,无数卖珠花首饰和香粉胭脂的摊子小车就停在长桥水面两旁。季源远看着眼前一切,愣了愣神,微阖了双眼,之后在一个摊子前看了看。   通草花牡丹做的极绚烂,却似缺了生命力,不似那个女孩,每一片花瓣都揉捏的极其细腻。即便是一朵小小的杏花,也做得惟妙惟肖,纷毫必现。   “客人可有看中的?”那商贩热络问道。   “我再瞧瞧……”季源远透过面具轻声说。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嘈杂的吵闹声打断了她,季源远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一个少女被人推倒在青石板上,身后的小木车也被掀翻,通草做的簪花散落进雨水里。   季源远瞳孔猛地颤了颤,她看向那少女,手中的纸伞几乎掉落在地!   她颤抖着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即便少女背对着她,那熟悉的感觉几乎另季源远每个毛孔都透出契机。   少女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从雨水中捡起那些散落在地的簪子。对面撞了她的是一骑马的公子哥,一个粉头油面的公子哥探了探头看向女孩,这人是广陵城内大钱庄的公子,孙大公子。   这孙公子仗着家中钱财目中无人久矣,乃是当街一霸,他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哼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当真不长眼,也敢挡我的路……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和小爷回家……”   “满嘴嚼蛆!你瞎了你的狗眼!!”   一旁卖簪花的老大爷被眼前这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姑娘吓得浑身一哆嗦,但见她浑身戾气与杀气逼的对方生生后退数十步!   地上的少女猛地回过头看向这从天而降的面具侠女,她杏子眼睁的大大的,季源远愤怒而肃杀的身形就映在她如静般的眼中……   那孙大公子只肖看了一便知道此女绝非善茬,乃是修仙之人,广陵地头唯一的仙门是允卿门——仙宗都得让她们几分,谁都不敢得罪。   这孙公子登时胆儿突起来,一屁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眼见着那季源远如猛虎扑食冲他杀来!然,就在季源远的铁拳还未揍在孙大公子脸上时,一根闷棍便从背后向她抡来……   好在季源远身法卓绝,而这一闷棍又抡的实在是没什么水平。季源远躲开那一棍子,刚想把身后这个放冷箭的逮过来和那个孙大公子一起宰了……却在看见身后那个少年清秀如女孩一般的脸时愣住了。   “你……你不准……欺负我姐姐!”   “我……我打你呜呜……”   清秀的青年哆嗦着举着竹篙,泫泪欲期却又努力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天上下着微微的雨,雨滴落在少女的发梢上,像是夜幕里的星河。   季源远愣怔而贪婪地看着他们,她拼命止住鼻头的酸涩和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春儿!是这位姑娘救了姐姐……”那女孩赶紧拦住弟弟道。   “我叫绵儿,这是我弟弟春哥儿。”   叫春哥的男孩立刻愣住了,紧张的手中竹篙不知是放下还是拿着。季源远依旧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任何话。   绵儿亦看了季源远许久,直看到微微红了脸。   “多谢姑娘丈义相救,方才是我弟弟鲁莽,在这里和姑娘赔不是啦……”绵儿笑道。   季源远轻轻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帮她一起收拾散落一地的绢花。   “姑娘虽戴着面具,可我总觉得姑娘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绵儿一边笑着,一边笑着伸出手,似要去掀季源远的面具:“这位姑娘,你脸上……”   却是在那一瞬间,绵儿的手被季源远一把握在怀里,季源远没有说话,只是别过了头。   季源远的手大出绵儿好多,她掌心温热,竟握的绵儿愣了愣。   季源远微微摇了摇头。   绵儿愣了愣,之后抱歉地一笑道:“姑娘,对不住,方才唐突啦……”   之后绵儿便低下头,和季源远,春哥儿二人一同收拾。就在摊子摆好后,季源远突然觉得发间被插了什么东西。   眼前的姑娘眉目清秀如一汪泉水,她笑着看向季源远,扬起如玉般的手腕,将那束发簪轻轻簪在季源远头上之后道:“这位姑娘,多谢了。”   季源远默了默,她看向不远处的镜子,但见她一头乌发上,已然簪好了一朵通草所制的海天霞色杏花。   “无以为报,送给你的。”   眼前的姑娘,在那一瞬间完美地与杨绵绵重叠在一起。   满园春色山水之中,绝丽的女孩启唇轻笑。   季源远颤抖着摸向怀中,将怀中那朵雪白的玉兰花插入眼前女孩的鬓间。   绵儿抬起头,那瓷白的肌肤配上无暇的玉兰,美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眼。   “广陵城西,大运河畔,允卿门。”   季源远轻声道。   绵儿和春哥听罢一愣。   “允卿门?可是那个修仙的门派?门中弟子极厉害的那个?”春哥儿的脸上露出了些企盼和向往的神色,他兴奋地看向季源远,像只小麻雀一样:“姑娘,你是允卿门的人?”   “正是。”季源远道。   “……你小子就别瞎想啦!允卿门只准姑娘入门,你一个男孩,人家不收你啦。”   绵儿姑娘似是知道弟弟心里在盘算什么,笑着对她沮丧的弟弟道。   “没关系,只有你想来便可以来。你们只肖对守门弟子提季源远便可,你们可随时来找我。”   季源远紧绷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藏着什么即将决堤而出的情绪。   “允卿门里……此刻玉兰花开的正好……若再不来看,春天便该过去了。”   “好。”   眼前女孩微微展眉一笑,绵儿看向季源远,笑的宛如春雨里盛放的梨花。   “我一定会去!”   “多谢啦!!”   季源远看着绵儿和春哥离去的身影,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目送着这二人离开,直至他们在巷子深处消失不见。   季源远终于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泪流满面几乎崩催的女子的脸,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她手中那只簪花上。   那是一只海天霞色杏花钗。   是夜。   夜空之中星河璀璨,广陵城郊野外的小木屋旁,阵阵虫鸣传来。盛放的梨花树下,眉目清秀至极,宛如女孩一般的少年手执一扫把,点着一根小蜡烛,对着花两文钱买来的地摊秘籍辛苦地练着……   “你为何要习武?”   突然,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声音响起。   春哥显然被这神出鬼没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立刻回过头,眼前竟是白日里那位姑娘!虽然白日里她戴着面具而她此刻没有戴,季天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春哥愣了愣,那容颜清冷的女子给他一种太过熟悉的感觉,可他又一时想不起他究竟是在哪里遇见过她。   “回答我。”   女子又问了一遍,语气中是无尽的坚定与果决。   “你为何要习武?”   “我想保护姐姐!”   男孩大声说。   屋里还在熟睡的绵儿翻了个身,春哥立刻捂住嘴巴,生怕将她惊醒。   “可愿拜我为师?入我允卿门?”   夜风吹来,眼前的少年睁大了眼睛,漫天星子几乎都落进了他的瞳孔之中。   “愿意!!”   少年跪下身子,俯首作揖。   “我是允卿门主季源远,从今开始,你便是我允卿门内正式弟子!正式入我门下!修仙问道!当心有所护,不畏艰难!你可愿?”   “我愿意!”   季天端坚定道。   “师父。”   “如此,我将这把双剑赠予你。”季源远点点头,取下腰间双剑,交予春哥。   “此乃雌雄双剑,雌剑名为“欧碧”,雄剑名为“天下知春”。这把双剑的全名……便叫作欧碧唤春!”   “它日后便是你的武器了。这双剑为天外殒星铁所铸,你当珍而重之。”   季源远郑重道。   “欧碧……唤春……”   春哥默念着这个名字,稚嫩的眼光落在这柄极尽锋利漂亮的双剑之上。夜幕下,锋利的剑刃几乎能将天上的月色挑落而下,春哥静静看着那把雕刻着美丽繁复花纹的双剑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欧碧,乃是牡丹极品,此花冠绝群芳。其花浅碧,而开最晚。其花盛放之日,便是名动天下之时。”   季源远微微一笑,轻声说着,声音里是无尽的思念与温柔。   “是她叫醒的春天,故而名为“唤春”。”   少年看着“欧碧唤春”,他的眼神忽然变了模样!他的耳边似乎猛地响起了烈火与征战之歌,眼前仿佛出现了个身形高挑,高束成马尾的绝丽少年,他身着一身茜红色坦襟衫裙,腰间佩着花鸟香囊与琉璃禁步,头上带着石榴石云纹冠。   那少年宛如神明,手执双剑,斩向黑暗,好似能将世上所有的龌蹉与黑暗碎成齑粉。   春哥儿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我定要努力修习!成为一个配得上这把剑的人!”   小春儿握拳道。   突然,季源远似是发现墙外有人!她一个小石子打出去!但听“噗通”一声,一个男孩从墙外摔下!一时间,六目相对,异常尴尬。绵儿心大,出了这么大动静依旧没醒,只是在屋里继续翻了个身,磨了磨牙。   “阿藏……你……你怎么来了?”   春哥儿看着眼前高大壮士的碧眼青年红着脸问,可那青年面上却不甚明朗,明显很不开心。   那名叫阿藏的青年微微瞟了一眼季源远,酸了吧唧地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还有别人。”   季源远只觉脑袋瞬间大了两圈,她抚额叹息,允卿门那几个惹事儿精一个没落下,他们此刻在另一个世界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春哥儿一听,立时明白他的阿藏是喝了醋了,开始解释起来,阿藏听完,皱起碧色的眸子道:“你和她学修为?她细胳膊细腿儿能交你什么?你都不如跟我学!我教你打架……”   “不许瞎说!”春哥儿愤怒争辩:“师父是允卿门的门主!很厉害的!!”   阿藏撇了撇嘴:“她说她是门主,你就信?她都教你什么了?倒是演示演示?”   “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春哥儿怒道:“你要我跟你比划比划试试?”   春哥儿的手指头戳向白藏之的腮帮子。   “……行了不必打了,我输了。”   阿藏无奈扶额。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星河下,青年执剑而舞,女子在一旁认真地指点。   一如当年。   而后,允卿门单独成立允卿外门,允许男子入门修习。副门门主姓季,名天端,虽生的温朗俊美,喜在发间簪花,可他却是允卿门内真正的男儿。   而那一切,皆是百年之后的故事了。   百年之后,风华逝去,深情老矣。   书简折旧,簪花蒙尘。   脂环玉冷,琵琶弦断。   但是爱与羁绊,从未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阿藏给吃的死死的hhhhhhhhhhh感谢在2021-06-2823:17:34~2021-06-3017: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速招财猫、不举的甜萝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